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柔软,好舒服。

    这样躺着,有一种低调而奢华的贵族式慵懒的感觉。

    常安靠在云上,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他几乎看到面前有一片徐徐展开的无敌海景,海面上泛着碎花亮片小波浪儿,一艘标价几千万的私人豪华游轮在水面上航行,毫无意外那游轮就是他上次一时兴起买回来的,而且游轮上装得满满的大闸蟹、大龙虾、大鲍鱼、大石斑、大扇贝、大妹子、大海胆、大拖罗,也全是他的。这时他应该在游轮上面坐着意大利顶级皮具品牌达芬奇家具手工制造的皇家真皮沙发,喝着罗斯柴尔德庄园酿造的公元前1981年无添加剂和防腐剂的低酒精度数健康养生顶级红酒,看着面前那个93寸大屏幕上风云变幻秒秒几百万上落但唯有自己买的股票一路飙红最终涨停的危机四伏的大智慧股票界面,抚摸着枕在大腿上的传说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最钟爱的八国混血纯白色长毛波斯猫,手执日本名匠手作的天然水晶开运招财磁疗保健玻璃杯,摇摇里头的红酒,邪魅一笑,说“今天又赚了百来两百个亿,啧,没昨天多。”

    躺着,就是这么的舒适。

    能让人无端端地产生成功人士的幻觉。

    可是,就算没有那些奢华的幻觉,只是躺着也是幸福的。

    幸福的常安在云里越陷越深。

    这时,那把低沉的声音说“嗯,少年,你很有天赋只是你为什么不躺得更舒服一点呢。”

    “更舒服”常安说,“怎样才能更舒服啊”

    “来,听我的,把手放松,自然张开,靠在云上,感受它带给你的承托的力量。”

    “哦。”常安照做了。他感到双手舒服得超频,血液都流得更快了。

    “然后把你的腰放低,再低一点,贴着云雾,好,双脚不要这么拘谨,放松,再放松,全身心地放松,再调整一下姿势,比如左脚,往左偏移一点也是可以的很好,这样是不是舒服多了好的,然后是你的脖子,不用绷得紧紧的,试着后仰一点,靠在云上,眼睛自然地向上望,眼皮半掩着,不要用特意对准焦距,让你的视线散涣开来,无意于体察万物,但万物又悄然入眼对,就是这样。”声音满意地笑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现在常安几乎和云雾融为一体,他的躺姿极度慵懒随性,甚至有一种使人看上一眼就会脑袋放空,就地躺倒的魔力。

    “舒服吗”声音问他。

    而常安回以一声绵长的“嗯”,甚至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这样稍微无礼的回应却让声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笑声使这里的云雾一层层漾起,“这样就好,这才是罱皑最本质的要义舒服”

    常安点点头,深以为然。他真想这么躺着直到天荒地老。可是

    “你究竟是谁”常安问那个无处不在的声音。

    声音却说“你猜”

    “额,大叔声线还卖萌。”常安窘然望着天。

    “哈哈哈哈,谁说大叔不能萌”声音爽朗地笑了起来,说,“春夏秋冬春常在,生老病死生复来我就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一言不合就念诗,不止卖萌还卖艺。”

    “这小子,看着乖巧可爱,怎么长了个饶不了人的嘴巴呢”大叔啧啧数声,又说,“但你我之间难得有缘,这些就不计较了。小子,有空就来坐坐吧”

    “在你这儿也就只能坐坐吧。”

    “还能躺啊”

    大叔炸裂。

    准确来说是大叔的声音炸裂了。

    这个世界的雾气忽然以常安为中心,旋转聚拢,在他没反应过来时就吞没了他。

    然后常安醒了过来。

    感觉睡了老长老长的一觉,别提有多舒服了,比全套大保健还舒服。

    虽然他没试过大保健。

    是的,不管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

    他都没试过。

    有点悲哀。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嘴巴张的很大,里面塞满了药草。

    他的下巴已经张到不能再张了,嘴部肌肉隐隐作痛。

    药草很苦。但不止是苦味。因为这些药草足有二十四种之多,味道各异,混在一起就变得震撼无比。常安的嘴虽然堵住了,但他全身上下甚至连脚趾甲上,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呐喊,尖叫着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

    他艰难地转头。常守烽就坐在床边,用白玉药钵捣着墨绿发紫的浆汁。他身后是躺椅,摞了一大堆书。这里是他的房间,药味浓厚,当然最浓厚的药味来自常安的嘴巴。

    这时常安听到了抽泣声。他的眼珠子往视域最下方滑去,只见门边有个瘦小的修士,趴在地上边哭边说“常师弟,你拔光了我照料的药草,你让我在讲习会之后如何打发时间啊”

    常安心想,居然不是要少爷赔偿

    “我说了等常安醒来会教你料理药草。”常守烽把药钵子捣得哐哐响,“你不会种药草,这些药草成色不好,我才多摘一些,有备无患。”

    “可是莫师兄说了,常安一点事都没有”瘦师兄说,“他只是进入了更加高深的修悟密境,身体发光也是正常的,宗主就曾经有这样的奇遇发生。”

    “但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天。”常守烽把药钵里的浆汁倒进浅碗内,“他再睡下去,我怕”

    常守烽神情严肃地把碗递到常安的嘴巴上。看着碗底,常安就闻到碗里的药味,一股刺鼻的腥味。

    常安挣扎着起床。塞满药草的嘴呜呜直叫。

    “诶,师弟,你看,常安醒来了”瘦师兄兴奋地指着床上两条奋勇动弹的腿。

    “常安,你终于醒过来了”常守烽大喜,一把抓住常安的头,将他摁了回床。

    “别急,等你喝完这碗常家秘传的十全大补活命汤再起来。”常守烽表情相当认真,而他手里的药相当魔幻。

    “唔唔唔唔”常安嘴里塞满药草,眼睛也瞪得圆溜。

    “忍着点,常安,身为常家的下人,这点苦都吃不得,你主子我也会很没面子的。”

    常守烽缓缓将药倒进常安的嘴里,倒进那些密密麻麻的药草里。

    紫黑色的药水流下,在接触到药草的时候,居然开始改变颜色。药水流过第一层的枯领草,变成黄色;流过第二层的驴金针,变成褐色;流过第三层的小别茎,变成黑色;流过第四层的大山菇,变成酸黄;流过第五层的吉日草,有了杂质

    这碗药水经过二十四层药草的过滤,一滴滴流进常安的喉咙。这时,药水的颜色,已经变得透明。

    常守烽倒完药水,满意地点点头。

    “这下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常守烽说。

    常安喝完药水,昏了过去,又睡了大半天。

    再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今天过的真快,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他在常守烽的睡床上,睁眼就看到少爷对着自己睡觉。他的眉头有些皱,让人以为他在梦里也处理着许多要事。他还发现少爷抓着自己的手,十几岁少年的指头上有层薄薄的茧。他轻轻用力,手就分开了。少爷睡得很沉。准备十全大补活命汤很是费劲,从料理药材开始,一刻都不能停下,还要保持高度的精神集中,否则,药液滴到口里就不会变成透明,而活命汤的功效就打折了。

    他喝下的那碗活命汤,药效当然是最好的。

    所以大半夜的,他精神超好,眼睛睁开了就再也不想合上。

    同时肚子超饿。

    毕竟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不对,现在已经凌晨,准确来说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

    那怎么行。

    于是常安悄悄溜出去,一溜小跑到了知味堂。

    知味堂灯火通明,里头坐着一人,居然是杜小贤,他在吃东西。

    “嗨,杜小贤,这么晚了在吃什么呢榴莲”常安很吃惊。怪不得食堂里有股怪味儿。

    “你要尝尝吗”杜小贤问常安。

    但是榴莲只剩杜小贤手里那块了。常安摆手道谢,去百珍柜点了两道小炒和一碗米饭,端回来坐杜小贤对面。

    “大晚上吃榴莲,你也真够稀奇的。”常安说。

    杜小贤不好意思地笑了。

    “能吃到榴莲,其实应该谢谢你。”杜小贤说。

    “谢我”常安懵然张嘴,嘴里还有一口米饭,“为啥吃榴莲要谢我我又不是卖榴莲的。”

    “上次你对我说,做人要勇敢一点,不是吗。”

    常安点头。

    “听了你的话,我终于鼓起勇气,去了一趟罱仁院。”

    罱仁院常安想了一下。

    哦对,不就是宗主大人住的地方嘛,就在罱仁殿后头,门口一片榴莲树,特别有热带风情。

    说起来他还是宗主大人的亲传弟子呢,结果这么多天,宗主一次都没叫他,还亲传个鸟啊,他一定是充话费送的。

    不。

    整个罱皑宗的弟子都是充话费送的。

    常安闷闷地吃了一块肉。

    “你去罱仁院,然后呢”

    “然后,我在罱仁院门口看到了宗主。”杜小贤对着榴莲,露出仰慕的神情,“他就在门口的躺椅上睡觉。”

    原来宗主也爱这样的休闲活动。

    “然后呢”

    “然后莫师兄来了。”

    “他来干嘛”

    “他想叫醒宗主。”

    “哦,用榴莲砸了吧。”

    “用了。”

    “宗主醒了没”

    “没有。”

    “还真是。”常安扶额,为杜小贤坎坷的情路心疼三秒,“我只听说过你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可没听说过你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一个真睡的人”

    “所以莫师兄走了。”

    “明智的选择。”

    “然后等到晚上,我”杜小贤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常安的眼睛也发出了高贵的求知之光“等到晚上,你”

    “我就走进院里了”杜小贤掩面,羞涩了三分二十八秒。

    “嗯哼”常安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成年男性的猥琐叫声。

    但是他又想了一下。

    有点小吃惊。

    杜小贤这家伙,到底在罱仁院门口呆了多久

    天都黑了啊

    “我,我走进院子里”杜小贤羞涩完,继续说,“离宗主大人很近很近了”

    “很近是有多近”

    “相当近”

    “两人的距离就要消失为零了吗”

    “能看到宗主大人的脸了”

    “哇哦,美男子”

    “嗯,宗主大人最好看了”

    两人的谈话白热化,气氛特别高昂,知味堂里甚至有了回声。

    如果这里有背景音乐,一定是交响乐团的大合奏。

    “然后你对他”

    “我,我”杜小贤捧着红透的脸,“我”

    “你你做什么了”

    “我捡了莫师兄在叫醒宗主大人时用的砸到裂开的榴莲”杜小贤兴奋地叫了出来。

    “”

    “常安”

    “额,咳咳”常安回神,整理一下自己的脸部肌肉,使神情不至于那么僵硬。

    “呃,所以你在门口站了一天就捡了个榴莲”常安忽然觉得说话好难,每一个词都不想从嘴里蹦出来,进入如此尴尬的场景里。

    “嗯”杜小贤点头,拿起旁边的榴莲壳说,“这可是砸过宗主大人的榴莲,你看,上面还有宗主大人的血呢”

    “”

    “常安”

    “额,咳咳没事,我在替你高兴呢。”常安掩面。这一顿饭吃的,惊险刺激,但末了竟然是如此的身心疲惫。

    “谢谢你对我说的话,我觉得自己比以前更靠近宗主大人了”

    “不用谢不用谢”常安连连摆手。把一个大好青年活生生劝成了痴汉,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杜小贤一诉衷肠,心里又温暖又舒坦,连带着手中的榴莲也变得更香了。他觉得榴莲是沾了宗主大人的血才变得更香的。

    两人一时没有对话。常安闷头吃完了饭菜,拍拍肚皮,快速计算了一下。“还能多喝一碗糖水。”他说着,就去百珍柜点了一碗绿豆沙回来。

    但是绿豆沙旁边有各种点心,常安心想饭后怎么可以没有甜点呢,就各样点了一份。

    回来时他一只手拿两碟,头壳还顶着一碗糖水。安安稳稳放下后,杜小贤惊讶地说“你吃这么多”

    “我这不睡一天了嘛,这些都是昨天欠下来的。”

    “可是你昨天不是进了修悟密境吗”

    “是啊。”

    “那为什么你会觉得饿呢”杜小贤不解地问,“你都练气了,应该辟谷了才对呀。”

    “哈”

    常安再一次张大嘴,露出了嘴里的茶果和芸豆糕和双皮奶的混合物。

    “我练气了”常安瞠目问道。

    杜小贤点头“莫师兄说的,你已经进入练气期了。”

    “这样就进了”

    “不然呢”

    “我还以为要洗筋伐髓,体内排毒,把身体搞得天翻地覆,吃一丢丢的苦才能修仙呢”

    “你说得好恐怖哦。”杜小贤说,“照你说的那样修仙,肯定走火入魔,还没练气就先岔气了,要出人命的。”

    “原来如此。”常安了然,道,“想不到修仙这么简单啊”

    “那是你天赋异禀而已。”杜小贤揶揄一下,又说,“不过罱皑宗的心法以静为主,讲究融和不动,没那么多修习的规矩。别的宗派就辛苦很多了,心法、外功、法术,什么都要修。”

    “你知道的好多哦。”常安称赞道。

    “难道你什么都不了解就跑来修仙了”杜小贤反问。

    “啊哈哈,我是常守烽的僮仆嘛,因为有天生灵气才跟着少爷来修仙的”常安这才搬出了仆人的身份。

    “对哦。”杜小贤说,“你才是常守烽的僮仆。”

    “难道你之前以为他才是僮仆”

    “难道不是吗”杜小贤反问。

    天色有变,从墨蓝到浓郁的深蓝。

    常安健步走回夏竹院。

    他居然迷迷糊糊的就辟谷练气了,不说不知道,怪不得他一天没吃饭还有力气小跑去食堂,瞎灯黑火的还能看得清道路,修了仙果然不一般。而且练气之后,天地灵气代替食物为躯体营养,于是修士们只要记得修炼,就不会饿死。但他们也可以和凡人一般吃饭。

    重要的是,修士的身体比凡人更加坚韧,所以吃多了也不会难受。

    他们比凡人更能吃

    常安知道了这点是很开心的。

    虽然杜小贤告诫他说“不是不可以多吃,不过据说,修士吃多了也会变胖”

    但常安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他还打包了几份糕点回去,打算常守烽醒来跟他一块儿吃。

    想到常守烽,常安的步伐就慢了下去。

    他回想刚才杜小贤的话。

    “你家少爷,似乎与罱皑宗的心法不太适合,这样下去,你的修炼比他快,不知道身为主子他会怎么想”

    常安推开房门。

    常守烽仍在熟睡,连姿势也没有变。

    常安将点心放在桌上,靠着一大堆医书。

    他想了想,决定按照原来的姿势躺回去,免得常守烽醒来发现他不见了,急得到处去找。

    睡觉对常安来说总是容易的。

    他看了常守烽一阵子,就握着他的手闭目。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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