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玄幻小说 > 贤者与少女 > 卷四:黄昏与黎明 第二百零七节:向东转进(二)
    人类从很早开始就有留下记录的习惯。

    无数多的古代文明甚至是文明概念尚未诞生的部落时期都有用炭笔和朱砂、石块在泥板、洞窟岩壁、龟壳与动物骨板上记录某些东西以传达他人教育子孙后代的做法。

    那或许是最早的‘社会’这种概念的起源。

    教育本身并不是人类的专属许多野生动物甚至被人类规划为蛮族的哥布林与巨人巨魔一类也拥有类似的习惯。亲代会在子代成年之前言传身教但这种行为往往只限于血脉相连的个体或者小家族规模之中。

    它们的纽带不是某种社会形态纯粹是亲情和熟悉程度。

    用更直白一点的话语来讲——巨人或者哥布林不会想着‘我们得为那些素未谋面的将来的子孙后代着想留下记录’它们只是本能地把谋生所需的知识分享给自己认识的同伴。

    强烈的社会性对于某一个群体的极强归属感是人类的一大特点。就连人类以外的几大种族如精灵矮人等都缺乏这种特征他们的组织结构往往松散而随意且更加注重个人之间的联系与亲密。

    ——换而言之他们不会像眼下亨利一行所遭遇的这样:仅仅只是因为青田家一行是藩地出身的武士当下领地所在的武士们便会对他们提起敌意。

    精灵不会只因为属于某个国家或者地区就爱或者憎恨从未见过面的人。他们的好恶判断更多是针对个体而非集体这经常会造成人类和精灵之间的冲突。

    但让我们话归原处。拥有语言沟通交流记录并分享智慧以某个群体规模的未来作为设想进行规划是一种几乎只有人类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文明程度越高这个概念在广度上就越发惊人。一个统一的大国在公众普及教育上的水准绝非小国可比混乱的里加尔西海岸东西南北就连语言都有好几种新月洲却能从藩地一直到新京都说同一种语言。

    可就像很多事情它也有利有弊。

    漫长光阴累积下来的智慧厚重如一座大山。一代人接着一代人将自己对于生命、世间万物的感悟与理解记载下来被编纂成为教育子孙后代的宝贵知识。

    以它们为仰仗之时这可以给予后人无穷的勇气与信心。

    可古早之物终归是古早之物它不见得永远适用于所有的局面所有的世代。

    山峦作为国度的防线时是令人安心的它看起来是那么地宏伟敌人绝对不可能翻过来进犯。可当你需要离开时这道防线同样会对你的前进造成阻拦。

    体量过于庞大的月之国那4000年光阴累积下来的无数传统与规矩。

    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座大山。

    遵循它们而非否定反驳它们方才是明智之举。因为你仅仅只是一个人而你反驳的是不计其数的前人其中更有远比你更具备智慧的能人圣贤。

    ——是了。

    就像苏奥米尔王国就像其他不尽其数遇到相似问题的国度。

    自从踏上了新月洲以来愣头青咖莱瓦或许内心中就一直缭绕着这样浓郁的既视感与似是而非。

    同样是传统与新潮产生冲突的国度体量较小的那个北方王国所做的是几乎全盘推翻过去的传统。抛弃了自己的文化抛弃了自己曾引以为荣的一切尝试破釜沉舟一般的改革。

    但倘若它再大一些呢?

    10人之中有9人反对若是足够出众能力非凡你尚且能以一己之力强行推行某个方案;100人之中有99人反对你的声音就变得会被轻易淹没。

    诚然随着人数增加规模变大与你持有相同意见的人也会增加但一个大国在变化之际遇到的阻力往往是远高于一个小国的。

    月之国太大了。

    也太老了。

    数千年的历史留下的无数规规矩矩深深地印入到了这个社会的所有人身心之中这数以亿计的人民打从心底地遵循那些奉为圣贤的道理——皇室乃是人间之神下克上乃是超越生死的大忌——并且深信它们永远不会改变。

    这种对于传统的执著深刻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当向东转进的日程走到第二周的末尾——也即是已走出14天500公里路时他们被面前所见到的血淋淋的一幕再度提醒。

    一支被袭击的平民商队。

    尸体被丢弃在大道上任乌鸦啄食。

    从状况推测死了应当已有一天天气仍旧燥热的情况下臭味开始弥漫这也是一行人一早注意到的原因。但他们没有规避反而靠近过来因为得了解情况。

    商队很明显是本地人因为他们没有车子只是背着背篓。步行走太远去贸易得不偿失所以这些人应该是在村子间进行贸易的小规模商人。

    更重要的是地上散落的商品明显有腌制鱼干。已然向东转进深入内陆地带远离沿海能大量获取盐分的地方也就只有目的地的那座小村了。

    物品被劫掠了一半还有一些洒落在地上这种微妙的半途而废的理由在亨利蹲下翻开尸体的衣物检查伤口以后便察觉了。

    靠近他们这一侧的3个平民身上的伤口凌乱不堪切口边缘与其说是被切开的不如说是被撕开的这是品质较劣的钝刃造成的。多半是长期使用却没有好好打磨刃口都出现了很严重的损伤。

    贤者接着把已经有些黏在地面上的尸体的手臂抬起来检查身后弥次郎的妹妹看见这一幕脸色铁青地捂着嘴跑到了樱的身边。

    “防御性伤口。”洛安少女念出了这个武士一行不甚理解的词汇而贤者开口为此解释:“就是指人在受袭的时候本能用手对自己进行防护时受的伤。”

    “真凌乱。”小少爷凑了过来忍着臭气这样说着。手臂上的伤口和身上的伤口一样繁多粗浅不一。

    “外行所为侧面和背后被偷袭但第一次攻击没能致命。回过神来的死者用双手护着自己然后一直挨打直到被打死。”贤者检查了一下挂外袍里侧的荷包没有被取走虽然里边也没有几个银两他还是回收了一下。

    “先生这是。”旁边的鸣海欲言又止。

    “不是为了钱检查下其他人有其它信物一类的话也试着回收。村落就在不远的地方了他们的家人会想知道失踪亲属的消息的。”

    “尸首还是让他们自己来回收吧。”他开口这样说着而武士一行也反应了过来。他们是一群陌生人并且构成也相当奇怪因此去一个陌生的村子若能有些什么东西作为契机和当地人产生联系的话很多事情会顺利得多。

    “但真正让人不得不注意的是这边。”亨利跨过了尸体走到了另一侧货物完好的几名死者身边。

    “都是一击毙命。”跟着他一起过去的米拉注意到了伤口全都是瞄准要害且切割深度足以致命的攻击显然是锋利的高品质刀剑配合高水准剑士的结果而且和最初的死者相比这次的凶手似乎对他们销售的商品也并不感兴趣。

    “命中的全是头部。”亨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青田家一行脸色就变了。

    “先生这里有”回收死者信物的阿勇在前面欲言又止:“马蹄印。”

    “是武士啊。”除了他们这一行不符合常理的存在以外新月洲大地上出现马蹄印这种东西也只能意味着武士的出现。

    “济州的武士吗还是宛州的。这里已经这么接近边境虽说宛州已经戒严但或许也会派出讨伐队。”鸣海陷入了沉思藩地出身的他们在眼下这种微妙的时节若是跟本地士族碰面极有可能会爆发矛盾甚至战斗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被流窜来的暴民袭击了大抵是小规模的人数相当。持械暴民想要的只是财物、甚至食品也好总之什么都要——而后。有骑马武士从小道杀出斩杀了平民之后追着逃窜的暴民进入了北面的森林。”从地面上的残余痕迹推断亨利大致理清了这一路所发生的事情。

    “为何武士要杀平”弥次郎的话没说完自己就知晓了答案。

    “老实本分的平民跟暴民在他们眼里都没什么区别吧武士们知晓了下克上运动的存在所以对平民的敌意更高了——但这些平民。”贤者蹲下来看着那几名被正面一刀毙命的平民伤口全在正面但几人之间有一段距离。再高超的剑士也无法在短时间连续正面斩杀这么多人会出现这种结果的唯一可能性。

    就是他们根本没想逃。

    “本地的权贵恐怕是封锁了下克上的相关风声想避免平民加入这种暴动之中。所以这些商人看到武士出现的时候还以为是救星来了就连伙伴被斩杀了也没有逃跑的想法恐怕是陷入了极度的不知所措之中然后被一个个砍杀。”他的推断也是任何懂剑的人会得出来的所以青田家一行都只是沉默。

    “接触到了暴民若是活着回去恐怕就会开始讨论这件事。一旦传播开来消息封锁就会失效。”亨利站了起来而其他人也回收好了村人的信物。

    “既然有潜在的加入下克上反对自己的可能性不如从一开始便当成暴民扼杀吗”洛安少女紧握着剑柄但最后又松开了。

    “那该怎么办?”鸣海看向了亨利尽管他们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在如此多的变数和不确定性面前贤者的智慧是他能想到的最可靠的凭仗。

    “就当我们不知道这些吧。”他摇了摇头:“我们就是路过看见了这一幕然后回收了村人的信物交予他们的家人。”

    “可真相是。”咖莱瓦用他仍旧有些生硬的和人语言少有地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呆子。”米拉踢了他一脚:“说出来只会让更多人受伤的。”

    她又握紧了剑柄小声念叨:“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他们真相吗。”

    “但又能做些什么。你又能做些什么。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知道自己家人是被武士杀害的他们能做的只有忍气吞声。但仇恨的种子会埋下来。”绫叹了口气她一开始就是讨厌这种政治相关的事情才会投入到学者行业之中。

    “可他们将来或许也还是会知道真相的。”小少爷也垂着头关于失去家人和复仇相关的事情触动了他心底里的一些柔软的部分。只是他也知道眼下的自己有多无力。

    摧毁青田家的是藩王。

    就眼下剩下的这么一点人马想要去找藩王们复仇只会是以卵击石。

    “现在想来井底之蛙或许是幸福的。”旁边一直较为少言少语的大神忽然这样感叹。

    “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最少一切都是熟悉的。”

    “知晓了外边的世界有多广阔的同时自身相比之下有多渺小与无力的事实却也清楚地认知到了。”

    “后悔离开青知了吗。”老乔开声问他但他只是摇了摇头。

    “走吧。”鸣海见所有人都整理好了以后开口说着一行人绕开了尸体的所在向着前方又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宽阔却不是很长的河流出现在了眼前它似乎只在这片盆地之中形成较宽的水面其余的部分不是隐入地下便是分流潜藏于山林之中。

    从视觉呈现来说或许称之为湖泊更为合适但它又确凿无疑是流动的。

    小村静静地屹立在这样的边境而一行人的到来虽然吸引了一些注意力却也并没有明显的敌意与戒备。

    亨利的推论是正确的这里的管理者有意封闭了消息。

    在向周围的人询问了关于谁家有外出失踪者的消息后他们在原地等了一会失踪者的家属慌忙地跑了过来。

    武士们向她们递上了带血的遗物告知她们的丈夫与儿子遭受了劫匪的袭击一行人经过时一切已成定局。

    女人泣不成声懵懂的小孩左右看着大人虽然不清楚情况却也被情绪感染大哭了起来而自己都在流着泪的母亲则本能地开始哄孩子。

    愣头青和小少爷想开口但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动静吸引了不少村民围观弥次郎最终于心不忍与鸣海商量分了一些钱财给这些村人。他的举动结合带信物归来让遗孀们连连鞠躬接连感谢武士老爷。而旁边的亨利等人则尝试打听是否有旅店或者可借宿的地方。

    但就在人高马大的贤者等待着那个因为他的外貌与身高还有流利的和人语言而惊呆了只会“哦、哦”的村民给出任何像样的答复之前人群中有人凑了过来走到了他的身后。

    “哆-”这是步伐停下的声响像是行走路过之后注意到了他所以停了下来。

    “呲呲”紧随其后的是以脚跟为轴转向的声响。草鞋底和泥土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尽管在嘈杂的人群之中仍旧被他准确捕获。

    明确是向着自己走来的脚步声对于他而言清晰可闻亨利在回过头之前就已经大致把握了对方的信息。

    步伐稳健显然是长年跋涉之人。但体重与身高以和人的标准而言也算不上高应当是一位标准的成年女性。

    他转过了头而对方取下了头上戴着的斗笠。

    周围的吵闹声以来者为中心像是涟漪一样一点点扩散开安静了下来。

    墨蓝色的齐刘海两侧修长的头发用洁白的丝带捆扎属于神明侍从的标志悬挂在她身上尽管看起来风尘仆仆但双眼仍旧炯炯有神。

    “大巫女大人”鸣海愣了一下紧接着和其它武士一同下跪行礼。

    “怎会在这。”

    “贵人大人。”过去曾有一面之缘的大巫女直视着贤者她的称呼已算是身份允许可能内的最高敬意。

    “请。”

    “帮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