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季瑄狠狠喝了一口酒。他家里人一直管教严格,年龄又小,哪里让他沾过许多酒水呢

    也就是钟沐和钟铠两个人制不住他,由着他心情不好装着大人,潇洒地喝下一杯,立刻就被呛到。猛地咳了好多下,脸都红了。

    他脾气更火爆了,抬头看见钟沐似笑非笑的一张脸,也不知道脸是呛的还是羞的,反正红得很彻底了。他随手一抛,就把个杯子砸了出去。

    “欸”钟沐摇摇头,微笑着蹲下来把碎片给捡了起来“乱扔东西,踩到了伤着人怎么办呀钟铠,你怎么不拦着”

    钟铠一直坐在那里吃东西,猛地听到他哥这句指责,方才懵懵地抬头。

    钟沐将那碎片一块一块捡拾起来,归拢到一处。他笑着拍拍齐季瑄的肩膀“少爷,既然这么烦闷,那我们就快点袒露身份啊。赴任期限本来也快到了。咱们将老县令哄走,拿到新的证据,重新审理就是了。”

    “我知道啊,就是郁闷。”齐季瑄抖一抖肩膀,把钟沐的手给抖开了“今晚,我还要去张寡妇那里去探一探。李氏自杀的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了,要想找到新的证据和线索还要从张寡妇那里下手。”

    那个寡妇实在是很可疑,谁知道张县令查都不查,就这么把人放过了。糊涂得旁观的还以为他两是没出三服的至亲呢。哼。

    “那张县令已经判过案了,我若是要翻案子,就要有别的理由,或者证伪。不然显得我是非不分,就跟那个老糊涂一样,哼。”自己糊涂还要给他找事,简直烦人

    一到现场,齐季瑄就觉得很奇怪来了这许多的围观者,为什么李氏还是吊着的不应该先去救她吗

    那就只能是屋主李财拦了人,说人肯定死了,要等着官府的来验。

    他都不愿意进屋子,怎么会拦着人靠近这是不是太奇怪了在加上他在现场奇怪的态度,齐季瑄基本就肯定了李财肯定跑不掉,这该是一桩杀妻案。

    之后揭露出来的时间对不上的线索,不过是另一桩佐证罢了。

    对于李财的罪过,张县令虽然判罚了,只是罚得太轻,不痛不痒。说起来还足够冠冕堂皇,一字一句都是写在大渚律上的。

    不过,谁说张寡妇给李氏泼的脏水就是真的而且这糊涂官这么一判,到时他要重判,要让人信服,齐季瑄还得拿到新的证据。

    至于张氏齐季瑄对她说的那些是肯定不信的,不合情不合理的,信了她才怪。

    就冲着李财在现场时冲着她喊的那一句石破天惊的“华娘”这样暧昧的称呼,这两个人怎会没关系

    不过,张氏倒也是个聪明人,她临时被扯出来,还能想出一番辩解词来。哭着叫姐夫和姐姐,试图表明自己和一家人的亲密关系可是,还是不对。

    又不是真有血缘关系,这称呼放在一男一女之间实在是太亲昵了。

    另外,仅从案子去推测,齐季瑄也觉得说法不够妥帖那李财实在是太呆傻了,胆子又小,进去看一眼尸体都不敢,根本被吓懵了。

    他哪里有脑子和胆量想出这么个假装上吊自杀的主意来若他是李财把人吊起来只怕会因为手抖把人给砸地上吧。

    基本上,在案发现场,齐季瑄看到了李财的表现就猜测这案子有其他人参与。毕竟,这事不是李财能独立干出来的。

    只是,线索太少,他远远看着现场一切都只能靠猜。到底是谁这要如何获知呢

    那一声暧昧的称呼,帮助齐季瑄瞄准了寡妇张氏。

    不过,这还是太奇怪了。这样暧昧的情状,怎么想都和男女风月有些关系。

    就凭李财他身无财帛,相貌平平,身材矮小,人也算不上聪明胆大,他这样的会招惹哪个女人喜欢不成

    张寡妇的风评却一向颇好,她长得又漂亮,这几年陆陆续续来求亲的人也不是没有,可是都被她推拒了。她说自己和死去的前夫感情甚笃。

    钟铠和钟沐打听回来,都证实了这番话她丈夫还活着的时候,两人的感情确实挺好的。

    不过,张氏成了寡妇之后,就只能靠着夫家的宗族养着。她丈夫没留下多少钱财给她,夫家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给的供养想也知道会不够。张寡妇靠着这些钱吃喝都不够,必须自己不停做针线贴补。

    她年纪还轻,家里父母也在,生得又好看。在大渚,虽说是鼓励妇女守贞,却也不强着。再嫁的,多了去了。他们二人又没留个孩子,想求娶张氏的鳏夫之类的可是不少,不过她一一推却了。

    因此,张氏的声名极好。这样的妇人会找李财偷情

    这一点怎么想都不合情理。

    翻回来想,李财家里翻出的帕子若是作为二人偷情的证明也不大像。这张氏的财帛不丰,平时俭省着呢,她也不会用这样精巧的帕子吧

    不过,那确实也不像是李氏用的。

    齐季瑄敲了敲桌子,想着若我是李财,若我是李财

    是了没准是李财垂涎张氏美貌许久,攀扯补上,所以所以就偷了她做绣活做出来的帕子压在柜子底下藏着,以至于折出了印子来。

    这倒是可以说得通的,只要找人对比一下张氏的针法和帕子上的绣花就能知道了。也算是个证据。

    不过,还是说不通啊这样还是说不通这两人怎么会有牵扯。

    难道和李财偷情的是旁的人

    不会,不会的。除了那个暧昧的称呼,今日在县衙也是李财本来准备一昧否认,听见张氏的哭声之后,立马就改口认罪。

    报案之后,就招来了许多人,张氏和李财并没有再公开对话过。

    可是张氏一点暗示怎么就能让李财认罪呢他可是相当怕死啊,见尸体都不敢,怎么敢把罪名扛下来那就是说他们之前就确认过了,这样的说法可能会脱罪

    这倒是有可能的。

    不过,若这么推想又有问题了。李财大字不识一个,他去哪里知道大渚律的法规张氏一个守寡的良家妇人,又怎么会在一瞬之间想到这些

    不是临时犯下的罪过

    可是谢之芽说绳子不够长,这看上去就是匆匆犯下的罪案啊。

    除了这个,一直没摸清楚的问题还是横亘在那里

    张氏为什么要杀李氏呢为了嫁给李财她口中那个黑壮的歹人又存不存在

    这些问题摸清楚了,这个案子可能也会解决掉。

    齐季瑄重新想了一遍,觉得还是要从张寡妇入手。要找到新的证据,最好就是把张寡妇的罪证拿到手里。别说她跑不掉,只怕李财的也可以重审。

    随意吃了几口,还没饱呢,他就带着两个人离开了,心里再次想着等安定一下,一定要找个好的厨子。每天这么半饱不抱的,可难熬呢。

    没走两步呢,林府有两个小厮笑眯眯地围了上来“给老爷见礼了。”

    “怎么”

    看到钟铠闪身拦在了前面,两个小厮还是笑眯眯地“老爷放心,我二人是来请大老爷去我们府上做客的。”

    “做客做什么客”

    “回大老爷,我们二人是林员外府上的。我家夫人的内侄和内侄女前来探亲,准备住上三个月。为了款待几位娇客,我家老爷就提出将这县城里住着的、路过的仪表不凡的贵人们统统请过去置办一个席。也让两位娇客,看看我们新余县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另一个小厮补充着“虽然老爷是才来我们这里,可是就凭大老爷这样的仪表堂堂,风度气质,定然是我们老爷要请的客人了。还请大老爷一定要赏光,去我们府里做客。”

    “呵,你家老爷好大的排场。不过来两个亲戚,就摆这样的宴席。”齐季瑄觉得有些怪,哪有人这么奇怪的,这么请客算是什么意思啊

    “主要啊,我家的表少爷和表小姐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他们的父亲可是吏部尚书,就是在京里,那也是了不得的贵人。贵人们总有些新鲜的玩法,他一说我们老爷就答应了。”

    “可是席尚书”

    “大老爷好见识,正是这一家了。”

    “行,那我就知道了。”齐季瑄点点头,他说好了明天一定会出席,就打发了两个小厮走了。等两位小厮离开了,又另外拦了几个人。

    齐季瑄随意笑笑“是席铖那厮吧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席铖在京里是个名人。

    他是出了名的爱热闹、爱招摇的纨绔。据说,他觉得自己长得实在是好,所以乐意在席面上穿得花红柳绿的跑出来给人看。

    口碑嘛,自然不好,谁家有个三天两头开宴席的嫡长子,也不会开心。连带着,他嫡亲妹妹的名声都跟着连累了,今年十六了还没有定下亲事来。

    席尚书却管不住他,下了朝堂面对满堂的客人,唉声叹气。说也说了,打也打了,就是没把自己儿子给拦住。

    席少爷招摇的穿金戴银,呼朋唤友,拉着一群人吃吃喝喝。

    齐季瑄也被朋友拉过去参加了一次,远远的见到过席铖。他那一日穿了一身亮瞎眼绿色的锦袍,上面绣着金线花纹,远远看过去也是招摇夺目。偏偏这个人面容气质干净,多么亮瞎眼的颜色都能包容住,远远看着,竟然觉得还挺好看的。

    不过,那个颜色,真的是太出格了,简直就是把齐季瑄的审美和认知集体碾了一遍。

    齐季瑄虽然也跟着混做过几件荒唐事,从小所学、所推崇的都是正经人物。乍一看这么一个人,实在别扭,再不愿意参加了。奇特的是,他回家跟两位哥哥抱怨,长兄反而说了一句

    “席铖这个人可不简单。凡事并无定理,头束方巾并不能定义君子。你要多看多学,不要自视甚高,把自己限在定规之内,学出个迂腐做派。”

    齐季瑄自然不服气,他这二位兄长从小教他孔孟之道,比他那个学士爹都念叨得勤快。怎么偏就给纨绔的席公子这样的评价

    自己打自己的脸,这是明晃晃的偏心啊

    齐小公子老实受教,心里却存了点和席铖较劲的小心思。

    没想到这京城里招摇的席家公子居然来了这里,还是这样的闹腾性子。

    明日,还是去看看吧

    说是要继续查案,也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之前要看的地方都看过了,打扫得实在是有些干净。三个人溜达了一圈,只发现李财那间没点上灯。

    按道理来说,挨了二十板子,他人也该回来了。估计是胆怯心虚,不知道躲哪去藏着了。

    三个人没找到什么线索,却闻到了熟悉的面香。齐季瑄当即亮了眼睛,他一眼找到了目标,兴奋地跨步上前“嘿,可算是找到你了。你怎么把摊子摆到这里来了”

    其实第一眼他们可没有把人出来,面摊摊主的身体壮实了些。

    上次见面的时候,她的身形略微有些奇怪,修饰得板正了些。有点经验的还是能看出来,那是个假扮男人的姑娘。

    这会儿不是了,她的装扮更精细了,看上去像是个真正的男人。若不是那熟悉又独特的面条香味,让齐季瑄挂念了好久,晚上做梦都想念过了一回,这才能将人辨认出来。

    “哟,难为这位公子还记着我的面呢。可我要收摊啦,正准备回家呢。”钟铠皱了皱眉头,不过什么也没说。

    “你就要收摊了吗你这高汤、面条还剩了许多呢这多浪费啊。不然就给我们一人来一碗吧。我老远就闻到味道了,馋得厉害呢。”

    “这”

    “拜托你了,我可想你的面许多天啦。”

    “哪来的许多天啊这面不是昨天才吃过的吗”钟沐在一边说了一句。他爱干净,又讲究养生,眼见他们会跟着少爷在大街上吃碗面,还是在吃过晚饭之后,就不大赞成了。

    只是,看看身边两人的眼神,肯定是拦不住了果然“这样好吃的东西,一顿不吃就想得慌。就好像过了一年多一样。算一算,这时间可真是不短。”

    “这位公子说话真是有意思。”那摊主笑着,脸上也带着两个梨涡。这地方黑着呢,就他的面摊上挂了个灯笼,偏偏还是能在他黑亮的脸上看见这两个梨涡,莫名地透出甜来。

    齐季瑄看着他,觉得特别眼熟。不过,还是没想起来。然后他就忘了,谁叫摊主已经重新升起了煤炉子,准备下面呢

    他的面就带着香气,更不要说炉子上熬着的那一锅清亮的汤了。

    齐季瑄是真的想念摊主做的美食了。他是地地道道的老餮,吃不到美食就发慌。偏偏,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没吃到几餐好的,有几次是靠着钟铠打野味回来从填的肚子,可把自己的肚子委屈坏了。

    意外遇上的这位摊主可了不得,简简单单一碗面,却是他这一路上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顾不得挑剔环境,兴奋地憧憬着。终于等到一碗面条,他急忙捧过来,心满意足地挑了一大口。满足地吁了一口气,总算来得及顾念一下别的“真好,这面条可以说是绝品了。就是,环境不好,粗陶碗也不好看,糟蹋了。”

    “公子真会说笑呀。”摊主声音里透着喜气,只是这里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他摊子前头的两个灯笼,使得他的面目看不真切“若说盛具啊,咱们新余县以前可有好的瓷器卖呢,清透,还便宜。不过,现在已经买不着咯。”

    “嗯,怎么回事没听说啊。”

    “这可不能说呢”那摊主笑眯眯地,再不说了,他又煮了两碗面递给了钟铠和钟沐。把碗给钟沐之前,还多舀了一瓢煮面的水冲洗了一遍。

    第二天,几人去了林府吃席。

    他想去看看林府的热闹,就劝说钟沐现在也没找到好的线索,这案子还得耽误几天。等他真的成了县太爷,这热闹呈现的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酉时还没到,林府的门口就热闹起来了,各色人等络绎不绝的。丰盛的席面摆出了府来,香气四溢的。要不是林府的名声显赫,唬得不少人只敢远远地闻着味道往这边望,只怕来的人还要更多些。

    齐季瑄带着钟沐和钟铠,没往前面凑。他们坐在席面中间,随意尝了几口。远远地就能见到林员外,看着还挺平常。

    更耀眼的一定是那位名满京城的席少爷,他穿着一身桃红色的长衫,晃着一柄扇子,远远地就能察觉到他散出来的风骚之气。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过去了。

    齐季瑄还是不明白为何自家兄长会对席铖推崇备至。

    他装作平常行商与人交谈,留心观察。新余县的富人不多,百姓大都寻常,虽然被请来赴宴席,可真的穿着富丽的并不多。款式也比较旧,都是京城早两三年就淘汰的就样式了。

    大概是商路难走吧。

    多山也不全是坏事,这席上摆了许多说不上名字的山珍,味道颇为鲜美,就是调理差了一点。不过,也让齐季瑄觉得惊喜了,多挑了几筷子。

    齐季瑄说想往前去找林老爷说几句话,探探他的脾性,钟沐钟铠自然说好。只是,人头躜动的,许多人挤过来,都想望一望京里来的席公子,说不上话,吃一餐免费的那也是极好极好的。

    挤出人群,却不见了齐季瑄

    钟铠都有些慌神了,四处寻摸一番人呢

    齐季瑄觉得自己的腿被人给踹了好几下来着。他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脚都给缚住了,一边都僵掉了,动弹不得。他挣了挣,却挣脱不了。

    这里黑乎乎的,一点灯没有。屋子里只有一扇小小的窗,窗很高,就那么一点月色往里头淌,带来了一口朦胧的光。

    “你醒啦”他听见一个声音在黑夜里轻轻地响起,听音色是个姑娘。

    他抬头看去,凭着自己那点微末的武艺,就着月光总算认出来了,跟他关在一处的是那位只见见过两次的面摊摊主。

    那摊主倒是很淡定,她还对着齐季瑄笑了笑,安慰他“齐县令,别着急啊。我留了线索,肯定有人会来救我们的。”

    “你是谁叫我什么呢”齐季瑄皱了皱眉头,往后缩了缩。

    “不认识了吗我是谢之芽,是个仵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