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粥底上,深深浅浅地卧着些青菜碎,入口微烫爽滑,浓稠的肉香里裹挟了几丝的清甜,鲜得让人来不及细嚼就要急急下咽,好一口接一口地享受这美味。
陈渊说这叫粥,因为食材不足只能算个半成品。
k搅动瓷勺,从融烂的米花里分辨出这的确是用米熬制而成,只是不知米为何能带肉味,半成品也能好吃到让人想把舌头都吞了。
k是吃过粥的。
白叔以前常做,稠稠的一碗,比米饭软,无味,凉了会起一层硬硬的米浆,像织得密不透风的蛛丝,每每都让他吃得很不开心。
但白叔喜欢。
他讨厌见k吃营养剂,如果k外出执行任务,回来后的饭桌上一定会多加几个菜,给他补身子。
“三餐得吃热的,接足烟火气方能保心肝脾胃安康。”
白叔人高马大,左眉一道凌厉疤痕,让人敬而远之,他爱絮叨,还时常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对城里的一切都心生怨气。
“一袋袋的糊糊也能当饭吃喂猪都比那精细知道以前什么时候才吃冷食清明前的寒食节,那是为了给祖先守孝上坟联邦这是天天咒自己要死啊”
白叔一年四季难见笑容,每天要花很长时间在厨房里,做出来的饭菜,只有k能下咽。
医疗队的郭老常来白叔的小屋,但他不会吃白叔做的东西,两人泡一壶茶,能从月升聊到日出,白叔再起身掸落一地花生壳,打开灶火“行了,您老自个儿回吧,我得给k做早饭了。”
郭老呵呵两声,冲扯着哈欠一脸睡意的k点点头“孩子,你白叔为了你,是煞费苦心啊,对他的手艺多包涵着点,反正也吃不死人嘛”
城里人都说白叔做的饭菜难吃,但k从小吃到大,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早练就了一番不惊不讶的本领,比之营养剂的寡然无味,至少白叔做出来的东西五味俱全。
美,是抽象的纯主观的概念,因人而异,不论是美食还是美人,判定标准只由主体给出,只要k觉得行,那就是美食。
抱着这套唯心主义,k吃着白叔做出来的吃不死人的料理,安稳地长到了十九岁,不经意的遇见了陈渊。
那是个来历成谜的男人。
当初见他一瘸一拐地跑到城门口,穿着怪异是真的,吓掉半条命的慌乱是真的,第一眼想杀掉他也是真的。
白净的皮肤,意味着不用出门下苦力;复杂的着装,意味着之前待的生态城等级不低,或是有能力能跟运输队交换衣物,这样的人怎么看都觉得来者不善。
k例行公事地盘问了他几句,正想下击杀令,却听他带着哭腔吼了一句“快放我进去吧,我他妈就是个厨子,不会打丧尸啊”
厨子。
这个词,k听白叔说过,是千禧代的一个职业,如今这世道,没人敢在光天化日下宣告自己懂千禧代的文明,再狂傲的也不敢。
所以这男人,是真害怕到口不择言了
k透过监视屏,看到了陈渊那张纯血的脸,到嘴的话就拐了个弯,枪下留了人。
别的不谈,至少这张脸在以后跟联邦谈判时,还能当个筹码联邦保护一切纯血,因欧罗巴的纯血不太能用肉眼鉴别,亚洲纯血就显得格外珍贵,顶着这样一张拥有各种豁免权的脸,不至于去做密探一类危险的工作。
本以为是个落单的公子哥儿,没曾想,还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厨子,在基建队安安静静待了两周,才开始作妖,折腾一大通,也不过为了嘴里的几口吃食。
但此人是真会做,k从他切菜的熟练程度就能看出门道,尝过他的菜后,k终于理解了白叔常挂在嘴边的那句美食会给人带来幸福感的涵义。
吃陈渊做的东西,真挺幸福。
便是手里这碗平平无奇的粥,看起来只有米和青菜两样,吃进嘴里却是浓香满口,热热地吞下肚,巡夜的疲累都消了一大半。
k闷头吃完了自己那一碗,感觉只塞了点牙缝,眼巴巴地往锅里瞅,想添又不大好意思,正犹豫着,陈渊回来了,看见他直勾勾的眼神,笑出了声“没吃饱先等等,我马上给你拌个鸡丝。”
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了厨房才觉出一身淋漓大汗,索性用上衣充当毛巾,沾水擦了擦身子,又把细碎刘海全部捋向脑后,k听见声音转头瞧见的,就是打着赤膊,头发直竖的陈渊。
这人似乎挺爱乱脱衣服。
k微拧起眉,目光扫视着陈渊裸露的皮肤,此人肤色本就苍白,藏在衣料下的胸腹更是细白如瓷,行动间能看出肌肉的轮廓,薄薄的一层,不是能打的架子。
不过陈渊本就不喜欢打打杀杀,他是个向往和平的佛系厨子,舞刀弄枪仅限于在厨房里。
他进屋后,先是接过k的空碗,给他添了粥凉在一边,再从鸡汤锅里捞出鸡腿和鸡胸,过一遍凉水后,把肉撕开装盘,撒上调料拌匀后,递到k面前“尝尝,我加了点花椒,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k盯着那盘鸡丝正准备上手,陈渊赶紧把盘子一撤,将手里的竹筷往前一送“你洗手了吗用筷子。”
k的手伸到一半扑了个空,有些不爽地掀了掀眼皮,陈渊被他眼神的哀怨逗乐了,索性挑了一筷子鸡丝送到k嘴边,笑“这样的服务总可以了吧”
这次k没半分犹豫,低头一口接了,裹进嘴里细细嚼了嚼,眉峰一抬,赞许地看向陈渊。
陈渊特别爱看k吃东西后的反应,那小孩爱憎分明,遇上喜欢的东西,双眼能放光,他见k吃得点头晃脑的,沉郁了一晚上的心情蓦然好转,低头一边用筷子翻捡鸡丝,一边嘀咕“真好吃我记得好像忘记放糖了,味道应该差点吧”
厨师的本能让陈渊夹起一筷子试味,他咂摸了几嘴确定没放糖,转身加上后再次拌匀递给k“别什么都说好,哥做的东西也有瑕疵,你得学会分好赖,以后要是遇上其他会做饭的厨子,你能说出一二,也算半个懂行的。”
k的视线原本落在那双筷子上,听见陈渊这句话,怔了怔,反问“以后”
“这么大个地球,总不可能就我一个会做饭的吧。”
陈渊把粥也端了过来,用勺子搅散热气放到k手边,抬头冲他笑了笑“谁知道我们还能在这儿待多久呢,联邦的导弹说来就来。你我相识一场,想吃什么随便提,我尽量做给你吃。”
厨房的灶火早就熄了,窗户大敞,五更的下半夜,黑暗有如实质,隔绝了一切光亮,整个生态城都陷入沉睡,只有不知疲倦的昆虫在窗下低吟,拖着声嘶力竭的凄惨调子。
陈渊双手插兜往窗户边一靠,侧过头把目光投进那片浓黑中,半晌没再说话。
k边吃边瞟着陈渊,窗边那人五官平和,嘴角上扬,天生一副与世无争的和善脸,平时说话未语先笑,今晚再见时,仍是笑脸相迎,但不知为何,k总觉得那笑有些飘,那人也有些神思恍惚。
又一碗粥见底,这次全没了先前的好滋味。
k放下碗筷便抬头问陈渊“怎么了天目跟你说了什么吗”
陈渊缓缓回过头来,见灯下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正一脸郑重地看向自己,想了想,挑了最介意的开口“e39116被炸了,你知道吗”
“知道,半年前的事。”
“那城市,是我”
“是你住过的生态城”
“不,我没久住,那是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懂,”
陈渊扯出一抹苦笑,舌尖有些发涩“那地方,是我们所有华人的信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