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应尘和应清叽叽喳喳地抬着寝具过来，铺好之后，又叽叽喳喳地走了。
顾晚星头疼地关上门，对小姑娘说道：“你不要见怪，他们俩就是这么能折腾，平日里还没有这么多话的，可能见你来了，太兴奋了。”
柏念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顾晚星拍着枕头继续说道：“真的，平日里会来家里做客的女孩子就我的一个朋友，大家都处熟了，把这里当自己家了，兄弟俩个体会不到一点招呼客人的喜悦，还时不时要被我们指使了去干这干那的，你来了，他们好不容易能尽地主之谊款待你，都快要高兴地上天了。”
顾晚星指指床榻上的被子，说道：“你盖的那床被子是新的，还拿去太阳底下暴晒了半天，我们平时都没有这待遇。”
柏念荷摸着手边带着太阳气息的被子，低头笑着感叹道：“真好！”这种被人放在心里的感觉真好。
顾晚星与小姑娘说了一会儿闲话，见她困意满满，便熄了灯，赶人去睡觉。
顾晚星习惯在睡觉的时候，在房间里布上安魂铃，今晚有小姑娘在，不方便拿出来，以免吓到她，所以一直在床上闭眼假寐。
直到半夜小姑娘的开门声响起。
顾晚星在黑暗中听着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关起的动静，无声地叹了口气。
凭她的目力，不用灯也可以看见桌面上小姑娘放着的东西，一张信笺，上面潦草地写着“再见，谢谢你们的照顾”，一些碎银，两支珠钗，不离身的包袱不见了踪影。
顾晚星倒了杯早已凉掉的茶水喝下，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插手，虽然也想过小姑娘会一心求死，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决绝，连最依恋的师兄也没能留住她。
顾晚星叹息着放下茶杯，人类常说滴水之恩 ，当涌泉相报，她这算是什么，一银之恩，用命相报？何况当初欠下的因果早已了了。
小指上红线上星屑的光芒已经越来越淡，而小姑娘身上牵扯的两条性命煞气越来越重，这个时候不管是最好的，只要扯上关系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只是......
终究还只是个小姑娘啊。
柏念荷回头看着这个安静的院子，兄弟俩摘回来的荷叶被晒在药架上，今天坐过的廊檐下挂上了小巧的风铃，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碰撞出清脆的乐音，丢果核的角落里一颗小树在静静地生长着，长长的竹架子上还有一些没有收回去的衣物，好像还可以看见那两个少年在架子下吵闹的身影，这里是那么地热闹，温馨，而自己始终格格不入。
柏念荷在院子里站了半响还是头也不回地沿着白天来时的方向折回去了。
一路上，风刮过树叶的声音一圈一圈地在空旷的地界里回响，被月光照亮的道路，除了柏念荷自己的影子只剩下树影在不断地摇晃变形。
柏念荷的心里早已没了初来时的恐慌，惊惧和害怕，在这个平静的远离世俗的世界死去，就听不到那些嘈杂的声音了吧？
柏念荷不知道自己翻过了几道山，滚下了几次山坡，划破了多少口子，身上添了几道新伤，只觉得这条回去的路太过漫长，太过折磨。
等到气喘吁吁地到达坟地的时候，月亮正当头，和她见到顾晚星他们整整过去了六个时辰，一次是太阳，一次是月亮。
柏念荷抖开包袱，拿出里面唯一的从不离身的牌位，靠坐在应尘和应清堆起来的小土堆旁边，喃喃自语道：“父亲，我自由了，很快我就来找你了。”
发了一会呆，柏念荷抱着牌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拖着坐麻的脚去了今天带顾晚星去的树林里。
在放牌位的树的树干某处按了一下，在树前一丈的地方打开了一个入口，柏念荷没有迟疑地毁掉了机关的两个控制口，在入口关闭的前一秒跳了进去，入口在身后合上，长长的地道里带着潮湿的腥气，不见半点光。
柏念荷扶着墙摸索着往前走，中途被地上的白骨绊了几跤，走了约一刻钟左右，终于见到了光亮。
在狭小的空间中央，一束白光从上面投了下来，照亮了场地中间血迹斑斑的铁笼。
这个笼子关过两只妖怪，今天她本来是要骗兄弟俩过来，如果成功的话就是四只妖怪，偏偏他们捡到了那个人的头颅，偏偏是顾晚星跟着过来，偏偏她下不了手。
柏念荷在笼子外面按下了机关，笼子缓缓地升起，在锁链的转动声里，柏念荷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痛苦的哀嚎和咒骂声，如果三天前她把笼子打开了，现在会不会不一样呢？
十天前她骗了一只老鼠妖进来，放干了他的血，那是那只老鼠妖自作自受，如果他不想吃掉自己，他也不会被引进陷阱，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那么，那只被自己迁怒的蝴蝶妖呢？她明明还好心地给了她一个馒头，结果自己转头就把她关进了笼子里面，蝴蝶妖在里面哭嚎，苦苦地哀求自己，不断地挣扎着，翅膀折断了，发光的粉末和深红色的血到处都是，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柏念荷躺在笼子里，看着锁链一点一点地放下，只要锁链完全放下，自己就再也出不去了，机关被她毁了，别人也进不来，她可以在这里静静地等着死亡的来临。
在静寂无声的等待里，柏念荷回忆着三天前那只蝴蝶妖的样子，忽然想到了涂月的母亲，即使是在很小的年纪，也记得她曾用温暖的手牵过自己，和涂月一样会编好看的花环，会做好吃的糕点，常常在笑着。
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吗？涂月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吗？明明都是些难过的事。
柏念荷躺在用妖力维持的光束里，胡乱地想到自己和光，哪一个会先消失？为什么妖怪的血可以可以变成洁白的光，无论好坏，而人类的血却一点用都没有，无论好坏。
蝴蝶妖死了之后会和自己一起投胎转世吗？如果遇到了她会怎样看待自己？会杀了自己吗？可是那时候自己已经死了吧，她也死了，死了的人还会再死一次吗？死了的妖怪还可以投胎转世吗？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耀眼的光芒依旧照亮着狭小的空间，柏念荷看着身下半天没有动静的法阵，原来是只对妖怪起作用吗？真是可惜啊，还以为很快就可以去见另一个世界的人了呢，现在只能等着自己被饿死在这里吗？那样的死相太难看了。
柏念荷坐起身来，拿起放在身旁的牌位，轻轻触着上面的字，父亲是除妖师吗？是捉好妖还是捉坏妖呢？还是好妖与坏妖都捉呢？连母亲也未曾见过父亲捉妖的样子吗？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已经忘了他捉妖师的身份了吗？
柏念荷在心底念叨着一连串没有人回答的问题，念着念着就睡了过去。身下的法阵亮起了一瞬，又猝然灭掉，原本的模糊纹路却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柏念荷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因为只有在梦里，父亲才会那么和蔼地牵着自己的手，带着自己去买各种各样的小吃，当自己磕磕绊绊地背完了一段医书，等待自己的不是戒尺，而是奖励的糖果，师兄也高高兴兴地和自己玩幼稚的游戏，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断过，被父亲打伤的眼睛也好好的。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睡梦中的柏念荷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翘起的嘴角一直高高地挂着。
顾晚星用追符感应着留在小姑娘身上的引符，追符燃烧殆尽后，半空中出现了一条时隐时现的白线。
顾晚星沿着白线指引的方向慢慢走着，时不时被风吹出来的鬼影吓一跳，有些后悔没有把应尘和应清叫出来。虽然以前也一个人走过夜路，但没有哪条夜路可以捡到那么多的骨头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京城百姓的生活果然太多姿多彩了。
白天才走过一遍的路，到了夜晚又是另一番光景。
顾晚星原本忐忑的心，在看见丛林间到处漫游的萤火虫安定下来，更难得的是遇见了呆呆的葬虫，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了今天捡到头颅的池塘里去吃大餐，不一会池塘里面就亮起了一小片，看现状像是人的躯干之类的。
也不知道被丢在这里的头颅兄是什么运气，死前被分尸，死后也要被分食。
顾晚星紧赶慢赶终于到了白天停留时间最久的地方，引符留下的光线在应尘应清堆起来的小土堆旁缠绕了两圈，一直延伸进白天时小姑娘带自己去取包袱的小道，说是小道也不过是走的人和妖太多压出来的痕迹，不要多久就会恢复成没有变化的荒芜之地。
顾晚星把耳附在设了机关的树干上，手上拨弄着被破坏的机关，原本被暴力破环的机关重新运转起来，与此同时，顾晚星嗅到了一丝妖气，不是从渐渐打开的入口传来，而像是跟在自己身后一样。
把机关恢复成原样，顾晚星跳上树干，远远地看见一个似人似妖的身影又蹦又跳地朝这边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