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反派他过分美丽[穿书] > 第123章 番外一(二)
    广府君一颗心悬荡荡地提到了后半夜, 清静君总算从风陵山赶回来了。

    他赤脚去,赤脚回, 因为走过不少山路,双足上多了几块青紫, 一身被淋了个透湿。

    见此情状, 广府君暂且收了说教之心, 先从山溪里汲来清水, 烧热, 伺候他梳洗濯足。

    清静君解了上衣,蘸了热水擦洗身体,把浑身擦得热腾腾的直冒白气。

    广府君自小与清静君共同起居生活,年少时更是抵足而眠,早见惯了他不着衣冠的模样, 便留在屋里没走。

    他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水, 润过喉咙, 为一场漫长的说教做好了铺垫“师兄, 你去哪儿了”

    清静君坦诚回答道“想行之了, 就回风陵看一看。”

    广府君一口水呛了出来,咳嗽连连“徐行之”

    清静君用毛巾撩起水来, 擦拭自己已久违了的躯干“嗯。”

    “师兄”广府君怒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为着一个徐行之, 私离重地”

    清静君打断了他“溪云, 他值得。”

    残缺一手、孤身一人, 面对已获取压倒胜利的魔道, 仍要回到风陵山为师门复仇的徐行之,值得自己为他做任何事情。

    广府君察觉到清静君有些不对劲。

    以往师兄就算再宠溺徐行之,在自己批评指责时,也多是和风细雨、不露声色的偏袒回护,从未这般直截了当。

    广府君试探着问“师兄,你究竟怎么了”

    清静君不愿将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和盘托出,不是怕广府君不信,而是怕泄露天机、招致祸患,只好寻了一个借口“师父今夜托梦于我了。”

    听到师父赤鸿君的名号,广府君一凝“师父说了些什么”

    清静君缓声道“世界书并非是我们想象中的大能之物。”

    待清静君濯尽身体,把带有青紫瘢痕的双足浸在水中时,他已把自己前世所知尽数告知了广府君“行之体内的世界书只是残体,并无落笔成真之效;我们先前那般防备他,对他实在太不公平。”

    广府君知道,师兄虽是荒唐,但对赤鸿君向来尊崇有加,不会顶着师父名号信口编纂,又听清静君将诸样细节讲得真切无比,便生了几分动摇之意,闷声静思,不再言语。

    四门神器无一是真,这个事实无疑将广府君心中最后一条退路也堵死了。

    半晌之后,他幽幽叹了一声“若此次魔道得势,我们未能守住师父留下的基业,就算身死魂消,也难赎其罪啊。”

    闻言,清静君抚拭佩剑“缘君”,镇定道“守得住的。”

    广府君只当师兄是在宽慰自己,兀自道“师兄,你尽管安心。没有神器傍身,我还有腰间佩剑,还有我这条性命。我会用命守卫风陵,至死方休。”

    清静君知道广府君所言非虚。

    上一世,岳溪云确实是战到了力所能及的最后一刻。

    在蛮荒的尸山间,孟重光杀了他十数回,都没能认出那啖人肉、吃人心的怪物是谁,但清静君与广府君自幼长于同门,同袍连襟,怎会认不出那是何人

    清静君心中生痛,面上却不肯显露出分毫异样,慢条斯理地玩笑道“溪云的性命,还是留着打理风陵俗务吧。不然徒留我一人在世,无人管我饮酒与起居,岂不是大大的坏事”

    广府君被他这话说得有些挂不住脸,好好的一腔豪情壮志都变了味道,不禁嗔道“师兄今日怪话太多,定又是饮酒太多之故,战前切莫要再沾酒了。师兄的酒壶在哪里我暂替师兄保管。”

    清静君笑“你搜呀。”

    广府君没想到此时清静君还能生出玩闹之心,气道“师兄”

    清静君满眼温柔地盯望着广府君,立即叫后者没了脾气,认命地啧了一声,脱鞋上榻,将被褥一一翻开,认真检视,口中仍是絮絮叨叨“饮酒于身体不利,对修持己心更无半分好处,师兄还是早日戒了酒为好”

    清静君闭上眼睛,静心倾听,只觉这亲切的唠叨声宛如天籁。

    故友亲朋既已见过,仇敌也该去会上一会了。

    三日后,半夜寅时两刻,正值人睡得最熟、精神最惫懒之际,魔道廿载率大部魔修,直奔宝安山。

    他算准四门修士连日来精神紧绷,随时准备应战,应该已是疲劳至极,谁想甫一照面,廿载便隐隐变了颜色。

    四门弟子竟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个个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布阵之慎、防卫之严,竟像是早已知道了魔道众动身的时辰,只张开一个口子静等着他们钻入瓮中。

    廿载苦心等待了那么多日的战机,如今看来竟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正疑心是不是魔道中出了叛逆之徒,便瞧见对面阵法让开了一条通路,从中缓步踏出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清静君身着一袭流云素衣,腰负长剑,不像剑修,倒十足是个文士君子的模样。

    卅罗对于四门的严阵以待感触不深,但与清静君刚一照面便乐了“哟,好一只细皮嫩肉的小羊羔。”

    廿载虽不想轻慢对手,但眼前之人千真万确是个美人胚子,气质文弱,身形也不魁梧,着实不像传闻中所说那般英武。

    卅罗一笑,干脆对他品头论足起来,声音还不算小“穿这么松垮的衣裳还能瞧见屁股,挺翘的啊。”

    清静君近旁的弟子们听到对面的魔头胆敢如此折辱自己的尊长,立时骚动起来,但清静君却只是将右手按在剑柄上,心如止水。

    上一世,清静君同卅罗交战时,根本没去注意卅罗相貌几何,只记得其人骄狂张扬,如今细细看来,果真是个除了一张脸外一无是处的人。

    但他却并不急于动手,只在心中反复计量着利害

    上一次交战时,自己斩杀了他的肉躯,卅罗的元婴遁出,被其徒六云鹤收去,然而世上能容他元婴魂魄者寥寥无几,因此他游荡凡世十数载,好容易才钻到空子,悄悄利用了九枝灯,成功夺了自己的舍。

    所以问题来了他应该先斩杀六云鹤还是斩草除根,直接搅碎卅罗的魂核了事

    卅罗看那小羊羔目光平静淡然,愈加起了调戏之心。

    他一步跨出行伍之中,明知故问道“姑娘,敢问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啊”

    卅罗身后的魔道众弟子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

    卅罗此言也并非无的放矢,眼前之人除了一头盘得整整齐齐的云发外,毛发看上去稀疏得很,下巴处连青茬都不长,光溜溜的活像个小娘们儿,却又有寻常小娘们儿没有的矜贵清雅,让人有种拔去他的发钗、把他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冲动。

    在嘲笑声中,清静君并不为所动,慢吞吞道“在下岳无尘,特来求教。”

    卅罗为他文绉绉的回应嗤笑一声,心中轻慢之意更盛。

    倒是跟随在清静君身后的广府君又察觉出了些不同寻常之处。

    仙道中人向来对外报号,一般是山名在前,道号居中,名姓在后,若要在正式场合向人请战,师兄这等身份,在这等场合下,该报的是“风陵清静君岳无尘”。

    单单报一个“岳无尘”,于规矩不合,听起来不像是替天行道,倒像是来报私仇的

    不及他想完,卅罗一展长袖,一柄青铜古剑毒蛇似的自他袖间钻出,直朝清静君腰身处咬去

    他此招并无杀意,只是想在阵前挑落他的衣带,好叫岳无尘丢个面子,然而剑势一路奔袭而去,却落了个空。

    卅罗一愣,眼前陡然闪过一道青红色光,不妙的预感野火似的轰然在他心头弥漫开来

    他向前合身一滚,堪堪避开,颈侧却还是有一线寒意掠过,紧接着便是一股热流喷溅而出。

    只消一瞬,清静君竟鬼魅似的飘至卅罗身后,身纵成云,剑落成火,险些径直把卅罗的头颅削掉

    清静君不动则已,一动之下,卅罗便知此人绝不是如表面一样文弱可欺。

    他收起了轻视之心,将青铜长剑引接入掌中,周身腾起血雾,如火龙狂舞。

    血宗之雾是由血宗灵力结成,含有奇毒,一旦入眼便有失明之虞,且有吸取灵力、为己所用之效。

    清静君记得,当年与卅罗第一战中,卅罗便利用了西北风势,一面令他无法近身,一面任血雾飘入四门弟子的行伍中,险些酿成了大灾祸。

    卅罗于血雾中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脖子,眸中鸦青色愈深,狞笑道“岳无尘,来啊。”

    卅罗被轻易调离前阵,且不与他商量便结起血雾,廿载顿觉头痛,好在他们处于血雾逆风处,他刚想示意手下弟子趁机推波助澜,借风势进攻,就听得对面一名青衣修士先于他厉声喝道“清凉谷弟子,风阵”

    廿载抵死也想不到,四门弟子竟早已备下了风阵

    为何

    他们事先的进攻计划为四门所知,还能解释为内鬼作祟;现在卅罗擅自造下血雾,显然是随兴之举,为何仍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

    廿载顾不得想上太多,疯了似的对卅罗喝叫“卅罗快将血雾收去”

    然而,箭在弦上,风阵已成。

    转瞬间,西北风势扭转为东南风,卅罗周身的浓郁血雾骤然散开,反向翻卷着朝魔道方向袭去

    而在护体血雾离开卅罗身体的一瞬,清静君便再次自侧面逼近卅罗,一剑斩下

    卅罗已无暇去管逸散开来的血雾,在青铜剑身勉强迎架住剑光时,他的耳畔响起了魔道弟子的惨叫。

    前排弟子捂着红肿的眼睛,纷纷倒下,满地翻滚,廿载虽然退得极快,眼中也不免受了刺激,痒痛难当地以袖口遮眼,泪流不止。

    见魔道前方被他们自己人的法术冲乱了阵脚,众弟子精神大振,分列于阵前的风陵山广府君、清凉谷扶摇君、丹阳峰明照君及应天川周云烈各各对视一眼,齐齐挺剑号令“四门弟子,斩害除魔”

    廿载涕泗横流,眼前模糊一片,听觉倒随之变得锐利起来。

    他听得分明,杀声不止来自于正前方,还来自于两翼及尾后,杀声轰然撞了上来,将魔道行伍从中段悍然斩为两截

    他们钻入了一个口袋阵

    就连他们的行进方向也被对方算入其中了

    廿载眼前昏眩,耳闻着身侧弟子因为失明而恐慌至极的呻吟呼叫,又听到前方剑吟如啸,心下骤乱,循着哀嚎声探去手去,一掌将两个暂时失明的弟子朝前推去

    喷涌的鲜血溅射到廿载身上,更激得他狂乱不已,抓住一切能抓住的肉盾朝自己身前抛去,直到退进未被血雾浸染的地带、被一干弟子手忙脚乱地护住,才卸了力气,一屁股坐在潮湿的泥土上。

    完了。

    他带领着魔道弟子,闯入了一个精心谋算好的天罗地网之中。

    待他从迷梦中满头大汗地苏醒过来,才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情来,失声大叫“卅罗回来快回来”

    但阵前哪里还有卅罗的影子

    卅罗和岳无尘战入密林,又飞至空中,流动不息的剑火纵横交错,压逼得卅罗连句脏话都骂不出来。

    该死的这姓岳的是和自己有什么杀父夺妻之恨不成

    他尚未适应岳无尘飘若浮萍、灵动如魅的剑法,但他却像是与自己相识了多年,把自己每一记毒招都细心算到,并轻描淡写地化解殆尽。

    卅罗始终逃不过那暴雨似的剑光,只得一路退避,从宝安山退至毗邻的怀宁山,他的青铜剑锋早已卷了刃,周身也被划出大大小小的剑痕血口。

    他只得钻入怀宁山上的一片松林,期望能暂避其锋,然而清静君却并未如他所愿轻纵了他去,而是径直挥剑跟上。

    剑锋惊鸿掣电,誓要斩断眼前一切所见之物。

    灌木、树丛、松林,那些阻碍,岳无尘统统看不见,亦不放在眼中。

    他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卅罗。

    终于,一棵倒塌的松树擦过了辗转腾挪、一路逃跑的卅罗的后背,将他背后横劈出一道血口,将他的行进步速延滞了一瞬。

    只这短短一瞬,岳无尘便欺近了他,一手持鞘抵住卅罗后颈,一手握剑,毫不留情地钉入他的肩膀,把他直楔进了铺满腐殖之物的泥土之中

    卅罗喉间一甜,却连血都来不及咯出,口鼻便被一齐封入泥里,卷刃的青铜剑刃打着转飞出,嗡然一声,钉穿了百年老树的树干。

    卅罗本为亡命之徒,却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比自己还不要命的正道修士。

    然而卅罗毕竟是卅罗,落至此等境地亦不肯轻易就死,将中剑的肩胛往上一顶,任由“缘君”穿肩而过,径直顶到了剑柄部,又暴喝一声,挣起身子来,将自己硬生生自地上拔起,横向一滚,一把摸住岳无尘襟摆,揽抱住他的腰身,用鲜血淋漓的剑尖朝他胸口扎去

    在电光火石间,岳无尘反应竟也丝毫不逊于他,徒手抓紧了剑刃,把锋刃做了铡刀,向他创口侧旁的血肉切去

    卅罗登时痛吼一声,眼睛里绽出大片血丝来,提膝去撞岳无尘的小腹,可无论怎样发力冲撞,他都像是撞上了一面沉默的铜墙铁壁。

    鲜血从岳无尘掌心涓涓流出,而他似乎是觉不出痛苦来,将灵流聚集在卅罗丹元之处,旋即眼神一厉,纠集全身灵气,聚成一记重锤,直直捣入了他的元婴本体之中

    元婴受创,此痛绝非常人能够承受,卅罗双目瞠然,惨啸一声,浑身再无气力,瘫软了身体,知觉全无地昏厥过去。

    岳无尘满手鲜血、鬓发凌乱地坐于林间,自从刚才狂战开始便抑在胸中的浊气这才涌出。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顺着脸颊滚滚涌流而下。

    若是广府君在此,怕也是会被岳无尘这不要命的打杀法惊到。

    这算什么

    岳无尘向来潇然洁净,舞剑时颇有翩然凌风的君子之态,何必要这样一身水一身泥地和人滚在一起

    街头摔跤也不过如此了。

    但岳无尘只要一想到徐行之被搅碎的右手手骨,以及被钉于殿前白玉柱上时满眼的无措和绝望,便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只想从他那里把欠行之的全部取回。

    待他真正冷静下来,卅罗已经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了。

    卅罗不知道,他与岳无尘确是第一次交手,但岳无尘已与他战过不止一次,且在漫长的黑暗岁月里,他曾无数次地构想该怎么应对这名宿敌。

    现如今岳无尘占尽了上风,且比上次杀死他的时间提前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报完私仇,岳无尘喘息半晌,重又变成了性情温驯的清静君。

    他扶着树身慢慢站起,将流血的手掌藏于袖中,走到卅罗身侧,借着星光,垂眸看向那人染血的面容。

    只需搅碎他的魂核,一切便能就此终了了。

    但就在清静君单手将“缘君”自他体内拔出、准备动手时,眼前之人皱起眉头,面露痛苦之色,闷哼辗转片刻后,身体竟渐渐缩小了,血迹斑斑的袖袍也一分分变得空荡起来。

    岳无尘骤然收剑。

    这倒不是卅罗有意为之,只是体内元婴受到重创,为求自保、自行缩紧,是而才会引起躯体的退变。

    就和当年九枝灯催逼徐行之、致使其躯体回到五岁时一样。

    高约八尺的男人很快缩水回了少年时代。他看上去顶多十岁左右,身量不过四尺半,唇焦口敝,脸色煞白,口角隐有血沫渗出,一眼看去,倒着实是弱小可怜。

    岳无尘心中一悸,引剑欲刺,却无论如何落不下剑去,割断那柔弱过分的咽喉。

    风陵山有一条规矩,剑上绝不能沾染女子与孩童之血,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除恶务尽”的铁规。

    清静君也不知,当孩童与极恶之人融为一体时,他究竟是要遵守前一条,还是后一条。

    面对着那四肢微微抽动的小男孩儿,岳无尘踌躇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蹲下身去,捺住了卅罗身上几处大脉,凝聚周身灵气,潜入其体,将他体内魔脉一洗而空。

    昏眩中的卅罗剧烈抖颤起来,口中发出小兽似的细碎呜咽,因为极痛,眼泪滚滚而出,把他泥污的脸颊洗得斑斑驳驳。

    清洗大约进行了大半时辰,待鸡鸣欲曙时,清静君才将手自他痉挛发颤的前胸撤开。

    他决定不杀他了。

    卅罗今日一败涂地,修为尽废,灵脉遭毁,且魔脉都被他洗刷一遍,再无法修行任何魔道功法,体内元婴之力也失去了可供流转的介质,从今往后是再作不得恶了。

    就让他在这里躺着吧。待魔道找到他,自会将他带回总坛好生养着。

    清静君用左手将染血的剑刃收回剑鞘,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缩在衣服堆中皱眉低吟的卅罗,低头拂了拂落于襟摆上的污泥,纵身踏风,飘然而去。

    在他离去一刻后,一队衣衫褴褛的魔道弟子鬼魅似的溜入了怀宁山中,领头的六云鹤挥手低声道“各自散开,务必要把师父寻回”

    魔道弟子听话地散开阵型,分别寻找起来。

    六云鹤身侧跟着个三角眼,见他额上凝有未干的鲜血,便殷殷地递了手帕上来“师兄,擦一擦。”

    六云鹤心中烦乱,将他手掌一把推开“滚。快去找师父。”

    三角眼对此却显然不大热衷,小声劝说道“师兄,我刚才听见有弟子议论,说瞧见岳无尘从怀宁山上离开了,除了袖口上染了点血外,到处都好好的”

    六云鹤脸色骤变,一个大耳刮子直甩了出去,一声响脆,把三角眼砸翻在地“你再敢咒师父半句,信不信我下一刻就让你死得难看”

    三角眼捂住肿胀起来的半张脸,不再多嘴饶舌,舌尖舔着松脱的牙齿上涌出的血,腹诽不止

    那清静君全身而退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相应的,卅罗现在不是死便是残。

    如果死了,一了百了,倒是清净;如果没死,可就有热闹瞧了。

    魔道之中,向来讲求成王败寇、实力至上,可不需要无用之徒。况且卅罗在魔道,亦不是什么得人心的人。

    卅罗在采补修炼时,绝不找凡人。这倒不是他怜惜人命,而是在他看来,凡人和肉猪没有区别,只有那些修炼到一定程度的弟子才有资供他采补。

    与生俱来的修魔天赋让他有了骄狂的资本,弟子们常常被他喜怒无常的性情折腾得苦不堪言。若是触怒了他,啖心挖肝都是客气。

    说白了,卅罗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恶徒,仙道憎他,魔道同样憎他,就连三角眼以前也受过他的害,挨过他的打。

    三角眼舔着嘴里的伤口,无比期待能找到一个伤残难行的卅罗,自己会好好将他带回魔道,廿载和六云鹤在短时间内也定会妥善护着他,可一个软弱无用之人,又能博得多久的同情呢

    卅罗逐渐会被人抛至脑后,到那时候,有的是人想要好好“伺候”他。

    又过了小半晌,一名进入松林的魔道弟子蓦然叫了起来“六云鹤师兄,这里”

    六云鹤循声赶去,正巧看见那弟子用剑尖自松针林叶间挑起一片衣服碎片,上头渍染了大片鲜血,布料柔软华贵,正是从卅罗今日所穿袍服上割下来的,地上有一片鲜血痕迹,蜿蜒着朝林子另一头延伸而去。

    六云鹤眼睛都红了“快找师父他受伤了,定然是走不远的”

    底下的弟子们充满恶意地积极响应道“是”

    在距松林不远的一片空地上,一名身形孱弱的少年哆嗦着朝前爬去。

    他四肢被困在了过于宽松的紫袍之中,因此动作显得笨手笨脚拖泥带水,活像是第一次断尾的壁虎。

    他手指均被砂岩磨破,十指鲜血直流,但还是一路挣扎扭动着,往前方一处断崖上爬去。

    当他徒然挣命之时,余光里突然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双素白云履。

    少年喘息两声,仰起脸来。

    朝霞辉影间,立着一个净若无尘的身影,他周身被雾气似的白衣包裹着,唯有右袖上沾染着鲜红血迹。

    少年身形一顿,竟调转方向,朝他爬去。

    岳无尘不挪动半步,只静静看着他。

    他是走到一半时又折返回来的。

    他承认,在废去卅罗灵力时,他未能考虑周全。

    自己并非魔道中人,对魔道中事还是有诸多不知;若是魔道中有什么灵药宝物,能将他被自己洗去的灵脉恢复,那自己任卅罗被魔道捡走,岂不是纵虎归山了

    在他思考该怎么处理此人为妥时,少年已爬到了他的足下,牵住了他的衣角,泪流满面着啜泣道“哥哥,救我我好痛啊。”

    岳无尘脸色一变。

    他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大概是因为魔道功力已散,少年眼中的鸦青色尽皆退去,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间泪水闪烁,哑声哀求道“哥哥”

    岳无尘低下头来,问道“你可记得我是谁”

    少年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摇摇头,但攥住他衣角的手却越发用力,把鲛绡质地的袍底揉得一团凌乱。

    岳无尘仍是低头静静注视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年看样子已竭尽了最后的气力,脑袋往下一垂,失去了意识。

    林间魔道弟子的脚步声渐次传出。三角眼是第一个闯入林外空地的,但他满心期望看到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赭色的血痕一路延伸出松林,在距离断崖还有十余尺时消失殆尽。

    三角眼不甘心地冲到崖边,张目四下望去,却只见到了一片嶙峋怪石,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小清观前,大获全胜的四门弟子欢天喜地地打扫着战场,将被魔道抛下的弟子尸首摆放在观前,只等作法安其魂魄、消其业障后,再就地掩埋。

    广府君在观门前焦灼不安,徘徊不已,直到远远瞧到一个回雪流风的身影,方才松了一口气,自行踏剑迎上。

    他刚想问岳无尘情况如何,便看见他背上趴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小孩子。

    广府君讶异“这孩子是谁”

    清静君直言相告“卅罗。”

    广府君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待回过神来,又怀疑清静君是否在拿他取乐。

    他走到清静君背后,撑开那昏厥孩子的眼皮,确信看到的眼珠是墨黑色,才松了一口气“师兄,莫要开这样的玩笑了。你右手可是受伤了把这孩子交给其他弟子,快快回观,我给你包扎。”

    清静君坚持道“你仔细看他的脸。”

    广府君面色一僵,再度低头细细查看。

    然而广府君先前没能仔细瞧过卅罗,如今硬盯也盯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看出这少年皮肤淡黑,五官俊朗,身上亦无邪气,并不像魔道中人。

    直到清静君将怀宁山中诸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于广府君,广府君方才拧起眉来“师兄,你觉得他是当真失忆,还是假意欺骗、妄图保命”

    清静君说“我觉得他在骗我。”

    广府君心中稍定还好,师兄头脑还清醒,没有被这魔道之人的花言巧语蒙混过去。

    他接着问道“那师兄打算如何处理他”

    清静君说“我打算带他回风陵。”

    广府君“”

    他发现自打师兄从那场夜梦中苏醒过来,自己就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清静君解释道“放他回魔道,我怕会纵虎归山。”

    “那就杀了他”

    眼见清静君闭口不语,广府君目中现出急色来“师兄,此时妇人之仁是万万要不得的斩草除根才是第一要务”

    “我不是这个意思。”清静君轻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杀他,着实是有些便宜他了。”

    广府君“”

    “他的魔道经脉被我清洗一空,魔道自是回不去了。”清静君口吻慢吞吞的,“带回风陵,就当是将他软禁在身侧,时时观察。若是他还打算作乱,就依师弟所言,将他除去;若他安分守己,打算改邪归正,一心向道,假以时日,他或许还能派上别的用场。”

    广府君好奇“什么用场”

    清静君微微笑了“总之会对行之好的。”

    广府君愈加一头雾水,不晓得饶卅罗一命跟徐行之又有什么关联。

    但好在这头老虎被拔了牙,剪了爪,只剩下一条柔软的舌头,还变成了一头小老虎,广府君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完全不必惧他。

    昏迷不醒的卅罗,尚不知他的命运已被裁定了。

    待他醒来时,正身处一间禅室的卧榻之上,身上被砂岩蹭掉一层的皮肉已被包扎好,整个人被绑成了一只白米粽子。

    大概是小孩儿肉嫩且眼窝浅的缘故,卅罗稍稍一动就浑身作痛,眼泪哗啦啦直往下掉。

    卅罗一边控制不住地流泪,一边咬牙切齿。

    他当然不会失忆。松林间发生的一切,在他眼前不断重复,历历可见。他相信自己穷尽一生都不会忘怀这份屈辱。

    灵力尽毁之痛,要远胜于肉体毁伤。

    魔道他是绝回不去了。

    若不是清楚自己在魔道中结有多少仇家,他也不至于在醒来后便挣扎着逃跑,哪怕跳崖也不肯落在那群人手中。

    倘若岳无尘没有去而复返,他现在怕是已然横死在了断崖下。

    而在看到岳无尘时,求生之欲让卅罗暂时抛却了尊严,不顾一切朝他爬去,甚至在昏沉间,产生了几分贱兮兮的感激和欣喜之情。

    此刻清醒过来,他只觉羞耻万分,恨不得把岳无尘生生掐死。

    然而他又清楚,凭自己现在这具凡人肉躯,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

    卅罗想到自己毁于一旦的多年修为,气急交加,怒火攻心,恨不能捶床泄愤。

    恰在此时,禅室的门被推了开来,岳无尘左手持一书卷入内,看见床上小孩儿泪盈盈的黑眼珠,一愣过后,温声道“醒了”

    卅罗咽下满腔愤懑,装巧卖乖地点了点头。

    岳无尘走上前来,自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在他眼角温柔地印了两印“别哭,眼泪浸了伤口就不好了。”

    此人身上自带一股清冽酒香,再加上这张脸,叫向来嗜酒的卅罗想狠狠咬上他一口泄愤。

    岳无尘继续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在山间,受此重伤”

    卅罗故作费劲儿地细思一番,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前尘往事,俱是累赘,尽忘了也好。”岳无尘倒是豁达得很,“从今日起,你入我风陵山,做我二徒弟。我赐你一名,罗十三,你觉得可好”

    卅罗“”

    他生平从未想过这般土气的名字会落在自己头上,一口银牙险些直接咬碎。

    但听到岳无尘准许自己进风陵山,卅罗心中便是一动。

    果然,臭道士们都有一颗没用的妇人之心。

    岳无尘既不打算斩草除根,卅罗当然不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先找一个落脚地,再慢慢筹谋便是。

    进了风陵,不愁没机会弄死这个伪君子。

    想到这儿,他咧嘴笑了笑,黑眼珠里满是纯良的浅光,乖顺道“多谢师父收容。”

    姓岳的,来日方长,你给我等着。

    岳无尘颔首,眸间清光低垂下来,借长睫阴影掩盖,似有忧郁之色,又含有几分自嘲之意。

    死去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岳无尘了。

    不过,他宁可清醒地活,亦不愿糊涂地死。这一世,他要带着行之好好地活。

    这回回去,他就要开始给行之攒聘礼了。

    想到这一点,岳无尘终于开心了些,抿唇一笑。

    卅罗正不耐烦地转动着眼睛,妄图调动体内已衰竭的元婴,恰恰撞上了岳无尘的笑颜。

    他微微一怔,只当他是对自己笑的。

    还别说,挺好看的。

    但这点欣赏很快被满心掐死他的冲动淹没,卅罗暗自在心中笑话岳无尘的愚蠢,并继续盘算着该要如何下手。

    如岳无尘上世记忆中一样,廿载大败而归,卅罗又是尸骨无存,魔道气焰陡降,不日便递来请降书信。

    为了表达献降的诚意,廿载主动提出会将一名幼子送来风陵做学徒。

    收到此信时,岳无尘正在从宝安山返回风陵山的途中,读过魔道使徒呈来的信件,他将信纳入袖中,说要考虑考虑。

    卅罗右肩被岳无尘一剑刺穿,今后使用起来怕是不会太灵便了,双腿也在爬行之中受损严重。

    既是不良于行,岳无尘便日夜守在他身侧,回山时也将他背在了身上。

    把他交给别人服侍,岳无尘不能安心。

    卅罗也听说了魔道求和之事,暗恨兄长无能之时,也隐隐期待着能送来一个有力臂膀,好襄助自己的弑师大业。

    但他现在要装作人畜无害之相,麻痹岳无尘,好叫他逐步信任自己。

    因此在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细细颈脉时,卅罗强忍住吭哧一口咬过去的冲动,环紧了他的脖子,因为失血过多的身子贴在他身上蹭蹭,觉得还挺暖和。

    徐行之早在山门处率众弟子等候师父归来,见到岳无尘身后背着个蛮漂亮的黑小孩儿回来,难掩好奇之色“师父,这是谁”

    清静君答道“是我捡来的孩子,你二师弟。”

    徐行之登时有了兴趣“二师弟”

    卅罗如今平白比清静君矮下一辈去,童子之身难以恢复,已是气苦万分,现在还要叫一个小王八蛋师兄,一时间卅罗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但为求今后好在山中立足,卅罗还是强忍不快,温驯地唤道“师兄。”

    徐行之好容易多了个亲师弟,心里欢喜得很,出言逗弄道“哎。再叫一声。”

    卅罗“”他把头一歪,趴在岳无尘后背,青筋暴跳,佯装自己已死了。

    广府君从岳无尘身后走来,留意看了一眼卅罗的动作,生怕他捣鬼。

    徐行之对广府君向来是既敬又怕,瞧到他后,腰杆都挺直了几分“师叔,除魔辛苦了。”

    闻言,广府君眉头微动。

    往日,他只怕徐行之坐拥大能宝器,若不磨砺掉他那跳脱的性情,一旦走上邪路,后果不堪设想;然而自从得知世界书已是残体、即使徐行之知晓此事也不会危害四门后,他第一次觉得眼前人顺眼起来,口吻都变得柔和了不少“嗯。你守山也辛苦了。”

    徐行之受宠若惊地倒抽一口冷气。

    广府君见他反应这么大,面子怎么挂得住,一张脸重又沉下来,对趴在岳无尘后背的卅罗道“罗十三,下来。进了山门,接下来的路就自己走。让师兄背着你,成什么体统。”

    卅罗在心底暗骂一声,岳无尘都没赶我,你算哪根蒜。

    但师叔有令,他又不能不遵从,只好磨磨蹭蹭地自岳无尘后背爬下,一瘸一拐地被广府君领去了青竹殿。

    目送着卅罗离开,岳无尘眼中光芒更见柔和了,主动牵住徐行之的手,在弟子们歆羡的目光中,一路将他引进门去。

    被师父当众行了这般宠溺之举,徐行之有些肉麻,但肉麻之余,心中却暖酥酥的。

    他恍惚地想着,若是父亲仍在,能否像师父一样对自己呢。

    二人并肩走向青竹殿时,岳无尘对徐行之道“行之,魔道要送来一名幼子,与我做学徒。”

    “魔道”徐行之虽不知师父为何要跟自己用商量的口气说话,但也顺着师父的话问道,“说是学徒,实际上是质子吧。”

    “行之想要他来吗”

    “问我吗”徐行之诧异地摸摸下巴,“能被送来的,定然是不受宠,在魔道中定然也过得战战兢兢得看这孩子本性如何吧,如果本性好,不如就送来,省得在魔道受气,我也能多个师弟带”

    说到此处,徐行之便想到自己才多了个小黑皮师弟,如果能再多一个魔道师弟的话,岂不是好上加好

    他生平最怕没人作伴,住在首徒殿中也是无聊,陡然间多了两个内门师弟相陪,他竟凭空产生了一种亲子绕膝的满足感。

    岳无尘温声道“那好,我听行之的,把他接来跟你作伴。”

    徐行之大大咧咧地笑道“得得得,师父,这话要是被师叔听到了,肯定又要罚我了。”

    岳无尘轻声说“他以后都不会随便罚你了。”

    徐行之当然以为师父是在宽慰自己,哈哈一乐,权当过耳烟云。

    走出几步开外,岳无尘又开口了“行之,我近来还想收一名徒弟。”

    徐行之没想到自己一日之内能多上第三个师弟,不禁乐道“师父,你最近收徒上瘾吗”

    岳无尘笑微微的“他是外门弟子,听说很是刻苦努力,是个可塑之才,名唤徐平生。不知行之可否听说过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