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尘*******凉 > 第230章 肆拾捌.霜天晓角下
    无甚兴致再听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絮絮叨叨,仿佛心有灵犀,罗谷雨与水司阳同时扭头,相互看了一眼。

    罗谷雨失了蛊笛,近日没有再育蛊虫。除了此刻在水司阳手中的白蟒,为防控制不住,他亦无有再携任何蛊虫于身,所以若他要对付厅堂之中二人,除了亲身上场打斗,便只有再次强催母蛊。然,罗谷雨旧伤未愈,在提防水司阳的同时再与厅堂内看着来历不简单之人动手,胜负后果难算。其次,前不久他才强催动母蛊,若再次作为,恐怕伤及根本,断不可取。

    比起罗谷雨,水司阳亦好不到哪里去。

    水司阳独战吴镇众人,凭借着驭神术操纵众多傀儡,神意法力尽数枯竭。适才与对阵,他本非敌手,是看出罗谷雨也是强弩之末,于是乎强榨出最后气力,化了一杯净秽甘霖,打算暂且逼退罗谷雨,再令他手下女武者与罗谷雨交锋。单是在茶碗里施术,他便已险些力竭晕厥,故此纵使有心速速解决了厅堂内吹嘘不已的二人,水司阳亦是捉襟见肘,一时难以想出可行方法。

    两人正各自思索自己眼下能使的最后手段,同时更是不得不提防着对方,分明心中急切,一时却都没有动作。

    倒是作为水司阳下属的妇人深谙水司阳之意。屋内二人说话的功夫,妇人便从屋内拿出一个火盆,里头是烧了一半的寻常木炭,不时蹦出火星,冒着不算太浓郁的黑烟。她捧着火盆走入厅堂,将火盆放下,喏喏说着“给二位暖暖身子”,便将支着窗户的撑杆放下,低着头离开。

    未见妇人做任何小动作,可不必多想也知道,火盆里必是添了什么东西。

    两名护卫全然不查异常,你一言我一语,将话语里提及的人贬的一文不值。门窗几近紧闭的房屋中,火盆里的烟气升腾而起盘桓于屋梁之间,不知不觉越积越多,如华盖倾轧而下

    两人依然有说有笑。

    皇甫侍卫说着“我们的五公子,什么时候才能长颗心眼其他便也罢了,不能指望他忽然变的英明神武,但至少请用点儿脑子,别总是连累别人。”

    林侍卫嘿了一声“若他不连累别人,又何必要我们充作护卫若他知道什么叫做吃一堑长一智,又怎会叫跟了他大半年的萧晗,至今都似个乳母忙前忙后跟上跟下”

    “待我回去,必是要想方设法辞了眼下职责,这样自顾自失踪的事多来几次,没病也被吓出病来。就是回去跟我爹认错老老实实做个侍中亦罢,好过这般将性命放在别人手里,明明并非自己犯错,却要为别人的愚蠢负责。”皇甫侍卫叹了口气,“萧晗也是无辜,他不似我们还有选择嘿,五公子表面颇为倚重他,不知他还要与五公子纠缠多久。”

    林侍卫喝一口水“你不是不喜欢他么,为何忽然说起他来”

    “萧晗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确实惹人厌烦,抛开他的态度,他本身能力不差。我不过顺口一提,你莫看五公子看似倚重他,实则何曾真正在意过萧晗的看法”皇甫侍卫撇撇嘴,“就五公子那性子,对自己人的话置若罔闻,对别人倒是心慈手软,若他遭遇不测,都是自己找的。什么时候他把自己害死了,我倒要拍手称快呢。”

    话罢,二人之间忽而出现短暂的沉默。

    片刻,林侍卫才说“兄弟,老实说,你该不会早便投向大公子了罢”

    “怎会。”皇甫侍卫干笑二声,“似你我这般的,怎会有投向何人之说,所效忠的无非只有国主。”

    林侍卫不置可否,轻轻说“若无意外,大公子必是未来国主。但是圣上的心思又怎可能有人能懂呢从前圣上对五公子不闻不问,近年忽然着紧起他来,怎知是否是某些前兆”

    皇甫冷哼“天壤之别,有何可说且不提官场民望,自二者性格,便可见一斑。大公子为人和善却不迂腐,七窍玲珑之余又有决断。而五公子,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有何优点,说他学富五车,却不见他做出什么可读的文章,说他温文尔雅呵,你也看到眼下是什么光景,我还宁可他像被圈禁起来那位一般心狠手辣。”

    林侍卫笑了笑,不再言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仿佛陷入沉睡,半晌再无动静传出。

    妇人又从灶房里摸出菜刀,拿巾帕卷了一把碎草裹在鼻下。遵循在水司阳的示意,她踮着脚掀开门帘,缓缓走入厅堂。

    此刻烟气之浓郁,肉眼可见,无甚气味,嗅之忽有疲怠之感,叫人只想阖上眼睡个天昏地暗。出于谨慎,罗谷雨拖拉着连城飒远离厅堂偏门,慢慢往外走去。水司阳生怕罗谷雨使小动作,见罗谷雨往何处迈,他亦随其后。两人相互警惕,大眼瞪小眼,有如进行一场无形的博弈,一路退出厅堂屋檐,退过院中水缸,退过挂着半干衣裤的晾衣绳,直至小院后半段。

    忽听打砸声惊雷般响起,简陋窗棂破碎,木屑四溅,妇人整个人凌空破窗而出,同破碎的门框一并着地。原本被她抓在手里的菜刀摔落院中,砸在灶房前的磨盘上,发出咣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媲美惊雷,引起一阵犬吠。

    一道矫健的身影率先自厅堂中奔出,缎面长靴轻轻着地,只有以银冠所束的长发自后背衣袍扫过所发出微风一般的声音。皇甫侍卫迈过木墙上的破洞,驻步后院,他微微偏了偏头看着地上妇人“便是你这妖妇暗中害人”

    罗谷雨早前便隐隐感觉此二人与半路将他拦下那几人相似,闻声,当即反应极为迅速地揪下不远处晾衣绳上的衣服,一把将连城飒当头蒙住。这一回,连城飒并没有挣扎,十分顺从地被罗谷雨挟在臂弯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林侍卫落后一步自窄小的门户内转出,不似皇甫侍卫只盯着妇人,而是颇为警惕般地四下一扫,立即发现了呈对峙状而立的水司阳与罗谷雨二人。他目光在罗谷雨臂弯中所挽浑身沾满落叶泥土还头盖裤衩之人身上一掠而过,便长久停留在罗谷雨异色双眼以及遍身银饰上。

    妇人没有回答,翻身撑地欲起,胸口疼痛令她呼吸困难,双臂一阵阵发软。忽闻头顶一声轻笑,锦靴毫无前兆的出现在眼前,泛着光的袍角轻舞,锦靴如松开的弓弦起落,不偏不倚打在她腰腹将她再度掀起,她被从前厅厅堂的台阶下直接抛到灶房泥墙上,坠落。

    “敢在门后偷听,你们胆子也不小。”皇甫侍卫不紧不慢迈着步子,感觉滑稽故而笑出声,“莫不是以为我们是聋的唉,本只想让你们好好在睡梦里死去,免了这些痛苦,既然你们不识好歹”

    仿佛对罗谷雨三人的出现毫不惊讶,亦懒得再施舍半分询问,抱着手臂,林侍卫打断皇甫侍卫的话“说那么多做什么,女的直接杀了。这三个生面孔抓起来,或许能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可不想被萧晗独揽功劳。”

    水司阳与罗谷雨不约而同地往后门方向退了半步。

    两个强弩之末对上两个好整以暇的武者,结局似乎显而易见。

    “罗小哥。”

    一刻钟前还在生死相搏的两人再次对上目光。

    水司阳言下之意,罗谷雨自当明白。他将目光投向水司阳手中白蟒,顿了顿,随后摇头。

    蛊笛下落不明,罗谷雨身边唯一能够使用的灵蛊只剩下白蟒,白蟒虽为灵蛊,其实际作用更偏向特殊蛊引,无法将希望寄托于其战斗能力之上。而他,莫说胸口的伤仍在作痛,便是他安然无恙,失去蛊笛的情况下想要对付眼前这两个侍卫亦纯属妄想。

    自进入中原,准确说该是自从步入湘地,难题一个接着一个涌现模糊难觅的线索,风长晴的叛变,水司阳一众的为难。然而没有哪个难题犹如面前般让罗谷雨无从下手毕竟只要方向正确,再微弱的线索都能追朔到本源;风长晴若是背叛,其过往的地位就注定其无从得知五仙教真正核心的机密,他若想要杀了风长晴,至多费些时间;水司阳一众更不必说,他承认这些人手段众多诡秘莫测,但他们连他第一阶蛊术都破解不了,不说解决他们易如反掌,至少他心中有把握。

    而他,对于如何打败款款而来的两个侍卫,全无头绪。

    他是单纯的蛊师,没了蛊笛,未专研过医毒两道,对两个身怀中原特有“内力”一说的人,束手无策。“内力”一说,早在身处霹雳堂他出于探究目的与唐申交手时就体会过厉害。尽管唐申显而易见已约束自身,来去之间,他依然见不到任何胜算,更别提如此时一般生死相斗。

    中原与苗疆有太多太多的不同,仅仅是这其中之一,便令罗谷雨察觉行道难。罗谷雨从来都甚少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在此等前后为难的困局之中,却忍不住想同样是中原人,听闻吴镇大祝由囚禁过不少武者,加上其手段多端,不知道他是否会有办法

    另一头,凭借屋中微弱的灯火,水司阳捕捉到罗谷雨摆首的动作,难免失望。水司阳没有立即相信罗谷雨的回答,尽管他怀疑罗谷雨并没有告知实情,眼下也没了追根究底猜疑的兴致。皇甫侍卫闲庭信步走来,笼罩在此人阴影之中,水司阳长长叹了口气“看来只能这样了。”

    水司阳的低语瞒不过两名侍卫的双耳,反倒是罗谷雨仅听得只言片语。

    然而就在罗谷雨对水司阳投以警惕目光的同时,两名侍卫没有给予丝毫重视,前后相隔数步,竟自闲聊“那位道人有些本事,我见那迷烟都被符纸所阻隔,不知是掺杂了药物,还是如何。若这世上有真道法,也不求长生不老,只问是否有能叫人变聪明的道术,朝那位身上来几下”

    就在罗谷雨以为水司阳心有良策静待他详说之时,忽闻水司阳低喝一声,转身就跑“逃”

    水司阳脚步一迈,在得出能否于两个武者手中逃出生天的答案以前,罗谷雨不由自主扛起连城飒便紧随其后,冲向后门。

    “无用之功。”

    话音方传入耳中,一道人影凭空而来,飘然挡去罗谷雨三人去路,正是一直作袖手旁观状的林侍卫。他依然抱着手臂,神态轻松惬意,仿佛大局在握,全然不认为这三只小虫子能逃出他们的手掌心,只管与皇甫侍卫说笑“真有这样的道术,你该往自己身上先来几下,好考个状元让伯父乐一乐,如此何必再为那位收拾烂摊子”

    皇甫侍卫正要开口,身侧妇人拔身而起。她不瘦不胖的身体摇晃二三,脚步还不稳,便把双臂大张,不管不顾向他直直扑来,泥灰自她衣裳上抖落。

    皇甫侍卫眉头微皱,信手自腰间一引,叱道“啧,纠缠不清。”

    下一刻,不见剑影,唯见血线飞溅,泼至灶房墙面以及妇人足下。仅仅向前两步,妇人便止足原地,高举的双臂无力垂下,眼神逐渐黯淡。血色自她眉心开始蔓延,一路向下,异常齐整的将她面庞一剖为二。半个呼吸后,大量鲜血涌出,迅速模糊她的面容

    千金定制的镶玉佩剑划出一道圆弧,安静停在皇甫侍卫身侧,漾出潋滟银光。对自己这一剑,皇甫侍卫有十足把握,他头也不回轻巧从妇人身前迈过,颇为怜爱地掸去剑上血痕,指向水司阳三人“行了,别垂死挣扎,浪费时间。”

    前有狼,后有虎,听罢皇甫侍卫的话,水司阳刹住脚步,似乎要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紧随其后的罗谷雨一时止不住前冲势头,重重撞上水司阳肩膀,不等他后退,水司阳反而合身撞来,牢牢抓住他肩头用力将他掀翻。罗谷雨闪避不及,三人顿时滚成一团。

    这个时候与他抢人被推搡着在地上打了个滚,罗谷雨不假思索往水司阳身上捣了一拳。水司阳硬是接下这一拳,并未还击,只死死压着罗谷雨与连城飒,很快让罗谷雨察觉水司阳别有所图。

    看着罗谷雨三人祸生肘腋自乱阵脚之滑稽,两名侍卫乐不可支。笑声掩过了骨肉破碎的炸裂声,等他们意识到不妥,血雨混合着肉色脏器溅射,泼了他们一身一脸毫无心理准备,两名侍卫痛呼出声,难以形容的剧痛自衣物保护外的皮肤上传来,血雾侵入双眼,视野唯剩血红。

    被水司阳拖着趴于地面的罗谷雨看得仔细,就在两名侍卫忙于大笑之时,被皇甫侍卫一剑破颅必死无疑的妇人发了狂,抽搐扭动,下一瞬,她的胸膛从内部整个炸裂。水司阳显然早有预料,将他们压倒,因此罗谷雨与连城飒才能恰好避开血雨。

    “快走”

    在水司阳的提醒下,罗谷雨迅速爬起身,三人快速绕过林侍卫,冲开后门,奔入小巷。

    前脚刚刚踏出民宅,巨大的利器切割声从木门后传来,半片木门在罗谷雨三人身后倾倒。罗谷雨与水司阳于奔行中回眸,两名侍卫的身影在木门倒塌时扬起的灰尘中隐现,怒吼接踵而至。

    “小贼哪里跑”

    仅仅是半个呼吸的时间,皇甫侍卫纵身而来,其速度之快,仿佛一步从民宅跨到眼前,手中长剑指向水司阳,直直劈落。水司阳急忙往路旁一滚,长剑擦着他侧身落入碎石地中。泥地根本阻挡不了长剑,便连大些的石块都被划拉而过看似细薄的长剑一分为二,皇甫侍卫的剑势施展开来,接二连三剁向水司阳。他的长剑带有水状刻纹,月下挥舞间带出条条银线以及波光,美轮美奂,让人感觉仿佛置身暗藏杀机的水底。

    罗谷雨没能置身事外,林侍卫踏着幸存的半片木门飞身,有如一只降落的大雁,恰恰停在他身前。

    不管看多少次,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来到中原以前,罗谷雨根本无从想像竟有人能跑的比骏马还快,跳的比灵猫要高,比猿猴更加灵活,甚至踏水而行

    林侍卫可不管罗谷雨心中多么惊奇,他一直环抱的手臂终于松开,子母剑自他怀抱中绽现,一长一短、一前一后,刺向罗谷雨。

    两名侍卫的身手不相上下,但是出于武器差异,使用双手剑的林侍卫的攻击速度比起皇甫侍卫快上不止一倍。面对寒刃急攻,罗谷雨已然顾不上连城飒这个累赘,一把将人甩开。连城飒落地的痛呼令林侍卫的动作产生显而易见的停顿,似乎在思考发生了什么,犹豫着下一步到底刺向何方,林侍卫双剑滞于半空。

    即便不良于视,看不清林侍卫的神态,在觉察到其动作迟疑后,罗谷雨瞬间心领神会,明白定是二人在经过血雾糊面后对于目力有所影响。想通此关节,抓住对方分神的机会,罗谷雨思考对策。

    如何对付一个手持利器,速度快,并且有奇特内力加持的敌人

    先行条件方定,率先填满罗谷雨思绪的,全是唐申的身影。

    天下武功多以快为尊,问我如何破解,我亦无从给出准确的答案。最为简单的,无非是比对方更快,自然能够取胜。不成,或可尝试以静制动。只要对手处于攻击一方,无论其动作如何迅速,目标仅有一个,终究跑不了别处去。既然无法快过对手,只要防御得当,对手无功而返,便就是胜利。再者,如你气力足够,任它千万变化,自可降却百会。

    那高挑的身影来的太过突然,罗谷雨一个恍惚,眼前场景忽同某日午后的切磋重合,便连林侍卫刺来的剑,也变作了唐申曾经随手折下的桂花枝。

    除此,四两拨千斤亦是一条可选的道路。无论哪种武学,都保持着迹象可循的平衡,找到平衡所在,将之打破,便可令对方疲于奔命。你且看,若我手中所执为剑,下一刻将穿你肩,你要如何做,方能破解

    话末,毫无征兆,更无任何花哨动作,比夏夜疾电还要快上两分,花枝冲刺而来,轻轻点在罗谷雨肩头。

    淡淡叹息传入耳中。

    战栗感将罗谷雨从回忆之中惊醒,刺在肩头的花枝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行至半途的子母剑。

    不退反进,罗谷雨迎着寒刃向前,任那剑锋在自己肩上擦出伤痕,抬起脚跟往林侍卫脚趾上一踩。

    诚如罗谷雨猜测,经过血雾泼面,林侍卫根本睁不开眼,好在以他们那等能当上御前侍卫的能力,多少能够听声辨位。奈何既然双目无碍,便是通了耳窍,平日里也没有说怎么倾注精力修炼,终究不可能全然掌握敌方行径。罗谷雨这一脚,林侍卫没能躲开,一时比伤及十指尚要厉害的疼痛逼的林侍卫惨叫一声,不由自主抬起被踩的腿。

    罗谷雨等的就是这一刻,踢向林侍卫仅立的另一条腿把人掀翻,同时将口哨一吹。

    水司阳那方,被追赶的无有抵抗之力,一路朝旁滚去。白蟒早已悄悄从他掌中溜走,听的主人呼唤,蛇信一探,转而游向林侍卫。莫说白蟒行动无声,便是水司阳察觉,也无心去管。皇甫侍卫步步紧逼,数次几乎得手,水司阳慌不择路滚入树丛,他却因双目有碍不查,一剑深深劈入树干,使得攻势稍缓。趁着皇甫侍卫拔剑,水司阳急忙夺隙奔出,抬眼便见林侍卫将凡剑无法杀死的蛊蛇刺在地上。而他才站定脚步,后头皇甫侍卫攻来,水司阳闪避不及,背上遭剑割开长长一道口子。

    刻意忽略背上疼痛,水司阳扑到缩在一旁手足无措哆嗦的连城飒身旁,将其背到背上。罗谷雨哪愿袖手旁观水司阳将连城飒带走,立即抓住连城飒背心往自己方向拽,寸步不让。本该互利互助的两人窝里斗,给了两名侍卫充裕的时间反击,等熬过了初时脚上的刺痛,林侍卫含恨一剑,迫使罗谷雨不得不松开抓住连城飒的手,水司阳头也不回带着连城飒撒腿就跑。

    水司阳越跑越远,皇甫侍卫循声追击,被林侍卫纠缠住,罗谷雨知自己再没多大可能将人逮回来。去意已定,他连呼白蟒,白蟒闻声,可劲地在地上狠命翻腾,任那剑锋剖开皮肉,摆脱短剑就在林侍卫脚踝上咬了一口。

    蛇毒猛烈,但经历过一晚混战,加之早前被水司阳以方术甘霖所伤,白蟒亦是疲惫不堪,发挥出来的毒性十不存一。罗谷雨生生以手臂挡下迎面两剑,这才等到林侍卫的双腿因蛇毒开始麻痹,他再次呼唤白蟒,朝与水司阳截然相反的方向,拧身逃跑。

    更深,月凉。背着连城飒顺着小路奔走,水司阳仗着对百家集的熟悉,故意打落沿路人家门庭外的琐物,扰乱身后追踪者的注意。

    他们造成的混乱,其沸腾喧嚣十里可闻,偏偏小小村庄之中无有一户人家出门探查,便连屋中犬只都牢牢拴在门内。但凡有半户人家来查看,以皇甫侍卫如今状况,水司阳眼下也不会是如此孤独无助的场景。

    水司阳心中想着,面上浮现苦笑。这要怪,也怪不到百家集里的百姓身上。他知道这夜间无论发生多大动静都不得干涉的不成文规矩,乃是吴镇为方便自身而定下的。凭借着这项规定,不知有多少被认定可疑的人在求助无门下被吴镇擒获或者杀死。

    而今,全都报应于身。

    若论身手,水司阳连罗谷雨都不如,无论如何都难以逃出皇甫侍卫的追捕。然而仗着对百家集的熟悉,水司阳走捷径蹿入树林,在皇甫侍卫不甘地怒吼声中,凭借密林成功拖住皇甫侍卫的脚步。对于皇甫侍卫还有能力追击,水司阳很是意外。民宿客栈的妇人为他办事多年,为了预防背叛,他曾在妇人身上种下瘴毒术,此术沾之必皮肉糜烂,轻者亦会产生幻觉,而两名侍卫竟几乎如无事人一样追赶出来,令水司阳惊异之余,不得不思考他们口中曾提到的道士。

    不过现在思考这些,毫无用处,他们就要离开此处了。

    水司阳将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小声安慰道“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背上的伤口淌出来的血,润湿水司阳环着连城飒腿弯的双手,疼痛提醒水司阳他必须想方法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否则就算离开,他也必然走不远。

    举目四望,水司阳的目光,最终停在吴镇的方向。

    无人从乌蓬山逃脱,所以即便回到吴镇去,也无人知道他做了什么。要是有第二个选择,他绝对不愿意回吴镇,那里的人和事,总在提醒他自己是个叛徒的事实。这些年来他处置的叛徒,不下五指之数,如今他自己成了最大的叛徒。

    但是要能安全带阿姊的孩儿离开,纵是千百个谎,他都能说出口。

    不再耽搁,唯恐追兵赶上,水司阳埋头顺着往日走惯了的路,一路前行。

    吴镇比水司阳离开时更安静,绕开正门,水司阳赶捷径摸回自己屋舍。后院传来的焦臭忍住失血的晕眩放下连城飒,水司阳简单处理好自身伤势,便去看连城飒扭伤后肿的跟馒头似的脚对着往日只要动动指头就能解决的伤势干瞪眼。

    放缓语气,水司阳问连城飒“脚伤还好吗,能不能走得动”

    连城飒苍白着一张脸,衣裳前襟处沾满了水司阳后背伤口的血。他双眼空洞无神,似乎在思索,又或者仅仅是被吓坏了。好片刻,他才呐呐回答水司阳“没、没事”

    莫说连城飒,水司阳亦是头回同今日般险象环生,好几次那剑刃都要戳在他身上,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当时不觉得,现在坐下来,才感觉一阵阵后怕。后怕以后,羞恼涌上心头若他没有与吴镇长老相斗以至于耗尽术力,区区两名凡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思及面对剑刃时的恐怖之感,便是他看惯了生死的人都出了一身的冷汗,何况是连城飒他要带连城飒逃离这个地方,为了保护连城飒,也为了自保,必须要采取一些行动。

    想通了这点,水司阳站起身,环视居住了数十年的小屋,下定决心,将墙边神坛挪开。

    神坛下铺有一层土,抚开后则是薄砖,将薄砖搬开,水司阳从掘出的地洞里提出一个两巴掌大小的铜锁木盒。木盒的材质是寻常防虫的樟木,既没有精致纹饰,亦没有金玉点缀,打开一看,是本不过一指厚薄的书册。

    这便是当年水司阳从水氏带出来的,唯一书册。

    将木盒递入连城飒手中,水司阳将挂在颈上的铜钥匙解下,戴到连城飒脖子上“孩子,这个东西跟了我几十年,如今也该要传到你的手上了。”

    连城飒呆滞的眼神一动,慢慢垂头盯着手中木盒,用发哑的声音问“这是什么”

    水司阳顿了顿。他的故事太长,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认为现在是适合提起的时候。

    “这里头的东西,是属于水氏的秘术传承。你现在看来,或许艰涩难懂,无须忧心,未来还很长,你可以慢慢学。”水司阳揽过连城飒的肩膀,拍了拍,“这本册子,是你娘当年手抄的,若能融会贯通”

    事实上,纵使只是小小的册子,以水司阳如今的能力,并未能完全读懂。所以他也不知道,若将所有记载在书册上的事物贯通,能够做到哪种地步。

    于是沉默了半晌,水司阳才揣测着低声道“若能融会贯通,或能堪破天机,主掌命运”

    咋一闻“水氏”二字,连城飒不得其意,下意识便问“何为水氏”。而等听罢水司阳所言堪破天机,连城飒的面色当即大变,倏地站起身,险些摔倒,捧着木盒的双手不停颤抖“你你是谁”

    “傻孩子。”水司阳双眼带上了笑,“我是”

    答案明明就在舌尖,一道绳索从半掩的窗外投来,精确无误套住水司阳脖子,将所有回答扼杀。

    突袭惊的连城飒浑身一颤,他心中对于水司阳未尽之言已有答案,着急下,不假思索探手就要去抓水司阳。操持绳索之人显然比连城飒的动作要快,套住水司阳的绳索在他有所动作以前,就在他无能为力的目光中绷直,将水司阳拽倒在地,一路拖向窗口

    “不要”

    紧紧抓着手里木盒,连城飒蹒跚着去追,十来道黑影突然破开门窗而入,更有撞破屋檐从天而降,直接落在连城飒身旁。来不及观察这些人的面貌,他们手里刀剑晃出的银光令连城飒两腿一软,几乎坐倒。落到连城飒身旁的人沉默不语,各自伸手往连城飒腋下一撑,将人搀扶住,连城飒浑身无力,只得眼睁睁看着水司阳被从窗外跳入的黑衣人以绳索拽着,踩在脚下。

    着急水司阳的处境,即便害怕的浑身都在颤抖,连城飒仍鼓足勇气挣扎,色厉内荏喝到“你、你们是什么人快放开我”

    轻笑从屋外传来,冷风裹着血腥味,穿过破碎的门窗,滚滚翻涌。背后跟着数之不清的黑衣护卫,凌道人手提灯笼,不紧不慢迈过门槛,走入屋中。凌道人一身如云白衣,与身周环绕把持雪亮兵刃、衣袂滴血、满脸肃杀的护卫相比,有若云泥。

    “殿下莫要慌张。”凌道人五官适中,神态淡然平和,自有一派修道人超然物外的气派。他吐字清晰,语调平缓,双目转动,拂过连城飒不堪入目的肮脏面庞,遍地狼藉在他眼中如随处可见的青原浅洼,动摇不了他嘴角浅笑“这些刁民对殿下不敬,贫道已代替殿下教训了他们。听闻眼前这位便是罪魁祸首,只要处决了他,一切将落下帷幕。还请殿下站远些,莫要污了衣裳。”

    连城飒压根不认识凌道人,听凌道人口口声声喊他殿下还要处决水司阳,一股积攒已久的怒气涌上心头“我不管你是何人,但我不许你伤害他”

    听连城飒为别人说话,凌道人眉眼弯了弯,毫无意外之色。他轻轻摆了摆手,袖袍起落,搀着连城飒的侍卫抬手在连城飒后颈一捏。

    眼睁睁看着连城飒昏倒,水司阳使劲拉扯着扼住喉咙的绳索,企图说话。凌道人静静看着水司阳如同离水的鱼在地上蹦跶,摆首“似你我这样的人,若无欲无求,本可一步登天。奈何牵挂太深,割舍不去,放下不得,企图窥探天意逆转天命却忘记了,我们仅仅只是凡人。”

    在凌道人的示意下,操持绳索的人放松力道,令水司阳有了些许开口的间隙“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放开、放开他”

    凌道人不答,反问“这个镇子上,你所有的族人都被我杀光了,你不关心他们,反倒关心起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

    “吴镇的人不是我的族人”

    面对黑压压一片数的黑衣护卫,即便水司阳再自信,也无法看到任何生路。他只求这些人不要伤害连城飒,故而纵使呼吸困难,仍努力回答着凌道人的问题,至少为自己争取时间。

    “说的也是。水氏中人,生而不凡,怎可能真心将其他人看作同等的人”凌道人说道,“可怜这些不被你当作族人的可怜虫,临死前还想护着你,通知你逃跑。若让他们知晓你心中的想法,不知会有多么失望。”

    出乎水司阳意料,凌道人言语表露出对于水氏的熟悉,令他禁不住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直接忽视水司阳的问话,凌道人怜悯地看着水司阳“不过很可惜,你认为是你的族人的人,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是谁,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族人。”

    接到凌道人命令,圈住水司阳脖子的绳索再次收紧,深深勒住喉管,扎进肉里。

    神色不动看着水司阳越发青白的面孔以及凸出的眼球,凌道人无端唏嘘“逃得了一次,还以为能逃得了第二次你恐怕以为你寻找到了你的族人,从此能够相依为命,为此欢喜不已。孰知,若不是他,我们终其一生,或许都难寻你的踪迹。”

    抚了抚长袖,负手而立,冷眼旁观水氏唯二传人之一被凡夫俗子以一条水井边上捡来的麻绳勒死,凌道人笑问身侧一言不发的贪狼护卫“你信不信因果循环,天理报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