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148章 陆拾柒.千机叆叇十七-弦乱
    从日中到将近酉时,虚乾一行人虽有曲折,但终究是朝着森林中心前行。

    “这处深林有古怪。”公孙弘一边说,一边转着手里墨笔,踏在崆峒弟子降正降引开辟的道路中。

    与他悠然自得相反,封人夙琪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捂着腰腹艰难前行,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她并非十分身娇体弱之人,寻常一段山路难不倒她,可是现今同行之人皆是武者又是男性,一路前行数个时辰不曾有片刻休息,她体力已达极限,不仅双腿疼痛,胃中更是一阵阵抽搐。若非心有不甘,故独凭毅力支撑到现在,却还是不免落在后头。

    虚乾一直在队伍前方领路,偶有野兽来袭,随手斩杀。蓦一回首,发现封人夙琪艰难前行,略作思考,便退到她身侧,朝她伸出手。

    封人夙琪乍见探到面前的手时,愣了很是一愣,终是羞红了脸将手放入虚乾掌中,让他带着她一并走。

    虚乾的手宽厚有力,带着常年练剑积存下来的茧,干燥而粗糙。封人夙琪挽住他后,便感身体与脚步皆轻松了许多,没两步便赶上了公孙弘。

    公孙弘往她身上瞥一眼,说道“天色渐晚,不如寻一处地方歇息片刻,用些食物”

    “如此再好不过。”

    封人夙琪答完,面对公孙弘似笑非笑的眼神,方才发现自己表现的太过急切丢了面子,顿时恨恨咬了咬唇,暗道这人实在讨厌。

    虚乾听罢封人夙琪回答,便也颔首“便寻一地歇息。”

    话方出口,降正轻呼一声“诸位快看前面”

    树与树之间交错的藤蔓以及攀附的蛛网被长剑割断,碎金般的阳光满撒遍地,最后融作一池金水,涂满山河。

    巨木,溪水,硕果,百花,游鱼。

    这般格格不入的盛境,竟出现在这座阴郁幽森的深林中,出现在几人面前。

    一时间着实令人惊叹。

    封人夙琪不由轻声欢呼,忘了浑身疲惫,快走两步自虚乾身侧跑开,踩着青草地踏入这片显露出蔚蓝天空的阔地。一路萦纡于鼻间的草木腐朽味被花香水汽冲淡,她深呼吸一口,只觉过去那些年再没有比现在更为幸福的时刻。

    小跑至溪边,她掬起一捧清水泼在汗津津的脸上,瞬间的清凉让她精神为之一震。只是刚错开眼,她发现溪水对岸稍比她所在偏下游处倒着一个人,那人道髻尽散,半身入水,颇为眼熟的黑白道袍下探出两只手,指尖乌黑。其手腕上有两道血线,被水浸泡的皮肉外翻,干涸在小臂上的血迹呈现怪异的紫褐。

    她当即涉水跑到对面,翻过那人身躯,一张耳鼻溢血、嘴唇青紫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于此同时,被此人压在的剑也展露出来,在水中透出幽幽绿光。

    身后几人很快赶上她,低头一瞧,虚乾比身为大夫的公孙弘先开口“天一”

    不等其他人发问,虚乾蹲身将被他称为“天一”的男子自水中拉起,快速探过此人鼻息与脉搏,察觉还有气息后,拍打震荡此人身上穴道并灌输内力,以图将其唤醒。

    “莫擅动”公孙弘皱起眉,伸手抓住虚乾的手,“他中了毒,但并非由口腹而入,乃是外伤。且看,他已经为自己四肢放血,并入水借助秋后水温减缓毒性,你随意动他或以内力刺探只会叫毒素流动更快,反害了他性命。”

    虚乾听罢,放下手,抬首看公孙弘“请先生明示。”

    “你且退开。”

    公孙弘轻振广袖,取出银针,连连扎入天一连同双手指尖在内的八个穴道,刺出几滴紫中带蓝的黑血。

    不到两息,先前虚乾推搡摇晃都无有知觉的天一眼帘一颤,竟就苏醒过来。

    他茫然的眼神在环绕着他的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虚乾身上,猛地伸手抓住虚乾衣襟,声音嘶哑道“师兄师兄,救我”

    从天一语气中的痛苦和绝望,虚乾能够感受到事态的紧急,他当即把目光投向公孙弘。

    “道长不必看在下。”公孙弘并没有取回银针,拢着袖子站在一旁,依然一脸风轻云淡。他目光扫过天一腿上血迹,悠悠道“观他面貌,是火邪之毒,随血脉流入肺腑。适才不过暂时控制住血毒,让他勉强清醒罢了。一个时辰后,待的毒入心脑,便无力回天。”

    天一听得大惊,一下推开搀着他的虚乾,挣扎着拉住公孙弘袍角,放声喊道“大夫救我我、我不想死”

    “他中毒至今,时间不短,已错过最佳治疗时间。若非他内气不弱,并放血减轻毒性,不会支撑到现在。”公孙弘淡淡瞥去一眼,继续对虚乾道,“也只能怪此处乃深林深处,若在城镇中,寻常稍显医术的大夫亦能救治。不过现下,在下施针约摸能压制半个时辰。”

    言下之意,是束手无策。

    天一听罢,小心护着周身插着银针之处,哀言道“我不过是被一头毒蛇咬了,怎么、怎么就会致死呢大夫你再看看,你尚没有把脉,如何能出此断言说不准是你诊断错误,大夫你且再看看”

    虚乾轻拍天一肩膀,起身对公孙弘稽首,只道“请先生救他。”

    似乎公孙弘一定有能力救活天一。

    公孙弘微微一笑,仿佛先前所说的一切,皆是为等得这一句话。他抬起下巴,眼中流转着些许傲然,语气更显温和“在为花间弟子,对于医术还是有些许自信,当然阁下若不愿意相信在下,在下也素手无策。救你,不是不可以”

    “只是。”

    说着,他扫了天一一眼,话锋一转“在下救人与否,全在心情,在下如今心情不太好。”

    崆峒两位弟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似乎这话触动了他们某一段不愿回想的记忆。

    “阁阁下原来是花间派弟子”天一听到此消息,不免大喜,毕竟无论在何处,花间派弟子身份便是一张活招牌。他不明所以,面带喜色,连声道“不知大夫需要我做什么,不论是什么条件,能救我性命,我都答应”

    公孙弘却不理会他,唯独顾着与虚乾说道“虚乾道长。”

    “先生请讲。”

    “道长素言生死有命,不知对此情此景有何感慨若以道长先前所论,此人便是死了,也是天命如此,不该拯救罢若以道长所言,是否该就此放弃,也好让其早死早超生若以道长所言,便也不需要请在下救治他,对吗”公孙弘一连数问,直视虚乾,“请道长作答。”

    虚乾目无波澜与公孙弘对视,平静的面容上首次露出表情,但不是公孙弘所想的挣扎或者困惑,而是诧异。

    他不明白公孙弘为何有此一问,也不明白公孙弘为何如此针对他步步紧逼。

    “尽人事,听天命。”他简短地总结后,考虑到了公孙弘令他不解的态度,十分难得地对自己所言再作解释,“固有一死,并非束手待毙,若如此,何须修的一身武艺。与天争机,迎难而上,坦然面对,如是而已。”

    公孙弘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天一察觉到拿捏着自己性命之人的不悦,也不管虚乾是他师兄,回首狠狠瞪了虚乾一眼,眼中含着怨恨的情绪,似在问“你想害死我吗”。

    崆峒两位弟子对视一眼,暗自摇摇头。作为与公孙弘更早相遇之人,他们见识过公孙弘的阴晴不定,也在其手上吃过不堪回想的亏。

    然而就在他们都以为公孙弘会发怒时,公孙弘又笑了“道长此言说的不错。既如此,要在下救此人亦可,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观你伤势,必是毒蛇之属,若能取得该蛇之胆,必能解毒。”

    天一忙答“可是昨夜一路奔跑,我已不知那畜生在何处。”

    “那么唯有在下开一册方子,你去寻得草药熬成药汁吃下解毒。”公孙弘略微沉吟,信口道来,“半边莲、生地、蒲公英、紫花地丁、黄岑、焦栀、川贝、川柏、丹皮、白芷、大黄、犀角或水牛角,最后一味生甘草。若能在半个时辰又两刻钟之中寻到它们带到在下面前,便可救得此人。”

    公孙弘这些话皆是对虚乾所言,显然天一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不在考虑之中。

    一个时辰看似很多,实际上各种草药生长位置不定,除开寻找的功夫,根本没有多少时间。

    虚乾明白时间紧迫,便问“请先生给予描述。”

    此处又是一处困难,并不是所有武者都具备辨识药材的能力,实际上大多数武者只能简单分辨毒草和常见止血草,对于公孙弘口中一连串名字对应的草药模样两眼发黑。而公孙弘显然是需得留在天一身侧不定时为他放出毒血,以保证天一能够活到寻找草药之人归来,所以虚乾必须问清楚草药模样,争取不出差错。

    公孙弘自然也清楚如何一回事,眉头一松一紧,摆了摆手,对崆峒弟子二人道“罢了,烦请二位助道长一臂之力。”

    降正降引自然不无遵从,待公孙弘一番形容与指引过后,三人便欲各自离去。

    此时一直无法插上话的封人夙琪忽然道“我我能否跟着你们,我也能帮忙的”

    公孙弘毫不客气地讽刺“你不叫旁人保护便好,如今救人如救火,你去只会添乱。”

    “你”

    封人夙琪看向虚乾征求支持。其实她也不认得药材,不过是不想与公孙弘呆在一起罢了。

    “此处安全,且安心待着。”

    虚乾没说什么,留下一言就自顾自地纵身离去,显然不同意封人夙琪建议。封人夙琪见状咬唇,既有被忽视的苦闷,又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厌烦,还有因为长途跋涉后身体不适而生的委屈。虚乾走后,她也公孙弘无话可说,便走到与公孙弘远远相隔之处,依靠有着橙色树叶的古木抱膝坐下。

    她伸手揉着酸疼的肩背,腰腹处尤其酸痛,用力呼吸便一阵一阵钝疼。忽然触到藏在袖中的锦帛,她不由地将其拿到手中,随后朝公孙弘方向看了眼,确认他并没有把视线投过来,便悄悄翻开锦帛。

    先前因为这样东西被追杀,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只差一点,她就要死在那些人手上。说她心里不怨恨那个莫名其妙将绢帛塞入她手中的人,必是假的,然而与之对等的,便是封人夙琪心中的好奇。

    她把绢帛摊开,一眼就看到其上因为之前争斗而不知何时染上的血迹。说也奇怪,原本一片空白的锦帛,竟在血迹中隐隐透出些许字画

    另一边,公孙弘纯粹是懒得去搭理封人夙琪,事实他也压根没有询问过封人夙琪的姓名。

    他寻了一片干净的石子地席地而坐,让天一坐入水中伸出手臂,又抽出几枚银针刺入其上各个穴道,逼出毒血。

    毒血滴入溪流,很快在水中扩散作一蓬蓬紫黑色的花,然后被溪中银鱼冲散。溪水确实清可见底,但积泥不少,浅溪中心淤泥可没小腿。银鱼十分之多,每只都有约摸两指个头,顺着溪流蜂拥而去,密密麻麻。

    一直暗中跟随守护公孙弘的海东青扑棱着翅膀停在巨木树梢上,对着一处橙黄芳香的果子绕了几圈并嗅了嗅,跳到另外一根树枝上,缩起翅膀,一动不动盯着溪水畔的公孙弘。

    公孙弘一边处理天一身上银针,一边轻声问道“适才听闻你名天一,唤虚乾道长作师兄,想必你与虚乾道长是同门师兄弟”

    面对此刻把握自己生死的人,天一态度端正且恭敬,听公孙弘似乎想了解虚乾,想也不想便把他所知告予“正是,虚乾师兄乃是我代弟子之一,自幼拜入山门,平日最为受师长器重。但师兄很少离开清微观,不似我等时常下山游历,或者身负与其他道观交流任务。”

    从先前言明其伤势数言中,公孙弘就看出了天一是怎样的人,故而不疑天一所言真假,再道“他实力如何,能当得师长器重,必定不错罢”

    天一眼中不忿一闪而逝“常年于诸位师伯师叔座前得教导,无论是谁都不错。更何况虚乾乃是观中十剑之一,锐不可当、坚不可摧,有如此利器在手,怎能不强”

    公孙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虚乾”

    天一指着他后来拾起的翡翠长剑解释道“大夫有所不知,清微观中弟子皆以剑名作名。我之姓名,亦是此剑之名。”

    说着,他脸上再此露出不忿“若非此剑易碎易折,我如何会拼杀不过一只畜生取了蛇胆解毒,哪里会落到如此田地”

    公孙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即便口中将其贬低的一无是处,但自拾起那把翡翠剑,天一便一直把它放在腿上,双手亦有意无意护着它,不让它离开双手能及范围。这不单是身为剑客的自觉,更体现出他对于怀中宝剑的珍重。

    “如此说,虚乾并非道长本名。”公孙弘若有所思,并未在此话题中多纠缠,“你可知虚乾道长为何而来。”

    天一不由多看公孙弘数眼,显然疑惑此人为何屡次询问虚乾状况,口中答“似乎我离开前也从未曾耳闻师长有吩咐虚乾师兄下山的任何相关意向,但观中与俗世有一点大不相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大致是师长们进行卜算,预测一段时间中某些所想要得知的事情。或许师兄出行,与此有关。”

    “原来如此。”公孙弘对于所谓的卜算不关心,也无所谓天一的含糊而过,“听你口气,似乎不太喜欢虚乾道长。”

    “某只是看不惯他那模样。”或许是明白自己性命暂时没有忧虑,天一放松了些,此刻面对公孙弘肯定的疑问,有些尴尬、却也坦承,“我六道不论门内门外常有斗剑,但比试在次、交流为首。独他一人从未有过谦逊,下手无有轻重,常伤及他人,偏又言大道之争没有退让,所以心中对他不喜。”

    “可以理解。”公孙弘说着,漫不经心捻起一根刺入天一手背穴道上的银针银针,对光观察针上乌紫,缓缓道,“或许是这样的想法凭什么他能超脱于外,凭什么他能够对别人所看重的东西弃如敝履”

    “正是如此。”听得公孙弘持有与他相同意见,天一略感惊讶,可毕竟虚乾与他是同门,故而他又道,“不撇开此处不说,师兄本身实力在同辈之中数一数二,此次定能找回药材当然若非这片深林过于诡异,我绝不会被那畜生偷袭。”

    说到最后,他已是咬牙切齿。

    “大夫,你说他们会按时回来吧我、我不会死吧”

    “你且平复情绪,焦急一无是处。”公孙弘安抚道,“若想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也是有可能的。”

    天一追问“那要如何做”

    公孙弘飞快在其颈后一捏,将其致晕,袖袍一翻放到地上。他起身抚了抚白袍,俯视地上昏迷之人,常年谦逊低垂的眉宇间隐约有不耐烦与轻蔑,自语“那就要麻烦你,多睡一会儿了。”

    他立于溪岸,负手观望虚乾离去方向。半晌,他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以手击节“南方有鸟,其名鹓鶵,发于南海而北,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

    他不大的声音掩藏在流水哗哗声中,正如花草果香掩盖了树下屈膝而坐之人身上淡淡的血腥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