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中不好打车,宁安等了好一会儿,空车来了几辆,但每次都被别人抢了先。

    他有些无奈地后退一步,靠在酒店门口那株高大的法桐树下,低头点了一支烟。

    男士细烟被夹在修长洁白的指间,越发衬的那只手骨节匀亭,在幽暗的灯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

    他微微低头,淡粉的唇衔住烟嘴,眉心微蹙着吸了一口。

    淡淡的茶香伴着若有似无的薄荷气息,在口腔中丝丝缕缕散开,很是提神。

    他的眉头略松了些,抬眼时唇齿间漫不经心地逸出了一个烟圈。

    他在担忧,连覃闻语都能看出他与以往不同,更遑论宁安的家人

    现在他尚可借着与家人的冲突将自己关在房内,少说话,少接触,能瞒一时是一时,可以后呢

    雪白的牙齿咬在淡紫色的过滤嘴上,陷出深深的齿痕,他抿紧了唇角

    必须得想办法离开宁家

    可理由呢

    以宁士渠对他的态度,没有合理的理由,是不可能让他离开的。

    只缺一个契机。

    细雨无声无息打在车窗,为它覆上迷蒙光点,犹如幼时的肥皂泡,灯光下七彩虚幻。

    车里放着轻音乐,黎远书和楚雅言交谈的节奏也像那支曲子一样,轻松愉快。

    他们在商量宵夜的地点,最后楚雅言拍板定下了“”吧附近的甜汤店。

    那家店的汤甜而不腻,特别可口,最重要的是,封允回酒吧会比较方便。

    黎远书看着封允,笑了笑,柔声说好。

    封允没说话,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车外,那里有一道笔挺的身影,靠在树边微垂着头抽烟。

    他甚至看到了烟头的那点火星由昏暗变得炽亮,映出那个人尖尖的下颌与低垂的眉眼。

    莫名地透出一股令人心酸的孤寂感来。

    秋风卷着细雨的夜,那份孤寂,让人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带了些悲伤的萧瑟来。

    如一幅画,定格在了这个湿冷的秋夜里。

    直到楚雅言出声唤他“封允”

    那道目光才随着睫毛轻颤慢慢转了过来,轻轻发出疑问“嗯”

    楚雅言抱怨“你呀,总也不专心,去吧旁边的甜汤店好吗”

    封允唇角挑了挑,笑不露齿,轻声应了句好。

    他又侧头往窗外望去,细雨中只余一株株法桐树飞速向后退去。

    那道身影早已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宁安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他轻轻推开门,出乎意料的是,一家人都还聚在厅里。

    客厅很小,这样小小的厅,本该是温馨的,可宁安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只有压力扑面而来。

    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看到他便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宁安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爸”,一只装满了水的玻璃杯就向他劈面砸来。

    杯子擦着发梢,碎在了身后的门上。

    发梢被水打湿,有水滴沿着额发滴到了睫毛上。

    宁安眨了眨眼,水滴坠落,顺着脸颊慢慢滑下,犹如清澈的泪。

    一时没人说话,空气紧紧地绷住了。

    宁安平静地抬手拭去颊上的水痕,轻声却坚决地道“那是我的工作,我必须得去。但我可以保证,工作完立刻回家。爸,我能做的让步,只能到这里了。”

    那一地玻璃碎冰冷地映入他的眸子,他的语气渐渐染上了些难过“要么,您今天就把我打死在这里。”

    宁士渠气得发抖,他一生清贫,偏偏死爱面子。

    他大半辈子教书育人,偏偏自己的孩子没有管好,他还有什么脸面去教育别人他怎能不气

    说气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内心的不甘,他简直是恨,恨不得没有过这个孩子,恨不得真的把他给打死,免得出去给自己丢人现眼

    宁好见状不对,忙站起身为宁士渠拍背顺气,孙兰芯也赶紧起身,过来护着宁安。

    她毕竟心疼孩子,一边责备着他没大没小,一边偷偷对他使着眼色,推着他让他回房。

    宁安低着头回了房,衣服上微微泛着潮,是外面的细雨沾染了布料。

    也有几片深色的痕迹,是宁士渠那杯水倾洒而致。

    湿气让人感觉粘腻,他把东西扔在双层床上,找了件睡衣开门去洗澡。

    “娃娃亲是你们定的,你们谁想嫁自己去嫁”宁好的声音委屈又固执,宁安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原书里提起过,宁好还未出生时,父母就定下了一门娃娃亲,对方名字叫封允。

    只是宁安看过的那部分内容里,封允并没有正面出场,他只在别人的口中出现过几次。

    第一次,是宁好哭着回来控诉宁安设计他与封允,说幸亏封允机敏,发现了不妥,两人才没有铸下大错。

    第二次,则是作者描写罗修典家里的生意出现重大危机时。

    那时候罗修典与宁好已经结婚,且夫夫恩爱。

    这场危机的到来几乎将整个罗家击倒,宁好自然也很是忧心。

    有人在落井下石,有人在做壁上观,也有人虎视眈眈,只待罗家倒下,便伸出利爪分一杯羹时

    封允伸出了援助之手,让罗家顺利度过了难关。

    即便宁好拒了他们的亲事,但他还是看在长辈们的交情上,毫不犹豫地出手帮了他们。

    罗修典一方面感激封允,一方面又认为对方是因为宁好才出手相助,因此大吃干醋。

    大难过后,两人反而产生了矛盾。

    他甚至质问宁好,问他放弃了封允这样的商界巨擘却选择了自己,有没有后悔

    从上面两次侧面描写来说,封允这人不仅聪明机警,最难能可贵的是,身处名利场中却很重情义。

    几件事,寥寥数语,让宁安对封允这个人物产生了极好的印象。

    不是因为对方的财富,而是因为这个人为人处世的智慧和宽容。

    宁安看书时脑海中曾浮现过一个很符合这个人物的词背景板大佬

    说是大佬并不为过,因为罗家已经算是家业颇巨。

    罗修典在商界也颇有地位,在宁家人眼中几乎可以算的上是一个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

    而罗修典却称封允为商界巨擘,可见他的社会地位和财富显然是罗家望之莫及的。

    几乎是电光石火间,宁安察觉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契机。

    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离开宁家的契机,一个他刚刚还在忧虑现在却送上门的契机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我嫁”

    这话出口之后,不要说宁家三口,就连他自己也愣了愣。

    最先动了心思的是孙兰芯。

    先不说宁安和宁好只差了一岁半,更不要说当时定亲时,只说两家定个亲,也并没说准是定哪一个。

    而最先反应过来的,则是宁好。

    以宁好对宁安的了解,他自然是要找家世好经济条件优越的,而封允

    他站起身来,走到宁安身边,抬起头看着他。

    宁好身高178,但站在宁安身边还是矮了一点,宁安181

    他看着这个哥哥,对他的感情有些复杂。

    他提醒他“哥,封允可能并不适合你,他现在帮人管理酒吧,收入虽然尚可,但他母亲身体并不好,日常开销自然也不小,生活上应该并不宽裕”

    再多的话他没说,宁安很聪明,这些话足以让他明白。

    而宁安也真的怔了一怔,他心里满是疑惑,明明书中说封允是商界大佬,怎么此刻却还籍籍无名

    难道是自己穿过来打乱了原世界顺序导致了书中部分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宁好见他若有所思,以为他是后悔了刚刚的鲁莽。

    他转身对父母说“回头我亲自登门致歉,回绝这门亲事,想必封阿姨和封允应该能够理解,毕竟这个时代,有谁会拿娃娃亲当真说不定封允自己就不愿意呢,毕竟大家连面都没见过。”

    但孙兰芯却很坚持,这个劳碌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往日多听丈夫的,孩子大了,便听丈夫和孩子的。

    可她骨子里也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你不愿意嫁,就让你哥哥嫁当年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封阿姨帮了我们,妈没脸悔这门婚,要悔也应该由封家来悔。妈一辈子没什么本事,但不能连良心也没了”

    她看着宁安,略带了点乞求“安安,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吧”

    宁安从怔愣中清醒过来,点了点头“是的,妈,我愿意嫁过去。”

    宁士渠蹙眉看他,一脸的不可置信,但难听的话终究没有出口。

    宁安看向宁好“小好,我是自愿的,你不必有什么压力。其实,这样很好,,我以后再也不会影响你和罗修典了。”

    宁好眨了眨眼,有些无所适从地走上来,抱住了宁安的腰。

    宁安想起了宁珂,宁好在他眼中慢慢与宁珂重叠了。

    他不由温柔地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发“以前的事情,抱歉了。”

    他已经想的很清楚,只有离开宁家,新的生活才能拉开序幕。

    只有有了自己名义上的爱人,才能彻底让人相信自己跟罗修典划清界限的决心,这也是从根本上杜绝原先悲剧的重要一环。

    更不要说,和宁家人的紧张关系说不定也可以借此缓解。

    毕竟他们是他这个世界的亲人。

    而对于封允,他没得选择,从他对他现有的印象来说,他只能选择信任他。

    宁安冲完澡出来时,宁好已经离开了。

    宁好现在大部分时间住校,偶尔也会住在罗修典的公寓里,已经极少在家过夜。

    宁安回到卧室,宽大的t恤当做睡衣,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衬的他的身形越发削瘦。

    发尾的小水珠顺着修长的脖颈悄悄滑进衣领里,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白的发亮的水痕,他低垂着湿漉漉的眼睫点了一支烟,烟草中特有的茶香终于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又过了一天

    这一天暗潮汹涌,这一天慌不择路,这一天他被命运逼着为自己选了一条不知对错的路,只能闭眼闯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