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102章 贰拾壹.寒程秘藏十五
    在危机临面或者受到惊吓之时,人往往会下意识闭上双眼以表拒绝接受现实,唐申受训多年,自然不会在生死关头自欺欺人。尽管罗谷雨不甚配合的忽然反压导致唐申失神片刻,但下一瞬间他就明白过来,静静地平躺不动。

    随珠因罗谷雨翻身的动作,从二人脸侧滚至一步外,幽冷的光芒在照亮他们的同时,也照亮了密密麻麻涌入屋内的飞虫。然而正如唐申所想、罗谷雨所做,蜂拥而来的飞虫刚靠近罗谷雨身周便似畏惧什么般驻步不前,在距离他不到三寸之外来回飞舞,直到盏茶有余仍旧克服不了畏惧方才“不甘不愿”地飞离。

    待耳中嗡嗡声渐远直至消失,罗谷雨松了口气,支起身时顺手将随珠拾起。有了稳定的光源,他先是眯起眼将压在身下的人仔细看一遍,仿佛此刻才认出是唐申,然后道“素哩”

    唐申从罗谷雨眼中看出了毫不掩饰的猜疑,知他离开的八日、罗谷雨等人进入此地的四日以来,定当发生了他意料之外的事。不过罗谷雨仅仅表现出猜疑而没有直接动手,想必未有明刀明枪的冲突发生。罗谷雨辨认他样貌时,唐申亦在打量罗谷雨,见得罗谷雨身上并无伤痕、精神也不错,心里无形中顿觉轻松许多,开口主动将事情前后交代清楚“昨日从竟陵归来,得知你们误入此地,便领人前来搜寻。”

    这回换罗谷雨愣住“勒点儿马素瓦、不素我们找勒地方”

    唐申摇摇头“不是能否起来再说话。”

    唐申不提,罗谷雨都没有自觉要起来。常人若与其有心戒备之人共同呆在黑暗之中,为提防他人暴起袭击是尽可能拉开一段距离,而罗谷雨恰好相反。基于某些原因,他从来不与要警惕的人距离太远,且通常更擅长后发制人尽管跨坐在某人腰间这个姿势在当事人看来应该十分尴尬。

    实际上若非唐申感到自己身上伤口经过一系列翻滚后有崩裂的趋势,他并不在意有人压在他身上前提是此人为罗谷雨。

    两人分开坐定以后,唐申三言两语地概括了他的判断以及印证,随后询问罗谷雨这几日以来的遭遇。罗谷雨本就是不屑撒谎掩饰想法的人,当下磕磕绊绊地用中原话一五一十将其经历细说了一遍

    四日前。

    铁索横跨断崖与城郭之间的沟壑,悬崖之上,四人手中微弱的焰火勉强照亮部分建造在裂缝里的城郭外围,他们面面相觑,神色中皆有震惊。荀丹用力揉过双眼以确认所见非虚,喃喃道“乖乖,原来当初的欧阳家厉害如斯,竟然能在地底下捣弄出个城镇来我看下面的沟够深的,难不成是叫我们从这条铁链上过去”

    莫秋雨跃跃欲试,活动活动手脚就往铁链上走“这有何难,我先来。”

    “莫小兄弟等等”师天徒忙不迭把人喊住,面对莫秋雨疑惑的眼神,禁不住脸上发热,为自己拖慢了行程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嚅嗫道,“那个在下那个轻功不是太好”

    一旁的荀丹附和“对对对,师小哥多少还习过武,我可是凡人一个,该怎么过这铁索啊”

    “这样啊如今说回去未免有些太迟”

    莫秋雨年青,遇着新鲜的事往往争着去做不求甚解,如今听罢师天徒两人所说,才想起自己队伍中有两人不精于武,思考片刻下定决心后扭头对罗谷雨道“罗公子,莫不我等商量一下,你与我各携一人过此铁索桥”

    罗谷雨不算太友好地瞥了莫秋雨一眼,似是不耐烦他们磨磨蹭蹭,一把拎过荀丹后领,踏在铁索上几个纵身落到对面。动作之快,荀丹尚未来得及惊恐便已经脚踏实地,一时间满脸茫然。

    剩下两人忙紧随其后,由莫秋雨在前牵着师天徒的手慢慢前行。莫秋雨武艺不错,奈何人小力薄,若换作带身形比师天徒来得高大的荀丹,恐怕他还不一定能胜任。莫秋雨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经此一事,对罗谷雨的感观无形中好上许多。

    平安抵达对岸后,师天徒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苦笑道“事非经过不知难,古人诚不欺我。往日只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原是在下坐井观天,不知武到用时方恨少。”

    莫秋雨也出了不少汗,大部分是在铁索上被师天徒不时摇摇欲坠给吓的,听师天徒自我调侃,便笑道“我爹常与我说,人非生而知之,正因各有所长,故各施其职。若有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完美无缺,还要其他人来做什么凡是存在之物,必有其存在之理。”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师天徒多少知道莫秋雨父亲是谁,听莫秋雨说的在理,拍掌应道“莫左使所言甚是”

    “我说,你们两个就不要拽文了。”荀丹一脸好笑地打断两人,抬手往走出去老远的罗谷雨身上指,“那罗小哥都走出去老远啦”

    “啊”莫秋雨忙快走两步喊道,“罗公子,我们尚不知此地是否还有隐藏的危险,请不要独自乱走”

    四人之中唯独莫秋雨隶属雷元江,自然有暂时领导这个小队的权利,虽不曾言明,师天徒和荀丹皆心知肚明并且无有异议。只有罗谷雨一不会看人眼色、二不听人号令,没把莫秋雨所言当回事。

    早在下水前雷元江就暗中同莫秋雨说过,罗谷雨身份特殊,尽量不要与他发生冲突,队伍中以他的安全为先,若是他私自离队便随他去。所以莫秋雨看罗谷雨不配合,索性摇摇头不管他,与师天徒和荀丹打量起周围环境。

    正如他们在悬崖边所见,此处连绵的土墙确实像极了城郭,他们立在墙外不足半寸的空地上,两头长至左右茫茫不可见,宽却几乎踮脚抬手可得。

    师天徒叹道“生平首次见地中存有建筑,实乃不枉此行。料想这郭后当有城镇,在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去瞧瞧。”

    莫秋雨倒是发现有不对劲之处“话虽如此,但此处地形似乎与我等所得地图不相符”

    “哎,说不定地图画的是这泥墙后的城镇呢”眼看谜底就在眼前,荀丹免不了心中急切,催促道,“咱们快走吧,罗小哥已经走得快瞧不见影子啦”

    莫秋雨应了声,抬腿小跑赶上罗谷雨,心中暗道应该是他多想了。

    四人绕着城郭走了一段仍没有发现城门,觅见了一处豁口便跨了进去。墙内的世界比墙外更加漆黑,火把能够照亮的范围之内,首先进入几人视线的是一栋栋平房。坍塌的篱笆,废弃的畜棚,洞开的腐朽门窗,无一不透出破旧以及残败。

    见此情景,师天徒喃喃道“我有不祥的预感。”

    他们驻足片刻,在莫秋雨研究地图无果以后,以三比一投票决定继续往前。荀丹揶揄师天徒临阵退缩的举动“师小哥,我一个半点不懂武的都不怕,你担忧啥开头可是你哭喊着要下来的,怎么刚进门就胆怯了”

    师天徒也不恼,苦笑道“在下也不知道如何解释罢了,总而言之若要深入,在下建议我们还是不要离得太远才好。”

    “这是自然。”莫秋雨说着,不忘瞥一眼走在最前的罗谷雨,他礼貌而生疏地唤了声,忍不住皱眉,加重语气,“所以,接下来请不要随便乱走以免遇到危险,此地只有我们四人,一旦出了无法应对的危险将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言下之意,是让罗谷雨不要乱走免得给他们惹麻烦。罗谷雨不知道是没有听懂还是充耳不闻,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反倒是师天徒以为莫秋雨对他任性要求同来而生气,面皮微赧。莫秋雨心中顿生被无视之感,为大局着想却只得强忍这口气。

    四人过路那些宛如一个模子印出来般的平房,枯燥地走了近半盏茶,忽见不远处有人影立于篱笆之后。黑暗以及一路而来几乎不曾改变的建筑让气氛变得压抑,乍见有人在此,即便是生人,也叫他们的精神为之一震。荀丹更是十分惊喜道“他乃乃的,这鬼地方还有人住”

    “等等。”莫秋雨拦住荀丹,做出倾听的姿态,仍旧稚幼的面庞露出古怪,“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没有啊”荀丹随口应着,但一转脸便看到另外三人都在侧耳倾听什么,不免紧张地将手中火折子左右挥舞一下,“怎么了”

    荀丹留意到自己手中火苗摇晃时,篱笆后的人似乎动了一下,登时后背寒毛直竖,指着篱笆连连后退“他他他,他动了”

    “谁动了”师天徒被荀丹的喊声惊的浑身一震,手忙脚乱从袖袍里摸出一把镶蓝宝银鞘小刀,摆出防御姿态,顺着荀丹所指看去。

    那靠或者说挂在篱笆上的人缓缓扭过头来,带着稀疏毛发的后脑慢慢转动,似是正脸的地方径直扭到脑后,那本该是眼瞳之处,竟是两个漆黑的空洞一瞬间,除了罗谷雨外,另外三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这此乃何物”

    “魕蛊。”

    师天徒惊叫的同时,罗谷雨冷声低喝。

    魕者,是为祈神明以求护佑,冠以“魕”之名的蛊却是一种十分恶毒的蛊。苗疆养蛊人不知几何,但无论炼蛊之能如何强、掌握的蛊种如何多,终归逃不脱天道轮回、百年归土。传说曾有一个强盛的黑苗寨中的苗王,为求与天同寿日日向女娲娘娘祈祷,并带领族人用活人做引子炼蛊,最终方圆百里的活人皆遭屠杀。某日殿中供奉的女娲像开口说话,并言赐下能令他们梦想成真的蛊,苗王闻言大喜,食之,顿感精神振奋,名“魕蛊”,取自赏赐之意。然不出十日,苗王被体内快速繁殖的蛊虫吃剩一层皮囊,贪婪的魕蛊一人也没有放过,将整个黑苗寨族人吃个干净。

    传说真实性不论,魕蛊之能却是半点不虚。它们生命周期在四到五日左右,进入休眠以后却能存活二十五年不等,它们的数量庞大,一般来说一具血肉能培养上千的蛊虫,但要求必须是活体。唯一能够吸引它们的是温度,唯一能完全摧毁它们的,也是“温度”。

    三人不知其中含义“什么”

    “走”

    罗谷雨蓦地一喝,两手攥住左右二人的肩膀,用力往远处扔出。他刚来的及一脚将呆立原地的荀丹踹开,人形魕蛊便冲着他们原本所在张大嘴,发出“嗬”的一声数不清的细小飞虫似涌泉般自它口中喷出,眨眼扑至门面

    唐申道“原来如此,蛊毒对你无用。接下来你与另外三人走散了,这几日来不但未曾相遇,更是再没有找到出口。”

    罗谷雨点了点头“唔,拖啊。”

    自那日唐申离去前夜与他谈话,而次日雷元江对他帮助之后,罗谷雨对于面前这个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蓝衣男子的恶感,已经减轻至没有。毕竟细细数来从相遇至今,他们并没有发生直接的冲突,此人甚至不曾对他表现出不善意图。重点是,以这几日与其他人的相处作比较,他发现唐申与旁人不同,至少从不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他。

    唐申沉吟“自入此地以来,我便隐约感到怪异,原以为”

    “猿以为喃”罗谷雨盘起双腿,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抛玩着价值连城的随珠,就像在把玩路边的石头,“木南咯哩有得法子出母啊”

    “我之导师曾言,古时多有破国破家之民,择偏隅之地而居。其中有一族名傀,善后世所称之奇淫巧计,甚至将其融入日常生活。”唐申起身,拂了拂衣裳上沾染的灰尘,“我曾数入试炼之地,参过不少精巧的机关之术。虽离精通此法尚有一段距离,却也知道迷宫惯用伎俩,无非是诸多障眼法罢了。”

    “我已有头绪,但前路茫茫,凭我一人之力将有困难,需要你的帮助。你可愿陪我走一趟”

    谈话需要技巧,唐申是个中强手,罗谷雨厌恶他人用命令的语气与他说话,唐申便把姿态放低。或者说,唐申总是把姿态放的很“低”,谦虚中藏着自信,委婉中透着强硬,仅仅在面对罗谷雨方乃是真正的随和。

    纵使是身为唐申师傅的唐宛凝,亦不知道唐申每一句或有所指的话究竟有几层含义,更别说罕用心计的苗疆青年。罗谷雨认为此话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所以如常回答“屋唔,豪。”

    有的时候,提问为的不是答案,而是态度。唐申为何忽然如此迂回而含糊不清地求一个态度,此处先按下不提,后文再述。总而言之,唐申因这个回答而轻舒出一口气,似乎放下了沉重的负担,虽未笑,眸中尖锐消融。

    抬脚离开铺满尘土的废屋,两人并肩走回街道中,混乱发生前被唐申投掷于人性魕蛊身上的火把就跌在泥地上。唐申从腰间解下出发前雷元江递给他的鹿皮手套戴上,从火把旁捻起一只被火烤焦的虫子放在指间碾碎成末。

    罗谷雨手持随珠站在唐申身后半步,依稀见他若有所思,询问道“哩在看啷末噻”

    “没什么。”唐申摇头,掸去手中碎屑。

    放眼往四方观望,除来去二处便是左右废屋,一条大道笔直往前,似乎简单明了。但罗谷雨被困数日之经历,便已很好地说明了事情绝非表面上这样简单,毕竟眼睛最会骗人。

    唐申转过身面对罗谷雨,他忽然郑重起来的神色让罗谷雨心感疑惑“细瓦整根酿,啊帖”

    “”

    “唔,哩看我捉什末”

    “莫要误会,不知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啊第三声。”

    “罗谷雨,你究竟为何而来。”

    “我为何而来”罗谷雨下意识看了眼地上魕蛊,像是意识到什么,“哩怀疑瓦”

    罗谷雨倒退一步,不屑地冷笑道“瓦要是想杀哩闷,喇哩用啷么麻烦哼,要动手马”

    “我从未曾怀疑你。”

    若是你做的,便也就是我做的。既是我做的,那么世上无人会知晓究竟是谁做的。

    唐申冲罗谷雨摊开双臂,表示他并没有任何与之敌对的意图,心中暗想这么些年过去,罗谷雨没变,自己倒是忘了如何与罗谷雨交谈“只是现下状况如此,旁人遇此魕蛊或会联想至你身上,乃至诘问于你。我所问的,是培养此魕蛊者,是否与你有干系”

    “哩”罗谷雨面上怒容褪去,眉头紧锁,“哩啷个晓得”

    唐申顿了数息,背过身“若你不愿意说便罢了,我不勉强你。”

    即便罗谷雨不说,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谜。

    “走吧,找路从此处离开。”

    “”

    唐申也不回头看,抬脚往来时方向走。两人一前一后,维持着中间相隔半步距离。这段对话的开始以及终结皆十分突然,唐申在冲突即将发起前果断截断话头不再追问本是理智之举,却不想气氛因此而尴尬。唐申实非擅长说废话之人,往日乃是身边人寻找话题,此时此刻便有束手无策之感,只得强压希望罗谷雨说些什么的想法,逼迫自己集中精神细想离开之法。

    说到罗谷雨,他当初欲入此地前为防患于未然曾备有不少水粮,而苗疆人通常不畏生死,更言“大丈夫立世无所畏”,他没有哪怕一刻认为自己会毙命于此。在这似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是否感到孤独什么的,对于常年闭关炼蛊便是一年半载的蛊师来说,不值一提。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罗谷雨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但他想了又想,脑中完全没有关于蓝衣青年姓名的记忆,开口只喊“喂”

    “嗯。”

    唐申回答的非常快,几乎在罗谷雨话落的瞬间便接了上去。

    “喂,哩四什麽人,哩呢名字叫啊第二声”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可对于唐申来说,亦是个复杂的问题。他顿了顿,足足想了半柱香,才回答“一个人并不一定只有一个身份,但现在,我是唐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