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卢氏跟朱柳氏从后面院转出来，瞧到朱骥, 又瞅到两步远的璚英。
儿子的神色跟平日似没多大差别, 就是仰头望天，略微有些不自在；璚英低着头, 发梢下露出点脸颊红里带嫩，让人不能不怀疑。
“大郞。”朱卢氏板着脸。
璚英往边上挪了两步，离朱骥又远了些。
朱骥转过身“娘。”他冲朱柳氏也喊了声“四婶。”
朱柳氏鼻子皱皱, 嘴角歪歪。她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房子，没空管小儿女的私情“大郞回来了，正好。大嫂说说，这房子怎么住吧。”朱柳氏脖子伸长找朱强。这种时候就得男人在, 底气才足。
朱卢氏又瞅了眼朱骥, 怎么住是得想好，不光今晚，还得以后。儿子大了, 亲事或许得早办，免得做出什么丑事来。
“进屋吧。”朱卢氏转过身，往屋里走，“梅妈，去把二郞也喊来。”
梅妈利索地一扭一扭去找朱骏。
朱骥看着竹桌“春花，你把这些擦了。英姐儿, 你也来吧。”
璚英的心还是跳着，这会儿想离着朱骥远些。迷茫里，她走了一步又停住。璚英想到她是不是该进去, 朱家的事，她总是外人。
她站在那，身体往反向转了点。
朱骏给梅妈叫来，看到璚英停那没走，也停下，等着璚英。
“都进来吧。”朱卢氏在屋门口说了声。
这话，弄不清是对璚英说，还是对朱骏说。
朱骥扭回头看璚英。璚英只能继续往屋里走。朱骏等璚英进了楼才抬步。
梅妈撇了撇嘴，回头对春花几个说了声“别偷懒，看看这还没有多少没打扫的。晚上让奶奶、大爷他们怎么住。”说完又把春花几个仔细盯了几眼才扭身进了楼。
朱骥四下看了看，这里的宅子跟京城不一样，院子不是那么明确，只能瞧着算两个院子，一大一小，还叠套着。
就是房子也不一样。
如今他就站在最中间的这个给楼围起来的院。在这“院”叫天井，确实不大，跟井一样。四周木头搭出的穿斗式白墙黑柱三层楼，依着地势而建。一圈的楼有栏杆相连，方便走动。正屋的朝向并不是向正南，偏向东南。
朱骥踏上台阶，石缝里、台阶边、墙角都长着青苔。
蜀地就潮，建在半山上的威远城就更潮。
朱骥走进屋，湿气比外面要浓，可以闻到霉味，毕竟这里更不易被阳光照到，又有一阵不住人。
他顺着楼梯往上走，到了二楼，可以看到还有楼梯往上，那是三楼。从楼梯这块的平台，左手有门。
进了门，挨着北墙正中已经摆好一张方桌，朱卢氏坐在方桌左边的灯挂式椅上。
朱强给余妈喊来，没进门，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嚷嚷声“我来了，我来了。家里人这还不好说。”
进了门，朱强瞅了眼朱骥，坐到方桌右手的灯挂式椅上，二郎腿一翘“大家都坐吧。”
朱柳氏坐了下来。朱骥在门口的小杌子上坐下。
璚英和朱骏则站着。
朱强要先开口，朱骥却先了一步“娘，你说吧，我们都听着。”
朱卢氏把人扫了眼，谁也没看，望着敞着的窗“四叔、四弟妹，我是这样想的。这屋子有阵不住人，一时也收拾不过来。先就收拾一块出来，能住下，慢慢再收拾别地。”
“大嫂说得有理。我让我们屋的那些人已经把那边楼收拾得差不多了。”朱强接了口。
“这样好。”朱卢氏把眼睛垂了下来，她有私心，得为两儿子盘算好，“我跟英姐儿就住这楼三楼，二郞呢，住这楼二楼。大郞呢，就住到边上那院去。”
“大嫂，你这么着，让我们住哪去。”朱柳氏叫了起来。
“四弟妹，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你和四叔自然也住大郞那里。再说，这不也是先这么凑合。”
朱柳氏冷笑了声“大嫂，你当人是傻子呀。如今住了，日后还能再搬”
朱卢氏有些尴尬。她这么说，明面公平，日后也就这么了。暗里可全是为儿子打算，日后一个儿子占一个，成亲生子都有了地。
这么是有些不地道，可房子是因为自己儿子才有的。倒也不能算占四房便宜。
朱强不是傻子，不琢磨也明白朱卢氏的心思，面上挤出笑“威远这地离着土司寨子近，这一路我听得这带就不安全。大嫂让大郞在我那，自然是好事。我这夜里面也睡得香。不过二郞到底年轻，还是让大郞在大嫂这边好。怎么着我也是当叔的，哪能不照顾大嫂和侄子。”
一路上过来，心惊胆战的事可是经历过好几起。朱卢氏的眼睛往朱骥那瞅。
朱强眼睛在屋子里几个人脸上转，心里得意着，吓到了吧。
“娘，虽说土司常率人来威远抢人抢物，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我刚见了黄先生，他说这几年都挺太平。”朱骥说完眼睛往璚英带了下，小丫头神情已经平静了些。。
朱卢氏心定了，这一路上小丫头说有事就有事，没说有事就没事。把璚英再多看了眼，心越发定了。
站那半天闷声不会开口的朱骏却接了话“娘，四叔说得有道理，让大哥在你这，我去四叔那边就好。”
朱强嘴张开“二郞”
朱卢氏关心地看着朱骏“你去，你还要读书呢。”她可不愿意，要真是跟朱强说得这样，那两个儿子，她恨不得都拢在身边。
“我可以的，娘。”朱骏坚持着。他不想跟璚英在同一个屋檐下。
朱骥转过脸“娘，四叔已经说过会照顾侄子，二弟过去正好。要是娘怕二弟住那没人照顾，虽是院子不同，却连着。娘要去二弟，随时可以。张兴这些家丁，我也都让在宅子四角住下，夜里还有巡夜的。二弟可以住三层，四叔和四婶住二层，这样也不会影响二弟读书。”
朱强嘴角抽了抽，冷笑声“还省得我跟你四婶爬楼了。”
璚英听得想笑，把脸转了过去。朱骏也忍不住要笑。
朱骥看着璚英，小丫头抿嘴笑得样真甜，两梨涡里像盛着蜜。
看到璚英要不安，朱骥转回头，没半点笑，眼角挑了挑“这点我倒没想到，四叔想到了。梅妈让他们赶紧收拾好，奶奶和英姐儿也都累了，今天早些休息。”
朱强想骂。
“是了。大郞和二郞也累了。”朱卢氏转向朱强，“四叔，天色也不早，如今先这么凑合着，等收拾起来再说吧。”她这话不过是省得太僵，到底是亲戚。
朱骥站起来，高大的身材给从开着窗里进来的阳光一照，又好像高了几分，全投在朱强的身上。
朱强心发虚，要是朱骥犯起浑来，把他扔出去怎么办毕竟这宅子是威远县给朱骥的，可不是给他的。
“大嫂这么说了，日后再说吧。”朱强站起，拉了把朱柳氏，出了屋。
朱柳氏甩开朱强的手“你可真没出息，就这么算了”
“你懂个屁”朱强骂了句，就算他心虚，也不能在朱柳氏跟前露出来。
“你说谁呢”
“说你呢。你不想想，咱们刚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当然得由着那小子。等过阵，我在地头混熟了，还能再由着他”朱强笑了起来。
朱柳氏瞅了眼朱强，朱强别的能耐没啥，可做掮客这种最是擅长，面上不由露出了笑，挨了过去“知道了。”又推了把朱强，“不过你可快着点。我可不想老有人踩在我头上。”
到了傍晚，算是床都铺好，能躲下休息。
收拾了这么一天，人也都累得不行，一个个恨不得立刻去见周公。
就是屋里飞来不少的蚊子，围着人“嗡嗡”乱叫。
“这地，蚊子可真不少，还比咱们那的大，瞧着就怪吓人的。”朱卢氏两手一拍去打蚊子。
璚英让忍冬把在上路上买得干艾蒿盘出来的香拿出来，在几间主人睡得屋子里点上。
香一点上，略带呛人味的白烟冒出来，蚊子往外飞。
自从进了蜀地，蚊子见多，璚英又是个爱招蚊子的主，每夜都会给咬。路上瞧到有卖熏蚊子的香，就买了不少。
“行了，都歇着吧。”朱卢氏往三楼走，“明儿早上别起得晚，还有一堆的事呢。”
朱骥跟在后面，显然有话要跟朱卢氏说。
进了朱卢氏的屋，朱骥四下扫了眼“这里跟京里规矩不一样，迁过来的都会给笔安家费，该添补什么就添补什么，别委屈了娘和二弟、家里人。”
朱骥从袖筒里掏出两张银票，放在桌上。
“怪不得那些文官都觉得京官苦，恨不得外放。”朱卢氏瞅了眼银票，两张一百两的，把银票捏在手心里，“该省的还得省。你成亲时也得花钱，还有二郞的进学。”她明白，儿子嘴里的家里人指得哪个，可不会是朱强两口子。
“娘休息吧。”朱骥出了朱卢氏的屋，把门带上，停了会儿，没直接往楼梯那走。
璚英的屋子在另一边，屋子不大。
忍冬拿扇子把帐子里的蚊子赶出来“那些香是咱们买的，我原来想，奶奶、大爷、二爷用了三盘香，小姐这点一盘香是够的。没想到，余妈跟梅妈说，二奶奶那也要。梅妈就直接拿去做了人情。她不光做人情，还趁着多拿走两盘，怕是她自己吞了。”
“挂上帐子，会好很多。”璚英拿扇子慢慢摇，驱着蚊子。这个天，夜里扇扇子，一阵阵凉意。
“这的蚊子可不像京里的蚊子，又毒又大，会隔着帐子咬人，一咬就是一个大包。”
“今晚忍忍，明天去街上再买些就好。”
璚英也不知道这一宿怎么忍过去。
“那要是这没有卖得怎么办县城这么小，店铺就那么几家，说不准就是没有。”忍冬跳起来“啪”一声，张开手掌，打死了两个蚊子。
“这里应该有蒿草的。”璚英安慰着自己。
“咚，咚。”外面有人在敲门。
“谁呀”忍冬问着，嘴里低低嘀咕了句，“不是春花，就是秋花，真讨厌。才打掉些蚊子，一开门不又放进来了。”
朱骥站在门外，耳力太好，全听了进去，咳了声。
璚英一下站了起来。她听出是朱骥的声音，想到白日的情景，捏着扇子的手抓紧扇柄。
忍冬也听了出来，想到刚才的话，腿发着软，扭脸去看璚英，求救地喊了声“小姐”
璚英咬着嘴唇，这个时候，天都黑了，不想让朱骥进来。
门外的朱骥有些不耐烦“忍冬开门”
朱骥的声音不高，忍冬却给吓得一哆嗦，瞥了眼璚英急步走过去，只开了一半“大爷”
璚英想避到一边，不给朱骥瞧到。
屋子有些小，四下里连个可避的地方都没有。她背着身。
朱骥越过忍冬，看着璚英娇小瘦俏的背影“把这个点上。”
忍冬刚接过来，门就给关上。听着“砰”，忍冬半天才回过神，看着手里拿的是盘香。
“小姐，大爷把这个给咱们了。”
璚英转过身，望着那盘香，现在也不好去追朱骥，心那更加慌了。
人家是好意，自己却在这胡思乱想。哪有妹妹这么想哥哥的。
璚英慌得在屋子里走了两步，怕给忍冬看出，又立在那里。
忍冬把香点上“好了，今晚咱们不用怕咬了。大爷这人虽然挺吓人，可对咱们”她想到在镇抚司的日子，后面的话说不出来。
“睡吧。”璚英想着心思，没在意忍冬说什么。
躺在床上，璚英来回翻着身怎么睡不着，白天那幕老在眼前晃。她怪着床，喊了声“忍冬。”
“嗯。”忍冬迷糊着答应了声，又睡着了。
璚英听着忍冬的声音，越睡不着，索性去拿了针线，点上灯坐起来。
“小姐，你不睡”给灯光刺得睁了眼的忍冬问。
“你睡吧。”璚英一针扎下去，才发现她手里拿的是朱骥的鞋
楼下的朱骥也睡不着，蚊子围着帐子“嗡嗡”叫个不停，吵得他心烦。掀了帐子，几巴掌下来，一地战死的蚊子尸体。
天亮了，来侍候起床的妈妈叫着“大爷，这怎么”
“有什么可叫的。”朱骥低头瞅着自己的战果，从春花手里接过手巾，擦了把脸，“把这打扫干净。”
他出屋下了楼，到天井里去打拳。
璚英从三楼的窗户往外远眺，视线往下一落，正落在打拳的朱骥身上。
朱骥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米色绸裤，双臂有力挥出，气势十足，虎虎生威。
璚英虽站在三楼，还是能清楚看到朱骥肩头、后背隆起的一块块肌肉，像涂上蜜般闪闪发亮，一滴滴汗珠子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彩。
于冕虽说是副千户，到底是书香门第家的，只练箭术之类，不曾练过拳法。
以前看到朱骥打拳，璚英总是低头过去。
如今站在楼上，又是背着，璚英不怕给朱骥看到，看着看着，出起神来。
原来男人打拳可以打得这样好看。
朱骥一套拳行云流水打完，慢慢收势，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通拳打下来，全身大汗淋漓，体内浊气尽数排出，浑身舒畅。朱骥转过身，走过去把放在竹桌上的衣服拎起，抬头往楼上看，正对上璚英的双眸。
璚英的眼睛猛得睁大，瞪着朱骥，脸“唰”红了，仓惶后退几步，正踩到忍冬脚上。
忍冬惊着叫了声“啊”，手里端着的木盆一歪，盆里的水洒了下来，溅湿了璚英的马面裙好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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