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脑袋,绞尽脑汁回想睡着前听到的字眼。
想不出来,眼神就开始滴溜溜乱转,转到身旁桌案上,上面铺着一张宣纸,用端方的字眷抄不少内容。
她内心一喜,照着那纸就开始念:“极东之处,有一埋骨之地,传为千万年前众神陨落处,内有天材地宝无数,非轻易不可开启……”
念到一半,她又停住了。
大概是念对了,夫子脸色稍霁,道:“继续。”
叶映苦不堪言,怎么继续啊,他后面没写了啊。
她顺着那张宣纸,看向明遥如玉般的侧脸。
这人怎么抄书还带抄一半的呢?
她叹了口气,认命道:“回夫子,后面不知道。”
夫子气得一口气没吊上来,又道:“那你且说说,此内容出自八方志哪一部哪一卷?”
叶映悻悻:“也不知。”
夫子大怒,将书往桌案上一摔,咆哮道:“八方志史部,神闻卷!今晚回去把这一卷抄三遍!”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抄完不许吃饭!”
叶映:“……”
这真是天都塌了。
被夫子吓了这么一出,再坐下来,便是再如何困都睡不着了,她叹着气,撑着下巴琢磨,自己得花多久才能抄完那神闻卷。
夫子一继续讲课,身旁人便也跟着动了起来,叶映不经意一瞥,好家伙,他哪里是抄的书,他分明是把夫子讲的内容一字不落抄下来了!
她心下大惊,忍不住凑过去小声道:“这些内容书里都有,你抄这个作甚?”
明遥不答,专心盯着宣纸。
叶映又道:“用功也不是这么个用法吧?八方志那么多,你抄不完的……”
大概是觉得她太吵了,他蹙眉低声道了一句:“安静。”
叶映:“……”
她撇撇嘴,百无聊赖地趴回自己的座位上。
余光看见他迅速划过的笔触,心中暗自嘀咕,真是个怪人。
神闻卷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反正晚饭她是没吃到的。
含山开饭有规定的时间,过了时间段就不允许再用食了,夫子说不抄完不许吃饭,这个饭可不只是一顿而已,总的来说,就是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吃饭。
叶映想钻空子都没处钻。
所幸含山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她饿着肚子在藏书阁奋笔疾书一晚上,堪堪在晨食前把三遍抄完,那藏书阁守门人倒也没拦她,只嘱咐她记得把罚抄的内容交给苏少主检查,便随她去了。
叶映吃了顿饱饭,心情颇好,转头就把检查的事抛之脑后了。
直到早课时,苏清晨自己过来寻她。
叶映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样式儿的早课,画面堪比大型邪教现场。
一行人穿着统一的单薄衣衫,哆哆嗦嗦地坐在雪地里,面前的桌案上,整齐地摆着笔墨宣纸等物。叶映扯了扯身上的衣料,除了看起来严实一些,这衣裳并没有什么遮蔽风雨的作用,她分外怀疑,若不是这群人里面有女修,陵散先生会直接让他们穿中衣出场。
含山的寒气是个很奇异的存在,它不伤仙体,还于修为有益,但并不能用灵力抵御,也就是说,只有处在这个环境里,你将无时无刻不受到寒冷的侵袭。
众弟子第一天吃了亏,之后身上的衣裳就没少于过四件,生怕又被冻着了,可耐不住含山非要把他们往死里折腾,好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雪地里了,身上还穿着含山发的那身薄得不能再薄的衣衫。
叶映张望了一眼,周围的不少含山弟子也是一脸懵,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这阵仗,不过他们对寒气的抵御力显然比这群新生好的多,很快便反应过来,磨墨提笔落字,手都不带抖一下。
叶映私以为,他们只是被折腾得多了,习惯了。
早课的内容其实很简单,练字,眷抄完相应的任务量就可以离开,没抄完的,便一直在这冰天雪地里待着,直到抄完为止,跟那个罚她不许吃饭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于为何要在雪地里抄,通传的人只回了他们四个字:修身养性。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天可怜见的,叶映昨日抄了一晚上,今早好不容易被放出来,才刚休息一会儿,又要继续。
她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叹息着正准备磨墨,那厢苏清晨便派人过来了。
来人是个细长眉眼,嘴唇略薄的女子,看服饰地位不低,腰间别着一根软鞭,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她敲了敲她的桌案,略微颔首算作招呼,然后冷声道:“请将夫子昨日罚抄的内容拿出来,少主需得检查。”
叶映往她身后瞟了一眼,苏清晨坐在不远处,案牍侧对着他们,撩袖落笔,神情专注,从她的角度来看,那人背脊挺得笔直,写字的姿势极其标准,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
她赞叹了一声,乖巧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宣纸,递与眼前的女子。
女子也不多说,捧了宣纸就走,叶映撑着下巴注意着他们的神情,当看到苏清晨摊开纸张,一字一句细细查看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多数夫子检查时,只会注意你是否抄了他要求的数量,尤其是像神闻卷这种内容颇多的,中间内容多时无人查看,所以给了叶映钻空子的机会,再者她的字本身潦草至极,若不仔细比对,中间少些字眼,根本看不出来。
可偏偏遇上含山这群不按常理出牌的。
她看着那位苏少主逐字逐句地扫过纸上的内容,不过片刻,秀眉居然轻轻地蹙了起来,抬眸看向她。
叶映连忙朝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大兄弟,放我一马行不行?早知道你们查得如此细,我决计不干这种事啊!
只希望别罚重抄就好,叶映悻悻地想。
苏清晨似乎是被她的笑怔了一下,随后眼眸微垂思索,过了片刻,她提笔,将宣纸几处勾画出来。
这次不是派人了,她亲自走了过来,将那叠宣纸轻轻放在她案上,轻声道:“这里面缺漏的字眼,我已将之圈出来,你补上三遍,再交予我看,此事便算过了。”
叶映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弱柳扶风的身体,生怕自己一个说错就把人气嗝屁了,当下只微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苏清晨默然看她两眼,叶映不明所以,眉眼一弯,又附赠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又是一怔。
过了好半会才垂首,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的字,倒是与你很像。”
叶映:“……”
待人走后,她翻开那一叠厚厚的宣纸,跟那上面龙飞凤舞的字眼对视了半晌,才腹诽道:这黑不溜秋的,哪里像我了?
苏清晨似乎有意放她一马,宣纸上圈出来的地方不过四五处而已,可叶映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缺漏的字,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了。
她看了一眼正认真检查弟子们交上来课业的苏清晨,心中惊疑,这厮莫不是看上我的美貌了吧?!
老子不喜欢女人啊!
然而事实证明,她真是想太多了。
除了早课时似乎对她网开一面之外,这位苏少主并未对她表现过多的关注,更多的时候,她只是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宣纸上画一些她看不懂的符文,仿佛将这个世界隔绝开来……嗯,跟她右边的人一个德行。
叶映趴在桌案上,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两个人以同款坐姿奋笔疾书,只有她在中间无所事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着实无聊得紧。
她突然分外想念言风的聒噪。
早课后,弟子们被允许换回自己的衣裳,明遥此时穿着那件黑色的弟子服,配上他有些沉郁冷漠的表情,怎一个死气沉沉了得。
叶映点点他方才落下的一个字,道:“写错了,‘勘术法而围之’,是围城的‘围’,不是‘为’。”
听音辩字就这个不好,意思相近的情况下,很容易弄混,若他只是抄一抄也就罢了,可他明显要靠着这些笔记完成后续的理解和融合,错一个字,内容可能就大不相同了。
明遥看着那点在宣纸上的纤细指尖,笔尖悬在半空,许久不动笔,便有浓郁的墨汁滴落下来,在空白的地方晕染出一片黑色的痕迹。
叶映吓了一跳,忙凑过去看了一眼,确定那墨汁没蔓延到有字的地方,她赶紧将明遥的笔抽出来,小声道:“你发什么愣呢?”
大概是她凑得过近了,明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开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句金口:“你怎么知道”
声音清越明朗,如玉石相撞。叶映把笔搁回笔架上,退回自己的位置上,道:“这是神闻卷,我昨天抄了三遍,都能背出来了。”
她记性素来比旁人好,不说过目不忘,一样东西看了三遍,基本都能复述出来了,更何况她还不是看,她活生生抄了三遍。
说能倒背都不过分。
明遥坐直了身子,拿笔将她点出的地方改了。
可是被这么一打断,后面的地方便落下一大段,续不上了,明遥难得茫然地怔愣片刻,不知该作何反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