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失败不起
“我在路上跋涉了三天才回归部队。”水野坐在南京的废墟之上，开始写日记：
“在众多战友胜利的映衬之下，我的失败显得尤为可耻。甚至是不可饶恕的。由此我向联队部递送了切腹的申请，我不能玷污我作为武士的荣誉。可是我的申请被驳回了，因为我的经历引起了上面一些重要人物的兴趣。他们觉得，今后的作战，敌军将很有可能从正面抵抗转变为游击式的频繁袭击和骚扰，治安作战会成为皇军最重要的任务。我的失败经验，对治安作战很有参考价值。于是我被发配到了收尸队......”
“南京的事让我惊骇到了极点，我不明白，我们光荣的皇军，为什么一夜之间全体变成了野兽。真的是野兽。比如我在东京的同学永野，他是一个小商人的儿子，和父亲一起经营家里的小商社，一直是个很谦和，很有礼貌的人。可是进入南京之后，他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就被释放了，他开始将杀人当作一种乐趣，发明了各种杀人的方法，尽可能地使人死得痛苦而有趣。比如，他会把长矛刺进人的肚子里搅动，然后把碎肉和肠子一起拖出来；比如，拷问的时候他会不辞辛苦地找来大石头和原木，把人的头夹住，然后用刺刀在人嘴里搅；比如：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当着孩子的面折磨他们的父母，孩子哭得越凶他干得越起劲，折磨死父母最后再杀掉孩子；再比如，有一次他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十四个女人和孩子，他便找来干草把他们全部薰死。
“皇军里现在和永野一样的人越来越多，原来仅仅只是为了征集补给，或者为了震慑敌人，进行一些必要的抢劫和杀戮还可以理解。我自己也干过这样的事，前不久在追击敌人的道路上，没有食物的我们，就到居民家里寻找粮食。我们做的这种令人厌恶的事情，就像是趁人不在家时行窃的贼一样。在他们十分贫困的家里，只剩下很少的一点点大米，而这仅有的一点点大米，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非常重要的粮食。有时家里也有人在，当看到他们那极度恐惧的神情时，让人感到很难受。可是我们必须做。因为这是战争，是在敌国的领土上。
可是现在的南京，我真的无法理解。那一夜，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是光荣的皇军中的一员，而且一直以来我都十分珍惜军人的形象。而现在，我必须认识到，把假象认定为事实，不，深信为事实，只不过迷上了这种幻影而已。但是，即便我注意到了这一点的时候，也已经无济于事了。现役的时候，上级对我们说，你们的命值一钱五哩。那时的我们是应该具备一种牢固而坚定的军人精神。而此时的我认为，这不是什么皇军，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连无辜百姓都杀害的杀人集团而已。不断涌出的泪水冷却了，我感到浑身无力，睡着了。
“相原也被发配到了收尸队，他说，他打了永野。我很奇怪，这是一个满脸大胡子，一看就穷胸极恶的家伙。然而他絮絮叨叨的简直比女人还要啰嗦。他说，他一直随身带着一面小旗帜，这是他在神户港上船之前留宿在旅馆里的一位可爱的小姑娘给他制作的。作为士兵就不能违背命令。可是像攻占南京的士兵一样，用自己的双手来屠杀俘虏的话，真的很可耻，真的对不起这面饱含着少女纯真心灵的旗帜。所以他觉得自己只能以痛苦的心情烧了它。在江风的吹动下，旗帜燃烧了起来，他流着眼泪，将它插在了地上。在同伴看来，这是很令人诧异的事情。虽然小小的旗帜转眼间就烧光了，但是浮现在脑海里的那缺了门牙的小姑娘的微笑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所以他烧掉旗帜后狠狠的教训了永野。他就是个懦夫，相原说，他不敢对那些虐待他的上级发泄怨恨，就用杀戮弱者来泄愤。这不是真正的皇军。
“收尸队里还有个叫青木的孩子，真的，他就是个孩子，虽然他总是说自己已经二十岁了，可是他那张娃娃脸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他性情很温和，还有点害羞，来到收尸队几乎不说话。可是有一天他忽然爆发了，他坐在火堆旁，我和他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南京的事，他就激动起来，对我说，‘我们接到了命令，要去处死大量投降的俘虏，我们不得不去做这让人厌恶的事情，好几天我都无法忘记那凄惨的情景。’接着，按照事情的顺序，从在下关广场处死俘虏的来龙去脉开始，到把那些扔掉军装换上便服潜入难民区的敌人抓出来枪毙，以及灾祸殃及到妇女和孩子身上的事情为止，他全部如实说了出来。然后他又讲述了一些将中国人押到山沟后，将他们大量残杀，造成血流成河的事情。‘我想啊，我们从小为了不分心就被蒙上了眼睛，就像是马一样被强迫走一条规定好的路线......而且完全不知为什么，只说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被带到了一个连鬼都感到吃惊的地狱，放火，抢劫，□□，掠夺，无恶不作，还将这美化成是勇敢啊，辉煌的战功什么的。我想，要是我把自己对刚了解到的战争真相的恐怖和悲哀告诉给祖国人民的话，他们会怎么想呢？我很想让他们知道啊！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就死在了这地狱的话，真是觉得懊恼啊。难道您不这么认为么？’
“我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站起来大骂一声，混蛋。他立刻闭了嘴，有些害怕的看着我，沉默了。我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啊，我们来到了一个地狱。可是忏悔有用么？痛苦又能改变什么？痛哭流涕也一样无济于事。
“只有胜利，胜利者才不受谴责，才不会被惩罚。为了胜利，我们必须变得冷血，变得没有任何感情，必须比现在更为残酷，要让敌人听到我们的名字就感到害怕，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现在我开始有些了解军部的用意了，因为我们失败不起。”
水野合上日记本，阳光下紫金山安静的矗立着，满山苍翠的松柏在寒风里更显得挺拔精神；浩浩长江一直奔涌到天际，江面上的海军军舰拉响了汽笛，激起滚滚浪花；头顶不时有轰炸机呼啸而过，飞向远方。看着这一切，水野目光中的阴郁和痛苦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执着和坚忍，还有一些疯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