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反派他过分美丽[穿书] > 第107章 唯心不易(补5000字)
    卅四引领众人启程,一路向南。

    此时天色隐有破晓之态, 似有一个醉仙人信手搅乱了一天碎云, 云隙间漏出些许金红色光来, 色如朱颜剥落的漆柱。

    卅四在前引路, 徐平生跟随在他身后,频频回望,很是在意那持扇的泪痣青年。

    青年注意到他的目光,在熹微晨光之下投以浅浅的一笑。

    徐平生想了想,也回给他一个笑。笑得颇不熟练,但足够发自内心。

    他开心地转过身来。

    不知为何, 青年的笑让他心里快活得很, 好像他等了这么些年, 希求的就是这个安然无恙的笑脸而已。

    卅四挑眉看他“高兴了吧。”

    徐平生心情愉快地将护在颈上遮掩伤疤的方巾往上扯了扯,挡住嘴, 闷声闷气地同他抬杠“没有。”

    醒尸各不相同,但都是统一的固执,尤其是徐平生这样粗制滥造的醒尸, 记忆早就被打成了一团浆糊, 卅四这么些年细心调理着他, 也终于是在两年前放弃了叫他恢复记忆的打算。

    不过,他听人提起过之前的徐平生,相较之下, 现在的徐平生好像的确是更顺眼讨喜些。

    卅四转绕到他身前, 将他的方巾拉下一点, 便瞧到一弯上翘的唇“哟,笑啦。”

    徐平生马上把笑意抿去,瞪圆眼睛,做出十足的生气相。

    卅四哈哈大笑,动手去掐他的鼻尖,掐得徐平生缩了一下,又舒展开手臂,轻车熟路地搭上了徐平生的肩膀。

    徐平生想了一想,又忍了一忍,竟没和他计较。

    这下卅四便知道他是真的心情好了,手贱的毛病再次发作,揉大狗似的去撸他的头发,没想到手刚一挨上他的发旋,徐平生便眼疾手快地拂开了他,险些把他推下剑去“是她给我系的。不许碰。”

    卅四小步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鸦青双眸间隐有些疑惑“她谁啊。”

    “她”徐平生隐隐红了面庞,“是她呀。她说我头发乱了,就替我把发带系了一系。”

    卅四登时不干了“有没有良心我给你系过那么多次发带,摸你一下怎么了啊怎么了”

    尾随在这打闹不休的主仆二人身后,孟重光仍有些微词,蠢蠢欲动地想讲些卅四的坏话“师兄,他是魔道之人”

    “你何时这般看重仙魔妖鬼之别了”徐行之与他共乘一剑,将他一应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哪里不知道这小东西脑中转的什么心思。他把竹扇细骨握紧收拢,刻意往孟重光额心的朱砂痣上戳了一记,似笑非笑地,“啊”

    孟重光额头妖核本就敏感,哪里受得住徐行之这半撩拨半含嗔的一碰,气势弱去了大半,掩着额头小声嘀咕“我的意思是”

    “他若能直接将我带至九枝灯身前,那倒是省了我的事儿了。”徐行之勾住他的脖颈,照他耳根处吹气,“莫要担心。”

    孟重光此人心眼极小,顶多针鼻儿大小,在反省当年自己隐瞒师兄之事时,也少不得把锅推到卅四头上去。

    若不是卅四贸然跑来寻师兄,师兄也不至于怒急攻心跑去寻九枝灯,致使了二人十三年的离散

    单是思及此,孟重光就老大的不高兴,更别提此人一见师兄便勾肩搭背,着实可恶。

    “若他是联合了魔道,想声东击西,趁机到大悟山去为难元师姐他们”

    “卅四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防患之策还是要做的。若是魔道胆敢找如昼的麻烦”

    徐行之偏头一笑“那他们就是找死。”

    眉眼张扬的徐行之别有一番勾人之态,看得孟重光喉头生火,又不能做些什么,抓心挠肝地难受,只能以指尖勾住徐行之侧边脸颊,将他逼得面朝向自己,俯身珍惜地吮住他的双唇。

    徐行之被他亲得直乐“好了好了,别闹。这么高,喝风呢。”

    曲驰含笑望着这依偎着的两人,目光温情,习惯性地伸手往侧旁虚虚一握,好似身旁还形影不离地跟着一个人。

    掌心落空的时候,曲驰的目光也跟着一空。

    然而,不消几个瞬间,他便悄悄掩去了自己的落寞,转头看向日光乍现的天际,发起呆来。

    徐行之与孟重光很快便分了开来,他按住孟重光肩膀,纵身一跃,再落下时,已挂靠在了曲驰的后背上。

    曲驰的剑身被陡然多出的一个人压得微微一晃,但曲驰向来稳得很,被徐行之趴在背上,那踏踏实实的重量也只让他觉得心中安宁“行之,我就算了吧。”

    曲驰难得开个玩笑,徐行之却没有接他的茬。

    他越过曲驰的肩膀,自顾自取走了他的玉柄拂尘,又往曲驰手掌里塞了一样东西“好好拿着。”

    这是他趁着吻时从孟重光怀里取来的、盛放陶闲碎魂的锦囊。

    落至且末山间时,曲驰仍珍惜地捧着那流光微微的锦囊,略有些恍惚。

    孟重光方才说过的话在他耳侧盘旋“如果想叫他附身在活物之上,人鸟兽鱼之类的就不必想了。他的魂魄只剩一线,虚弱至极,若遇生魂,也只有被立时吞噬的份儿。 ”

    “若是附身在死物之上、助其回生倒还有些可能,可这一点残魂,最多也只能存活在虫蚁之中。且他六识五感已散,就算是复生之后也不会记得自己曾生而为人之事,更别说记得生前之人了。”

    “此外,曲师兄,早做决断吧。这残魂实在虚弱,我倾尽全力相护,也只能保他三日不灭”

    落地后的曲驰举目四望,眼前率先映入了一棵茕茕的小树。

    徐行之听得身后传来曲驰一声呢喃“桃树啊。”

    且末山位于南洲,潮湿燠热,本不适宜种植桃树,这一枝枯瘦的小桃树也不知是由哪只贪食的鸟吃了树种,远隔千山万水地消化于此。

    在一片冬日长青的挺拔水杉树间,小桃树作出一副苟且偷生的可怜相,缩头缩脑,谨小慎微,枝头开着一两朵丑陋的小花,想必来年是绝结不出果子来的。

    不知为何,看到这棵像极了那人的小树,曲驰心间便已有了答案。

    此树虚弱,精魂已散。

    此处,或许是它最好的家。

    他手捧锦囊,走向那株小树,启开锦囊,由得那瘦弱的一星浅辉荡出。

    小小的残魂晕头晕脑地游荡而出,打了几个转儿,撞上了那干瘪的粉桃花,它抱住花瓣,随着花瓣颤动抖晃两下,才终于认清了路,小鱼似的游回来,乖乖地往曲驰的长袖中钻去。

    曲驰以掌心控住那一抹残魂,托至眼前,轻声道“先进去。等来年春日,我定来接你。”

    残魂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安心地趴在他掌间,由他捧送到枝头,待一小半都已融入枝尖,它才像是醒悟过来什么似的,自那透明蠕动的魂魄间化出两只小手样的触须,去勾曲驰的指尖。

    但它的力量太过渺小,什么也抓握不住,转瞬间,已消失在了枝头。

    安放好陶闲残魂,卅四便引着徐行之等人,在山间穿梭起来。

    自从入山后,卅四不再多发一语,一副恐惊天上人的模样,着实不像他往日跳脱自在的行事作风。

    徐行之好奇地问他“你究竟要给我看些什么”

    卅四不语,而徐平生显然很清楚他们将要去看的东西,但也缄口不提,只问卅四“他们会不会出去了”

    卅四简练地答道“总该还留着一些。”

    这没头没脑的对话令徐行之心中疑云愈重,不由得转头看向曲驰。

    他记得曲驰说过,他是在半路与卅四相遇的。

    自己与卅四关系好,自是相信他说的话,但曲驰之前也只与卅四不过有个几面之缘,他性情又向来稳重,若不是卅四当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给自己看,且给出了相当可靠的证据,他绝不会肯把蛮荒众人的行踪暴露给卅四。

    正在徐行之心中百转千回之时,在一棵老柳树前,卅四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返身朝向徐行之“行之,多年之前,我愧对于你的交付。”

    卅四难得正色,仿佛那柳树后有着一个再严肃不过的秘密。可他天生含媚的双眼显然不是为了正经而生的,太过肃穆,反倒惹得徐行之轻笑起来“怎么又提起这档子事儿了”

    未能看顾好九枝灯、致使他心生反逆的事情并不能怨责在卅四头上。十三年前的卅四年轻,心中只挂有剑道,于外物向来不甚关怀,就连徐行之也很惊讶,这样的卅四,竟能把十三年前道友的一句约定记得这般深刻。

    卅四不再说话,展袖一扬,徐行之登觉迎面生风,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等再能睁开双眼时,眼前天地改换,正是一处山中秘境,云碓茅蓬,闲亭长街,像足了一个隐逸的桃花源。

    徐行之还未及将此处打量个遍,一名素衣葛巾的修道就自秘境前方拐角处闪出身影,恰好看见了走在最前头引路的卅四。

    他客气地向卅四颔首致意“卅公子。”

    招呼一声后,他方觉卅四背后有访客到来。

    他的目光越过卅四肩膀,只瞧了一眼,手中还在冒烟的香炉便猛地倾翻在地,泼落了一地香灰。

    徐行之也看清了那人容颜,刹那屏息“你”

    那人伸手按剑,朝徐行之方向梦游似的跌撞着走出两步,才扯着嗓子凭空大喊“都出来呀出来是徐师兄和曲师兄是”

    这一声呼喝竟像是剥离了他全身的气力,一嗓子喊出后,他硬朗的面容如丘峦崩摧,恸哭着跪伏于地,膝盖砰然一声砸在地面之上,砸起了整整十三年的时光尘烟,仿佛这十三年来,他都是用膝盖一步步长跪着走来的。

    他单手撑住剑身,满含热泪地哭喊道“风陵弟子,广府君座下,庐州蔡沧澜,拜见师兄”

    蔡沧澜一声呼唤,于茅屋草棚间跑出了无数人。

    他们身上的衣裳洗得发了白,生了旧,但都能看出,是老四门的服制,绝没有错。

    徐行之唇畔褪白,又涨上了红,热血在腔子里一股股上涌,冲得他眼前发花。

    十三年,足以熬干人精血的十三年。

    他以为,除了他们这些有深仇大恨的逃狱之人,已经不会再有人甘愿犯傻,痴守着四门之名,不肯离去。

    卅四拄剑而立,注视着徐行之“我卅四从不亏欠道友。这些年离散的弟子不必尽算,风陵山一千三百人,丹阳峰九百零三十五人,应天川出逃弟子三百七十八人,我卅四为你保了。”

    徐行之颤抖着声音发笑“傻子。”

    卅四跟着他笑了“加上我和徐平生,共计两千六百一十八个傻子,随你差遣。”

    与此同时,应天川的解剑岛之上,十具尸首一字排开躺在地上,身上裹有一层白布。

    九枝灯以剑挑开白布,只见底下红白之物横流,一颗颗脑袋作烂西瓜状,但仍能辨认出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面容,其状甚是惊怖,仿佛在生前最后的时刻见到了什么厉鬼凶神。

    九枝灯盯牢他们的伤口,看了片刻,便将剑身撤回“色偏暗紫,形如蚰蜒,是鬼火烧伤的痕迹。”

    一旁的周云烈道“那想必是鬼族所为了。”

    九枝灯不置可否,回身询问发现尸身的魔道弟子“应天川现在状况如何”

    那弟子拱手,恭敬禀道“回山主,尸身于昨夜被发现后,阖川大阵便已启动,鸟雀无出,害死众弟子的凶徒,定然还留在应天川中”

    九枝灯言简意赅地下令“搜。”

    言罢,他不去看四散的魔道弟子,而是转身望向了周云烈,神情微冷“周川主擅使枪,可对”

    周云烈面皮绷得极紧,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回答也是偏于圆滑“不敢当,山主谬赞了。”

    九枝灯将手中持剑铿然一抖,剑身出鞘,以剑鸣引得周云烈眉心轻微抽搐后,他用剑尖重又挑开白布,口吻难辨喜怒“这鬼是使枪的。周川主可看得出来,他用的是哪一路枪法”

    周云烈神色在微微震荡后恢复了平静,仿佛多年来的丹炉药火已把他的脸烤成了铁板一块“是应天川枪法。”

    他惜字如金,多一个字也不肯讲,由于不急于辩解,反倒显不出心虚来。

    九枝灯“哦”

    “当年应天川投诚于您,遁走的弟子足有百十人众。”周云烈慢吞吞地推测着,“许是他们偷偷潜入川中,伺机为之吧。”

    九枝灯垂眸看向尸首“这等枪法路数,倒叫我想起一个人来。”

    周云烈心尖一跳,本能想要察言观色一番,但却径直撞见了两抹点漆似的眸光。

    九枝灯并未在查看尸体,而是在看他。

    魔道之人双眸异色居多,平时不会轻易显露,九枝灯此时看他,却脱离了寻常本相,眼上像蒙了一层透明的红雾,叫人瞧不清掩藏其下的情绪。

    周云烈犹如一脚踩入深渊,背上冷汗炸起,蚁虫似的麻痒感自小腿肚子一路朝上攀援爬升。

    北南莫不是被发现了

    他暗自驱动灵力,静待九枝灯发难,掌心却已有细汗集聚。

    然而,九枝灯在重新掩上尸布后,竟就轻轻松松地收剑回鞘了。

    剑刃滑入鞘内的薄脆声响叫周云烈暗舒一口气,可汗还未及落下,他便听得九枝灯平声道“周川主,弟子们搜川,总需要些时间。你常年炼丹,足不出户,我想去你丹房一观,看看你新近炼出的丹药,可否”

    且末山山涧之上,徐行之与卅四并排而坐。

    风清水净,白云传情,徐行之将“闲笔”化为酒杯,斟出两杯来,端了一杯给卅四。

    徐行之左肩处的衣裳尽湿透了,是刚才一个风陵女弟子抱他痛哭时留下的痕迹,隐隐描画出锁骨的浅痕。

    度过初始的狂喜与狂悲之后,大家便开始思虑更现实的问题。

    弟子们想知道他们在蛮荒中过得如何,曲驰也想知道众位弟子在现世中有何见闻,然而徐行之既不在现世,亦不在蛮荒,两头都插不上话,只好由得曲驰去清点各家弟子,登记造册,顺便答疑解惑,并留下孟重光、徐平生在旁协助,自己则同卅四一起出了秘境,来此地饮酒闲话。

    卅四接杯,一饮而尽,“哈”了一声,眼泪倒先下来了。

    他是徐行之的剑友,不是酒友,酒量顶了天也就二两。

    卅四拿拇指印去眼角呛辣出的泪花,把杯子重又推到徐行之跟前“满上。”

    “酒量见长”徐行之替他将酒液注入杯中。

    “还那样。”卅四说,“为了这帮人,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喝酒”

    “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徐平生呗。”卅四笑道,“当初在风陵后山捡到他,他疯疯癫癫的,除了叫你的名字外,就只会喊且末山,我可不就以为你在那里吗。一来此地,我放眼一望,蹲了一窝子人,我脑壳都大了。小王八蛋骗得我好苦。”

    徐行之笑了,他甚至能想象到当时卅四瞠目结舌恨不得掉头就跑的模样。

    “你就这么管上他们了”

    “不管能怎样”卅四做了个夸张表情,“我都和他们打上照面了,他们还敢放我走我说句不好意思打扰了您呐,你们慢聊我先走了,他们还不一拥而上,一人一剑,把我给剁了灭口”

    徐行之乐了,同他碰杯。

    卅四又饮了一杯,辣得嘶嘶抽气,说话都有点大舌头“我跟这些人约法三章我给他们藏身之所以及修炼所用的灵石宝器,保他们安然无虞;相应的,我这里不是牢狱,他们也随时可以离去,但是离去前必得来找我,在我这里留个名姓。出去后也得讲道义,不论死前还是酒后,都不得把大家的藏身之所说出去。若是谁敢私逃或是出卖于众人,别忘了我卅四是魔道之人,天涯海角,若生,我叫他死无全尸;若死,我叫他挫骨扬灰。”

    青年既与他叔叔同宗同源,鸦青色的丹凤眼一旦凌厉起来,便是一样的如刀如剑,但很快,那点刀尖似的寒芒就被酒意上涌惹出的水雾冲淡了“不过你们正道的好像都还挺上道的。这么些年,走的人不少,竟没有一个告密的。”

    “走了多少”

    卅四两杯酒下肚,脸热了,眼睛也亮了,如数家珍地同徐行之算账“第一年,走的人不多。但是第三年年末哗啦啦走了一大批,第四年是走得最多的,足足去了七百三十六人。后来走得就少了对了,还有在外面游荡几年,又回来了的。”

    “这么多人,你是如何保了这么多年的”

    卅四轻松道“嗨,你也知道,魔道向来不管我的,我闲云野鹤,我孤家寡人,左右这十三年是魔道当家,我寻一处清净远人的好山好水,占了修炼,也没人敢说我的是非。”

    徐行之回望老柳树,暗想要维持那一片世外桃花源,要耗费多少的心血与光阴。

    那不是旁人的十三年,是卅四这个无拘无束、乘风洒脱之人的十三年。

    徐行之给他斟上了第三杯酒“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卅四酒量实在不成,已有醉态,盘腿靠在岩旁枯树边,拿风情的眼角去勾他“才十三年,不赖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徐行之有些好奇,问他道“若是我真回不来呢”

    “回不来,就替你接着养呗。”卅四双手捧杯,饮茶似的品酒,把上唇染得亮晶晶的,“什么时候人跑完了,我就找九枝灯去。”

    “找他作甚”

    青年坐得头晕,索性撂了酒杯,酒香四溢地枕在了徐行之肩上,打了个嗝“找他痛快淋漓地打上一架,给你报仇。”

    徐行之静静地由他靠着,心里清楚,两个人的挚友之情大抵也只能温热这一两日,等到新鲜劲儿一过,大概又是一番撕撕打打。他定会仗着这点恩情,追在自己屁股后头要比剑,自己也定会烦得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开。

    他一眼就能看到二人烟火气十足的将来,因此这样的温情时刻反倒显得外难得。

    徐行之坦然道“谢谢。”

    卅四伸手想去薅徐行之的头发,但手上没了准头,摸来摸去地也薅不到,只好遗憾地作了罢“谢你个头。陪我比剑。”

    “哎哎。”徐行之为他醉酒后还能把话题扯到比剑上而颇感好笑,“说正事儿呢,少煞风景。”

    “比剑。”卅四固执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徐行之眼前晃,“说好了比一辈子。”

    徐行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谁跟你说好了,啊”

    卅四这会儿的口齿已经混沌了,徐行之都怕他说话一个不小心咬了舌头“你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答应过我”

    说罢,他攀着徐行之的胳膊,追问“还记得咱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徐行之把杯子压在唇边,细想了一想。

    半晌后,他惊奇道“不记得了。”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久到他已记不得二人的相逢是怎么一番景象,好像就是在路上平凡地遇见,你瞧我不顺眼,我瞧你不顺眼,打了一架,旋即相识,稀里糊涂地便做了这半世道友。

    徐行之反问卅四“你还记得吗”

    卅四睁开朦胧醉眼,凝神细思片刻,抱着徐行之的胳膊笑出声来“不记得,不记得。记那干什么”

    两人正混闹时,徐行之突然觉得后颈生风,有些悚然心惊、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孟重光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两个人。

    徐行之牙疼似的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孟重光死死盯着卅四与徐行之相依相偎的模样,话音微颤“师兄,曲师兄那边已清点完了,让我来叫你。师兄这是在和卅公子做些什么”

    徐行之利索地把卅四从自己身上剥下来“没什么,叙叙旧而已。”

    孟重光抱着胳膊,姿态倒是强硬,然而眼周已然渐渐染上了一圈儿红意,眼泪都快下来了“师兄和他多年不见,他又帮你保了那么多师兄师弟,师兄亲近他也是应该的。”

    徐行之把卅四安顿在一侧的树干上,由得他和树干缠缠绵绵去,自己则将酒具一拢,化作折扇,站起身来,走到那面色惨白的青年跟前。

    孟重光也没跑,乖乖在原地站着,低着头,脑袋上的发带被山风掠得飞起,只留给他一个浑身是刺的身影和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徐行之俯下身,拿扇柄勾了勾他的下巴“生气了”

    孟重光由他摆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一点水音“我在蛮荒里,也帮师兄把能找到的故友都找到了,就是想让师兄有朝一日找到我的时候,看见那么多朋友,会开心。”

    他把自己给说难受了,扑上来抱紧了徐行之,再难掩饰委屈之情,小声道“可第一次见师兄的时候,师兄都不夸我。师兄一次也没有夸过我。”

    徐行之任他收紧手臂,眸光低垂,心里只剩下一泓揉不碎的缱绻柔情“夸你。想怎么夸,嗯”

    说着,他的指尖顺着孟重光的颈部缓缓滑下,沿衣袍中线行至胸口位置,方才分流,在他微微的隆起处信指一点,趁它凹陷下去时,拥住孟重光的右臂猛然一收,将他整个揽入怀间,口唇间的温热酒香亦将孟重光的耳尖烧得火红“公子,我看你这颗心生得有趣可爱,可否拨冗,让我进去小住些时日”

    即使知道徐行之向来口甜,孟重光也还是被这情话撩拨得心里突突跳,张嘴吻住了那张惹是生非的唇。

    师兄,它都是你的。

    只要是你,哪怕是想住上百年千年,我也高兴。

    孟重光其人就像一只刺猬,雪白柔软的小肚皮只对着徐行之开放,每每面对他时,刺也乖乖下垂收敛了起来。

    唯有眼前一人,能让他退让到这等地步。

    浅吻过后,孟重光与徐行之分了开来。

    孟重光拿脑袋轻蹭着徐行之,小声撒娇“师兄你抱抱我。抱抱我就没事儿了。”

    徐行之刚想说点什么,余光一转,便在视线旁侧里看到了一个手足无措瞠目结舌的徐平生。

    徐行之以往再浪荡也没在兄长面前做过这等事情,立即放开孟重光,局促道“兄平生。”

    徐平生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我看你们一直没有回来”说到此处,他略皱了皱眉,瞧了一眼在远处蹭树的卅四,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怎么了”

    徐行之遇见兄长,本能地就心虚起来,将浪劲儿藏得严严实实的“我和他喝了几杯。”

    见徐行之这样,徐平生嗓音竟难得软了软“又没怪你。进去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卅四方向赶去,气势如虹地朝那烂醉如泥的人的小腿迎面骨上踹了一脚。

    徐行之眼见拉不住,又知道卅四是个什么性情,索性推着还想腻歪的孟重光进了老柳树里去。

    卅四醉得快,醒得倒也不慢,再加上徐平生这不留情面的一脚,哪还有不清醒的道理。

    他痛得直咧嘴,待看清眼前人后,立即不甘示弱地跳起来打了回去“你长本事了敢打我”

    徐平生反正不知疼,被他抽了两巴掌也不考虑报复的事情,而且他生气的对象,似乎也并不是醉倒的卅四。

    他一指自己的后背方向“他是谁”

    “谁啊”卅四龇牙咧嘴地揉着小腿,往他指向的方位一探头,“没人啊。”

    徐平生言简意赅“小白脸,是谁”

    “小白脸”卅四一头雾水,和徐平生鸡同鸭讲道,“我没养什么小白脸啊。”

    徐平生自从变为醒尸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他怀着满腔怨毒和仇恨,闹着要去和九枝灯决一死战;糊涂时,认得的人就只剩下他四岁的弟弟与卅四。

    再遇见徐行之时,徐平生虽不知他是自己的弟弟,但一瞧到他心肠便外柔软,恨不得把那年轻人捧起来揣进兜里好好护着。

    至于那长相漂亮妖冶的青年,起始时徐平生并未放在眼中,但刚才的一幕,叫他突然就看孟重光不顺眼了起来,连带着把火撒到了卅四头上“你带他出来喝酒也就罢了,还不帮我看好。他若是被些猫三狗四的小白脸拐走了,怎么办”

    卅四一怔,在明白徐平生的意思后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诶哟哈哈,谁拐谁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徐平生心头火起,又追着他打了几丈远。

    重归秘境之后,乍逢亲友的喜悦已过,徐行之和曲驰便开始商量这些弟子该如何调动。

    最后,二人得出的结论是,这么多人,不动则已,一动惊人。让他们按兵不动,暂留此处,是最好的选择。

    将利弊如是这般地陈述一番后,弟子们隐隐有些骚动。

    他们等了足有十三年,好容易见到一线希望,事到如今,是无论如何不想多等哪怕一时一刻了,他们恨不得今日就打上风陵,打回丹阳,将九枝灯的头颅悬于山门之上。

    但是,曲驰的劝说叫他们渐渐冷静了下来。

    左右已经等了十三年,还差这几日吗。

    将弟子们再度托付给酒醉打闹后害了头痛的卅四,徐行之携着被哄开心了的孟重光与曲驰一道上了路。

    临走前,曲驰特意向卅四交代,说有一棵桃花树,请他多加照看,卅四酒意还未散去,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若是掉了一枚叶子,自己就脱一把头发。

    徐平生则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徐行之,觉得这个像极了自己弟弟的青年要被这小白脸子欺骗了,不由得愁眉苦脸起来。他想要提醒青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暗暗下定了决心,今后要多随卅四走访走访此人,对这空有一张好容颜的小白脸善加考察。

    徐行之等人返回茶楼,而茶楼里一切安好,累极的陆御九也醒了过来,坐在茶楼一楼的客座上,捧着茶杯小仓鼠似的饮茶。

    清凉谷众师兄看不惯他戴那鬼面具,于是他只好乖乖给摘了,露出了一张水嫩清秀、无痕无伤的娃娃脸。

    周望正惊喜地研究着他的脸,陆御九肉嫩,脸颊软绵绵的一戳一个坑,有趣得紧,他也由得周望折腾,勾着头,略有些心神不宁地盘算着心事。

    见徐行之回来,陆御九乖乖倒了一杯茶,递送给了徐行之。

    徐行之并不接,环视一圈后问道“北南呢”

    元如昼道“我在此一日,并未见周师兄回来。”

    徐行之眉头一拧,转目看向外面已云蒸霞蔚的晚景。

    少顷,他用折扇在桌上轻轻一敲“小陆,跟我去应天川接一下北南。”

    陆御九骤然轻松了一些“好。”

    孟重光拦住了徐行之“师兄,你已连续忙了整整两日了,还是先休息一下罢。”

    徐行之不在意地拂开他的手“不必,我早歇够了。”

    孟重光着实不放心“那我也要去。”

    徐行之略一思忖,并不作答,往前走出两步、行至门口时,他方才回首,见孟重光站在原地,有些垂头丧气,笑眼狡黠地一眨,随即拿眼角余光轻轻勾了勾他“愣什么神,跟上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