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小儿之音。”
韩瑾之狭长的凤眸里满是戒备，藏锋低低嗡鸣了一声，竟是已自动出鞘半寸。
他错身半步走在九歌身前，压低声音说“凝神留意，跟在我身后。”
“哦。”
两人摸索着继续向前。一片黑暗中，四周温度愈发阴凉，那阵阵嬉笑人语也愈发清晰。
绵软清脆，却格外瘆人。
九歌跺了跺脚，一边鄙视自己，一边没忍住稍稍往前迈了一点。
韩瑾之的身形很挺拔，虽然仍在窜个子的年纪，但已然是身量修长，像棵迎风的松柏。
在这诡谲的无边黑暗中，莫名叫人心安。
绕过最后一处拐角，一座藏在假山之中的房间终于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虚掩着的门上符文眼花缭乱，两边门框腐朽发黑，想必这屋子应该有些年头了。
韩瑾之上前两步，谨慎地伸出了手。
“嘎吱”
四面八方的声音戛然而止。九歌额角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指尖的灵流已是蓄势待发，可下一刻，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本做好了邪祟突袭，恶斗一场，稀里哗啦，噗呲啪啦的心理准备，最起码，也该有什么阴灵扑面等一系列的危险情况。
然而，却什么都没发生，除了空气中淡淡的异味之外，什么都没有。
很难去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气味。不是多年无人的尘土灰气，也不是难闻的腐朽腥臭，倒像是什么东西烧过之后的余味。
韩瑾之眼底也闪过一丝愕然。
他单手持符往空中一抛，同时利落翻腕一点。黄符顿时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接二连三地燃烧起来，将原本漆黑的空间映得犹如白日。
屋内很空旷。
几排简易的小陶罐挤在墙角的木架中，边上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石台。
妖族向来对气味比较敏锐，九歌尤甚。
她循着味道，随意地拿起一个小陶罐，远远地闻了闻后，嫌弃地皱起鼻子道“什么东西，味道这么重。”
韩瑾之并没有接话。
他站在高台旁，修长的手指地划过平整的边缘，沉思半晌，忽地用剑鞘轻轻敲了一下台侧。
高台发出咯咯的声音，台面的最上方，两只铁手铐“啪嗒”一声地弹出来。
韩瑾之食指在手铐下方一抹，微微摩擦着放在鼻尖嗅了嗅“是血迹。”
九歌心下一喜，有血迹就好办了。
既然阴灵不来找他们，那他们找上去便是。
她从自己的虚空袋中翻出一根通体黑亮如釉的香木，散出一丝灵力，悄悄震出数道裂痕，而后递给韩瑾之道“用这个试试。”
“伽蓝香” 韩瑾之神色有些惊讶“这么珍贵的神木香，你是怎么得到的”
伽蓝香俗名又称通灵香，点燃此香，以血为引，灵力为凭，便能暂时性地压制阴灵戾气，让它与持香人心平气和地沟通。
只是这香源自于扶桑神木。此类古树又只生长于奇险的人妖两界交接处，再加上炼制方法极为复杂，故而上等的迦蓝香在人界中异常珍贵罕见，往往是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
九歌自然不可能说出“我们家里一堆呢”这种找打的话。她指着其上的歪歪扭扭的裂痕说“这是黑市里淘来的，下等货。效果可能没办法保证。”
韩瑾之伸手接过，意味不明地看了九歌一眼，也不知道到底信了还是没信。
韩瑾之将点燃的香木置于铁铐之下。渐渐地，一种刺鼻的烟火香气从残损的古木中慢慢溢出。
“嘻嘻。” 似乎有什么声音在背后响起。九歌全身一凛，猛地扭头。
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是符咒的火光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心有余悸地回过头来，满身的鸡皮疙瘩还没退去，头皮又一下轰然炸开。
一双血红色的狰狞瞳仁
九歌捏着拳头在内心一通尖叫发泄后，面色淡定地扭头看向韩瑾之“出来了”
“嗯。” 韩瑾之应了声，正准备把迦蓝香竖立起来之时，第二只阴灵又冒了出来。
第三只，第四只
片刻之间，满室满屋里竟然挤满了阴灵
九歌望着身边的一团团白雾，毛骨悚然道“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一家青楼楚馆怎么会滋生这么多阴灵
“嘻嘻。” 有一团白雾飘到九歌身边，软绵绵地趴在了她的手臂上，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神木的作用已经开始显现了。这些阴灵甩着雾气的尾巴，一个接一个地落在两人身边，通红的眸子不再凶狠，而是写满了好奇。
不知怎么的，九歌的心蓦地软了一下。她虚虚地抚了手边的这只，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雾眨了眨眼睛，“嘻嘻”地应了一声，语气中有几分调皮道“不知道呀。”
韩瑾之略一沉吟，又抛出另一个问题“可知因何而死”
另一只白雾摆动着身体，悠悠出声“这个也不知道。”
两人又接连问了“性别为何”、“家住何方”等一系列确认身份的问题，可等到的都是一个相同的回答
不知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些阴灵只会回答不知道。正常来说，它们受到迦蓝香的影响，执念怨气散去，根本没办法刻意说谎隐瞒。
难道真的是刚才她把扶桑木捏坏了
九歌一头雾水，忙转头去求助韩瑾之。
他似乎也有些疑惑。
眉头微微蹙起，韩瑾之的视线在小屋中逡巡着，从那一排排陶罐开始，扫过一个个漂浮不定、一问各种不知的阴灵，最后又落回到那个装着铁手铐的高台上。
半晌，他忽然问道“年方几何”
满屋的阴灵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躁动起来。它们争先恐后地回答，汹涌的嘈杂声一时吞没了两人。
九歌安抚道“一个一个来。”
她随手指着一个小白团子，温声问道“你多大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九歌觉得眼前这只阴灵的血色眸子骤然赤红起来。
它一字一顿地回答“没有年纪。”
九歌一惊“怎么会其他人呢”
“没有。” “没有。” “没有。”
所有的阴灵都是相同的回答“没有。”
没有年纪
在青楼中
对自己一无所知
一道白光在九歌脑海中闪过，她心头猛然一紧，声音有些发抖“我知道了”
“是胎灵它们是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婴儿”
这间假山之中的小屋里，全部都是无法往生，弥留现世的胎灵
名唤净室的小屋，这么多的胎灵，沿路而来的封印，沾满血的铁手铐，无一不在说明着，这根本就是有意而为之
一旦怀孕，潇湘馆的那些姑娘们便要在这间屋子里，流掉它们腹中的胎儿
何其可悲，婴儿又更是无辜
香火明灭，青烟缭绕，破损的迦蓝香越燃越快，越燃越短。
“人渣” 九歌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王家人这般行事，落得如此下场，活该二字最合适”
韩瑾之盯着即将燃尽的香木，忽然想起王伯言屋内的那张古怪的案几，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要浮出水面，遂又问道“可为人所控”
胎灵们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他换了种说法再问“可受人所托”
这回胎灵们点头了。
九歌眼睛一亮，追问道“是什么”
“是”
胎灵们你看我我看你，张口正欲回答，垂挂在韩瑾之腰间的藏锋却忽然一阵嗡鸣。
他周身气场陡然一变“不好”
“怎么了。”
“有东西来了”
几乎是同时，一阵急促的尖啸声猛然从外面响起，直刺人耳膜而来，诡异又凄怆。
最后的迦蓝香也在此时燃尽了。
空灵飘渺的幼儿之声传入两人的耳朵“嘻嘻嘻嘻当然是拖住你们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