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回到家，林越若有所思的坐到沙发上, 努力回想那个女人的长相。
这是个刻薄尖酸的人, 一生庸庸碌碌，心性高但气运差, 终其一生也无法离开自己讨厌的地方。不但如此，还婚姻不幸、青年丧夫、子女离身。晚年更会病痛缠身，孤独无依。
联系到顾铭刚刚的反应, 这个女人应该就是他的母亲了。
无情抛弃他的母亲。
林越不由的提起心，他们应该很多年没有没有来往了吧，他母亲怎么会突然找到b市来
整理相机里的照片时，画面定格在林越和顾铭唯一的合照上, 他比划着剪刀手, 呲牙笑得灿烂，而顾铭微微偏着头，目光是落在他的脸上, 嘴角轻轻上扬，笑得内敛。
愣愣的看了一会，林越放下相机，暴躁的挠挠头，想打电话给顾铭，可却不知道真打过去了该说些什么。
明天去学校再问他什么情况好了。
第二天早上, 林越早早的骑着自行车去平时和顾铭汇合的岔路口等他，他们约好过每天在这儿汇合，但如果五六分钟都没等到对方, 那就先去学校。
林越等了快十分钟，还是没见着顾铭的身影。
他抬头瞄眼天空，看今天的天气，应该不会太热。
骑上自行车，脚下一个发力，车轱辘转动起来，飞快的驶向学校。
顾铭还没来，座位上空荡荡的。
林越失望的走过去，望向窗外，操场上有几个人在晨跑，身姿矫健。
余聪跑过来，说让林越尽早将照片洗出来。林越敷衍的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
“越越，想什么呢”
林越撑起下巴盯着门口的方向，“没什么，昨晚没休息好。”
“哦哦，那中午回去好好补个觉。”
见他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余聪无趣的准备回座位，却又突然被林越叫住，“你说一个很讨厌你的人很多年后特地万里迢迢的来找你，会是为了什么”
余聪摸起下巴，认真想了想，“要么是他现在过得好，来炫耀嘲讽，要么就是来翻旧账的。”
“翻旧账”
余聪点头，好奇道“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就随口问问。”
“哦哦。”
七点二十五分，第一节课的老师慢吞吞的走进来，啪啪啪在讲桌上拍了几下，让大伙安静下来开始上课。
林越翻开英语书，撑着下巴盯着黑板。老师讲得唾沫星子直飞，拿起粉笔哒哒哒写字，粉笔灰飘了一地。
十九分钟后，在林越猜测顾铭今天会不会直接不来了的时候，顾铭背着书包神色如常的出现在校门口，英语老师无奈的教育几句，看他没什么反应，便摆摆手让他去座位上坐着好好听课。
等他坐下，林越立马问“大铭同学，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顾铭看他一眼，声音有些沙哑，“起晚了。”他从书包中拿出物理资料递给林越，然后翻开教程开始听课。
林越皱眉，顾铭一脸平淡的他反倒是不好追问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二十几分钟的上课时间，顾铭听了不到六七分钟便正大光明的发起呆来，偏头望着窗外，一望就是半节课。
他状态太正常了，正常到让林越无法理解。
他打开顾铭的物理资料，上面的题目做得满满当当的，简单的难的都全做出来，还认认真真的标注起解答思路和过程，不用猜也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林越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大概是察觉到他一直欲言又止，顾铭看过来，逆着光光的俊脸上无波无澜。
“怎么了”
林越犹豫着，最后还是问出口“昨天你家门口的那是谁，我看你当时脸色不是很好。”
顾铭眼睫微垂，淡淡的说“我妈。”
即使早就猜到了，林越还是愣了一下。
不为别的，只为顾铭的态度，不说他和他妈糟心的过往，就说林越吧。他爸妈离婚后把房子转到他的名下，还留了一大笔钱，饶是这样，林越和他们就没说过一句好话。别人提起时，那也是直接黑脸，避开不谈。
可顾铭却能冷冷静静的说“我妈”，表情没有一丝不对劲，就跟平时一模一样。
林越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她怎么突然找你”
“我妹想学音乐，她没钱，来找我。”
“你妹”
顾铭抬眸看着台上的老师，眼中不见任何情绪。
“比我小两岁，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那你妈不是”
“她只是恨我。”
“”
“我和我爸长得像，我妹像她。”顾铭淡淡的说着，声音冰冷，“小时候我和我妹在一起，不管出现什么事情我妈都会怪我，有一次我妹和邻居小孩打起来，胳膊被划伤了，我妈很心疼，用衣架打了我整晚，怪我没有看好我妹那个时候我正在地里帮忙干活。我一直以为她偏袒妹妹是因为我爸为了给我买药出的事，她恨我，我能理解。”
顾铭仍是那样一副平淡的语调，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而自己只是个看客。
“后来长大了，有些事情她不说也明白了。她恨我，不是因为我爸出事，而是因为我像我爸，她恨他。”
林越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倒是顾铭拿起了钢笔，开始抄老师写在黑板上的知识，好像心情完全没受到印象。
他略微讽刺的说“当年她说不要我了，这么多年也没来找过我，现在没钱，倒是来了。”
林越皱眉，“那你会给吗”
“不会。”
“哦”
林越想和他贫，说管她是谁，这么多年没管过你关心过你，凭什么她现在要钱就给她，咱就不给，让她好好吃顿瘪。
可是对上顾铭时，所有的话语都消失在了舌尖，最后化作轻轻的一句，“别想太多，好好过自己的。”
“嗯，我没事。”
顾铭说他没事，好像就真的没事了，中午和余聪他们一起去吃饭，饭桌上仍然不怎么说话，安静的埋头吃自己的，但偶尔也会附和几句。
林越看不透他那张平静面容下的真实想法。
吃了一半，余聪突然说想吃臭豆腐。林越眼刀子立马嗖嗖嗖的砸在他脸上，狠狠地说“味道那么大，要吃自己买回家吃去。”
“那之前你想吃不也点了嘛”
“”林越磨着后牙槽。
顾铭淡淡的说“没事，想吃就点吧。”
余聪眼咽口水，瞄一眼林越的脸色，摇摇头道“还是不吃了，下午放学去路口那家吃，味道比较好。”
顾铭轻轻挑眉，林越满意的咬口土豆。
余聪视线在他俩之间来回打转，小声嘟囔道“我也不明白了，前段时间你天天故意买吃熏顾铭，现在怎么就不但自己不吃，还不让别人吃啊。”
林越虎眸圆瞪，“我哪有故意熏他”
余聪摸摸鼻子。
顾铭忍俊不禁的笑起来，看着林越凶神恶煞般的表情，手指戳戳他气鼓鼓的腮帮子，“为什么故意招惹我”
林越眼神飘忽不定的咳了一声，“我没有，别瞎说。”
顾铭轻轻的笑着，没有再说话。
林越看着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好像已经怎么排斥顾铭的触碰了。
自从余聪被打的事情发生后，他和顾铭越走越近，但还是会下意识的避免和顾铭的过度亲密。
可是如今却好像没那么抗拒了。
林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不太想去制止。
余聪程大宇两个人眉飞色舞的说八卦趣事，他在旁边听着，乐得哈哈哈大笑，凑到顾铭身说“诶，他俩太逗了”
顾铭轻轻点头，扬起嘴角跟着笑，笑得很好看，也很淡。
下午物理课，顾铭又迟到了。
林越一边做题一边盯着门口，然而大半节课都要下了，顾铭还是没来。
他虽然一直都有迟到，可却从来没有这么久还不来教室。
林越微微皱起眉，目光落在顾铭的物理资料上。
他打开，翻到最近做完的那一页，顾铭的字越来越好，飘逸洒脱，矫若游龙。
字好，内容更好，详略得当，步骤清晰明了，一笔一划都可以看出书写者的认真与聪明。
当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时，林越突然想到顾铭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把物理资料给他，人往往到达一个新的地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的目的。
他不由的看向窗外，心间一片混乱。
下节课铃声响起之前，林越从后门穿出去，给顾铭打了个电话，然而没人接听。
他拧起眉头，飞快的跑下教学楼，骑上自行车去顾铭家。
自行车穿过来繁华城市的街道到了梨园街，然后又绕进巷子里。还没到顾铭家，林越远远的便看到一个人靠在墙边。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生。
林越停下车，目光打量着她，即便巷子里光线偏暗，仍能辨出那张清丽的脸上五官跟顾铭有着几分相像。
他走过去，女生抬头看着他，眉眼间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市侩，一开口尖锐的声音就彻底打消了林越对她的兴趣。
“你找住这里的人”
“嗯，你是谁”
顾玥挑起下巴，“我是他妹。”
“他没说过有妹妹，小姑娘你可别乱攀关系啊。”
“他不承认也没用，我就是他妹。”
林越冷笑一声，从她身侧绕过去，抬手敲门。
顾玥嘴里嚼着口香糖，双手插在裤兜里，吊儿郎当的，“别敲了，他不在。”
林越拧起眉，他才注意到顾玥脖子上纹了身，看上去像是一个艺伎，纹身很大，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耳朵上粗略一看打了四五个耳洞。除了不太成熟的一张脸，完全看不出这还是个人小姑娘。
实在无法将这样的人和顾铭联系到一起。
这时路过一个阿姨，看到顾玥立马骂道“小小年纪的学什么不好学讹人，没家教。”
顾玥呸的一下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到地上，用力踩几下，“关你吊事那是我哥，我找他还要你来管么。”
“小姑娘你要点脸吧，人家中午那会已经说得明明白白的了，和你们没关系，你最好带上你那黑心的妈滚回家吧”
“我劝你把嘴放干净一点。”顾玥握紧了拳头。
阿姨胆子不是一般大，毫不退怯的大骂“怎么，你对人家动手不够，还要对我动手”
顾玥不爽的骂了一句，扬起拳头还真准备打过去，然而下一秒，手臂被抓住。
她回头，对上林越黑沉的眼，她愣了一下，然后用力挣扎，“你他妈干嘛，放开我”
林越死死的抓住她，一字一字的问“你打了顾铭”
“是又怎样”
林越猛的一个用力，把她摔在地上，居高临下冷冰冰的看着她。
“你算个什么东西。”
顾玥大惊，“你要不要脸，居然打女生”
林越勾起嘴角，“我就不要脸，怎么了”
“你、你”
“告诉你妈，再敢找顾铭的不痛快，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两个。”
顾玥顿时破口大骂，一个女孩子却满粗言秽语，语言极其难听不堪。林越挑眉，作势要打她，她连忙踉踉跄跄的跑开。
“艹你妈”
林越望着她的身影，脸色阴沉。他看向一旁的阿姨，放柔声音问今天中午发生了什么事。
阿姨说中午她从外面回家，正好撞见一大一小两女的拽着顾铭。顾铭冷着脸，用力甩开她们往家里去。谁知老女人嗷嗷叫唤着，从后背踹了一脚顾铭还破口大骂他没良心，不管母亲和妹妹的死活。旁边那些街坊听见声音跑出来，顾铭阴着脸一声不吭，被一大一小缠着，好几次才扬起手，那两女的就嗷嗷大叫打人了打人了，儿子打老妈了
顾铭把她们甩开，老女人直接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手拽住旁边看热闹的一个，一边哭一边尖着嗓子大骂顾铭没人性。
纠缠中顾玥拿起地上的砖头在顾铭手臂上狠狠的打了一下，当场就见血了。
再厉害的人面对两个泼街打骂的人也没辙，顾铭甩不开，手机混乱中被老女人摸走，不但如此，她还胡乱的搜顾铭身上的钱。
顾铭忍无可忍，反手一巴掌拍过去，活活把她拍退几尺。
阿姨说她从未看到顾铭那种狠厉的表情，手指青白地捏成拳，面无表情。明明是中午最温暖的时候，看着他却觉得又冷又硬，那双眼睛里好似茫茫漠漠的灰蓝色尽头，燃烧着地狱的烈焰，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去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顾玥和他妈都被吓懵了，一时间呆呆的没反应过来。顾铭丢下一句“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便走了，留下一群震惊不已的人。
他走后老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天哪，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没有良心的人出来，不管你自己老妈和妹妹的死活，老天爷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丈夫为了给这个没良心的畜生买药，活活被车撞死，我一个女人辛辛苦苦的把他们养大，居然养出这么一个没良心的不肯认我，我还不如去死了算了还有没有人性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有人闻言看不下去了，“诶呀，这也太可怜了吧，哪有不认母亲的理啊”
认识顾铭的人立马呸道“这就是两个泼街耍浑的赖皮，那孩子为人老实心底善良，才不是她说的那种人，你说你养他，那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见过你要我看啊，就是个不要脸的骗子”
老女人不管他们说什么，就哭，一边哭一边大骂顾铭，哭得那叫一个悲怆，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好像真的承受了多大的委屈。
她哭了整整一个中午，直到围观的人基本散了，才擦掉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走，顾玥大喊一声，“妈，手机”
她回头，发现混乱中抢来的顾铭手机，连忙捡起来，“没坏没坏，哇啊，这机子是不是很好”
顾玥看了一眼，“这值好几千，我就说了，我哥有的是钱”
老女人哎呀哎呀的叫了几声，“这个小逼崽子太败家了好几千就买了这么个手机”
“我哥可能根本没把这钱放在心上。”
老女人眼珠子一转，对顾玥说“你继续在这儿守着，他回来就缠住他，要是动手打你就哭，哭大声点，让所有人都听到才好”
“放心吧，我知道。”
这一切都被转角处的阿姨听到，她和林越说的时候一副恨不得掐死那两人的表情。林越内心一片骇然，心底似乎疯狂涌现出陌生的情绪，愤怒、仇恨、和无尽的心疼。
他道别了阿姨，骑上自行车飞快的离开巷子。
出了巷子口，对面是一个十字路口，林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踩着车的脚渐渐停下。繁华的大都市，到处人山人海，喧闹的人群中，林越找不到顾铭离开的方向，他突然觉得四周好冷清。
冷清到他想起上辈子无数个孤独迷茫的夜晚。
“靠”
飞快的回家把自行车放下，林越打了辆的士车。
“去哪”
去哪
顾铭会在哪
林越捂住脸揉了揉，嘴里吐出五个字，“城南农贸场。”
车子很快发动，朝着城南开去。
到达农贸市场入口后，林越望着前方，突然有点恍惚，好像往前走一步，他就会彻底踏上一条与期望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他犹豫了。
但那仅仅是瞬间的事，下一秒他大步踏出去，一路狂奔。
远远的，看到了顾铭的摊位，近点，看到了顾铭的背影，再近点，看到了顾铭低垂着的眼。
他喘着粗气。
“顾、顾铭。”
顾铭眼睫微颤，在嘈杂的市场扭过头惊讶地看着他。
林越躁动不安的心，一瞬间得到了救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