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130章 肆拾玖.命局起中
    古艾城另一边,虚乾别过雷家众人以后,站在人潮涌涌的大街上竟有些彷徨,不知何去何从。

    晌午的日头将脚下石板灼的炙热,天空万里无云,半点清风也不见。街道上,除了小贩与镇中居民,络绎有些江湖人士在走动。酒肆茶馆里的店小二站在门口,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上下翻飞,卯足了劲往内拉客。不远处有戏社搭了台子唱戏,围了不少人观看。

    虚乾驻步在外围,看戏子咿咿呀呀捻指而唱,水袖挥舞间,情到深处只叫观众泪眼婆娑,喝彩与掌声不断响起,他却不知所云。所以他别开视线抬步继续往前,稍微想了想,忆起出门前时常下山的师兄师姐所叮嘱每到一处地方首先找落脚点。

    他拦下一个路人,询问道“你好,请问城中有哪里可供歇息”

    路人先是目带诧异地看他一眼,然后往身旁指去“古艾最大的客栈就是这云何客栈,道长莫不是没有看到”

    虚乾侧首一看,他果真就站在“云何客栈”门前,站在那宽大的匾额下。路人不等他道谢就走开了,他侧走两步,在云何客栈门外停住脚步。

    云何客栈装潢之精致,单从门口往内看就能体会一二。饭菜的香气自门内扑面而来,或腥膻、或甜腻,堂内人声鼎沸很是热闹。但虚乾看到的,却是杯盘倾倒间,食客们大声喧哗、唾沫横飞,汗臭与酒臭混杂在一起,令人几欲作呕。

    他缓缓倒退了一步,转身去寻另一家客栈。

    虚乾打小在清微观中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山脚下的千顷良田,这几日东奔西赶却也是与寂林高山、飞鸟游鱼为伴,止步于繁华城镇门前。习惯了清虚观的清风明月与素服檀香,他走在这华市中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古怪,似乎无论举手还是抬足,都与身周环境格格不入。

    他有些不明白,为何观中的各位同门都如此热衷于下山游历。心有多远,天地自有多大,身处芝园金殿与偏居一隅,根本无甚区别。若非此次下山是师尊钦点,他绝不会争这一来一去。

    犹记师尊时常与他唏嘘道“虚乾,你天赋极佳,将来有望超越云图成为我清微观又一位宗师人物。你诸位师叔师伯对你极为看重,未来千万莫要像你云图师伯一般误入歧途,因为一个女子而身溺红尘几番驻步山门,都跨不出那一步。”

    “须知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我等修道之人,最忌动凡心,沾染五欲。美丑皆是枯骨,爱恨俱为云烟,唯有天地自然长存,求个逍遥自在。”

    虚乾才知晓,原来伯师伯游历多年并不是为增进剑术修为,而是被繁华迷住双眼,不愿归来。他自幼是听着诸位长辈对云图师伯的称赞长大,那日之前,很难想象伯师伯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竟然会甘堕红尘。色相红尘俱为虚妄,明知道是虚妄却着相,让他心中不免存了半分对云图师伯的失望。

    若俗世便是眼前嚷嚷闹市、碌碌众声,他有自信凭借手中之剑,斩破万里云。

    又往前百余步,闹市中传来二胡弹拉以及女子的歌唱声“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迭,圣贤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虚乾循声看去,妙龄女子与一头发花白的枯瘦老人坐在街角,面前摆着缺角的泥碗。他们身旁放了一卷席子,上面躺着一具被麻布覆盖的尸体,不少飞蝇在尸体上空盘旋飞舞。

    女子的声音太过低怆幽咽,导致行人来去,竟无一人往她面前碗里投掷半块铜板,反而像怕沾染上霉气一般避之不及。

    虚乾听了片刻,迈步站定在这老少二人面前,他在身上摸索一阵,从袖中拿出一个素布钱袋,倒出十五枚铜钱,蹲下身,将铜板全数放入碗中。女子苍白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对虚乾点点头,轻声道“多谢道长,祝好人一生平安。”

    虚乾顿了顿,正欲开口说话,一片阴影渡来,笼在他身上。一双边角泛着些许银光的白蟒靴停在他身侧,有人于他头上语中带笑道“道长,你把银子都给了她,自己要如何是好”

    虚乾顺着靴子往上看,首先入目的是一席袖掩掌心、衣摆及踝的白色广袖长衣仿若水墨泼成的丹顶鹤跃然于身,交领襟侧坠着一块墨玉佩。再往上,他对上一张令所有人看了都会觉得心情愉悦的笑脸,脸的主人执着纸伞,微躬着身,长发不加拘束恣意地披在身后,唯有几缕从肩膀滑落至身前。

    他不由顺着这人的话回答“她比贫道更需要这些。”

    事实上,他此次下山以前全然不知银钱为何物,更是分文未带。钱袋以及这十五文钱,是抵达古艾前帮助行人打退山贼所赠。

    “是吗”这人抬眸朝爷孙二人看去,微微侧了侧脑袋,嘴角弧度不减,“可是,道长,你这点钱莫说两副薄棺材,便是一副也买不起啊。”

    “何意。”

    这人伸出指腹带有薄茧的白净手指,虚指枯瘦老人“老伯面色晦暗,目无光彩,骨枯肉脱,却双颧泛红,怕是寿命已尽,不多时便会与世长辞。”

    女子闻言色变,噗通一声扑到地上,膝行挪到执伞之人脚下,抓住他衣摆凄声道“大夫求您救救我祖父吧小女无父无母,祖母去世以后就只剩祖父一人相依为命,求求您救救他吧小女小女就是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执伞之人面露困惑,开口唱了句“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迭,圣贤莫能度”,然后垂首与女子道“你唱的这般千回百转,难道不曾参透其中奥妙岁去年来、新生老逝,乃是一个轮回。我是大夫,我只会治病救人,无法叫人长生不死。”

    女子呆了呆“可是”

    “妞妞,回来吧。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拉二胡的老人咳嗽两声,对女子招了招手,“这都是命啊,大夫也是凡人,不是神仙,他哪里救得了一个寿数将尽的人趁这点时间,咱们挣足一副棺材钱,来日将我同你祖母合葬,那就足够啦。”

    “祖父”女子扭头看向老人,目中不甘渐渐化为悲痛。她松开手,默默起身回到老人身边坐下。随着二胡嘶鸣声起,她又轻声吟唱,比之适才,她歌声中更添几分茫然。

    虚乾站起身,小幅度摇了摇头,抬脚即走。

    伞影滞留片刻,快速转身追上虚乾,重新笼住他周身,执伞之人跟在他身侧唤道“道长且慢,何故摇首我见道长适才似欲有所言,不知有何高见”

    虚乾目视前方,步伐稳健,并未因有人跟随而慢下脚步,口中答“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执伞之人一怔,随即笑道“我还以为道长会出言安慰他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安慰。”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有甚可笑”

    “啊,如果冒犯了道长,在下道歉。只是我身为大夫,早已习惯对每个人都面带微笑罢了。”执伞之人拨开脸旁发丝,三伏天里他这副打扮也不见得出汗,面对虚乾冷淡的语气,依然和煦,“相遇即是缘分,不知在下可否有幸结识道长,请道长入茶肆喝两杯茶水”

    换做常人,这般巴巴地向一个陌生人卖弄殷勤,早被当作心有不轨。但这执伞之人举手抬足之间都带着三分君子风度,叫人觉得纵使他有意亲近亦恰到好处,如沐春风。

    但虚乾不懂得风花雪月,直言来去“贫道不口渴。”

    执伞之人几乎乐不可支,一手扶住腰腹,一边道“道长着实是个有趣的人,还请问道长这是要到那儿去我来到这古艾城中有些时日,或许能为道长引路。”

    “客栈。”虚乾回道,半息加上一句,“清静的。”

    “可是,道长身上银钱适才不都予了那对爷孙了吗”执伞之人道破虚乾即将面临的窘迫,“若无银钱,道长如何能在客栈中歇脚”

    虚乾后知后觉想起在俗世行走无论哪里都要用到银钱,脚步稍缓。

    执伞之人又道“没有银钱也不是什么大事,道长如果有熟人在城中,拜托收留一晚便是,不至于风餐露宿”

    正说话间,虚乾拔身而起,轻巧落在道旁一从青竹间,盘腿坐落于一株稍矮的枯竹上。

    他不思银钱,不思向谁求助。既然无钱,不住客栈便是,这天地之大,哪里没有落脚之处便是一树、一石、一方屋檐,他都能安歇。

    执伞之人面上的笑容变作错愕,一双总是带笑的桃花眼也睁大了“道长”

    虚乾垂眸去看青竹小林外的人,一片细长竹叶自他耳侧盘旋,悠悠落到纸伞上,又被微风卷起远远送开。

    他想起离去那夜,他携月色拾阶而下,悬在峭壁上的劲松忽然落下一截枝干,跌在他脚前,发出啪一声响。

    师尊负手立于山腰凉亭中,雾岚汇聚的水滴沉积于亭檐薄瓦上生长的青苔中,偶尔顺着瓦片凹陷滚落入土。师尊转过身来,云冠两畔垂下的发带之间的面容上,带着肃穆。

    师尊问“虚乾,你可知何为道”

    他回答“道法自然。”

    师尊沉默片刻,叹道“你不懂道。”

    他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纵使昔日圣人也曾说“道可道,非常道”,他又如何能够超越圣人点明“道”是何物

    但未等他询问,师尊就重新转过身,淡淡说道“虚乾,你性子沉稳,天资聪颖,如今虽剑术有所小成,但始终摸不到道心所在。须知修道不是闭门造车,在这一小方山水之间,你不会再有半分长进。至你年幼入我玄门以来,已二十载有余,你三岁那年,为师便算出你此生有一大劫虚乾,你且将那截松枝拿过来。”

    他弯腰拾起松枝,走至师尊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奉上臂长的断枝“师尊”

    “人之一生,需历天、地、人三劫。你自幼于清微观长大,不怒不争,天、地二劫不必多说,人劫却是避无可避虚乾,你与一人有三世之缘,但你曾辜负此人两世,结下的因果已深。故而你此之一劫,若渡过了,便是道心圆满百年无忧。若渡不过,万千劫难接肘而至,无处可逃”

    师尊说着,将松枝纳入掌中,忽然高高扬起手,举着松枝重重打在他右肩,一连三下。

    这“重重”有多重

    虚乾师尊乃是清微观主,一剑之威开山裂石。

    他浑身紧紧绷起,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嘴边渗出血丝。

    师尊视若无睹,继而道“记住这痛,记住你背上的伤痕,记住这三下若是来日有人以枝条和同样的次数拍打相同的地方,你需注意,此人便是你寻觅之人你定要将过去因果偿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俯身磕头“弟子明白,定不负师尊重望。”

    师尊手中松枝往旁一引,摇头长叹“机遇在东方,你自去寻一处名古艾的城镇为师只能提点至此,成败是非,全系你一念善恶。你且去吧,应劫而去”

    虚乾心中一动,对树下撑伞的人道“请教道友姓名”

    “我复姓公孙,名弘,字长生,是个大夫。”执伞之人回答,不顾过路人对他们二人投来的怪异眼神,以及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贫道虚乾。”

    虚乾发现,他下山以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询问他人姓名,以及通报自己姓名。

    “那么,虚乾道长,你是打算一直在树上坐到天黑吗”

    “”

    公孙弘毫不掩饰他对虚乾的好感,第二次开口邀请“道长,我与你一见如故,如无要事,能否让我请你饮一杯酒水,吃一顿便饭”

    虚乾正为适才心血来潮询问此人姓名感到不解,此刻听得“一见如故”,心中一动“若是不,待如何。”

    公孙弘耸耸肩“若道长不愿,我自然不会为难。只是我是真心想与道长结交,少不得一直跟在道长身旁。”

    听这话,竟是像个无赖一般赖上了。

    虚乾抬手折下一节竹枝,朝公孙弘掷去。公孙弘不明所以接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竹枝“阁下此为何意”

    看来并不是他。

    虚乾不再言语,闭了闭眼,拂身而起。他用力踩弯脚下青竹,借助反弹之力向后方倒翻,踩着青竹向远方奔走。

    “道长”公孙弘先是愣了好是一愣,然后露出一个懊恼的表情,“啊,难得遇到有兴致交谈一二的人,竟然逃跑了。”

    他扔开竹枝,将食指与拇指并成圈放在唇边,吹响一记哨声,紧接着收起纸伞塞入一名路人手中,扬笑吩咐“这位公子,请将这把纸伞送至城南济世堂,必有重谢。”

    路人满脸懵懂尚未反应过来,面前忽起一阵清风,公孙弘跃然而起,身上衣裳飞旋而起,层层叠叠绽放开来。他左手高举,袖中露出一截玄黑镶银护腕,远处一道白影带着嘹亮清鸣飞掠而过,勾住他左手护腕,眨眼带他滑翔出十数米。路人定睛一看,那道白影竟是一只成年海东青

    借助海东青之力,公孙弘不费吹灰之力就接近负手在屋檐上跳跃的虚乾,嘴里吟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璓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虚乾不曾想公孙弘竟然能追上来,故而其实并未全力飞遁,当半空中的颂诗声响起,海东青恰好带着公孙弘自他身旁掠过,落到他前进道路前。

    公孙弘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支白玉为杆、赤金镶边、黑玛瑙为首的判官笔,面上带着经年不变的温柔笑容“道长,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说,但小看大夫可不行啊。”

    话罢,海东青放声长吟,盘旋回转抓向虚乾。虚乾神色未变,错步避开,转而向另一个方向离去。公孙弘轻笑,左手扬出数枚灸针钉在虚乾脚前,身上厚重长袍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紧紧缀在虚乾身后。海东青通极主人心意,飞旋间喙啄掌挠无所不用其极,几番拦截拖慢虚乾速度。

    他们二人在屋檐上头打的欢,下面则聚了不少百姓围观,懂行与不懂行的人皆为心仪的胜者呐喊叫好。

    虚乾不愿与公孙弘动手,公孙弘却如影随形一再堵住他去路,袖袍飞扬间,手中白玉笔连刺他周身穴道,迫使他不得不一退再退,最终无奈抽出剑来。

    剑光一起,未及身畔,便先起三分料峭冰寒。

    虚乾左右划出两剑扫开白玉笔,抽手回身一剑点向公孙弘手腕。公孙弘五指转笔将其粘在长剑之上引开剑势,左手一兜长袖,又摸出两枚灸针欲刺。虚乾屈膝蹲身,挑剑再取公孙弘肩头,方才终于将他成功避退。

    公孙弘跺脚飞退之时,不忘射出手中针,虚乾当即荡剑扫开,那灸针便顺着他的力道飞入下方人群。

    围观众人发出惊呼,作鸟兽散往两旁躲开,唯有三人立在原地,似乎被灸针击中

    误伤无辜并非虚乾所愿,他投去视线,却有一道白影以迅猛难及的速度朝他扑来,他下意识立剑削去,白影顿时被削成两瓣。剑上传来的触感软绵,甚至还带着香气虚乾往脚下一看,竟是一个带肉馅的包子

    公孙弘显然不似虚乾般手中有三尺利器,肉包子从判官笔旁恣意飞过,“啪”地重重拍在他脸上。这一瞬,公孙弘就像被点了穴道,整个人僵直不动,足足一息后才猛然摇头将包子从高挺的鼻梁上晃下去,脸上笑容尽失他抖着嘴唇从广袖中摸出一面银镜一方手帕,竟是再顾不得虚乾,只拿着镜子左右端详,手帕不住往面上擦,同时双眼带煞剜向下方“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