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222章 肆拾.临江仙上
    这势在必得的一箭,终究是落了空。

    若换做是个身手矫健的,便是稍比他差一些,萧晗都能接受这个结果,毕竟运气这种摸不着的东西,谁也说不准。

    偏偏眼前人左看右看都不识武艺,又是一把年纪的老骨头,这样的家伙他一个甚至能打二十个,这端的就变的没道理起来他实在想不明白,那根平凡的木棍不过在这灰发的家伙手里轻轻一晃,他的为何就从半空掉落在地

    都说方士转手为云覆手为雨,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呼吸之间夺人魂魄,若此人有此威能,岂不可怕念及神异之处,萧晗不得不谨慎起来,拉开与灰发男子的距离,重新审视眼前人。

    灰发男子其貌不扬,眼中既无神光外泄,也不见衣带飘飘玉面生辉,看不出世外高人气息。腹上伤口血流如潺,他以手覆之,接连后退直至倚于一旁青木,本就憔悴的脸色愈发灰白。

    由是萧晗不免又生出其他想法此人莫非是不世出的内功大师,以气劲震开了,只因专修内功不注重其他,故而未能躲开他先前攻击

    想着想着,萧晗双眼有些飘忽。

    旋即他便见到了此生难以忘却的一幕。

    深秋季节,落木萧萧,也有常青木立于其中,任尔春秋南北风,万年不败。灰发男子手扶一棵柏树,眼眸微垂,启唇碎念,也不知他念了什么,许是什么可笑的笑话,逗得柏树上鳞次栉比的针状叶片左右摇摆,逗得那些叶片在左时仍是青葱、到了右面却成了黄,逗得那夹寒长风一卷,下起了一场雨,一场黄金色的雨。

    既然是雨,自然要倾盆而落的。它却不爱简简单单落下,非要顽皮地掀起一截波涛,将仰颈呆看的萧晗拥入怀。可怜萧晗瞬间被柏叶淹没,草木气息充盈鼻腔,他不得已举手挡住脸,一只带着血腥味的手趁隙破来,轻轻贴在他前额。

    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走马灯,一切博大的、微小的记忆,奔腾而过,犹如昨日重现。

    萧晗不知道这是否是真的,但这一刹那,他脑中真的飞快掠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父亲沉静威严的面庞。

    两个蠢蛋护卫暗含嘲讽的眼神。

    连芷喋喋不休不断开合的嘴唇。

    还有半路休息时,连城飒与他并肩而坐,以迷惘的脸道出浅薄无知的话语

    応空大师说,母亲她只想我做普通人,但是其实早在她选择嫁给父亲之时,就注定了我永远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我没有水氏血脉,是不是就能成为兄长那样的人,让父亲骄傲而不是被困于这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里,日复一日,碌碌无为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如今就想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所以就算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预言,我也会去争取看看。

    回忆戛然而止。

    千金雨散后,澄空碧若洗。

    萧晗眼前一阵恍惚,惹人不悦的目光和可笑愚蠢的话语无影无踪,唯有一只贴在额前的温热的手。

    那只手后,是灰发男子饱含惊喜与不敢置信的眼。

    “你”

    萧晗怔了怔,回过神来立即甩开灰发男子的手,跨步退开。他足下刚站稳,觉后背衣裳被冷汗湿透,脑袋隐隐作痛,而他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怎么回事

    从未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如何不叫萧晗头皮发麻

    心中危机感暴涨,他脚下一点迅速退离灰发男子数丈远,灰发男子一改先前疲惫神色,见他欲要退走竟伸手来抓。萧晗自不可能让其得逞,只是灰发男子靠近之时他两眼一扫,察觉男子不止表情莫明大变,其腹部的伤口无端愈合了

    他愣了愣,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落地时下意识闭了闭眼定睛细看,目光探向对方粗棉袍上残有余血的窟窿,发现伤口确确实实已经消失不见

    怎会如此

    再看数步外灰发男子曾倚靠过的那棵柏树,先前繁茂就像画上去似的,遭风浪冲刷以后,显出光秃秃的枝干,竟比四周正处于凋零季节的树更丑陋凄凉。

    萧晗握着匕首的手心开始出汗,面对灰发男子步步逼近,谨慎的选择了后退。

    “回来”

    灰发男子厉颜大喝,萧晗原本就不太舒坦的头忽起一阵刺痛,似乎有人拿锥子强行撬他的脑壳

    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景物全数扭曲成一团翻滚的漩涡,青的蓝的将一切搅和的光怪陆离。脚下踩的土地仿佛亦在摇晃,他引以为傲的平衡感此时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令他如同被剪了尾羽的大鸟,徒劳蹬着腿扑棱,然后一头栽到地上。

    这下摔的结实,冲撞力反倒让萧晗从头痛晕眩中缓了过来,立即忍住恶心感撑起身。灰发男子眼瞅自己还没迈出两步,萧晗却已能站起身再度后退,他脸上不免露出惊讶,手下意识捂上腹部伤口,旋即脸色微沉。

    若萧晗看见,定能从这个不到一秒便消逝的表情中察觉,他先前造成的伤口对灰发男子并不是没有影响。可惜此刻他眼里只有手足无措呆头鹅般站在一旁民宿店家,而他的脑子里转的,则是抓住敌人同伙,以此令敌人投鼠忌器

    店家早就吓坏了,被萧晗以手臂扼住脖子时可谓半点反应也无,不过这样对己对人都好,至少无须往其身上捅出个洞来让他冷静。萧晗尚未有欣喜的念头,眼前乍的一花,怀中人质身形竟散去,倒有无边翻滚着的落叶朝着他脸上喷来

    经过方才匪夷所思之见,萧晗有如惊弓之鸟,一见动静反射性地将危险源扔出。只那铺天盖地而来的落叶并未随之远去,反似彩蝶萦绕拥簇,不依不饶道不尽究竟是有万数、又或许仅有九千,熙攘纷乱挤成一团,几乎充盈萧晗整个视野,迫使他步步后退。

    他不知往日看都不屑一看的枯叶堆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也没有兴致去探究。毕竟光是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变成一堆落叶,如此违背常理就足够令他忌惮,而且不知是他的错觉与否,眼前不明之物竟似一头展翅翱翔的鹰

    面对超乎理解的景象,试问世间几人能够神色如常遑提这团枯叶体型几近十倍于萧晗,萧晗没有三头六臂,又如何去挡

    眸光一沉,他的目光从漫天飞舞的霞红间隙穿过,定格在灰发男子身上。

    既然势不可挡,又何须去挡

    手指轻轻一捻,三抹寸长的银白于窄袖中蹁跹而出,似是玲珑白燕,却以凌厉姿态洞穿落叶形成的巨鹰腹部,破云穿空

    尽管落叶很快又填补了暗器穿过以后遗留下来的窟窿,多年经验足以让萧晗飞刀出手以后不必多看,就有命中的把握。

    但他的脸色,并未因此有所改善。

    为了与过去的自己断绝,他已经很久不曾在人前用暗器,以他身份,用暗器这种不入流的武器,就算赢也遭人耻笑是胜之不武。他之所以还带着暗器,只是因为在江湖行走多一技傍身总比傻傻依赖一件武器来得好,没想竟被一个不识武功之人逼到如此地步

    纵使暗器出手,落叶卷成的鹰来势不减,仓促之间萧晗只能向旁侧扑身躲避。

    随着眼前一黑,他的心不由重重沉下。纵他有千百种杀人的方式,偏偏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怎不叫一个不甘要真亡在此处,这口气堵在心头出不去,若有鬼魂之说,他必要化作那最厉害的厉鬼去索命

    心中正恨,忽闻有人在不远语带戏谑道“大祝由向来沉稳,今日是怎么了,如此心急火燎”

    是谁

    无论是两个烦人又爱自作聪明的“同僚”,还是暗中保护连城飒的暗卫,萧晗从来不曾奢望他们会理会自己,至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绝不可能因为害怕他自己一人出危险而特意如何。

    危急时刻最容不得一分侥幸,抱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想法,萧晗不但没有放松,反又退开一段距离,直至预计自己已退至安全距离,才抬头看去。然而方眨眼,视线一花,一道黄影贴到他额上,速度之快竟叫他完全反应不能

    一阵清凉之意从前额扩散到双眼,他打了个寒颤,道不清说不明的醒悟涌出,仿佛心头尘埃被拭去,眼前一切都平静下来。

    并没有什么落叶汇成的巨鹰,山林静谧,秋高气爽。身畔大树不紧不慢掉着泛黄树叶,民宿店家瑟缩在灰发男子身后不远处一棵树的阴翳中,灰发男子脸沉似水,目视正前方。

    在灰发男子对面,也就是萧晗右侧,走来一老一少。

    年老的那个,脸像撒了太多芝麻的烙饼,烙饼烤的干瘦又焦黄,还一身绿袄戴顶红花布毡帽。他一头黑短发在日光下发着油光,手里夹着几张黄纸,背上老旧的箱子,压得他腰背有些佝偻。

    年轻的那个,过肩黑发散漫的以草根系起,碎发随意岔出,下巴带着淡青色的胡茬,不修边幅。此人看上去大概二十岁上下,穿着大红大紫还带花纹的短褂长裤,背上则背着背篓,一条蟒蛇从背篓里探出半个身子盘在他肩上。

    两个打扮土气的人对上粗袍草鞋的灰发男子,不得不说颇有对将之感。

    “是你们”

    灰发男子沉沉说着,喜色尽收,怒意毕现“竟然敢出现在我面前,如此就不必走了”

    年老者却言笑晏晏,故作诧异“这是怎么了唉,我都劝你少做坏事了,现在愁眉苦脸的,遭报应了吧”

    灰发男子道“你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全是歪理,自诩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便能够主宰别人性命”

    年老者耸肩“你这话我要还给你,先前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敌,现下技不如人就暴跳如雷了”

    灰发男子大怒“我杀你一人,技不如人一命偿一命自然无话可说,但祸不及家人,你们做出对我全族下蛊这样禽兽不如的事,还要我笑脸相迎不成”

    年老者嘿嘿笑“咱们也别五十步笑百步,别的我不说,自己一方面做出这般天理难容的事,另一方面却对别人下杀手愤恨不已,你难道不觉得你这幅无辜嘴脸丑的很罗小哥,你说是不是”

    “哩杀我族人,我奏杀哩族人,黑公平。”那年轻人答,一双眼睛明明透澈如山灵琥珀,嘴巴张阖,吐出的话语带来一阵深谷寒风,“听嗦哩擅长就人之术,我奏想看看,哩棱就多少人。”

    三人对峙,三人面上表情皆有不同。

    灰发男子怒不可遏,年老者漫不经心,年轻人神色冷漠。

    萧晗展眼望去,忽而觉得正是一场大戏在上演,自己与那缩在角落的店家,是偶然撞入戏中的布景。

    灰发男子听罢年轻人的话,脸色刹时铁青,嘴唇不断哆嗦。

    年老者两眼滴溜溜打灰发男子衣上血迹扫过,笑容变得颇耐人寻味起来,一语双关“整个吴镇百姓的性命都等着您去拯救,大祝由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咱俩就是来看眼你近日过得如何,其他便不打扰了。”

    说着饱含恐吓威胁的话,相貌丑恶的他再加上一个身伴毒蟒的青年,与衣着朴素的灰发男子形成强烈的反差。要是不去计较片刻之前与灰发男子的过节,光是听这二人说话的方式,萧晗几乎当场能断定他们必非好人

    然而却是“必非好人”的年老者对他隐晦地招了招手,与灰发男子说“大祝由人忙事多,为了不打搅你,这个小兄弟我们就帮忙带走了,不必太过感谢。”

    识时务者为俊杰,萧晗摘下贴在脑门的黄符纸,毫不犹疑便走向两人,余光扫过灰发男子时,素来锐利的目光几乎能看到其额头有青筋在跳动。

    然而,直至他们转入树丛走出老远,灰发男子也并未如萧晗想象那般追赶阻拦,让他想不透的同时亦稍微定了定心。

    他无声松了口气的神情落入年老者眼中,引来理解的笑声以及解释“小伙子莫怕,你这是当局者迷罢了,他啊,没你心中所想的厉害。”

    得了安慰,萧晗脸上露出笑容,对年老者拱了拱手,疑惑问“前辈何出此言”

    “小伙子你是头一回见识方术,一时失去平常心也是难免。但如若方术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今时今日,又怎会落魄成传说”

    无可否认,要不是今日亲眼所见,萧晗对别人乱力怪神之言全然抱着嗤之以鼻的想法。

    与两人一步一步朝树丛深处行,年轻人沉默地走在最前方,肩上白蟒不时回首。年老者不徐不疾与萧晗并肩而行,偶尔以简单的手势比划,言语间成竹在胸“他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跟你拼命。”

    萧晗惊讶道“此话怎讲”

    “他现在面临的问题,令他已无空闲找你的麻烦啦。”年老者摸了摸下巴,“话说回来,这还是我首次见大祝由如此失态,真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为何”

    萧晗愣了愣“这、我整个人一直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什么前辈指的特殊缘由是”

    听罢回话,年老者不轻不重扫了萧晗一眼,抵着下巴的手缓缓放下。

    靠近了看,对方有碍观瞻的样貌似乎更加刺眼,晒的焦黄的脸上长了不少麻子,前额的皱纹里有灰尘沉淀的痕迹,一只眼的眼角里还有没擦干净的眼垢残留。

    年老者咧了咧嘴,露出黄牙,笑答“我就一问罢了,何等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心中方才清楚。不过以他急切表现来看,小伙子你身上应该有他希望得到手的东西,我真怕他会不择手段找你麻烦啊为了你性命着想,接下来不妨暂时和我们一起行动”

    一直领先于他们的年轻人脚步略为一顿,回首朝他们方向看了眼,萧晗惊鸿一瞥下只扫到他小半张脸,或有不悦,但未发一言。

    萧晗为难道“两位恩公,实不相瞒,事实上我是觉得寄宿的客栈店家神色怪异于是跟踪他一路到树林里,这才遭遇适才的灰发男子。如果我这就跟两位走,我还在客栈里的伙伴恐怕会有危险”

    他对二人拱手“在下对二位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但我绝不能因危险而弃同伴于不顾,所以恐怕只能辜负二人好意。”

    年老者听罢,赞许道“小伙子有这样的心很好,可惜我和这位小哥另有他事,不能与你同行。这样吧,我这里有一道符纸,戴上能够让你避免刚才那种危险,你拿着回去吧。”

    他掏了掏,拿出一枚折成三角的黄纸递给萧晗,萧晗毫不犹豫双手接过放到怀里,感激道“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前辈不知恩公姓名为何若来日能相遇,在下一定尽心报答”

    年老者摆摆手“哈哈哈,相逢即是有缘,无须在意姓名,你也不必一再道谢。趁着时间还早快走吧,这块地方终究是他们的地盘,若是去的晚了让你的同伴遇险,那就糟糕了。”

    萧晗重重点了点头,再次抱拳,随即在提醒下找准百家集方向,离开。

    待萧晗身影彻底与秋景融为一色,年老者对一旁抱臂低出身的年轻人说道“刚才那个小伙子身上,一定有与大祝由相关的事。”

    “辣又辣样”年轻人的回答冷淡,“跟我有啥子关系”

    年老者答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知道关于他的事越多,我们就越有把握。何况你也看到,明明先前他已经得手,只消一使劲就能将那小伙子变成废人。可就在这有十全把握的情况下,他忽然收手,我不觉得向来冷静的大祝由会无缘无故露出那般的神色。”

    这两人,除了白辛升和罗谷雨还能有谁呢

    那日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

    罗谷雨于茶馆遇袭后投放的蛊毒,如今已过了潜伏之期,开始反噬宿主。借由母蛊与子蛊之间的联系,他依稀能感应到吴镇之中有大量子蛊活跃,但因失去了控蛊的重要物件蛊笛,他无法似往日那样确认切实情况。

    蛊笛作为蛊师特有的物件,并非是表面上所示一把笛子这么简单。此物并非如笛子一般有固定的长短、音孔和曲调,每一支不同的蛊笛,因其主人不同各有其不同特质。而蛊笛奏出来的曲,除了是与自身豢养蛊虫交谈的特殊密语外,更是在控制以及禁锢子蛊上有莫大作用。

    子蛊与母蛊不同,母蛊与宿主乃是共生关系,所以除非是极为特殊的情况,母蛊永远不存在背叛的可能。而子蛊与其说受宿主控制,实则是受母蛊血脉控制,一旦离开母蛊感应范围太远,又在利于自身的环境下大量繁殖,有很大几率衍生出脱离控制的蛊虫,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然而丢失的蛊笛在他们回去搜寻时早已不在原地,白辛升猜测很有可能是被大祝由拾了去,所以今日之所以出现在吴镇,除了想要切身了解吴镇真实情况,更多是希望趁着大祝由因蛊毒一事焦头烂额之际悄悄搜寻蛊笛的下落。

    听赶尸匠说的认真,罗谷雨意识到此看似面恶心善实则并非省油的灯之人,心里可能转着什么计划“哩舀如何”

    白辛升笑说“我料大祝由不可能如此轻易放弃,既然如此,我们不妨随着我那追踪符,一探究竟。吴镇能够立足湘楚这么多年,终究有压箱底的本事,如果大祝由找那小伙子的麻烦,说明我们很可能抓到他的把柄。就算没有,也并不碍那一两个时辰的时间。”

    “嚄。”罗谷雨放下环抱的手臂,提了提肩上背篓,也不废话,大踏步往另一方向走去,“我灰切找哩。”

    “呃成,待会儿见。”

    面对罗谷雨不按套路出牌,白辛升也没辙,他无奈耸耸肩,朝罗谷雨背影喊了声,往恰好与其相反的方向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