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兴十一年。
还没进冬月，天气就已经寒冷起来，雪也飘飘扬扬地落了一场，长安的街市比往常少了许多热闹。
有经验的老年人都说这是十年难遇的冻年，也有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这是祸事将来的前兆，不过这句话也只是被大多数人一笑置之，毕竟现下龙椅上坐着的是一个开明的君主，登基十年，国泰民安，哪里因为一场雪就有了什么祸事呢这个子虚乌有的说法很快就被人忘记了，而另一个消息却悄悄传开，并且很快掀起了不小的轰动。
“哎哎，你听说了么，黎王爷家的大公子要回来了”
“大公子可是那个正室容夫人的孩儿”
“可不是，据说是当年黎王爷还在临安的时候得了这个孩儿，这一晃就是十年多了。”
“可我听说黎王爷对容夫人可是冷淡的紧呐，还有他们那个女儿也很是不得宠，倒是王爷对那郭氏和小儿子是格外的疼爱。”
“传言是这样没错，但无论怎么说这也是长子，在外学艺这么多年，也不至于不闻不问吧。”
“谁知道呢还有啊，我听说这大公子不是还和楚王爷家的小姐有婚约么要不是这婚事，只怕这两家早就闹翻了吧。”
“哎哎这话可别乱说，当年那事可不要随便提，背后内幕复杂，小心让有心人听去了，你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见那边的两个人不再讨论了，女孩儿才又开始动了筷子，只是脸上的好奇仍是明显的很，坐在对面的长者摸了摸胡子，叹了口气。
“师父为何叹气”女孩儿又停了下来，眨眨眼睛看着长者，似是很想从长者那里听到什么解答。
“感慨那孩子的苦命呐。”长者摇了摇头。
“哪个孩子”
“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长者夹了一些菜到女孩的碗中，眉目间尽是慈祥，“我一会儿要去拜访一些老友，你可要同去”
见他不提了，女孩儿微微有些失落，低头搅弄了一下碗里的菜，“不了，我去找秦姐姐吧，好久不见她了。”
长者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行，你先随我到柳家去，还有些事，之后你再去找秦姑娘。”
“那一切都听师父的。”
“小姐小姐”
脚步声越来越近，屏风后面的小人抬了下头，又埋了下去，抱着双膝的手更紧了，身体在不住的发抖。
“小姐你在哪呢”来人终于推开了门，脚步声一下清晰起来。
小人还是不应，身体抖得却更加厉害。
“小姐小”来人转过了屏风，一眼就看到了榻上的小人，赶快上前几步，“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小人终于忍不住了，抱住来人，哇地哭了出来“李妈李妈”
李妈的心一下就软了，伸手抚着小人的背，柔声说道“没事了小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小人却停不住哭声，身体随着抽噎一下一下地抖着，她也想努力抑制哭泣，却更是抽泣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颊通红。
李妈心疼地抱住她，给她擦去眼泪，语气更加温柔，“末儿受委屈了，不哭了，李妈在这呢。”
小人死死地拉着她的衣襟，眼里含着的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滚落，这副模样，任谁看了也会心疼。
李妈的眼圈也忍不住红了，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小声地哄着。过了好一会儿，抽泣才渐渐停下了。李妈伸手擦了擦小人的脸，“小姐乖，夫人也为了小姐操碎了心，待会见了夫人，小姐可要听话，不要再惹夫人伤心了。”
“末儿知道了，末儿会听话的。”女孩小声地回答，揪住了衣角，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想什么呢”觉察到她的心事，李妈柔声问道。
“李妈，哥哥如果回来了，是不是会保护末儿的，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人欺负末儿了。”女孩抬起头，眼中似是又涌上了泪水，满怀希望地看着面前的妇人。
李妈的心又是一痛，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僵了半晌，才勉强笑道“当然，怎么会有人敢欺负小姐呢，公子会保护小姐的。”
“真的么太好了”小女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不过很快就黯淡下去了，“可是哥哥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快了，公子很快就回来了，最迟后天也会到的。”
“真希望能快点看到哥哥”小女孩抬头，却不知在看哪里，“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呢。”
“小姐想念公子也是应该的，不过”李妈脸上露出苦涩，“一会儿见了夫人，不要过多地去提公子。”
“为什么娘不喜欢哥哥么”
“怎么会呢哎，也就是因为夫人太想念孩子了，这么多年不见，怎么会不伤心呢。总之，这些都等公子回来了再说吧。小姐，你先跟我去见夫人吧，夫人很担心你。”
“恩。”女孩虽然还是有着明显的疑问，但还是乖乖应了。
李妈拉过女孩，脚步匆匆地出了门。转了几个弯到了一间屋子门口，李妈定住又不放心似的嘱咐了一句“小姐，你可记住刚刚的话了么”
“记住了。”小女孩抬头朝她笑了笑，两人这才进了门。
屋内香烟袅袅，一袭紫色华服的妇人坐在里间的榻上，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香炉出神。杏眼柳眉，岁月虽然已经在这容颜上无情地留下了许多痕迹，但依旧掩盖不了精致的轮廓，只是那本该蕴满风情的眉眼中，写了太多的沧桑。红颜易老，年少时又是有怎样一段风流往事呢
“夫人。”李妈牵着女孩走到近前。
容夫人有些迟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女孩身上，这才像是回过了神，“末儿来，快过来”声音带着颤抖。
“母妃”黎末眼圈一红，扑到了母亲怀里。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容夫人摸着女儿的头发，眼圈也不禁红了。
李妈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二人，面上也露出悲伤之色，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劝道“夫人，小姐，不要伤心了，饭好了，先去用膳吧。”
容夫人抬起头，拭去眼角的泪，语气终于平淡了下来“你让他们把饭送过来吧。”
“夫人，王爷刚刚差人说了，让夫人今天去前面用膳。”李妈有些为难地说道。
“让人回话，就说我身体不适，王爷若是无趣，宣郭夫人就是了。”容夫人冷冷地说道，抚摸着女儿的动作却是格外温柔。
“夫人，这话怎么能和王爷说呢夫人莫要赌气才是。”
“我赌气呵，王爷不会和我一个妇人计较的，赌气，我怎敢与王爷赌气呢”
“夫人”李妈无奈，只得继续劝道“夫人就当是为小姐和公子着想，这个时候，不要再逆着王爷的意思了。”
“我为末儿着想他可曾为末儿着想过这么小的女孩，犯了什么错，要让她一个人跪在祠堂里一天王爷不喜我的孩子，我顺着他的意思就可以了么”容夫人一时激动起来，一气说完这番话，脸上已经现出红晕，不住地咳嗽起来。
“夫人，夫人你莫要激动”李妈赶紧过来给容夫人顺气。
容夫人缓了缓，有些疲倦地摆摆手，“你差人去回王爷吧。”
“是。”李妈无奈，只得应了，退了下去。
黎末看着母亲，小脸皱成了一团，却也不敢多问。
容夫人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末儿，你可怨娘没有照顾好你”
黎末一愣，赶紧摇头，语气稚嫩却很认真，“怎么会呢，末儿怎么会怨娘呢。”
容夫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了想，还是说道“再过几日岸儿就要回来了，你可想见哥哥”
“恩恩。”黎末赶紧点头，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刚刚一直记着李妈的话不敢多问，现在见自己的母亲提起，便把那些顾忌都抛到脑后了，张口就问道“娘，哥哥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呢，末儿都从来没见过哥哥呀”
不只是没见过，这些年府中几乎无人提及这个大公子，就好像从未有过这一个人，还是前几日皇上到访时提及，才让众人恍然想起，这府里还有一个在外八年的大公子。
记得那日黎王爷吩咐管家派人去紫鸣山的时候，管家竟一时找不到知道路的人。这么多年，除了黎景去过两次紫鸣，黎家与那个名义上的大公子，似是再无联系了。
容夫人听了黎末的话，脸色一下又暗了下来，看着女儿好奇的样子，心里却是一片苦涩。
为什么不回家，王府的长子为什么八年无人问津，她自己尚不知道这个答案，又该如何回答女儿呢。
“岸儿岸儿要随着师父学艺，所以所以才不回来吧。”
没有觉察到母亲的敷衍，黎末继续兴致勃勃地问道“别人都说哥哥特别厉害，是不是这样的呢”
“也也许吧”容夫人不自觉地揪住了袖子，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慌乱地扭过头，“末儿，你，你先去净手吧，一会儿要吃饭了。”
“恩。”黎末觉察到母亲情绪有些不对，乖乖应了一声，一边的侍女赶紧过来拉着她去洗手了。
容夫人小心地拭了一下眼角，这才站起了身。
李妈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已经跟了容夫人二十多年，很敏感地就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立刻就猜到了缘由，不由担心地说道“夫人，可是又提起了公子。”
容夫人默然不语，起身向外间走去。
“夫人”李妈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还是咽下了话，跟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