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乐霖霖躺在床上，因为下午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现在就有点睡不着。
摸起手机来一看时间——01：52 AM 不算太晚。应该说是太早，新的一天刚刚开始，正是“珍惜时光”的夜猫子们兴奋的时候。
渴了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了了，拼尽全力战胜了浑身懒意，趿着拖鞋下楼倒水喝。路过书房的时候发现门虽然开着，但里面灯已经灭了，想来是颜麒已经处理完工作回房间休息。
顺着长条形的走廊往前，两边开着门的房间里月光穿过窗户投在了走廊地上，黄色的暖光被隐没在深蓝色的底调和黑色的阴影里，微不可察。
环顾四周欧风的装饰，整个宅子……就像一座沉寂已久的古堡。
踩在厚软的地毯上，无论是谁都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即使是拖着脚步在上面慢慢磨蹭，即使是……并非人类……而是一些别的什么……
她刚心有戚戚地拐出楼梯转角，就看见了此生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灵异的场景。
——空旷宽大的客厅里面黑灯瞎火，窗帘也全部拉上了，透不进一点月光，只有背对楼梯的沙发上亮着一点……蓝荧荧的光。
她停下了脚步，好像是有风声回荡在房间里，摩擦在耳边，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何径而走，甚至……究竟这压抑的呼啸是不是风声也不能肯定。
——这房子实在是太大，房间众多，又太久没有人气，还在偏远的山里，周围草木十分茂盛，确有种恐怖片里“荒村老空宅”的气质。
更诡异的是——那一束蓝光里面好像还坐了个背对楼梯的人，斜斜靠着沙发背和扶手，被一小圈荧光勾勒出暗黑的人头轮廓。
正对着那头和沙发的电视屏幕上面，也是一片漆黑。只有最下边的金属边框反了一点蓝色的光，旁边还有个什么电器在一下下地闪着红光和绿光，就像是通往冥界的红绿灯。
乐霖霖胆子一般，看到这个场景没有叫出声，但是也吓得够呛。唾液在她口里不断分泌，就像瞬间升高的血压和肾上腺素一样疯狂滋长。
虽然这么多年的唯物主义科学教育告诉她——勇敢向前吧少女，那就是半夜没事儿干起来梦游的颜总。
但是在恐怖片里浸淫多年的脑子第一反应就是——那个人头大概快要转过来了……
至于面上是什么可怖的样子……她已经从盖着头发、独眼、插着刀子脑补到了头破血流、脑浆飞溅……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趁那“头”还没发现自己，赶紧转身回去卧室，关门落锁。又或者是去……敲敲对面颜麒的门？
但一想到转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看见什么……即使什么都没有也还要穿过一长条走廊……
走廊两边……还都是酒店一样的，对称的房门……
经典恐怖电影《闪灵》的画面挣脱了回忆束缚开始在她眼前疯狂挣扎，她生平第一次想立马跪在地上，求“导演”给她一个好死……
默念完了八荣八耻和荣辱观，乐霖霖又继续在心里叨逼叨着给《闪灵》送人头——
“亲爱又尊敬的库导，虽然我爱昆汀也爱斯皮尔伯格……但是我最爱的还是您啊……不单《闪灵》，《2001太空漫游》和《发条橙》我也看过不下20遍……我也想看正版，但是经济条件不允许啊！请您看在我是个小粉丝的份上……让我死得好看一点……”
一边默默念叨着，一边已经开始忍不住喉头滚动做着上下吞咽的动作，甚至打算下一秒钟闭上眼就转身上楼……
结果未能得偿所愿……
沙发上的“头”好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开始缓缓转动……
她瞬间条件反射闭上了眼，口中忍不住吐出了心声：“啊！库导，我真的不是故意把《光荣之路》写成《党同伐异》的啊！都是四个字……”
对面突然传来了一道男声：“什么？”
乐霖霖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这道男声她十分熟悉……
沙发上那边，“头”的主人又接着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她慢慢掀开了眼，看到了坐在沙发上——虽然在蓝光里看着还是很诡异，但好歹五官、皮肤、骨骼都很完整……还挺好看的——颜麒。
果然，《Warm Bodies》诚不我欺，就算是当鬼，帅鬼也会更容易让人类放松警惕。
乐霖霖放松了下来，但心跳的速率还是没有减缓多少：“没什么，大概是……《金刚经》吧。”
“《金刚经》？什么版本的《金刚经》需要党同伐异来走上光荣之路？”
“那是一个……额……”说来话长的故事……
在颜麒充满探究的影子里，乐霖霖吞吞吐吐地道：“嗯……《光荣之路》……是Stanley Kubrick的电影……《党同伐异》是‘美国电影之父’……David Wark Griffith的……”
颜麒了然，虽然他对于经典电影知之甚少，但是联系一下上下文，很快就get到了重点：“然后你在考试的时候给Kubrick添加了执导《党同伐异》的人生经历？”
“……”
乐霖霖无言以对，她现在只希望对面“蓝幽幽”的颜麒立马变成个傻子，不要这么抖机灵，她怕把她的鸡皮疙瘩给抖下来。
颜麒端详了一下对面人纠结的面部表情，突然也发现了两人在乌漆摸黑的客厅里聊电影史是个十分诡异的场景……由此，他终于大发慈悲抓过桌子上的遥控，打开了客厅的灯。
那灯光就像传说中可以杀死吸血鬼的大蒜，瞬间把某人快被吓离了地的灵魂拽了回来，再次交给地心引力管控。她一边朝沙发走，一边抬手摁了下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希望能把它塞归位。
“颜总，大晚上您不睡觉，还在这儿装……工作呢？”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装鬼吓人”……
“等伦敦那边的一个回复。”
好在某人高中地理还没全忘，黄金海岸东十区，跟伦敦时差就是十小时，现在那边大概是中午十二点，还在工作时间。
“好吧……您是……真敬业啊。”
“刚刚……吓到你了？”
颜麒看着乐霖霖“西子捧心”的动作，联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造型。好吧，他承认，那确实还是蛮恐怖的……
“有……有点儿……”
“抱歉，没想到你会出来。”
“呃，那个……我是出来喝水的，我都忘了。”
乐霖霖起身接了水，喝了几口，解渴顺便平复心情，感觉自己因为恐惧而加速的心跳慢慢平静了下来。
颜麒抱着电脑，从屏幕上面抬头看着她：“那喝完早点儿休息吧。”
“嗯……你还要等么？”
“嗯，差不多快了。”
即使白天累了一天，颜麒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疲态，眼里还是光芒四射。如果他每天都是这么个工作时长，还能保持那样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乐霖霖真的会相信他不是神也是“神选之人”——
没秃就已经是奇迹了，皮肤状态还这么秀，简直是人生赢家，完全值得被天妒人怨。
再一看……领导都这么努力，她自己却闲适得很，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扔下颜麒一个人在这等了……
“白天在车上睡得有点儿多，现在有点儿不太想睡了……”
“那就坐儿这聊聊天。”
乐霖霖本来是不怎么喜欢跟“老干部”们坐下来喝茶聊天的，要一直不重样地编些口不对心的恭维话也是件很伤脑细胞的事情。
但是颜麒不一样，他虽然是上司，但是从来不跟人画大饼谈理想，谈薪水也是言简意赅，废话很少。
而且……私心里她也有很多问题想问颜麒，这下他自己提了出来，正中下怀。
“什么都可以聊吗？”
“可以。”
“私人问题也可以？”
“……可以，就当是刚刚吓到你的赔礼。”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没等乐霖霖开口，颜麒就突然看着她笑道：“你有什么私人问题想问？三围我最近没时间量，不过可以现在量给你看。”
“……不用了谢谢，我不想知道，我并没有成为您裁缝的野望。”
“哦，那你想知道我的真实薪水？这个是公司机密啊，我只能假装不小心，悄悄地给你看。”
“……这我也不想知道，我知道了干嘛，打击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再说……那点薪水……占你总收入的十分之一吗？”
“我可以给你看个人总收入和资产，包括不动产、股票、基金、公司股份分红……”
颜麒的“鼠来宝”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乐霖霖截住了：“……我不想知道，谢谢……我又不是审计部的！难道我还能给你写一篇相关报道吗？我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回答啊？”
“愿意，你问吧。”
看着对面收起了嬉笑态度，认真点着头的颜麒，乐霖霖反倒犹豫了起来。
“呃……我可以问一下，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颜麒面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但却也没有表示出拒绝的意思。
她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因为像你这样……外貌、性格、学习、家庭……什么都无可挑剔的人……我实在是想不到什么理由……”会让别人想要欺负小天使一样的你。
颜麒一听她这么说反倒放松了下来，无所谓地靠在沙发上笑道：“小孩子的恶意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他们不受到成年人世界的规则和法律束缚？”
“一方面吧……另一方面，能够给他们惩戒的人，全都默认他们个个都是天真无害的小天使，无一例外——Man's nature at birth is good.”（人之初，性本善。）
“确实……我们谈论童年的消逝，就是建立在童年就是无知、美好、纯真的基础之上。”
“然而小孩子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去讨厌或者喜欢——长得好看、长得普通、家里富裕、家里贫穷、成绩优秀、成绩一般……甚至是口音不一样……理由太多了。他们不开心就放声哭，开心了就大声笑，毫无节制。”
乐霖霖仿佛抓住了一个线头，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颜麒到处生活了那么多年，口音却还是很纯正的美音。
语言，尤其是口语，幼年时期的习惯对一个人影响非常大。
当你因为口音和周围的人不一样而受到不太妙的关注……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被孤立的小孩儿……你是会选择奋起反抗，还是随波逐流呢？
“只有那些最平庸的人，才能不被注意到。开始只是猫三两个人的恶意，为了不被欺凌，其他人也只能加入进去，成为‘行刑者’。最后，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乐霖霖没有接话，颜麒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好在，他们确实没什么力量去‘惩恶扬善’，因此他们犯的有些小错误，还是能被挽救的。”
“那……你会因此讨厌小孩儿吗？”
“不会，我没那么不理性。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乐霖霖点了点头：“果然是你会有的答案。”
头顶上造型古朴的水晶吊灯投射出明亮温润的光，颜麒看着对面的人在灯光下更显温柔的脸，蓦地涌起了一点别的心思。
他突然看着对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比如……你这样大多数时候乖巧可爱，偶尔有点小脾气的小孩儿，我就很喜欢。”
乐霖霖没有接话，她对颜麒三句话正事，最后上一句“歪理邪说”来总结的习惯已经了解得十分透彻，也懒得反驳——对待那些不知所云的嘴炮大佬，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回应。让他自己去撩空气。
颜麒却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最好像你一样，长得好看，总能让人从潜意识里就提高容忍度。”
忍无可忍的乐霖霖终于还是出声制止了他的胡言乱语：“我说……你够了啊。”
颜麒看着对面眼神闪躲的人，莫名地就笑了起来……
两秒后大概是觉得自己头太重了，他抬起手支着下巴，手肘架在笔记本电脑的手托处，手掌贴着侧脸——就这么一直侧着身，光明正大地，盯着对面的人看。
他脸上仅有的那么几两肉在手指间被挤压凸出，看上去比他刚刚才调侃成小孩儿的乐霖霖更加像个可爱的幼儿园小朋友。甚至让人有种伸手捏他脸的冲动，只是他的目光……一看就不是什么草食系动物。
这若有实质的核武器一般的视线，功力浅薄的乐霖霖实在是招架不住，她放了杯子起身就走。
姿势未变的颜麒在她身后笑道：“晚安。”
落荒而逃的人头都不敢回：“晚安。”
也许是这句“晚安”真的有魔力，乐霖霖回到房间就感觉一阵困意袭来，很快就把等着零时区回复的颜麒也抛在了梦境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