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陪嫁大丫鬟求生日常[红楼] > 第32章 精穷了
    “安姐儿,是我!”胖婶提着个篮子,篮子里扣了两碗热菜,对着出来开门的杜云安笑道:“往常没少偏了你家的好东西,今儿我姐姐一家带了些好花蕈,肥厚的很。我一个鸡炒、一个素炒了,香的紧,你尝尝。”

    杜云安赶忙谢过,又给胖婶身边一身簇新衣裳的高个妇人问好。

    宋嫂方才已暗暗打量上几回,笑容满面的说:“我是你庞婶子的姐姐,夫家姓宋,大伙都称叫我宋嫂。哎哟,好标致的闺女。”

    叙了两句闲话,胖婶两人便往家去。

    路上,宋嫂一个劲儿长吁短叹:“可惜了,没成想这等好模样,看着性子也不错……”

    胖婶奇道:“可惜个什么?”

    “我是替我家大外甥叹气呢,实在没想到庄子上也能养出这样清俊的女孩儿。往年怎么没想着来看看呢,可是叫碗边的鸭子飞了!”

    胖婶撇嘴:“大牛睡着了都不敢做这美梦,凤凰还能落鸡窝里不成?”

    “呸,看你这不上进的样我就来气!”宋嫂成亲十来年才有了小儿子,往日最疼这大外甥,一心给挑个好媳妇,没成想窝边就有朵好花,岂能不扼腕。

    “媳妇只要和气能干就行,模样只要不是歪瓜裂枣就够啦。这庄户人家也求不来个天仙。”胖婶不以为然。

    气的宋嫂站住掐她胳臂:“榆木脑袋说的就是你这样的!白耽搁了孩子!”

    “你就不想大牛、不想你孙男娣女有一日能入府当差去,在主子面前搏个体面?”

    宋嫂苦口婆心:“谁都知道府里的门槛子高,想要得个月钱差事,可不止要人能干、有门路,顶紧要的一条是模样得好!倘若长得不好,就是大管家家里的女孩儿都别想出头!”

    “你是没见过,主子跟前伺候的姑娘媳妇,个个都花朵一般,就连外院里得用的长随小厮,至少也得样子周正,不然岂不丢主子的脸?”宋嫂指着她妹妹说:“要不然我一再说大牛的亲事得问过我,让你千万别轻忽了。娶个好模样的媳妇,日后说不得能帮携大牛一把。”

    “罢罢罢!等里面有该放的丫头们,我再瞧着好的求人指配罢。”多说无益,宋嫂盘算着她男人如今说得上话了,要往二管家那里多走动,寻摸个好丫头给外甥才是正理儿。

    胖婶子拍大腿:“怪道好几家管家奶奶都打听安姐儿呢,我前头还以为是看上她哥哥能干又疼妹子呢,还想着安姐儿啥都好,就是样貌忒出挑了些,等闲人家怕是藏不住。”

    这回轮到她姊妹撇嘴:“说啥都晚啦。反正大牛的媳妇得好好挑,好颜色才能生出好儿女来。”说着,突然一回身,指着远处一个探头探脑的黑胖丫头说:“要是这副尊容,还圆不溜丢的,连浆洗房都不要她。”

    ————

    次日天还未亮,杜仲已赶着他师傅家的马车,送妹妹进京去。

    杜仲手里有王府管事房压了戳的条子,杜云安光明正大的离开庄子。她前脚走,后脚庄头李甲就得了信,嗒嗒抽了一锅烟,呛的他小儿直咳嗽。

    李甲媳妇摔帘子进屋:“先前你应承了那么些人,这可好,人家拍拍腚进府去了,那些送礼讨情的还不得埋怨你!”

    李甲重重的一磕烟袋,瞪眼瓮声道:“怨怪的着我?本来就是要指配,也得两家都愿意。”说着又冷笑一声:“再者说那杜丫头上不上得去高台盘还两说呢,要是这回不中,我可不跟他兄妹俩个客气!杜家的露露脸也正好,叫人家都知道我李甲庄出了朵牡丹花,谁想摘花就得把好处给足了再言语!”

    他媳妇看他疾言厉色,反而转忧为喜:“这么说你打点好了的,这杜家丫头必然要黜回来?”

    李甲不搭理她,眯着眼睛吸烟袋。他话说的狠,心头也打鼓:谁想到杜小子那么鬼精,放着柏通那条好走的门路不走,反倒正儿八经的去任德宣那里报了名,不然一早悄悄涂去名字就成了。直到昨儿管事房给庄子批条子,他才知道这事,害他想辙都来不及。

    锦东街王府后门忙糟糟的,不时有拿着条子的人进去,两个小厮在门里指路,男的往左,女的向右。

    十丈开外停车下马的地方更是混乱的很,有人两腿走着来,有人骑驴,还有坐牛车的。杜仲把马车远远停在路口开外,以免扎眼,他却坐不住,捋着马鬃看着王家后门。

    巳正,已清静了个把时辰的门口又热闹起来,不断有人从里头出来,等在墙根避风处的各家家人一窝蜂的围上来打听情形。

    这些是落选回家的,大多都垂头丧气,不愿搭理诸人,但有些却还带着些微喜气。

    杜仲靠近听了几耳朵,却原来是被记下了名字,还有机会得差事的。

    杜云安正在里面的一座小院落等二回的选人,几个管家媳妇打扮的女人在前头道:“都站好了,这是什么地方,那么多话回家说去!”

    “别以为就一定中了,先前落了的那大半里头还有几个记了名字,日后短了人手还能再进来,你们可没这好处!”其中一个说:“管家的爷儿们哪有闲工夫跟我们似的一个个挑,这回出去的连个记名都捞不着。”

    话音刚落,两个穿绸缎衣服的中年男人就进院门来,前后还有小厮簇拥,排场不小。

    其中一个弥勒佛似的笑眯眯的说:“这次留了这么多,得有三十个?”

    先前说话的媳妇笑盈盈的回说:“三十九个,有好几个出挑的呢,今次倒不比买回来的差。”

    王家买人自是千挑万选,往年里大多模样好过家生的。

    这笑弥勒就扬声道:“我是管事柏通,十岁以下的站东边,十岁以上十三以下的站中间,十三以上的站西边。十六岁以上的可以回家去了。”

    其实这队已经站好了的,就是按岁数分的堆,只不过分了四拨,当间那堆正是年纪最大、打扮的也最鲜妍的一些,这会儿听到柏通的话,有的女孩儿已经急的眼眶都红了。

    “这里有十一个呢,一个都不要?”管事媳妇赶忙说:“前头这俩可是少有的俊!”

    柏通睨了她一眼:“岁数忒大了,用不了二年就又该放出去,废这功夫作甚。”

    几个管事媳妇凑近了低声说:“凤姑娘屋里正经还少一个人的窝儿,眼看几月就得出门子,这窝儿总得补上罢?”

    那柏通一张笑脸不变,嘴角却只挑起来一边:“凤姑娘是什么脾气,倒叫你们做她的主了?”

    管事媳妇一听,登时不敢再劝,沉下脸撵那些超了年岁的:“都走罢!”

    当间一个穿粉袄子、绿掐牙背心的美貌女孩儿边跺脚边委屈的叫其中一个媳妇:“姨妈!……”

    那管事媳妇狠瞪她一下:“胡诌什么,快走快走!”

    柏通眯着眼睛不说话,身边那个自进来就木着脸的管家接过簿子:“开始罢。”

    任德宣点一个名字,被点的丫头就按方才媳妇们交代的,把自己的出处、爹娘、才干说一遍,从岁数最小的开始。

    间或柏通笑眯眯的问几句,他面容可亲,比旁边干瘦冷漠的任德宣好的多,有的被留下的丫头就朝他露出感激之色。

    杜云安用心听着看着,就见有几个显然不那么好的,任德宣还未说话,柏通就抢先问两句,给留下了。

    任德宣老神在在,并不唱反调,拿着朱笔在簿子上画个圈留了。

    “杜云安。”

    这名字在一众红儿翠儿,花儿朵儿的小名里头可算别致,院里的人又看过来,

    杜云安上前,垂眼福了一福:“杜云安,李甲庄人,父为杜栋……”

    柏通上下端量:“会些什么?岁数半大不小,学活计晚了些。”

    云安方才已说自己会针线,情知他有意为难。

    若换做另个没出过庄子十来岁的女孩儿,被管事这样否认的一问,许是就慌了,像先前那几个涨红脸说话吞吐的,都给划叉去了名儿。

    “会针线绣活,灶上的手艺也学过些。”杜云安回道。

    “哦?那倒能干。”柏通似笑非笑,随即向其他人一同说:“都得说实话,可别猪油蒙心,吹些本事,日后查出来连你们老子娘都受带累!”

    杜云安面上不改,倒是另一头已过了的一个小丫头兀的哭起来,柏通眉毛都立起来,立时叫两个小厮把那丫头压出去,后面发落。

    柏通泻了通火,情知算盘落空了,有些不悦,但也并不算多搁在心上——李甲庄庄头送的孝敬钱没多到那份上,多拦了两句已是尽过心了。

    遂摆摆手道:“那就去大厨房做些清洗碗盘的轻省活罢。”

    这时任德宣却说话了:“针线房里有三个空缺,下头人的春衣还欠了小半……”

    柏通看他一眼,倒也从善如流,点头应允,忽又笑:“针线房春衣还未交齐,紧跟着又是阖府上下的夏衣,活计重啊!管事金修家的是二门里头一个厉害的,最恨偷懒耍滑,你可得用心当差。”

    话说的像是关怀杜云安,暗地里却是和任德宣打机锋。

    杜云安福身退到一旁,不多时,这二十多个人就挑完了,仍旧落了一半,只余十三个。

    两个管家誊写下名单,各按了手印往总管房交差不提。他们一走,几个管事媳妇就抱怨开了:“呸,这柏老狗,真不是东西!凤姑娘跟前现成的肥缺,不知道他收了多少好处,要荐谁家的享福去呢!”

    转脸儿倒是对留下来的这些丫头和颜悦色的:“家里人还在外头等着罢?给你们半个时辰,快去说个话,取了包袱,一会子仍旧回这院里来,咱们带你们去各处。”

    见有人还有话问,又说:“管家给分了差事,好不好先当着,若是不合适日后还有调派的时候。”

    此时已近正午,几个管事媳妇自去吃饭,成功留下的丫头们却都感觉不到饿,叽叽喳喳的竞相跑出去给家人报喜。

    等了一晌,落选的已走干净,杜仲已知差不多成了,心头石头落地的同时又酸又涩起来,见妹妹出来,杜仲眼眶都红了。

    又请银线,银线已站起身:“快快开出领票,我好去寻管事画押开库。”

    云安一叹,好容易捉来银线帮会忙,又完了!

    从旁书堆里抽出一本洒金红纸糊面的厚账簿,杜云安边写领票,边与银线商量:“这次我开一旬的?”

    银线笑道:“索性开半月的罢,省的麻烦。先搁在空屋里头,我用笺子分开,也不怕人弄鬼。”

    杜云安方点头,外头就又有人说:“凤姑娘屋里的平儿来了。”

    银线接过领票,向进来的平儿微微点头,带着小丫头一径出门去了。

    里头杜云安已从书案后面走出迎接,平儿忙快步赶上来,握住她的手笑道:“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敢劳姐姐这样郑重?”

    大家都拿二等的份例,如今杜云安又格外得了太太的青眼,金大娘又器重她,俨然已是针线房里的二管事了。平儿只不懂为何杜云安每次见她都这样客气有礼,但也不得不多生出几分好感来。

    “平儿姐姐过来,可是凤姑娘有吩咐?”杜云安这段时日在针线房忙的跟陀螺似的,还无缘拜见王熙凤,倒是平儿,已然打过几回交道了。

    平儿一贯轻声细语:“原是清点时,发现皮袍厚褂少了六件儿,我忙赶着来告诉你。”

    云安吃一惊,这话可不敢接,只笑道:“我来的晚,冬日的皮袍鹤氅并不曾过这里的账,还得问金大娘。”

    谁知平儿一把拉住她的手,从袖里偷偷递过一张银票,小声道:“原是我们自己的疏忽,也不用劳动金大娘,更不敢叫太太知道了,这儿是五百两,不拘如何,只求悄悄把事了了。”

    这就是贿赂的意思了,知道杜云安的兄长在外头,便拿钱来请她办事——五百两,又没说是什么裘皮褂子,好狐裘、海龙皮自然不够,但灰鼠皮、羊皮的却绰绰有余。若是杜家兄妹再贪些,弄些哆罗呢的厚衣交差也使得。

    看看四下里无人,云安攥住她的手,拧眉说:“好姐姐,我虽才来,可与你却很好。你实话告诉我,可是出了事了?”她猜着或是那两位南边来的嬷嬷偷当所致,据闻那二人品行很不堪,吃酒赌钱无所不为。

    六件大毛衣裳不是小事,那两老婆子这样,凤姐还帮着遮掩?那两人就是祸头子,就算凤姐甘心掩饰,云安也不愿趟这浑水。

    不料平儿的眼眶忽的红了:“你是不知道,我这儿有多为难!不单这次的皮毛衣裳,里头的事还多着呢。好妹妹,我实话跟你说罢,是金陵老家送来的东西出了岔子!”平儿想起那些嫁妆箱子就焦心难忍,忖度后头要杜云安帮忙的事情还多,她又亲近自己,是个嘴紧和气的好姑娘,便将实话告诉。

    “只怕这事也不是秘密了,只瞒着太太罢了。”平儿说:“先前家里送来足足十二箱的衣服布匹,我们还高兴呢,谁知这里头却不像样子。”

    “许是我们大太太准备的早了,那些绸衣彩纱放久了有些个褪色,我们只好报上去说幔帐被褥未得,金大娘帮忙掩过了,只要做那些东西的时候另拨些料子给我们就是。我们屋里也有几个好针线,料子有了空余,只不过累些就能描补。”她泪眼汪汪的:“可那大毛衣裳,并不是自个换个里儿便能翻作新的,好几件已经不成样子了,都霉烂了!”

    “……我们姑娘最是个刚强要脸的性子,这样丢脸的事儿,她只不叫声张,悄悄拿出私房叫我置办。”

    平儿气的牙痒,握住云安的手:“我们大太太最疼姑娘,可那些小人见我们姑娘不在跟前,就肆意作怪弄假的发财!凤姑娘孝顺,自己气的呜呜咽咽,也不肯写信告诉大太太,只好拆东补西,万求你帮忙!”

    她瞧了瞧门外,又低声说:“我也知你难处,跟我似得在这府里是孤鬼一个,不像旁人有父母姊妹帮衬。本要来求银线,只是我想着她虽然人情熟,却不如你哥哥在外头见识多好办事,再有她家亲朋多,唯恐泄露了……”

    杜云安这才明白为何近来近来开取库房的账目无端多了不少,她之前还奇怪金大娘给的模子太宽了,开出的一件帘幔的用料都能做两件。她原以为是仗着给凤姐办嫁妆的机会,上下拿好处呢。

    若是果真求了银线,银线的爹在门房上管事,这事情倒真不难办成。只是如今求她,她却不好昧良心——

    “你把实情告诉我,我也不妨说句心里话:你们这样,太太未必不知罢?”杜云安说。

    平儿吓一跳,脸都白了:“你知道有人在太太那里嚼舌根了?”

    云安摇头道:“你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显然还未传开。只是我在这儿最熟悉的就是金大娘,金大娘是个谨慎人,不得太太的示下,她不敢放手施为罢?你们是当局者迷,只要细想想,依着太太往日管家的手腕,能不能瞒得过?”针线上大张旗鼓的补齐那些坐褥帐幔,又是从外头请裁缝绣匠,又是采买时新布料,不过是李夫人替难堪的凤姐遮掩的手段罢了。

    一通百通,杜云安放在心头俩月的疑惑算是解了。

    “平儿姐姐,我只劝你家姑娘把自个放在太太的位置上想一想……”杜云安点到为止:“若果真还要我帮忙,你再来找我就是。”

    平儿脸上青青白白,又谢一回云安,方才魂不守舍的走了。

    送她出去,杜云安想起瑞云说:“再这么着,太太疼爱凤姑娘的心早晚给败坏尽了。”此时,才尽知此话深意:

    王熙凤上有胞兄王仁,为何能“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原是因李夫人膝下空虚,便把侄女从金陵接来都中抚养,如珠似宝的疼宠,就算后来王子腾的姨娘生了正经小姐,在李夫人这里也不曾越过王熙凤去。王熙凤爽利大气、杀伐决断样样都像李夫人,只有一样得了王家真传:读文识字上是真个榆木脑袋。

    可这样胜似亲母女的娘俩,却在王熙凤出门子的当口生了嫌隙。怪只怪远在金陵的大房太太不甘下风,要拿亲女儿的亲事出锋头,好叫族里勿忘了她才是王家十二房的宗妇。只是不知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真叫下人贪墨了,她送来的嫁妆,明面上的很好,箱底的却出了好些差错。

    偏王熙凤性情惯来要强,她又聪明,便生出这瞒天过海的办法来——但若果真视李夫人如亲母,何必这样生分的行事?

    王熙凤和平儿在局中一时被迷,杜云安却看得清楚,因‘书中人在眼前’的这场奇缘,杜云安才提醒一句。

    ————

    忙碌不知岁月,呼喇喇又半月过去,瑞云来找杜云安顽,说起新鲜事来:“凤姑娘不知怎的,前儿窝在太太怀里哭了整晌,哭得太太直呼头疼——可你猜怎么着,娘儿俩个倒又好的一个人似的了!”

    “凤姑娘又日日去给太太请安,太太脸上笑都多了!依我说,这才是凤姑娘的做派,先前那院门都不出的怕是个假的。”

    银线也说:“她还给南京来的婆子报了病,叫人送到外头养病去了,可算走了那两个拉老婆舌头的。”

    瑞云神神秘秘的:“前日我正好在屋里伺候,凤姑娘哭得是老家送来的嫁妆出岔子的事,其实太太早知道了,只不过凤姑娘一味要帮那边瞒着,宁愿自己贴银子描补,太太不免心凉。如今可是好了,太太知道凤姑娘和她亲,自然高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杜云安笑问。

    “只不过太太另一重打算落了空,我看太太的意思,怕是为凤姑娘的体面要忍了。”

    “什么打算,你倒是快说!”银线给她端茶。

    瑞云眉毛一挑:“金陵老家的大房太太总端着长嫂宗妇的派头,这些年没少给添堵,太太原本度着凤姑娘是人家肚子里生的女孩儿,才不跟她一样见识,谁知这回又跳出来充亲娘来了,这可不就惹恼了太太?本来与凤姑娘离心,太太便要等凤姑娘出了门子,就捏住那嫁妆上的大缺漏治她一回狠得,必然叫她俯首称臣,再不敢指手划脚闹幺……”

    杜云安和银线都咋舌:姜还是太太的辣呀!

    ————

    凤姐不再躲院子里不出去,杜云安自然见着了这位‘凤辣子’的面儿,果然是个富丽堂皇的娇艳美人儿。

    王凤姐待杜云安颇为客气,不仅借故赏了几回,还时常叫平儿找她顽,顺带送些吃食物件与她。有什么不大要紧的针线上的事情,也是直接遣人说给杜云安,一时稠密不少。

    这日,外院的买办从北边购置了一车好皮子,李夫人发话叫凤姐先挑,这些皮裘金贵,金大娘带上杜云安和银线,亲自送去梧桐院给凤姑娘过目。

    杜云安领着七八个婆子并小厮,跟在金大娘身后,才走到正院西侧甬道,斜刺里一个小丫头冷不丁冲出来,杜云安忙拉一把金大娘,自己却躲不及,被狠撞了一下肩头。

    “哎哟!”云安疼的一捂膀子。

    “碧桃,作甚慌三忙四,成甚体统!”金大娘喝道。

    换做碧桃的正是李夫人屋里的二等小丫头,也撞得不轻,但却一边吸气一边笑嘻嘻的答:“是贾家的琏二爷来给太太请安,还巴巴送了些好物件给咱们府里的‘妹妹们’!太太叫人领着琏二爷去花园子逛逛呢,我是奉太太的话,叫姑娘们回避……”话音未落,人已跑远了。

    杜云安一行人抬着箱子走得慢,还未到梧桐院,就被后头的一群人赶上。

    当头的是位年轻公子,面如傅粉、唇角带笑,手里拿着一柄乌骨扇,端的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金大娘忙领着人避到一侧,笑道:“琏二爷好。”

    贾琏忙合扇微一拱手:“金嬷嬷。”

    杜云安微微抬眼看,只见贾琏目光扫过一众人等,在她身上顿了一顿,一双长眼黑是黑白是白,略一凝视就跟带了无数小勾子似的。

    潇洒一打折扇,贾琏被簇拥着前去,杜云安身侧,银线的脸已红透了。

    那两株牡丹,一深红娇艳,一嫩黄可爱。

    “唉哟,好俊的牡丹!”金大娘盛赞,“这是什么品种?好稀罕。”

    “这是王红,”凤姐身边一穿着水红绫褂儿的大丫头喜儿抢着说,“这是御袍黄。”

    金大娘看凤姐粉面含春,嘻嘻笑说:“这可应景儿。”

    凤姐红了脸,嗔道:“应甚景,金大娘也这样不正经起来了!”

    话虽如此,这凤姐却在挑拣皮子的时候心不在焉,一会儿看郑重摆在花几上的牡丹出神,一会又悄悄看向外头不知在想什么。需知她平日最爱打扮,也会妆扮,什么毛皮配什么刺绣绸缎面子,她心里都有一本账。要在往日,早就一边挑拣一边让丫头记下她说的样式,必然是兴致勃勃。

    一众人等都知机,明白是因贾琏在外面的花园子里的缘故。金大娘摆手,做主留下两大箱各色皮货:“我那里事多先走了,凤姑娘若有事便使唤人去叫我就是。”

    云安和银线抿嘴笑,看向凤姐,只见凤姐空了一下才回神,都捂嘴偷乐。

    “咳!”凤姐两颊飞红,故作正色的起身相送:“大娘慢走。”

    云安跟在金大娘身后,平儿忙一把拽住:“你先等等,我有东西给你留着呢。”说着就看金大娘。

    金大娘笑着点头,命云安:“你就留下顽半日罢。”又跟凤姐等人叹息:“这丫头表面伶俐,实际是个实心眼子!可怜见的,陀螺似的转了这么些天,她竟没告过一日假。”

    凤姐笑说:“我当日就说她好,比过我这一屋子的。”说着就叫平儿拉住:“今儿晌午必要留在我这里,我赏你好酒吃。”

    金大娘去后,梧桐院一下更松泛了,喜儿、乐儿簇拥着凤姐又去看花,平儿一边同云安说话,一边命婆子把皮货搬去后厦,袖了单子。

    凤姐坐立难安,静了一会子就打发小丫头子:“我要去给太太请安,你去看看正院得闲不得闲儿?”

    “跑快点儿!快回来有赏!”乐儿窥着凤姐的脸色叫道,声调拖的长长的。

    羞的凤姐掐她腮帮子:“就你刁钻古怪!”

    不一时那小丫头回来说:“太太那里正忙,瑞香姐姐说今日有掌柜、庄头来禀报事务。”

    众人看那小丫头子气喘吁吁地,果真是跑着来回,只是却是个糊涂蛋,都气道:“蠢材!蠢材!谁问你这个来?”

    这梧桐院里,喜儿是个火辣脾气,当下跺脚指着那小丫头骂:“我们知道太太正忙了,等一会子也无妨。只你怎么办事的,这一路上方不方便,用不用回避?你竟是个不长脑子的不成!”

    那小丫头满头大汗,吓得连气喘都不敢了,颤声说:“我方才远远看见花园子外守着些人,想是荣国府琏、琏二爷还在花园子里罢?应是得回避罢?”

    一时,屋里的丫头都笑点头:“诶!可算没白长了那脑仁儿。”

    王熙凤复又坐下,不一会又说:“既然表哥还在花园里,他又送来这些好花叫太太高兴,我便赏他吃茶,也是替太太谢他的意思。”

    说罢就让丫头去泡明前碧螺春,送去给贾琏吃。

    “笑什么!花园子离我这院子最近……”凤姐挑着眉说:“我们从小儿就相熟,一处淘气的时候还少了吗?何必惺惺作态,倒好像我多小气似的!”

    须臾丫头捧出个小茶盘来,上有一甜白釉盖碗。喜儿皱皱眉头,径直去房内寻了一绿翡雕葡萄茶盘,把那甜白瓷盖碗放在上头,因笑问:“姑娘看,这好不好?”

    凤姐点头,笑道:“送去罢。”

    喜儿忙答应:“诶。”说着就捧着小茶盘出门。

    乐儿飞快瞟一眼,仍旧笑盈盈服侍在凤姐身侧。平儿悄悄拉着方才那跑腿小丫头的手避到角落里,塞了一把大钱给她:“你办差不动脑筋,这会儿又哭,叫嬷嬷看见又骂你。好丰儿,快别掉泪珠子了,以后做事少使憨劲儿多用心罢。”

    杜云安捧着个官窑小盖盅,坐在廊下边吃边扫看内外——这小小的一个梧桐院里,竟是世间百态、回味无穷。

    一时平儿过来,见云安吃过了茶,便从怀中取出一个苏绣小荷包:“这是外头送来的新式样,我们院里一共得了三个,我见你手上光秃秃的,特地给你要来的。”

    “什么东西?”云安打开来看,见是一枚嵌碧玉的金戒指,玉石油青温润,四方小巧,黄金托儿是简单的如意纹。

    “你们这里都不够分,还想着我做什么。”

    平儿指指外面,又指里面:“喜儿、乐儿两个都不爱这种样式,说像男人带的,都挑了别的。我却稀罕这种,是以三个我都挑来啦。素日你也喜欢大方又可爱的,便送你一个,咱们一起戴。”

    杜云安“扑哧”一笑:“你又包圆了戒指儿?你这爱指环的癖好还不改,以后岂不是十根手指头都要圈着,沉不沉?”

    “是呢是呢,我不仅要十根手指头,连脚指头也想带呢!”

    说话间,杜云安已大大方方的带上那戒指,玉石清润、黄金晶莹,衬地细白的手指更好看了。杜云安自己都看住了,心想比起上辈子是个后天养出来的美人,这辈子实在行了大运,天生的一副好胚子,无处不合自己心意。

    廊下的动静惊动了凤姐,凤姐这才想起杜云安还在,她脑子动的极快:“平儿和云安一起,给客人送些茶果子去。”

    这正是避嫌的聪明之举,杜云安不禁也佩服凤姐,实在是有大家小姐的范儿,落落大方、气度得体。

    ————

    王府大花园外,两个管事婆子并几个小厮丫头正在外候着,见平儿来了就瞥一眼旁边两个梧桐院的小丫头子,笑道:“可见咱们姑娘待客周到。”那俩小丫头有些瑟缩惧怕的意思。

    平儿与云安走到近前,福了一福笑道:“姑娘打发我们送些果子,没个光喝茶的道理。”

    管事的笑说:“姑娘们去,只别待久了。”

    平儿听她意有所指,看到方才跟着喜儿的两个小丫头子留在外头,心里明白了几分,当即也把自己带来的两个小丫头子留外头:“你们候在这儿,省的里头乱杂杂的不成样子。”

    说罢与云安两个进花园去了。

    两个婆子相视一下,都笑:这平儿比前头进去的那个强多了。她有针线房的大丫头陪着,特地留下两个小丫头是为那个喜儿描补呢。

    这王子腾府上的花园子,不像江南园林曲径通幽、十步一景,反而轩阔壮丽,规制齐整,花园子当间有座假山,又高又大,登顶能俯瞰大半个王府。

    假山上下各有一角小亭,相互辉映,远看有些似依山而建的一栋六角小楼,颇为有趣。

    此时贾琏正坐在下面倚峦亭中,一面品茶,一面观景,喜儿站在一旁笑靥如花。贾琏的两个小厮立在亭外台矶下,也正自说笑。

    杜云安就瞧见:这贾琏间或扭头去看喜儿,不知喜儿说了什么,贾琏边笑边冲她眨了两下眼睛,手里的折扇一抬,似乎要去挑美人下巴。

    ‘嘶’,云安暗地里抽气,这可真活脱脱一副风流浪荡子的模样。

    “咳!”小厮看到来人,清清嗓子笑说:“平儿姐姐来啦。”

    倚峦亭中,贾琏顺势一开折扇,悠悠然的摇扇,神色如常。喜儿退了一步,看向这边的神色似乎不虞。

    但见到杜云安,喜儿方脸红起来,低头侍立。

    “琏二爷,太太使我们送些茶果来。”平儿笑道,说着就把攒盒揭开,将四色桂花栗粉糕、荷叶凉糕、雪花卷、枣泥酥摆在石桌上。

    杜云安帮忙提盒。

    贾琏笑道:“多谢舅母费心。”一面说一面望向平儿,笑的嘴角高高挑起,显然都知这‘太太让送’实则是‘妹妹记挂’。

    云安才觉他“一人千面”,对着喜儿轻佻戏笑,对平儿却亲近有礼,就听贾琏问:“这位姐姐是?”

    “琏二爷金安。”杜云安道万福。

    “这是太太那里的云安姐姐,专管针线事务。”平儿笑说。

    贾琏就明白了这是针线房得脸的大丫头,赶忙起身,笑问好。

    这小小倚峦亭中,三个俏丽丫头站着,当间石凳上坐着位衣饰讲究的年轻公子,霎时间便花团锦簇,叫外头小厮偷笑:“咱们爷好艳福!”

    一个竖起两根手指头:“这里头的两个已定准了是咱们二爷碗里的,只可惜另一个也好的很,却是看一回少一回。”

    贾琏显然与平儿、喜儿都极相熟,彼此说起话来自然的很。云安冷眼旁观,贾琏对二女的举止神态也不同,对平儿时更显正经些,对喜儿却轻浮稠密。喜儿也放肆的多,说笑间还假怒啐了一口,斜着眼睛睨贾琏。平儿与云安站在一处,温柔可亲,话并不多。

    最可叹者唯贾琏,这位鼎鼎有名的琏二爷果然不假,与平儿、喜儿说话的时候还不冷落杜云安,不时问一二句,很是客气尊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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