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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雪中救人

    “你咋回来了外面都被雪堵住了, 你怎么过来的”

    其实心里多少有些猜测, 不过实在是不敢信,毕竟这可是刚刚雪崩过, 大北庄通往外面的路几乎全都被堵住了。

    萧竞越紧盯着蜜芽儿, 浑身紧绷, 默了片刻,才道“我听说咱公社里雪崩了, 就赶回来,从雪上爬过来的。你没事大队里的都还好吧”

    “咱们大队里被雪埋了几家的屋子, 不过现在大家伙都差不多救出来了, 就只有刘燕儿,她娘让她去山里拾柴, 没回来, 现在胜利叔还有我爹我娘都去山里想好办法找她了。”

    萧竞越听了,没说话,径自过来, 接过来蜜芽儿手里的烧火棍。

    这面几口大锅烧着热水,打算回头开路的时候, 遇到凿不开的, 就用热水泼上去。几个小豆丁,人手拿着烧火棍那里烧呢。

    萧竞越蹲在那里,替蜜芽儿烧火, 顺便暖手。

    蜜芽儿看他脸上冰冷冰冷, 眉毛都带着冰渣子, 手也通红,知道他从雪里爬过来怕是冻坏了,便从兜里掏出一块玉米烙饼递过去“这个热乎的,你先吃了。”

    萧竞越看了蜜芽儿一眼,略显僵硬地抿唇,似乎想笑,不过没笑出来。

    他无声地接过来那玉米烙饼,竟然还是热乎的,便一口一口地咽下。

    他吃得很慢。

    “胜利叔呢”

    “也一起进山找刘燕儿了。”

    “大队的庄稼咋样了”

    “不好”蜜芽儿轻轻叹了一小口气“怕是被压了一大片,明年不知道咋样呢,该不会又要挨饿吧。”

    萧竞越一边烧火烤手,一边望向蜜芽儿,看她蹙着小眉头很烦恼的样子,安慰说“别担心,受灾的只有咱们公社部分庄稼,县里肯定给支援的,我过来的时候,公社书记已经组织人手开始挖雪通道,只要挖出一条道来,他们就能进来了。”

    他是越过一个冰山口子进来的,豁出命爬进来,其他人都不敢爬。

    一时之间,他想起什么“你爹娘,是不是也报名参加高考了”

    蜜芽儿点头“是,现在肯定没戏了,都被这一场大学祸害了。”

    萧竞越“没事,还能等明年。”

    蜜芽儿想想也是“希望吧。”

    现在高考很难,那才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有了提前复习的优势,不知道爹娘有没有可能考上。

    萧竞越抿唇,又道“我休息下,也去山里看看。刚才从外面爬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一条没毁的道,可以进山里。”

    蜜芽儿拧眉“你别去了,我看你身上都是雪了,跟我回家换身衣裳吧,我哥他们的衣裳,你能穿。”

    谁知道正说着这个,就听到那边有人匆忙跑过来,却是顾成军“不好了,不好了,童会计掉山底下去了”

    萧竞越和蜜芽儿听到这个,蹭的一下子站起来。

    蜜芽儿几乎扑过去“我娘咋啦,掉哪里了”

    顾成军红着眼睛喊“童会计救了刘燕儿,为了救刘燕儿自己掉下去了,快,拿绳子,弄绳子来,要好多绳子”

    顾成军这一声喊,大家都吓得不轻,顾老太都急眼了,赶紧让底下孙子回家拿绳子,各家媳妇也都往家里跑,很快一大盘一大盘的绳子来了。

    萧竞越见了,大步过去,帮顾成军一起背起绳子“走,我跟你一起去山里”

    蜜芽儿望着萧竞越和顾成军离开的背影,牙齿不断地打寒战。

    她脑中重复着“掉下去了,掉下去了”这几个字眼。

    掉哪里了,咋样了

    她抬脚,就要跟上去。

    不看看,怎么可能安心。

    顾老太见了,一把将她搂住了。

    “傻孩子,你别去,那里不是你能去的”说着间,心疼地搂进这冰冷的小身体“没事,你娘会没事的”

    蜜芽儿当然知道自己奶说的是对的,知道自己去了山里也白搭,可是她揪心哪,她想到自己娘可能出事了,心疼得喘不过气来。

    她靠在自己奶怀里,颤声说“我娘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当蜜芽儿在默默地祈祷着童韵能安然无恙的时候,萧竞越正心急如焚地在雪地里攀爬。他们这些人进了山后,一部分人试图将绳子从那山崖上往下顺,另一部分人则是分头行动,从侧面的山峰上往下爬,试图去山崖底下找童韵。

    而他则是主动要求去山下找的。

    他开始的时候和顾建国顾建是一条路,后来走到了个三岔口,三个人又分头行动,约好了互相做记号,之后便分开了。

    萧竞越艰难地爬到了谷底,在那皑皑白雪中不知道找了多久,最后几乎绝望的时候,终于看到前方白雪中好像有一个什么在蠕动。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就看到了正在雪地里爬着的童韵。

    “婶,你腿怎么了”他大口呼吸。

    童韵抬起头,便望见了眼前这个挺拔瘦长的男孩子。

    “我脚崴了,没大事。”

    萧竞越上前,赶紧扶起来童韵,可是童韵一站立,钻心疼痛袭来,她根本站不住。

    萧竞越见这情况,连忙说“婶,我背着你吧。”

    童韵摇头“天现在黑了,你如果和我一起留在这里,怕是有危险,你先回去,回去的时候路上留个记号,带人来救我吧。”

    萧竞越看看天,拧眉“我从外面跑到这里来,用了大概得一个小时,我来回一趟要两个小时,万一这两个小时里有什么意外,那就不好了。”

    童韵坚持“你还小,背不动我,回去叫人。”

    然而萧竞越比她还坚持“婶,我背得动你,我在学校食堂经常帮着抗米袋子。”

    童韵无奈,不忍心“你”

    萧竞越已经弯下腰去“婶,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蜜芽儿在外面哭呢。”

    想起蜜芽儿,童韵心口那里仿佛有个冰碴子在咯着,她咬咬牙“好,辛苦你了。”

    萧竞越背着童韵,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他脚踩在雪地里,拔出来,再落下一脚。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毕竟这是在山谷里头,又都是雪,你根本不知道下一脚踩下去是什么。

    童韵被这十四岁的少年背负着往前行,自是心中歉疚难当,又十万分的不忍心,看看这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甚至听到雪地里的寒鸟叫声,心中不免生出凄凉。

    她若死了,也就罢了,可是这少年才多大。

    他出身不好,为了能挣出一条路,不知道付出多少,怎好因为自己,就此埋葬在这雪山之中

    谁知道正想着,萧竞越脚底下一个踉跄,原来是踩到了一处湿滑的石子,顿时身子一跌,萧竞越和童韵两个人便狼狈倒在山坡上,那山坡都是雪,又是斜坡,在那骤然跌倒的冲力下,两个人无法遏制地往山下滚过去。

    也不知道多久,他们终于重重地被跌落在谷底。

    童韵浑身犹如散架,又冷又饿,身子都仿佛不听使唤了,手脚也失去了感觉。

    如果说之前她还存着一丝信念,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萧竞越身上,希望萧竞越能带着她出去,让她重新见到她的蜜芽儿,那么现在,这重重的一跌,把她心底那丝渴盼可是摔了个七零八落。

    眼泪流下来,是热的,湿热的眼泪划过冰冷的面庞,她咬牙悲声说“竞越,你自己回去吧,回去报信,你自己能爬上去。爬上去,告诉大家伙我在这了,找人来救我。”

    萧竞越也摔得眼前直冒金星,他踉跄着站起来,就听到了童韵这话。

    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她,他能看到她眼里的绝望和凄凉。

    他当然明白,现在他们又累又饿又冷,如果自己爬出去,或许有生的希望,可是如果把童韵单独留在这里,等到晚上山里温度骤然降低,童韵必死无疑。

    不要说什么他去叫人,他们两个心里都清楚,他爬出去再叫人回来,未必能找到这个地方。便是找到了,怕是童韵也活不成了。

    他站稳了,两只脚牢牢地踩在雪地里,高瘦的身影笔直挺拔。

    “婶,来,我背着你,我们一起走出去。”

    风雪中,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十四岁少年特有的沙哑感。

    童韵闭上眼睛,在那冰冷的黑暗中,她仿佛看到了蜜芽儿在冲她招手。小时候的蜜芽儿,胖乎乎的,一双小手奶肥,咧开没牙的小嘴儿,流着晶莹的口水冲她笑。

    她疲惫地摇头“不了,你一个人回去吧,回去后,如果将来”

    咬咬牙,她艰难地说“将来蜜芽儿遇到啥难处,帮我拉她一把。”

    萧竞越却一把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冰冷的两双手,都是没有什么温度的。

    萧竞越攥住“婶,你不能这样,我一定会把你背出去的。”

    如果他一个人回去,如果童韵就此埋葬在这片雪山里,他不知道蜜芽儿会怎么样,她那么小,能接受吗她一定会哭,一直哭一直哭。

    童韵默了几秒钟,突然大声道“萧竞越,你走吧你知道吗,我一直不喜欢你,我甚至让蜜芽儿远着你,因为我不喜欢你的出身,不喜欢你的父母,不喜欢你的家庭,我不喜欢让我的女儿和这样的人家有来往”

    “可是你帮过我。”

    “我帮你是因为我伪善,我童韵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善良的好人不可能看着一个小男孩子受欺负挨饿而无动于衷,可是无论是谁,我都会帮这就好像我看到刘燕儿要掉下去,就会去救她一样这和你是谁无关,这和我不喜欢你也无关无论怎么样,我就是不喜欢你”

    “那我也不会把你扔在这里。”

    萧竞越的眼神倔强固执,他一把攥住童韵的胳膊,泛青的薄唇一字字地道“婶,要死的话,我就陪你死在这里吧。无论如何,我不会一个人走出去这和你是否讨厌我无关,我萧竞越绝对不会扔下一个对我有恩的长辈自己独自偷生”

    十四岁的少年,铁骨铮铮,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

    然而童韵在定定地望他片刻后,却是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

    “滚你给我滚,我不需要你背着我上去”

    她嘶声低叫道“如果你同情我可怜我,就活下去,走出去,帮我照顾下我的蜜芽儿吧。”

    然而萧竞越却根本不为所动,他执着地望着童韵,之后弯下腰,伸出手,缓慢地说“婶,我背你。”

    冰冷的雪花打在他脸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是如水一般的平静,可是他的动作却散发着不为所动的坚定。

    他就是要将她背出去,绝对不会一个人走出去。

    童韵默了一秒,之后突然捂嘴哭了。

    “你还小,将来有大好前途,你”

    “如果我可以为了独活,把一个对我有恩的人扔在这里,那我就算有了大好前途,又能怎么样”

    他再次向她伸出手。

    这是萧竞越的坚持,只有十四岁的萧竞越的坚持。

    蜜芽儿永远记得那一夜,外的寒冷,她蜷缩在奶的怀里,依然感觉不到温暖。

    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心心念念的人就是母亲,曾经她最眷恋的就是她的怀抱。

    假如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怎么办

    这一刻忽然好恨,恨自己年幼无能,恨自己不能跑到深山里去寻找母亲。甚至在最阴暗的一刻,她自私地想,为什么娘要进山里去帮着救人呢,她如果自私点,不去救人,是不是就没事了

    家里大人都在外面忙着,牙狗和猪毛陪在蜜芽儿身边,一向爱和蜜芽儿争长短的牙狗突然哭了,拿出了他的五毛钱。

    “蜜芽儿你别难过了,我把我的五毛钱送给你好不好”

    可是蜜芽儿没吭声,她听到了牙狗哥哥的安慰,却说不出话。

    这一夜,对于蜜芽儿来说,注定是煎熬的一晚上。

    一直到了半夜时分,没有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间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喊着“小心点,快,先拿棉被裹上”

    蜜芽儿听到这声音,一下子从奶怀里蹦出去,撒丫子就往外跑。

    她看到她爹背着她娘,弯着个腰,正往家里跑,她娘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耷拉在她爹脖子那里。

    “娘”她赶紧让开道,跑回家,去拿大棉被,最厚的被子。

    她娘很快就被放到了炕上,烧得暖和的炕,再裹上棉被。

    大人忙活着,她又赶紧扑到厨房,找了半块姜,切碎了,放进锅里开始烧水。少顷她奶来了,拿来一个圆形瓷罐子,圆白的瓷罐子,上面是八仙过海的彩绘,里面装着红糖。

    顾老太舀了好几大勺子的红糖放进锅里“是竞越把你娘从山里寻到背出来的,两个人都成冰人儿了,刘美娟那人,肯定说家里没红糖,多煮点,赶紧让人给那边送过去。”

    蜜芽儿原本在一手烧火,一手拉着风箱,现在听到这话,那攥着风箱把手的手便停顿了下。

    “是竞越哥哥救了我娘”

    “是”顾老太叹息“竞越那孩子,他知道咱们大队出了事,竟然从雪山上爬回来了,公社里的人都没过来,他就过来了。一听说你娘那边被困了,二话不说跟着进山,这不是,几乎把自个儿的命搭进去,救了你娘”

    蜜芽儿重新开始拉风箱,风箱呼呼呼的,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照得她眼前一片红。

    不知怎么,就在这片红光中,她又想起那个孤高的背影,冷冷的,一个人站在夕阳下的坟堆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自己说“嗯,奶,那多煮点吧。”

    煮好了那红糖姜水后,顾老太先让陈秀云给童韵端过去一大海碗,之后把剩下的装到了一个搪瓷缸子里,张口叫唤猪毛“猪毛把这个给隔壁你竞越哥哥送过去。腾出锅来,我得赶紧再熬点小米粥给他们,那个养胃。”

    蜜芽儿听了,赶紧说“奶我送过去吧。”

    她刚才守着她娘,看她娘喝了红糖姜水后脸色好多了,她爹正在那里搂着她娘各种安慰呢,看起来是没啥事儿了。她不想叨扰她爹她娘,也不想当电灯泡,心里又担心着萧竞越,便想过去看看。

    顾老太有些担心“你还小,可别烫着手。”

    其实蜜芽儿不小了,她八岁了,在其他人家,比如刘燕儿家,刘燕儿已经上山割草进厨房做饭了,只是家里宠着她,没怎么让她干过,平时也就帮着拉拉风箱烧烧火。

    “奶,没事,这不是有搪瓷缸子嘛,再说又不远”

    顾老太抬头看看外面,因为今天大家伙陆陆续续从山里回来,又得忙着赶紧扒开雪看看救救庄稼,小孩子们也跟着出去帮忙了,家里真没人,只好道“行,那你送过去,小心别烫到手啊”

    “知道的,奶,我会小心。”

    蜜芽儿小心翼翼地捧起搪瓷缸子,慢慢地迈着步子,去了隔壁萧国栋家。

    喊门后,是苦瓜过来开的门,他看了眼蜜芽儿手里的搪瓷缸子,纳闷地说“你来干嘛”

    蜜芽儿都不太想搭理他,不过萧竞越在这里,她只好忍忍了“你哥受了寒,我奶熬了红糖姜水,给他送过来。”

    苦瓜有些意外“我哥在西屋呢,刚躺下,胜利叔他们才走,你过来吧。”

    蜜芽儿点头,随着苦瓜过去西屋。

    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正屋门开了,刘美娟出来了。

    她一双眼儿盯着蜜芽儿手里“干嘛呢,蜜芽儿,端着个茶缸子,里面啥好吃的”

    蜜芽儿笑了笑,只好再次重复道“这是红糖姜水,我奶给竞越哥哥煮的,他受了寒,让他喝点。”

    刘美娟一听笑了“哪那么多事啊,外面下着雪,谁不是受寒呢,我这刚出去烧火做饭的,也受寒了,先端进来吧,我等下给竞越喝了。”

    等下

    这话听着就不对,红糖姜水当然是趁热喝,哪有等下的道理。

    蜜芽儿当然不乐意。

    她收起笑,故意纳闷地道;“我竞越哥哥在你屋里睡吗”

    刘美娟听了,顿时一噎“啥意思”

    萧竞越都十四岁了,这么大的男孩子,单独住个西屋,怎么可能和她一个屋睡,农村里这种瞎话可不能乱传。

    蜜芽儿道“不在你屋里睡,那干嘛送你屋”

    说完这个,一脸天真迷茫地端着搪瓷缸子,就要进西屋。

    刘美娟不乐意了;“你这就是给我们家竞越送的,怎么了,我还不能碰了”

    旁边苦瓜看不过去了,他还挺喜欢他这个哥哥的。

    别人知道萧竞越,就是那个年年考第一名的萧竞越是他大哥,都羡慕得很,只可惜大哥总是不回家,害得他不能和大哥说话亲近。

    现在大哥都躺那里了,娘竟然还要贪大哥的红糖姜水。

    于是他嚷嚷说“娘,那是大哥的红糖姜水是顾奶做给大哥的不是做给你的”

    他这话可是说得又响亮又理直气壮,听得刘美娟顿时没话说,噎了半天,最后气得指着苦瓜的鼻子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说我这都是为了谁,为了谁”

    说着随手拿起门旁边的一个扫帚疙瘩就扔过来,只吓得苦瓜嗷呜一声赶紧满院子跑。

    蜜芽儿根本没搭理这对母子怎么闹腾,直接捧着搪瓷缸子进来,进来后还用脚带上门了。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看起来这西屋平时是用来存放闲杂农具的,锄头铁锨什么的都在这里面搁着,左边靠墙的角落里还有几个大缸,估计存放点粮食什么的。

    屋里的一张炕占据了半个房间,炕上也放着闲杂的笊篱盖子面盆还有已经缺腿的凳子,破旧的马扎,还有一个打着补丁的破包袱,里面不知道包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什么东西。

    萧竞越就躺在这样一张炕上,不知道谁在这些杂物中扒出一个窝来安置他。他安静地躺在那里,两唇紧紧闭着,身上紧紧裹着老粗布蓝子的被子。

    蜜芽儿将搪瓷缸子放在旁边大缸的木盖子上,之后伸手摸了一把炕上,如她所料,那炕冰冷冰冷的,根本不可能有人烧过。

    估计生产大队的人把他送回来安置好后,也就赶紧出去继续除雪了,以至于根本没人照料他。

    就在这个时候,萧竞越的身子动了动。

    她诧异地仰起脸,看向他,却和他看了个视线相对。

    萧竞越拧眉,刚醒来,眼前还有些模糊,他就看到她白净的小脸儿上,那双清澈的眸子漾着浓浓的担忧。

    “竞越哥哥,你醒来了啊”她连忙凑过来“你把这个喝了吧”

    说着间,她从旁边端过来一个搪瓷缸子。

    他嗓子发干,身上麻麻痒痒的,之前冻得太厉害,现在身体还没反省过来,浑身都透着酸麻,好像外面那层皮肤不是自己的了。

    “这是什么”

    他艰难地就要撑着炕沿坐起来。

    蜜芽儿赶紧一手扶着他起来。

    萧竞越感觉到,那双软绵绵小手,并没太大力道,不过却使出吃奶劲儿扶着自己的那种感觉,他心里泛暖,想起她喜欢自己笑,便冲她笑了笑。

    蜜芽儿站在炕边上,两手捧着搪瓷缸子“这是红糖姜水,你喝了这个,驱驱寒。”

    红糖姜水,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是多么大的诱惑,特别是对于萧竞越这个刚从雪堆里爬出来的人。

    他之前已经被灌了白酒来驱寒,可是现在听到红糖姜水,竟依然觉得身体在渴求。

    当下嘴唇动了动,接过来,捧到嘴边,咕咚咕咚喝了。

    蜜芽儿看着眼前的少年仰脸痛快地喝着红糖姜水,只见他脖子那里的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她这么看着,忽而间心里便有点奇异感。

    她虽然只有八岁,还是个纯粹的小孩子,可是到底拥有上辈子的记忆,男女之间的事情,或者说男女之间的区别,她还是非常明白的。

    她想起了好多年前,当自己几个月的时候,萧竞越他在自己那屋里洗澡,热气腾腾的水雾中,她曾经看到过不该看的。

    当时他还很小,一转眼功夫,都长这么大了,已经有了清楚的男性特征。

    萧竞越一口气喝完了后,感觉带着姜味的甜丝丝热气一股往下,给身体带来暖流,顿时舒坦多了。放下搪瓷缸子,却见蜜芽儿正盯着自己瞧。

    那种坦然明亮的眼神,清澈动人,可是却又仿佛有点什么其他意思,这给了萧竞越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身子瞬间绷紧,

    “蜜芽儿,怎么了”他轻而哑的声音这么问道。

    “没什么”蜜芽儿赶紧大声地道。

    这么说完,她也觉得自己反应太激烈了,连忙问道“竞越哥哥,这边太冷了,你就住这里啊”

    “嗯。还好吧,习惯了。”萧竞越轻描淡写地这么说。

    他在这个家,还能有个躺的地儿,已经算是不错了。

    毕竟,别人没把他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他也没把这里当成他的家。

    “可是你今天挨了冻啊”蜜芽儿有些心疼。

    他本来年纪就不大,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为了救自己娘受了那么大罪,看他住在这种地方,蜜芽儿怎么想怎么不舒坦。再想起刘美娟那嘴脸,都未必肯给他做口饭吃。

    她这时候心里想出个主意,可是又不好开口,再说她年纪小,家里的事自己不能做主的,当下只好闭口不提,想着回去试探下家里人再说。

    萧竞越却没想那么多,他在最初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感后,逐渐放松下来。侧首凝视着蜜芽儿那关切的眼神,不免轻笑了下“我不怕挨冻。”

    在他的语气里,仿佛这是一件多么轻描淡写的事,可是听在蜜芽儿耳中,却是更加不好受。

    “谢谢你,竞越哥哥。”她垂下眼睑,低声道“你救了我娘,如果不是你救了我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重活一世,从那不能自主的小身体开始,她就全身心地依赖着自己娘。她娘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如果她娘出了事,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没啥。”萧竞越在喝了那碗姜汤后,感觉好多了,到底是年纪轻,火力壮,休息下也就没事了。

    他伸出手,握住了蜜芽儿那绵软的小手“人家说,没娘的孩子像棵草,我不会让你没娘的。”

    像蜜芽儿这样的女孩子,白白净净的,浑身透着温暖娇软,就应该被好好地捧在手心里呵护。没娘了,便是有奶,谁又能那么精心地呵护呢。

    萧竞越就喜欢看蜜芽儿被人宠着爱着,看她活得无忧无虑,永远长不大。

    就好像她能把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一并得去。

    蜜芽儿从萧家回来后,和自己奶说起萧竞越的事。

    “冰冰凉的炕,苦瓜娘根本不管,就是个红糖姜水,还不想给竞越哥哥喝的。”

    “就睡在西屋,放杂物的,炕上都是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就是个扒个窝给竞越哥哥,根本不是人能睡的地儿。”

    “竞越哥哥救了我娘,他,他真好”

    经过蜜芽儿这么一说,顾老太受不住了。

    “刘美娟这人也忒没良心了,别管平时怎么样吧,好歹是一家人,竞越那孩子不容易,遭了那么大的罪,她就不能对孩子好点”

    顾老太摘下围裙“不行不行,我得找胜利说说去。”

    蜜芽儿从旁阻止了“奶,咱生产大队出了这么大事儿,满大队的人都忙活着除雪呢,我看胜利叔根本不得空,要不就别为这点事麻烦胜利叔了”

    顾老太叹“不行,我看不得竞越那孩子受这份罪。”

    蜜芽儿出主意“这次竞越哥哥都是为了救我娘,咱欠了人家情,要不把他接咱们家来养两天吧”

    顾老太听了,一愣,瞅瞅蜜芽儿眼中闪亮的期待,不由噗嗤笑出声。

    “你这小人儿,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不就是想让你竞越哥哥先住咱们家嘛,不直接说,还给奶绕圈子”

    蜜芽儿被奶戳破了心思,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奶,我这不是想着住咱家几天,好歹也能吃得好点,有个热炕睡嘛”

    顾老太笑呵呵地点头“行,行,我去和那边说说去。”

    当下顾老太去找了刘美娟,刘美娟哪有不乐意的事,毕竟萧竞越回来了,人家萧竞越又是救了人的,连陈胜利都夸他了得,她能说不给饭吃饿着吗哪怕只给半个窝窝头那也得给个是吧

    她心疼啊

    如今顾老太说要让萧竞越去他们家,刘美娟顿时喜得合不拢嘴“行,我看行”

    说着间她又想起了什么“其实哪,竞越也是为了救建国媳妇才摔到的,确实应该你家来管”

    顾老太听着她这话,自然觉得不中听,不过这人一向如此,当下也懒得搭理,就从街道上招呼了几个人,算是把萧竞越接过来了。

    她正屋那一排北方,西屋有个炕,是预备着顾建章他们过年回来住的,如今正好腾出来给萧竞越用了。

    萧竞越搬过来顾家,自然是被照料得好,好汤好水地照料,顾老太还把自己家里那个老母鸡宰了个炖汤,给家里的伤号来吃。

    蜜芽儿这边,真跟个小蝴蝶一样,跑来跑去地忙活。

    大人们出去除雪,她在家,一会儿给她娘递水,一会儿过去萧竞越那边送汤。

    童韵其实主要是脚踝肿起来,不能活动,需要慢慢养着,是以迟迟不能自己下炕。

    萧竞越那边,摔了几下子,当时看着身上惨得很,不过到底少年孩子的,正长身体,活力大,恢复能力也强,几天功夫就没事下地溜达了。

    傍晚时候,蜜芽儿和牙狗在那里追着家里几只鸡,要抓起来塞鸡窝里去,萧竞越就坐在门台上看。

    蜜芽儿穿着一身蓝棉袄,鼓鼓得像个小棉花包,脚上是童韵亲手做的花棉鞋,依然是如同往日那般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子。

    她追着那几只鸡,跑来跑去,最后只捉了一手的鸡毛,可是她拿着个小棍,依然追得带劲。

    萧竞越从旁看着,都忍不住想笑。

    这个时候,蜜芽儿好像听到了他笑,回过头来说“等过年,宰了它,我们吃鸡肉”

    落日的余晖中,萧竞越就这么凝视着她。

    当她说到“吃鸡肉”的时候,眼睛里迸发出动人神采,像是油灯偶尔噼啪出的火花。

    她真得很馋,是个小馋虫。

    如此过了几天,公社那边的支援队也都过来了,当地派出所甚至都加入进来,组成一支队伍,前来救援。很快大北庄的雪都除得差不多了,一切都重新恢复正常,只除了那些被雪砸了的庄稼今年是白搭了。

    不过公社里说了,他们已经把这件雪灾的事上报到了县里,县里再往上报,争取把受灾公社的公粮给免了。这下子大家伙总算松了口气,毕竟受灾的庄稼只是一部分,如果真能免掉公粮,那反而是沾光了。

    如此又过了天,陈胜利骑着自行车来到了顾家门前,欢快地喊道“婶,喜事来了”

    顾老太正在屋里看支部生活的杂志呢,听到这个,透过窗户问“咋啦”

    陈胜利兴奋地道“婶,童韵,还有竞越,被评为救灾英雄啦有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