颜麒慢慢放下了酒，一副正襟危坐要开始讲大事的样子。
乐霖霖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开始认真倾听。
“我小时候跟我父母住在美国，已经太久了……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后来……小学的时候……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之后我们一家就去澳大利亚了。”
乐霖霖知道，颜麒他这里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就是不太愉悦的被霸凌经历了，之前在补英语的时候颜麒和她提过。
他顿了顿才又接道：“大学的时候，我去了英国，她……Christina……是我读研究生的时候认识的。”
娓娓道来的语气，像是有一个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的历史渊源。
“那时候……刚刚二十岁吧。”
乐霖霖相信，这样的开头，大概会是个曲折的爱情故事。
她中间还走了下神，感慨了一下英联邦压缩饼干式的教育体制。自己费心竭力四年还在本科里沉浮，人家三年，竟然就已经研究生毕业了。
总而言之，颜麒没秃真是个奇迹。
颜麒又开始灌啤酒：“我那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冷血动物吧，或者说……无性恋者？对男生女生都没兴趣。”
乐霖霖忍不住回了一句：“你的心里只有学习？”
颜麒习惯性地单手支着下巴，视线低垂，看着另一只手上的——啤酒罐。那眼神深情得不像在看健康的损害者，也不像在看即将被丢弃的垃圾，而是……像看情人一样的深情。
乐霖霖跟颜麒相处这段时间也发现了，这就是个爱酒的大佬，虽不至于嗜酒如命吧，但只要吃饭的时候条件允许，总会来点红酒。
他面色因为酒精上头而有点红，早上起来没好好打理，又有点天然卷的蓬松发丝在夜风里被撩得有点乱。头发颜色不是纯黑，眼睛也是偏浅的咖色。
背后的灯光给他的轮廓绣了一层逆光的浅金色，像是打上了柔光滤镜，衬得本就比较白的皮肤更加纯净。
随着他习惯性的动作，细碎的光影在他周身流转，透出一种与杂乱背景格格不入的高级感。
儒雅又随意，谦和又放肆。
对比起日常一丝不苟的精英禁欲形象，更像是个想不出金句也得不到知己赏识的落拓诗人。
“那时候太年轻，只觉得……自己是不可能结婚生子的，更不想……以后老了迫于长辈压力……在家里供一尊得罪不起的大佛。”
听到这儿，乐霖霖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根本没法儿想象，颜麒真的把谁当“老佛爷”一样伺候着。
他举止是颇为绅士没错，但也有个度。这种看似谦逊低调实则骄傲放纵的人，谁能让他放弃内心自由？
“正好有一次，学生会搞辩论赛还是什么活动的……就在里面遇见了Tina……然后吧，有一天，我们发现对方都在Twitter上面发表反婚言论……话说回来，我记得她之前还参加彩虹骄傲大□□来着……呵呵，转眼就反婚了……”
乐霖霖听得津津有味，边吃着串边把颜麒的过去当下酒菜。
“那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她是个善变的人……算了……这先不提……总之，之后我们相处得还不错，算是有革命的友谊，一拍即合，决定等我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我们就去领证，让所有人都闭嘴。”
乐霖霖本来还有点同情他那一脸落寞，听到这儿，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可难受。
颜麒继续抖他的“光辉历史”。
“结果，过了两年，婚是结了，婚宴都懒得办，就跟家里面说是想低调，为了显得真实，我们还去法国拍了个婚纱照挂在家里。那照片拍的……不是我说，我们又不是演员，跟哥俩好站那儿讲相声似的。”
优秀听众乐霖霖配合地问道：“然后呢？”
他干完了一罐酒，又开了一罐喝了一口才好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
“结果，结婚还不到两年，就两年前，她表示——她找到真爱了。她不能以有夫之妇的身份去追求别人，要跟我拆伙。那好吧，反正也没什么财产纠纷、感情纠葛，拆就拆了。”
乐霖霖憋着笑问道：“那表呢，定婚……哦不……革命友谊信物？”
颜麒悠悠地道：“说起那表我头都疼，我买来一次还没戴过呢，她后脚给自己和她真爱买了对情侣的。得了，我这辈子是别想戴出去了。”
语气听上去抑郁十足，完全是个怨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始乱终弃了。但这实际上……连个为家庭牺牲的狗血剧都算不上……就一被基友坑了的闹剧。
乐霖霖实在是忍不住——疯狂地笑了起来。今晚以前，打死她也不会想到颜麒这样的人会做出这么中二的事情，还被人毫不犹豫地“背叛”，反婚反到一半，革命战友临阵脱逃了……她直想仰天长啸大吼一句：快看这个无私的人儿，他用亲身经历告诉了我们——形婚要不得！
她笑得想拍大腿，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还是忍住了，最后只好低头捂着脸。
“你一定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蚂蚁花呗和信用卡。”
乐霖霖说完冒着生命危险继续笑……毕竟这事儿实在是太千载难遇了，没那么容易就翻篇。
颜麒也无力制止了：“你就笑吧，以后有小鞋勒哭你的时候。你的蚂蚁花呗和信用卡我倒是可以接受，就当封口费了。”
乐霖霖继续大快朵颐：“别逗了，开个玩笑罢了……那现在你家里面就不管你了？”
颜麒继续开了他的吹啤酒大业：“能怎么管？我为情所伤，不会再爱了。”
乐霖霖忍不住边说边笑：“至少……你那表……可以挂闲鱼上卖了。”
颜麒：“算了吧……太难了，我之前挂了个自行车，挂了三年都没卖出去。”
乐霖霖：“我猜……没有人会在二手平台上买上万的自行车……如果是明星的还有点可能。”
颜麒：“大概吧……那要不……我先出个道？”
乐霖霖笑道：“可以试试，我觉得你的条件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才艺？”
颜麒：“讲相声可以吗？”
乐霖霖：“单口吗？我觉得你那不叫相声，叫气势至上的诡辩。”
不知不觉，时间在故事和酒里流过了近两个小时，接近午夜。两人肚子已经填饱，颜麒黄汤也灌得差不多了。
二人都不推脱，颜麒打包走了剩下几罐酒，乐霖霖拿上了剩下的串，说说笑笑间起身走出了烧烤摊。
颜麒：“走吧，我送你回去。”
时间这么晚了，乐霖霖也不推辞，坦然接受。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二人，还没走出摊位就被老板大声叫住了——
“二位，你们还没给钱啊！”
这几天两人的消费都是酒店直接从颜麒信用卡扣费，唯一付了钱的一顿饭还是颜麒前妻施舍的……因此，两个人都忘记了吃完饭还有给钱这个必须的操作。
企图吃霸王餐未遂的逃票二人组就这么被抓了个现行。
老板声音贼大，旁边摊位的人都一起跟着转过头来盯着这边，想要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组织的人要上演一场寻衅滋事的戏码。
围观群众发现被抓包的两人居然穿得与此地格格不入的高端，更是义愤填膺。
有个中年大叔直接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仗着自己好看就真想刷脸吃饭了。”
一个带孩子的母亲趁机教育道：“你看这叔叔阿姨，穿得那么好还不想给钱，咱们可不能这样，自己凭本事吃的串，也要凭良心去给钱。”
她自以为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二人听见了。
两人都十分尴尬，颜麒条件反射地掏钱包，然后打开一看——几张迪拉姆。翻了半天，没找着一张人民币，窘迫的神色爬上眼角。
颜麒眉头紧皱，他大概是喝得有点懵了，在迪拜到处都是现金给小费和刷卡，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已经回到我们电子支付发达程度首屈一指的祖国。
乐霖霖见状迅速摁住了他要把钱包倒过来翻个底朝天的动作，赶紧折回去室内扫码给了钱。然后二人目不斜视地快速离开了这深巷里的小吃街。
直到走回空无一人的菜市场，两人才如逃难成功一般相视一笑。通过门口小吃街透过来的灯光看见了对方烧红得脸，颜麒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乐霖霖感觉这次出差之后感觉和颜麒的关系又近了很多，不仅了解了他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也看到了颜麒更加随意真实的一面。
就是可惜……没把他大战鸡脚的英姿给拍下来，留作威胁的砝码。
此时乐霖霖身披的毛毯因为快速走动而滑落了一边。颜麒二话不说十分自然地伸出手帮她往上拉。
乐霖霖刚好也伸手想拉一下，只是慢了一步，直接盖到了颜麒手上。
这下好了，两个人都像是捏着的炮仗爆炸了一般迅速甩开了手。
围巾又往下掉，两人又都条件反射地举起了手，然后双双停在半空，任凭毛毯一边直接落到了地上。
乐霖霖开口企图打破这尴尬：“我来？虽然……这是你买的。”
颜麒借酒装疯：“我来，虽然毯子是你的，人也是你的。”
他虽这么说，但他也没有动作的意思。乐霖霖听着这莫名其妙的对话，赶紧蹲下身捡起来围上。
颜麒：“你知道这玩意儿在古代应该叫什么吗？”
乐霖霖：“织皮？”
颜麒：“不，定情信物。”
“……”
乐霖霖发现自己又被摆了一道，就不该认认真真回答他别出心裁的提问。
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对了，喝酒不能开车，你怎么送我啊？”
颜麒满脸看智障一样的表情：“谁说我要开车送你？”
乐霖霖看颜麒也像个智障：“打车那就没必要了吧，印象和我家两个方向，现在约车平台挺安全的，实名制又可以报警。”
颜麒：“没有出差经费了，你还想打车？”
乐霖霖心内吐槽：没有出差经费还不是被你睡帆船睡的。
“……那怎么着，走回去？得走两小时吧……”
“扫码骑共享单车啊。”
“你在逗我吗？十二点了，还这么冷……”
“为什么不可以？在凛冽的冬风中骑车有利于磨炼人的身体与意志，参考冬泳。”
“您老自个儿慢慢磨炼，我打车……不用报账了。”
颜麒半天没回话，看似是生气了。
过了半晌，就在乐霖霖开始有点担心时……
颜麒笑出了声，终于是憋不住了：“我打好车了，路边等着吧。”
“你什么时候打的？”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用意念。想学先入会，二百五保证金起步，八八四八可以成为黄金VIP，永久免费参加颜麒灵力激发课堂。”
乐霖霖斜睨了一眼颜麒，翻了个不优雅的白眼，直接把眼前此人归类为醉鬼。她偏过头去看着空旷道路上对影成双的路灯，完全不想被他拉低自己的智商。
颜麒还在像个老妈子一样地叨逼叨：“怎么样？乐霖霖小朋友，要不要抓住这一次改变人生的绝好机会？到了明天，你就将展开人生全新的可能性，见识到一个完全超出你想象的世界……”
乐霖霖有点无语，颜麒酒量实在是有点迷，有时候应酬红白混着喝都岿然不动，现在这个样子却明显是有点不正常了。
她转过头去看了一会儿，颜麒眼神一片清明，动作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走路很直也很稳，如果是个不太熟的人估计都不会意识到他可能是醉了。
“你这么深情地看着我，是爱上我了吗？”
他语带蛊惑，但是乐霖霖八风不动，就那么直视着眼前不知所云的醉鬼。
颜麒说了半天，发现乐霖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毫无惧色，满是灵动的光。
他觉得……有点……不自在。
颜麒先举了白旗，偏开了头。这下乐霖霖就觉得更神奇了。
颜麒这么个看着温和但实际上拽得二五八万的人，向来只有别人被他看到想伏地跪拜，他喝多了居然会露出这么一副眼神躲闪的“娇羞”表情……
“你不知道，我毕业论文写的题目就是《论世间谁能不爱颜总》吗？”
乐霖霖不跟醉鬼一般见识，顺着他的自恋情绪就坦然接梗，反正等明天酒醒以后会觉得丢脸的也不是她。
颜麒直视着自己的正前方：“虽然具体名字记不清了，但我记得你简历里写的好像是关于《维多利亚三部曲》和女性主义？”
乐霖霖：“……不是，你记错了。”
颜麒：“不可能，我记性很好。”
乐霖霖：“你真的记错了……车来了，快看！”
颜麒还真的回过头去看了一下，街上偶尔有一两辆车，顶着限速飞驰而过，没有一点要停过来的迹象。
发现被骗后，他又转回来低头注视着乐霖霖，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竟然生出了点温柔的意味。
“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听过。”
“从前有个小姑娘……”
“……”
乐霖霖满头黑线地听着颜麒讲了一个非常神奇的故事——放三只小猪的小红帽某天从镜子误入有着七个小矮人的仙境，然后对着格林兄弟说谎，最后鼻子变长……
先不说这杂糅了多少童话寓言和其他儿童文学作品，就冲他把其中某些故事的作者都带进去了还能自圆其说这一点，乐霖霖就想给他点个赞。
难说……颜麒这张脸再配上他蛊惑的声线，失业了还真能注册个皮包公司，主业教人修真，副业帮人带孩子，最终目标——用童话故事教孩子修真。
“车来了!”
“没有智者会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真的来了，先贤。”
颜麒不上当，坚定站在原地立成了一棵苍松翠柏，目光都不带一点斜视，焦距相当精准地凝结在乐霖霖眼里，她都能照镜子一样从颜麒的眼睛里面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表情。
直到两束亮白的氙气灯光冲他们站的位置射了过来，给一大片地都镀上了雪一样的银白素裹，有点刺眼。
乐霖霖一边抬手挡了一下，一边拉着颜麒上了车。大概是因为有司机这个外人在，颜麒变得相当安静，一声不吭就如本已熟睡。
乐霖霖有点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身上盖着的那片羊毛毛毯相当暖和，与车里的暖气“狼狈为奸”，妄图把她带进懒散和沉睡的深渊。
好在路程短，还没彻底睡着就到了乐霖霖家。
道别的时候乐霖霖对颜麒语重心长地说：“喝了那么多啤酒，没事儿回去泡点蜂蜜水喝，对胃好。”
颜麒嗤笑一声：“你是在cos我母亲吗？”
乐霖霖不跟喝醉的人一般见识，关了车门转身就走。
颜麒看乐霖霖在的楼层亮了灯才让司机掉头送自己回去，他到家发来消息的时候，乐霖霖已经洗完澡吹好头准备睡觉了。
颜麒的微信消息姗姗来迟：“晚安，小朋友。”
乐霖霖想想今天颜麒的言行，真想回一个“大可爱”。
最后她还是放弃了，中规中矩回了个“晚安”的表情包，还是中老年专用的那种。
潜台词——今夜，就让我们——“为友谊干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