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行路
五月天气越发的热了起来，水稻渐渐开始抽芒，青绿的稻叶如同无数披针一样，沿着鄱阳湖岸将无边的田野填满，黄绿色的稻穗低垂，在风里摇曳着。
一条简易公路沿着水稻田弯弯曲曲向前延伸，多日的阳光暴晒，一片尘土飞扬。从这条路向西南不远就是江西省第五行政区的星子县。
此时的江北尚在激战，接到□□火速突围的急电之后，5月16日，第五战区命令各部队分别向豫、皖边界山区突围。日军疯狂阻截，双方胶着成一团。
江北激战，江南也不平静，双方在贵池、青阳、铜陵、东流、至德等地不断拉锯，再向西的彭泽县马当镇，马当要塞也正在日夜备战。无数的难民沿着长江、公路、铁路以及各种小路纷纷向后方涌去。
方晓一行离开当涂之后，因为芜湖和宣城等地都有日军，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躲躲藏藏，一路辗转，再加上许凤池将近临盆，不敢走得太快，沿路又不时碰到小股的土匪和打着救国军旗号的武装，打了不少仗，好在他们火力强悍，基本有惊无险。只是行程极为缓慢，一个多月才过了湖口，进入星子县。
方晓打定主意不再掺和这场战争，所以只要有正规部队的驻扎地，他都刻意避开。沿途除了补充物资，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进入大的城镇。因为这时的很多部队，军纪实在不敢恭维，基本和土匪差不多，搞不好自己这一行人不但武器弹药会被他们征用，连人说不定也会被他们拉了壮丁。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小心避开为好。
进入湖口之后，难民越来越多，方晓等人跟着浩浩荡荡的难民大队，缓缓而行。
“今年的庄稼长势不错，看样子是个丰收年。”高一山坐在马车上，看着路边的稻田说道。
“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老赵摇着头。
“我看没什么希望。”方晓这时对高一山越发的佩服了，徐州会战的大决战一夜之间就演变成了大突围，中国军队所部各路守军，在稍事抵抗之后，即相机撤向山区、湖沼地区，进行化整为零的游击战，与敌人纠缠在了一起。如果他们当时跟着黄行文去了江北，现在十有八九是在不知哪个山沟沟或者芦苇丛里和日军捉迷藏。哪里会像如今这样的安闲。
“是啊，没什么希望啊。”高一山长叹一声，他向老赵要了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说：“日本人肯定要占领武汉。湖北、江西、安徽、河南我估计大部都会沦陷。方晓，湖南恐怕也不会那么安全，到时候你再躲到哪里去？”
方晓不由一愣，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笑了起来：“等日本人到了湖南再说吧，逼急了，我也只好杀人了。”
高一山笑笑，不说话了。几个人随即也沉默下来，默然前行。
星子县就是现在的庐山市，背靠庐山，面临鄱阳湖。正午艳丽的阳光下，远处高耸的庐山依稀可见，山峰奇秀，云深雾绕。山外夹杂在一片片稻田里的各色农家小院门前屋后的毛竹、青冈、苦槠、马尾松、白玉兰，山杜英郁郁葱葱，石榴、山茶花、紫藤、蔷薇等等竞相开放。不时有缕缕炊烟袅袅而起，鸡鸣犬吠之声相闻。
但沿着公路，却是一群又一群面黄肌瘦，满脸麻木，眼光呆滞的难民，他们拖儿带女，挑着担子，推着手推车，精疲力尽的蹒跚前行。哪怕是方晓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换了一身普通平民的衣服，就连虞鸣蝉，也不得不把刚长长的头发再次剪短，穿一身短褂，破破烂烂，多日不能梳洗，一脸的尘土风霜之色。
“高先生，凤池应该要生了吧？”看着坐在前面大车上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的许凤池，方晓忍不住问道。
“快了。”高一山说。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要是在路上就麻烦了。”方晓说。
高一山说：“我算了算，最多还有一个月。这样吧，等到了星子，我们找个大的市镇，修整一下，先把孩子生下来再上路，如何？”
“也只有这样了。”方晓本来对进入大的市镇比较谨慎，但现在要生孩子，只好同意，不然就只能生在野地里，这实在太过危险。
大家又慢慢向前走了十多里，在一个小河港附近停了下来，开始生火做饭。
说实在的，一路上方晓等人已经尽量避免和沿途的难民有纠葛，但跟着他们车队的难民却越来越多。除了一些掉队的士兵，还有大量的普通老百姓，而且多是老弱妇孺，现在整个队伍已经达到上千人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车上的三个女人里虞鸣蝉和许凤池都比较心软，又是大户人家出生，实在见不得那些饿得两脚发软，甚至一头昏倒在地的老人和女人，还有嗷嗷哭叫的孩子，她们一路散发车上的粮食，结果跟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倒是陈桂枝老于世故，她劝了许虞两个人几回，说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迟早会一块儿饿死。但方晓却不在意，他们当初出发的时候就在大官圩弄了不少的粮食，黄行文离开的时候，因为方晓把重装备都留给他了，于是投桃报李，将部队所存的金银和法币大部分塞给了方晓。靠着这些钱，方晓他们一路才支撑了下来。只不过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到处都缺，方晓不得不不对补给进行控制。
星子这个地方，号称江湖之会，所以河港很多，沿着港汊，草木茂盛。很快难民左一堆，右一堆开始升起火来，烟雾缭绕。小孩子在河滩的草地上开心的乱跑起来，老人则坐在垂杨下的阴凉处，闭着眼打盹。
“你们打算往哪里去？”许凤池现在对那些正在哺乳期的女人越发的感兴趣了，只要有空，就坐下来和她们聊天。
“我在南昌有个亲戚，我想先去他那里。”一个二十上下的女人说。她抱着孩子，毫不顾忌的拉开上衣，就在那里喂起孩子来。
“我娘家是萍乡的。我回娘家。”另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说。她右手里抱着一个，左手还牵着一个。当初她跟着难民队伍，因为断粮，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完全没有奶水，孩子不停的哭，哭得声嘶力竭，要不是遇到方晓他们，母子三人都会直接倒在路边。
方晓则将沿途收留的六十多个散兵组织起来，重新编队，一有空闲就开始进行训练。虽然枪支不足，那些散兵又大部□□体素质极差，训练了十几天排个队还是歪歪斜斜的，但方晓仍然乐此不疲。
“你说他折腾个啥，一个师都白送人了，现在训练这些人有什么用。”老赵在高一山身旁坐下来，不以为然的说。
高一山却眯着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在那里干得热火朝天的方晓和净空和尚，淡淡说：“你知道吗？其实人有一种本能。有人研究过，战争时期，虽然战争对人伤害特别大，人口锐减，但也有人发现，有些战争期间，婴幼儿出生的比率却非常大，出生率甚至超过了和平时期。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啊，总是喜欢研究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我哪知道为什么？”老赵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其实，这是人类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人类害怕战争灭绝自己的种族，所以拼命的通过生育来延续生命。”高一山说。
“真是跟你这样的人说不到一块去。”老赵神色郁闷的站了起来，走到一边去了，他感觉，和这样神神道道的家伙聊天，真的很累。
高一山笑笑，不说话了，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嗤”的一声笑出声来：“高先生，您和老赵说这些，不是对牛弹琴么？他哪里会懂这些。”
高一山一回头，却是虞鸣蝉，微笑说：“没办法，这个老赵，啰嗦得很，我要不把他吓走，他又不知道会找我瞎扯多久。”
虞鸣蝉大笑起来：“您这个办法好，我下次也许也能用这个办法打发他，您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被他烦死了，说是现在打仗，今日不知明日事，我也不小了，赶紧找个人嫁了。”
高一山闻言一愣，他不觉上下打量起虞鸣蝉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问题，我支持老赵。”
“你这个高先生。”虞鸣蝉顿时有些脸红起来，她转过身，背着手，向远处的草地走去。
高一山却会心一笑，不说话了，靠着身后的柳树闭上眼睛，清风拂来，垂柳依依，阳光清明，四处显得悠闲而又祥和。
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声刺破天空，高一山大吃一惊，睁开眼睛，只见河港上游的草木丛中，四五个女人抱着孩子，飞快跑了出来，后面两个，一边跑一边不停的呕吐，脸色苍白，满是惊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