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没亮，两人齐齐起床穿衣。为给房主留下好印象，程母穿着长裙，抹上淡妆，戴上平日鲜少穿戴的首饰，程青打理好胡子，理顺半长不短的头发，从一排廉价衣堆里挑出西服套装穿上。两人携手同出，光芒万丈，宛若去参加舞会的母子，然而——程青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两人面面相觑，看着对方眼下的淡淡青黑，皆无话可说。
空气里的尴尬越发沉重，程青突然开口提议，打破诡异的沉默：“要不我们先去吃早饭吧。”
程母点头同意。
两人随便在小区附近的早餐店内点餐吃饭，餐馆里面全是穿着老旧衬衫的老大爷或老奶奶，要么上班工作的打工仔或学生，就他们俩突兀的混在人群堆里，频频引人注目。
在各种各样的视线包围下，他们加快速度吃完早餐，逃一样地跑上车。
程母坐在副驾驶座上忧伤地说：“那家的牛肉粉好吃是好吃……但我以后估计不会再来了。”
程青点头附和：“嗯，想来老板都认得我们了。”
刚刚那情景，简直像一窝狐狸窝突然掉入两只小白兔，异类又显突兀。事后回顾依然觉得浑身难受不自在。
程青看了眼时间，距离九点还剩下三十五分钟，开车驱使到地点，只需花费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他启动汽车，叮嘱说：“妈，系好安全带。”
驱车等待的时间并不难熬，程母一改闲暇时拿出手机摸鱼上网的坏习惯，难得跟程青侃侃而谈起来，畅享买到房子后该如何布置，要邀请齐南父母过来相聚。
程青侧耳倾听，双眼却一瞬不瞬看着前方马路上的红绿灯和路标，有时还会迎合两句，以显自己认真倾听的意思。
他们的目的地是市中心的青春花园小区，以往他们家住那里，虽然之后搬家离开，但他们有时会被同住一个小区的齐南父母邀请过去吃顿饭或小聚一会儿。
两人这次前来没跟他们透露风声，而是打算成功入手后给他们一个惊喜，然而——
从手机里看还算鲜有人气的房子，现今墙角堆满了各类纸箱，显然房主一家正准备搬家离开。
房主姓童，今年三十三岁，当初与女朋友结婚才买了这间二手房，如今他因工作需求要调动到外地长居，便打算转手售出，然后在工作地再买新房。
童先生跟他们解释：“箱子里都是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等我们搬走后，像沙发、床、洗衣机等电器我们都会留给下一位房主，他们完全可以全权处置。”
某些人有洁癖，会嫌弃二手家具和家电，而程青和程母倒没这种习惯，对他们而言，只要东西派得上用场，不管是二手还是三手四手，只要有用，他们都不会介意。
童先生为他们热情介绍这套房子的建成年龄，还有周遭的出行路线和对口学校……
这些信息，作为这套房子的上一任房主，程青和程母都一清二楚，然而他们闭嘴不提，跟童先生聊得火热朝天。
等看完房，问完问题，该商谈房屋价格时，程母突然来了句：“童先生，这套一百三十平的房子你挂价二百五十万，差不多一平米一万八千多，而且这个小区已经是老房区了，装修设施陈旧，连电梯也没安装，你能不能再便宜点？”
程青愣了愣，没说话。
童先生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起来，他对程母说：“但是程阿姨，你知道的，这个小区虽然老旧，但它是临近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周遭对口文昌小学、八中、实验高中，还有出行买菜逛街绿化，这些样样俱全。至于电梯的问题，你放心，国家有政策，老旧小区都会逐步安装电梯的，这点你放心。”
程母说：“那不一定，你看政策出台多久了，真正按上电梯的小区有多少。”
三人谈了半天没谈拢，程青被磨得实在没精力拉扯下去，便说：“童先生，要不这样，我先跟我妈回去商量一下，等协商好以后在通知你，你看怎么样。”
童先生点头同意：“没问题，那我送你们下去。”
程青礼貌地摆摆手：“不用了，我车就停在小区外边，我们自己开车回去。”
两人在小区内慢悠悠行走，这次交涉并不理想，他们随即交谈。
程青说：“妈，房子降个四五万就好，在压价对方不愿卖的。”
“房子能买我也想买啊。”程母忧愁地说，“可是价钱太贵了，我们身上哪有这么多钱？”
这房子虽说在市中心地段，但已超出二十年房龄，实在不值那个价，也就地段和非物质方面引人入手。
程青说：“我有钱。”
“你哪来的钱？”程母诧异地问，见他神色别扭，瞬间恍然大悟，“……你不准备开分店啦？！”
虽然心虚，但程青仍然坚定地说：“开分店的事先缓缓，我们现在先决绝房子的事情。”
程母揉了揉鼻梁，不赞同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我以为你会思量好事情的轻重缓急，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意气用事。”
“对我来说，房子摆在第一位，其他都可以让路。”程青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那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
程母突然停下脚步，程青往前走了几步，发觉程母落在后头，也停了下来，转身望向后边。
只见程母一扫刚刚的疲倦之态，神色充满严肃和认真。
她说：“在我眼里，房子固然重要，但你的事业和未来比这更重要。”
……
程青把程母送回家，自己独自驾车行驶到餐馆。
当他驻足在餐馆门口，视线从长满东一块西一块青苔的石阶，到大门的屋檐灯笼，到悬挂在房梁上的牌匾，再到院内石板缝里生生不息茁壮成长的青青杂草……这一切都是他一手操办，一手规划，一手把它拉扯到如今这般风生水起的模样，其中他所花费的心血不可言喻。
一年前他便计划在南边开一家分店，分店地址已经选好，店长的人选也想好了，是店里的经理张胖，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年底便能开业。然而一个惊喜的消息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程青也义无反顾推翻了之前的所有准备。然而因为价钱，程母并赞同买下它，就算他提出分期付款的方式，对于理财达人的程母，这也是个亏本买卖。
陷入思绪的程青，在前院缓慢游走，时而对墙面的青苔发呆，时而用手指头机械地扣着树干上干枯的树皮……直到一声电话铃陡然响起，他这才找回神智。
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了来电人提醒。
他按下通话键，说：“小芳，怎么样，打电话过来是你想好了么？”
小芳柔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老板……不好意思，我爸妈不同意。”
程青叹气，说：“……没关系，今天中午我过去跟你父母谈谈。”
……
同一时间。
躺在病床上的白佑石跟诊所同事聊完工作事宜，转而点开朋友圈。他的双眸随着页面变动上下来回滚动，直到手指陡然一顿，接着下滑，他的视线骤然停在一处。
他仔细放大翻看，又对内容细心阅读理解，猛地从床上坐起，吓得房内其他病人一跳。他返回联系人界面找到那个人，点开对话框开始一串输入。
……
中午，程青带着同昨晚一模一样的菜色给白佑石，他扔下保温桶，不顾对方难看的脸色，随即跑到十三楼找小芳父母协商。
程青上来时，在走廊上碰到去医院超市购买物品的小芳，对方见了他，愣了愣，说：“老板，你来这么早啊，中午吃没，要不要我去食堂打份饭？”
“我刚从店里开车过来的，你说我吃没吃。”程青拍拍她的肩膀，“你先去忙，我跟你父母好好谈谈。”
小芳心有不安，犹豫道：“要不老板你先等等我，等我买完东西跟你一起过去？”
程青不禁好笑道：“怕什么呢，我和你爸妈又不会吵起来。”都是成年人，他自己不是暴躁的性子，对方父母一看也是老实人，双方根本没那个□□引子。
他安慰了几句，便直奔小芳父母的病房处。
跟昨日一样，程青敲门进来，两老一见程青，既惶恐又开心，脸上复杂的神情跟昨天第一次见面时戛然不同。
程青坐在床尾边的靠背椅上，对面床头背靠着余父，还有坐在旁边踌躇不安的余母。
不等他开口，余父便说：“程老板，你找我们是因为医疗费的事情吧。”
程青点头，余母跟着说：“程老板，你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但我们真的没法接受你的好意。”
程青不疾不徐道：“叔叔阿姨，为了小芳着想，我想你们应该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就是为了女儿，我们才会拒绝你。”余父疲惫道，“反正医药费总是要付的，我们花自己的钱心里没压力啊，而你是小芳的老板，小芳欠你钱她一定会有压力。”
也对，欠债并不好受，如果欠得还是自己老板钱，那就更难受了。
程青点头同意，余父余母以为对方妥协，随即也是舒了口气。然而下一秒，程青突然“啪”的一声拍手合掌，他说：“你们说得对，那——”
“我们换个方式，怎么样。”程青道，“把医疗费换成学费如何？”
余父余母同时呆愣，一头雾水地看向面前笑容满面的年轻男子。
……
程青起身离开时，余父突然出声喊住他：“程老板，我有一事不明，能请你帮忙解惑吗？”
“嗯？”程青道，“什么问题？”
面前的青年身姿俊朗、年轻有为，余父不由得回想起从前的无数个夜晚，耳畔回荡着电话里小芳对他的推崇和尊重的话语。
他现在是真正放下心底的巨石了，神情轻松闲适地说：“小芳只是你手底下一名普通的员工，我们也素不相识，你为何对我们如此执着？这点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温暖的阳光照亮宽敞的病房，细碎颗粒的灰尘在日照下闪烁沉浮，笼罩住程青漂亮精致的脸庞。
程青沉默片刻，随即微微一笑：“嘛，我只是遗憾、追忆、弥补，因为想要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这就是我的理由。”
说完，他直径走出病房，一下一下郑重有力地踏出每一步。
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助自己而已。
*
小芳提着购物袋赶回来，不见老板的踪影。
“爸妈，老板人呢？”
余母：“程老板回去了。”
余父眯着眼笑道：“你的老板是个好人。小芳，你以后要好好报答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