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 成蛟一路快马回到了咸阳城,他刚刚回来便脱下甲衣, 换上一身鲜亮的蓝色衣袍,他将头发收拾的干净整齐, 得知管家有一辆自行车便借来骑玩。

    自行车只有一个座,他可不想带个家僮,便和家里人打听好了卖雪糕的地方, 一个人蹬上车就走了。

    上午日头当空, 沿着街道一侧, 木轱辘骨碌碌地响,来往经过的人听着动静几乎都要多看一眼。

    蓝衣少年骑着一辆大黑自行车穿街过巷,脚踏板让他踩得虎虎生风,看上去极为潇洒风流, 大约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虽然官府公布了自行车的图纸,但也不是谁家都能做个这样的车,一般人家若是有木材有闲钱,还是要先做个倒骑驴, 平常用着拉个家什、送送米粮, 有时候还能带着儿女或是腿脚不方便的老父母出门, 用处不少。

    至于自行车, 大多数人家的钱用一分少一分, 等闲舍不得拿钱做自行车。这会儿也不流行什么提前消费,官府是可以借贷款,但得有东西做抵押, 普通人家值钱的无非是房子和土地,这两样都是安身立命的东西,凡是过日子的谁敢随便抵押借贷

    现在嘛,有个倒骑驴已经很有面子了,若是谁家再有个自行车就更了不得了。

    风光

    真正有自行车的一般都是些有钱人家,平时穿着绸衫布履骑着干干净净的自行车一阵风似的从路边过去,看上去体面潇洒。而成蛟还是个正当年纪挺拔修长的好看少年郎,他这车子骑过去,别人看着也像看个好景。

    日头暖洋洋,越升越高上来几分热气,热得人心里舒服,车子骨碌碌往前,脚下蹬着踏板,一路向前,凉风拂面,清新爽快,成蛟衣袖微微鼓荡,沐浴在路人惊羡的目光里只觉得自己已成振翅的飞燕,看路边鳞次栉比的房舍、整齐干净的路人、平整的路面,这才叫生活、这才叫活过来了。

    沙场上荒凉炎热,拼死拼活,热腾腾脏兮兮臭烘烘的那能叫生活吗

    那叫折磨

    他一路带风,骑车到市肆,行人来往,商贩挑担而行,两边店铺作坊开门迎客。

    来这之前,家僮都和成蛟说清楚了,他找了家门口有马桩子的客栈。

    小二远远看见他就迎过来,问道“客官好,您有什么需要”他一边说,眼神不由自主地从成蛟身上滑到他扶着的自行车上,上头刷了一层清漆,看着光滑有色泽,前头的前后两个大轮子是朱红色的,弹簧车座上罩了一层深蓝色布料。

    真漂亮。

    “找个房间停车。”

    “客官您往这边走。”

    客栈院子里在靠墙的位置搭建了一个长长的茅屋棚子,用栅栏一个一个隔开,做的是简单木板门,专门租给存自行车的人。

    成蛟安置好新坐骑,又到了街上,现在太阳升得更高,他觉得上来几分热意,换成别人在战场上几个月也应该习惯了,但成蛟这人什么都能习惯就是不习惯受苦。

    他热了,看街上有人抬起手臂用袖子挡太阳,也有路边老人孩子拿着蒲扇扇风,平常他也就效仿了,但今天刚刚风光一场,现在虽然脚下落地,还是觉得自己身上带着一股飘飘欲仙的仙气,自然不舍得败坏形象,便忍着热气走。

    街上的行人,只有极少数是他这样的闲人,大多还是卖货过路的人,买卖小东西的行人。

    卖用品的他是一点都不稀罕,但自打进军营就没吃到好吃的,没过多长时间又听说太后把食谱公之于众了,现在回来了才能吃到。逢着买卤味的姑娘他要买一碗,听着有人卖糕饼他也要买,一会儿又见有人提着担子吆喝卖凉粉,他忍不住又买一碗,也忘了维持形象,这么一路走偶尔停下来吃喝,还没走完一里路就吃饱了。

    不一会儿,成蛟走到了目的地,太后开的店,门开着,正对着柜台,两个看货的人,一老一少。里头不算大,前头一个很长的柜台,靠边是个白色棉被盖着的柜子、旁边是个简单的木架子,上头挂着什么自行车铰链、一桶弹簧、好几摞各种样式的纸,一台缝纫机。

    都是些新奇玩意,没一个是常见的。

    缝纫机他管家已经买了,自行车家里也有,旁的是什么也不缺。

    屋里嗡嗡嗡,凉风盘旋,

    只这么一小会就吹得他干干爽爽,不是门窗处过来的风,而是来自头顶,成蛟循着嗡嗡声仰起头,只见几个很大的叶子风车在房梁上转动,基本每隔一段就有一只叶子风车,叶子应是木头做的,只是不知为何无风而转。

    他觉得颇为神奇,便聚精会神仰脖子看一会儿,一男子擦着汗从他身边绕过,走到柜台“小二,给我装十个雪糕。”他将一篮子放到柜台上。

    “客官稍等”

    小二应了一声,拿过篮子,转身过身,他身后是一个半人高的柜子,被两条麻布面的厚垫子盖着,他一掀开便露出里头的东西,原来是一只银灰色大箱子,他极为费力把上面的盖子推开一个一只手掌宽的缝隙,从里头数了十根雪糕装到篮子里,有原模原样合上箱子盖子。

    那人付了钱,提着篮子从成蛟身边过去出门,在他经过时成蛟只觉得一阵香甜沁凉的风从身边掠过,这雪糕一定就是那运粮官和他说过的雪糕

    成蛟飞快到柜台,气势如虹“我要两个雪糕。”

    雪糕是用木盒子装的,上头还结了一层白霜,小二放下盒子说“客官下次还盒子来,十个盒子换一个雪糕。”

    成蛟一摸凉凉的,他推开上面的盒盖子,就见里头有个长方形米色凉糕,丝丝冒白色凉气,下头带个棍,他那着棍拾起雪糕咬一口,凉凉的、有豆子香味。

    成蛟没动,他吃着雪糕说“你身后箱子为何物所制仿佛是银色。”

    那小二笑了笑,“不是银的,是用铅做的,这东西不通冷热,雪糕放里头能存一天呢,到晚上再搬到冰窖里去。”

    成蛟看着蒙着垫子的铅柜觉着挺新奇的,他家里也能做个这样的小柜子,然后多买些雪糕存着。

    他吃了两口,便停下,指着头顶的扇叶问“这是什么”

    “叫做风扇,客官若是想买我们这有好几种,能挂在房梁上的,放在手边的,还有能立在地上的,你要看看吗”

    成蛟说“看看。”

    “在这着。”

    小二边上就是个蒙着盖头的东西,他现在一扯盖头就露出里头的风扇,他说“这叫立式风扇。”

    又从柜台下头取出个似乎被架在盒子里的方形风扇,“这叫台式风扇。”

    小二指着房梁上挂着的“这叫吊扇,客官您看要哪个”

    从桌上的台式风扇到小二身边的立式风扇,再到房梁上的吊扇,都是木头做的,成蛟看着,觉着哪个都不错。

    他觉着自己大概是离开咸阳太久了,什么都不知道,问那小二“这是怎么转的”

    小二将桌上的台式风扇调了个前后,让后面侧过来给两人看,指着后面一个明显突出的小把手说“公子看这儿,用风扇的时候拧这个上劲。”那小二就开始拧,一圈一圈,咯吱咯吱响动,待他停手,风扇果然呼呼转起来了,凉风嗖嗖的。

    伸手去挡风,风还不小。

    小二笑着说“这样就成了,这些风扇用的都是弹簧发条,什么时候风扇越转越快就是快停了,到这时拧拧这个把手上劲儿就能用了。”

    风扇的风比打扇的风大多了,而且这还是好玩的,成蛟很奇怪风扇到底是怎么转起来的,他想着到家里拆一个看看里头是什么。

    小二问他“客官要买哪个”

    成蛟内心盘算一番,他在家里时自然还是吊扇与立式风扇最实用,书房、卧房、客厅,还有常去的几个花厅都要安上,出去游玩的时候在带上几个台式风扇,迎风吃烤肉岂不美哉

    “一样八个,一会儿你让人给我送到长安君府上,找管家结账。”

    “好嘞,公子赶巧,店里只剩下这些。”

    小二招来店铺活计,让人骑着倒骑驴把东西送到了长安君府上,车才刚走,就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家僮进来。

    “老板,拿四个台扇。”

    老板眯着眼说“卖光了。”

    那家僮一声惊呼,“谁买走的”他往桌上放了两个钱。

    老板说“长安君家一口气把存货都拿走了。”

    家僮回家后去见徐福,说道“小人到杂货店里店家说台扇已经卖光了,都让长安君买去了。”

    徐福坐在水边凉席上,一边掰馒头做鱼食一边说“那就买些立式风扇找木匠改改。”

    家僮苦脸说“立式风扇也没有,都被长安君家里买去了。”

    徐福挠了挠手背上的蚊子包,这些天他一直睡在湖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蚊虫格外喜欢他的血肉。

    太后工坊里头新作了一批风扇,刚一出来就卖光了,他家也就等着第二批,数着日子到今天,没想到被才回来的长安君搬了个空。

    手背上的蚊子包越来越痒痒,蝉声此起彼伏,聒噪,徐福心里越来越不爽。

    那边成蛟转悠一圈,又去太后的饭馆里吃一顿,饱饱的回了家,管家已经将风扇安好了,到处都是凉风,那叫一个爽快。

    管家在成蛟半梦半醒的时候小声问“公子几时入宫觐见大王”

    仿佛有一把刀插入成蛟心口,他猛地一睁眼,直起身,愣了愣,说道“我再歇两天。”又一下子砸到榻上。

    他才不要主动见秦王,谁知道见一面还能不能活下来,成蛟不怕,他觉得自己还得过两天今天这样的开心日子。

    爱杀不杀,不理他,秦王不叫他就装死。

    却说成蛟自打回到咸阳,只写了封奏折送到秦王桌上,余下时间骑着车子和从前的朋友行猎游玩,一群少年郎张扬恣意,到哪都是一片欢乐景象。

    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群毛头小子正是情绪不稳的青春期,在咸阳几波少年里头,这七八人的小伙伴,打了好几架,无一例外都是成蛟赢带着人赢了。

    但最近一场,两伙小子到林子里比赛抓兔子,成蛟提着弓箭追一只兔子,一个公子在树下歇脚,不知这只兔子是脑残还是跑蒙了一头撞在树上,竟然生生将自己撞死了,成蛟的箭正好射在兔子腿上,歇脚的人凭白捡了一只兔子,喜了。

    成蛟与他二人因这只兔子的归属权发生争执,推搡之间,幸运的李郎君被成蛟一巴掌推到树上,面朝树干,人一回头目光呆滞,满口鲜血。一起玩的都惊呆了,只见那李郎君嘴里随着血迹掉出来两颗白莹莹的门牙。

    李公子指着成蛟发抖,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气的。

    徐福入宫陪秦王下棋便将此事说与秦王听,他一身白衣,敛袖落子,叹道“这位倒霉的李郎君是家里的宠儿,没了这两颗牙父母抱头痛哭,现在他说话漏风,只能吃些粥糜。”

    秦王目光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长安君自沙场归来好生快活。”

    这快活这是情理之中,谁想到一不小心闹了个不好。

    成蛟对这位朋友深感愧疚,这时可没有镶牙,男子汉大丈夫没了大门牙还有什么风度威严,他前前后后送了不少礼物,那李郎君一样不稀罕。

    秦王觉得,他应该见见长安君,不,是让长安君来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过得真快,上午码字转眼就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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