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颜麒的精心教导之下，月上树梢之时，乐霖霖总算是能够在泳池里游个来回。两个人的皮肤都已经被水长时间的浸泡弄得皱皱的，就像是发泡过的海绵一样泛着白。
“好了，饿了吧？上去吃点儿东西。”
颜麒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孺子可教的学生。
“好。”
乐霖霖轻喘着，她两千左右的肺活量实在是不怎么样，平日里爬爬楼还算可以，游泳真的还挺勉强，久不运动的肌肉更是感觉有点酸，整个人都有点脱力。
颜麒先走到爬梯边站定，等她过来到了近前才转身往上走。
这就导致后一个人眼里全都是——他腰线紧致、臀部挺翘的背影。
乐霖霖脸都不自觉红了起来。
颜麒上去以后直接转身往下伸出手，对着水里正在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人说道：“上来吧。”
乐霖霖有点做贼心虚，对这种正常范围内的接触也讳莫如深：“我自己来。”
颜麒面上毫无波动，收回了手。他退到一边，静静地等下面的人上来。毫无心理准备地看了两秒钟，他就发现……从这个角度俯视下去，貌似那保守的泳衣，也不太妙……
刚刚一直沉浸在“授人以渔”的满足感里，哪怕肌肤相贴也是心无旁骛，这一闲下来，他从眼睛到脚底都没哪个器官处于罢工状态，自然而然就多出了些别的心思。
下面的乐霖霖毫无察觉，伸手抓住栏杆就往上爬，开始几级还算顺利。眼见她即将触摸到胜利的曙光……
“啊……”
一只脚踩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一只脚刚刚落地，乐霖霖脚下不知是一滑还是一软，整个人往前扑去……即将登顶时的意外，最是让人猝不及防。
眼见她下一秒就要撞在栏杆和地板上摔个狗啃式，旁边的颜麒条件反射地贴了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住了将跌未跌的人。惯性还把他撞得往后仰，还好脚下不滑，他强大的反射神经促使他单脚后撤了一步，免去了二人一起砸地的惨剧，也避免了他自己后脑着地的脑震荡风险……
两人静止之后……周遭只余下了安静，死水一样厚重，粘稠，挣扎不脱的安静……
愣怔之中，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不到一秒之内都发生了些什么。只是身边的空气竟然都随着两个人的体温一起开始升高，对方的心跳也像是撞上了自己的胸腔，带着自己的小心脏一起有力地往速度一百八十迈飞奔而去。
最后还是乐霖霖先反应过来，但因为退后一步就是水池，前面就是颜麒裸露的皮肤……全然是进退维谷的局面……结果，无所适从的她脸更红了……
几秒钟之后，脑子里面一片空白的颜麒终于被手下的皮肤给烫醒了。他赶紧丢烫手山芋一样，捏着身前人的大臂把她摆正，然后迅速放手，退了一步。
再看着对面那人红得像夏天满山遍野盛开的虞美人一样的脸色……不自觉回忆起隔着薄薄的泳衣布料肌肤相亲的触感……
他转身就走，一秒都没有多停留，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堪比龟兔赛跑中刚开场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的兔子。
乐霖霖在看到他进了房子之后，才乌龟一样慢腾腾地往那边挪，边走边给自己的脸颊扇风散热。
两个人都遗忘了丢在岸边沙滩椅上面的浴巾，任由夜风夹带着山里的寒气擦过自己的身体也没有感到温度降低分毫。
乐霖霖洗完澡吹好头发躲在自己房间里，虽然感受到了肚子对饥饿越来越明显的抗议，但因为某些肉眼可见的尴尬原因而不敢出去。
她正喝着水画饼充饥，妄图催眠自己的神经之时，又惨遭朋友圈各种美食深夜报社，可说是十分之心酸。
就在她胃里火烧火燎，原始的果腹之欲就要战胜一切理智之时——
“咚咚咚”
——天籁一般的敲门声响起。
颜麒声音如常，语气却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犹疑：“出来……吃点东西？”
门内，乐霖霖陷入了进退两难，出去吧，成为一个直面窘境的勇士，缩在里面吧，也许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饿死在上司家的“鸵鸟”。然而，她把头埋在柔软的被子和枕头里也并不比沙子里强多少……
开了个头之后，颜麒说话顺畅了许多：“在里面吗？霖霖？没事儿吧？”
乐霖霖生怕下一秒再听不到回答，外面的人就要破门而入，赶紧条件反射地起身去开门：“来了。”
门口的颜麒神色还算正常，只是躲闪的目光还是显得欲盖弥彰。
他看到乐霖霖出来，二话不说转身就往楼下走，和刚刚泳池边的落荒而逃别无二致。乐霖霖头脑空白，亦步亦趋跟他走到客厅的长条茶几旁……一路上……无解的沉默贯穿了始终。
然而等到了桌边，待看清桌面上的东西，她瞬间就被吸引去了全副注意力——精神上的尴尬，远远比不上物质身体的本能欲求——
三层甜点。
本能中跃跃欲试的本我和理智自持的超我马上掀起了一场旷日决战——
我天，快11点了，吃这个？这不是逼人犯罪吗？还是在运动过后且饥饿的条件下，N倍吸收的脂肪和热量？我得忍住。
吃吧吃吧！反正吃这么一点也不会长胖多少的！来这里这几天肯定瘦了，现在无非就是把下午饭补上而已。
颜麒的声音响起，解救了她脑内的困局：“本来是准备下午茶的，结果……”
甜点上的水果虽然还是新鲜的，但旁边厚厚的冰袋已经全部都化成了水，垫盒子的花瓣也有点焉了，可以看出已经放置了很久。冰袋和食品盒上面都印了同样的花体字logo，估计是颜麒下午在附近酒店订的。
欲言又止的颜麒可不多见，以致于让某人的新鲜感都压过了窘迫感，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颜麒走向厨房：“喝茶还是喝咖啡？”
大晚上喝茶喝咖啡……是想直接high到明早，等到上飞机再去睡吗？这人脑子没生锈吧？更瘆人的是——他脸上竟然是一副期待的表情？
“太……太晚了吧……喝……喝点牛奶？”
澳洲最不缺的就是乳制品，颜麒从冰箱里面拿了一盒1L冰鲜牛奶出来：“还是喝这种吗？要不要换别的？”
他手里的是这两天早上乐霖霖喝过的那个牌子。
“随便吧……只要不是羊奶就可以。”
颜麒自作主张地换了另一种，拆开倒了一杯，强行安利：“这个也很好喝的，你尝尝，如果不喜欢就给我。”
乐霖霖战战兢兢接过精致的欧风茶杯，品茶一样小小地喝了一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上面艺术般的鎏金花样同高档骨瓷一起咬个粉身碎骨。
牛奶味道醇厚，乳香一直萦绕于唇舌鼻尖，单独喝起来，是让人愿意以奶代水喝一整天的类型。
颜麒看着对面的人喝了一口没有表示出异议，这才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倒完只见他随意地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细细的茶杯把儿，端到唇边啜饮了一大口，自若的神态使得习惯性的绅士动作和狼吞虎咽的架势没有一丝违和感地结合在一起。
有些人就是这样，深谙礼仪之道但是并不拘泥，因此不会显示出门外汉的拘谨，也不会让人感觉出故作姿态的矫情。他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教养让你绝不会怀疑他是不是有哪点做错了，或者说，这些人本身就是别人争相学习的礼仪标杆。
更不会让人有一丝一毫地怀疑……这杯子里根本不是什么大吉岭,而是吃不得苦味也尝不了酒精的未成年party专属饮品。
乐霖霖边用欣赏《唐顿庄园》一样的目光悄悄打量着他，边随性地吃了咸味的三明治、带着草莓果酱和奶油的司康饼再加一个提拉米苏，虽然都是手指尺寸，但混合着牛奶本就浓郁的味道，饿过了饭点的胃已经腻到完全容不下别的。
颜麒还在吃着个不那么甜腻的抹茶慕斯：“吃不下了吗？”
三层托盘里还剩了一堆马卡龙、纸杯蛋糕和水果挞，色泽鲜嫩诱人，却无人问津。
“不行了……”
“平时你不是挺喜欢吃甜点的？减肥？一次放纵怕什么，回国我带你去健身。”
乐霖霖想起了自己那张大概已经作废的健身卡，再想想颜麒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不是……配牛奶有点儿腻，实在吃不下了。”
颜麒看上去却非常适应这个吃法，甚至有点惋惜剩下的精致小甜点。
“好吧，吃不下就算了，早点儿休息，明早还要赶飞机。”
“……嗯”
……
待乐霖霖上楼以后，留在后面的颜麒毫无犹豫，果断地……绕去了未曾向她展示过的——地下室。在一片暖黄的光里，他……
打开了酒柜，驾轻就熟地开了一瓶酒，倒了一杯，从旁边冰箱里面夹出一块冰加了进去，随后慢悠悠地陷在了中间的沙发上……
和书房类似的布局，一个是在知识的阶梯上艰难攀登，一个却是在心无旁骛里放纵地沉沦。
一杯“Scotch Dirty”很快见了底，他这才觉得嘴里的腻味逐渐淡了。
整个人……没醉，但陷入了一种无比飘忽的状态……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走钢索表演者，第一次在太阳和月亮之间……云中行走一样……
“呼……整个太阳都苦，整个月亮都坏。辛辣的爱……使我充满醉的昏沉……”（注1）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低低地念着，心里像是……从一万五千英尺一跃而下，直到……开伞前的那段时间。没有什么真实感，但满目都是……自己爱或不爱的，见过或没见过的，遥远的……不知道是些什么……光怪陆离，混乱不堪。
他慢慢睁开眼，近在眼前却虚幻无比的光充斥着眼底，分不清是什么颜色，又或者……颜色太多、太庞杂了……又或者……根本没有任何颜色。
用力地眨了一下眼，总算是能看到眼前——
除了最近的杯子闪着钻石一样耀眼的白光，旁边没有少太多的酒瓶还是满满的金色……像是……丰收之时百无禁忌又诞生悲剧的Dionysus的颜色……（注2）
更远的地方……却看不太清了……对面那些……是……一群小孩儿吗？还是……他们？
他拿起了酒瓶，打算……即使没有“再来一瓶”的奖励，也要再来一杯。既然放纵了，何不任由自己……彻底地堕落呢……
酒瓶刚刚被拿起，离开桌面不到两英寸，傍边，原本安静到死寂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嗡嗡”的震动声。
盛着金色酒液的玻璃瓶被放下，轻轻落在深色的木桌上，“嚓”一声轻响。边上，被遗忘了许久的黑色手机，终于被拿了起来。
“天气预报明天K市会下雪，虽然不知道我们到的时候会不会停……但，还是有备无患，留一件厚的外衣吧。”
身在云端的人……感觉自己……突然就好端端地，站在了地球上。
过了半晌，以为他已经睡了，正打算彻底关灯收手机睡觉的人，收到了一个……不带标点符号的字——
“好”
好像是连工作本身也明白什么叫张弛有度，也有可能是因为非工作日其他人也想落个清闲。在年终忙碌之际，今天一整天都难得的没有什么紧急事件需要两人处理，就这么让他们度过了一个极其“愉悦”的——一个学会了游泳，一个放纵了酒欲的——周六。
周日大清早两个人就到了机场，这次没有提前太多，安检后不久就被广播催促着登机了。中途转机的时候两个人也没有到免税店瞎逛，直接被新一周的工作压弯了腰，手机响个不停，各自忙于应酬。
等到落地……
K市刚好是傍晚，由夏到冬，一日四季，让人不禁觉得度日如度年，光阴飞逝，一切的失去与陪伴都过了太久太久。
整个K市都笼罩在一种雪后初晴的爽朗中，夕阳的余晖洒在雪上，反射出彩虹般五彩斑斓的光，美到刺得人眼睛都发疼，就像下一秒就有热泪要汹涌而出——满目都是——家乡的味道。
颜麒站在机场门口，眼里是被通红夕阳映出的璀璨波光，认真又柔和，五味杂陈又透彻坚定，好像是经过了一番……挣扎。
“你相信有灵魂体存在吗？……或者说，你怕鬼吗？”
他一开口就把对面的人吓了一跳，乐霖霖迟疑着道：“……不，不太信。”
颜麒又神色认真地道：“去过墓地吗？”
乐霖霖有点得知大事将至的恐慌：“没有……暂时……”
“我是说……陪我去看看……我爸妈？”
“啊？现，现在？”
乐霖霖看着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颜麒，十分惊恐，关注的重心明显地偏离了重点。
“不是，明天。你要想现在去……恐怕不太行。”
颜麒好像终于走出了自己的世界，反应过来自己的问话充满歧义，现在好像……确实不是一个很合适吊唁的时间。
“明天……不用上班吗？”
“堃合除了法定的清明节以外还有带薪吊唁假你不知道吗？因为考虑到有些员工会希望在特殊的日子……祭奠自己的亲人。”
“嗯……抱歉……我没关注过。但问题是，你……我……啊？”
勉强也算是伶牙俐齿的乐霖霖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委婉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毕竟总不能直接说：那你父母跟我有什么关系？
颜麒从这几个字里面听懂了她的意思，却拐了个弯儿，答非所问。
“我可以酌情给你批假啊。”
乐霖霖觉得这个谈话的重点已经彻底偏离中心拗不回来了，又不好撕人家伤疤讨论去世的父母，索性直接放弃。
“……好的。”
颜麒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温柔笑意：“那我明早过来你家接你。”
“……嗯。”
第二天二人早早出发，吃了个早餐就坐在了赶路的车上。公墓离K市市区算是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堵车的时候要三个小时左右。
今天……颜麒开了一辆款式十分风骚，颜色又十分低调的银色轿跑。
乐霖霖忍不住摆出了自己的疑惑：“进山去开这个车？”
颜麒把轿跑开出了迎宾礼仪队专用的优雅，压着高速路最低限速开。
“你不是会晕车吗？路上时间长，这相对比较舒适。我以前不太在意舒适性，最近太忙，还没时间买新的。”
“你……”钱多吗……
乐霖霖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得，人家确实钱多……
她无意识地把话接完：“等下小心底盘。”
说完她就想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这话就像是一个小学里的乖乖仔提醒黑社会老大——他们班的同学会在放学后去堵老大及其保镖团一样——十分没有自知之明，不自量力得完全不符合她做人的中庸美学。
颜麒却没有丝毫鄙视，还认真解释道：“放心，路还算好走，到了陵园，车只能停在停车场，人得走上去。”
“嗯。”
闭了嘴的乐霖霖目不斜视正正对着挡风玻璃，面上一片冷静，假装对这条从未走过的路上心，心底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要说她对颜麒的心思毫无察觉是绝不可能的，她既不是木头也不是智障。
之前什么都没想，但现在……
谁会莫名其妙带别人去拜访自己过世的父母？又不是小学生上厕所一定要约个伴儿。
问题是整个事情的走向和进程突然就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已经快要进入魔幻现实主义的程度，因为她怎么看他们俩都处在两个次元。
尽管颜麒对她好，她对颜麒也不坏，都是真心诚意，没把对方当需要防备的“外人”。但究其原因，大概与爱无关，不过是因为两人都在一上来就把最底线的废物模样展现给对方看了，没有必要再隐藏什么。
然而……颜麒他现在又没有明说，她也不可能直接自作多情就表示拒绝。
或许，确实是自作多情呢……这莫过于最好的结果了吧……
这么想着，她侧头往旁边看了一眼，那人一反常态地没有插科打诨，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路，像是在开着辆已经飙到了几百迈的赛车，一毫秒都不能松懈。
她又转回头来……
前面是看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两边是绿茵的草地和山峦飞速后撤，近处头顶还是一片湛蓝的天，远处却镶了一大圈浓厚的灰云。
两人殊途同归，尽力拖延，都不想处理这团越理越庞杂的乱麻。
只不过……一个现在心底满是鸵鸟一样的逃避，一个却只想着怎么来一波快刀斩乱麻的神操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