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们约在了一家咖啡厅。</p>
我其实不太想去那里，那里有太多我跟他的回忆。</p>
如今再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p>
只是，他坚持，我倒也无所谓了。</p>
见面谈了没多久，他就离开了，而我也回家，着手准备出行的一应物品。</p>
而当天夜里，他就出了那场惨烈的车祸，当场死去。</p>
……</p>
从R集团出来后，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城市的街头。</p>
手心里的物件，触感温润。</p>
它通体雪白，非木非石，两端是如枯木被折断般的裂茬。</p>
突然想起，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首饰店。</p>
我按着记忆里的方向找过去，万幸，它还在营业。</p>
我把雪白的物件递给老板：“我想用它做个挂坠，配黑色的挂绳。”</p>
老板接过去，拿到灯下仔细看了看，然后抬头打量了我一下，“骨头？”</p>
我点点头。</p>
他又低头看了看，然后头也不抬地对我说：“可以做，要加价。”</p>
“没问题！”我说。</p>
做好的挂件很淳朴，一如八岁之前的子安。</p>
这是子安的手指骨。</p>
如今我把它挂在胸前，他留下的东西不多，唯有这件最干净。</p>
回到家的时候，有两名执法者等在门口。</p>
“虽然调查结果显示，温子安是死于自杀，但据其家属反应，他是在跟人通了电话后，才急匆匆离开家，然后当晚就出事了。”</p>
“而那通电话是拨给你的，所以，希望你能配合一下调查，确定一下温子安自杀的具体原因。”</p>
我表示理解，让他们进了屋。</p>
“你们之间是否有剧烈的争吵？”执法者问我。</p>
我摇了摇头，说：“并没有。”</p>
“你不恨他？”其中一个女执法者插话道。</p>
想必她也知道，我跟温子安之间的关系。</p>
我仍旧摇头，说：“不恨。”</p>
“那你们见面，是为了什么？”</p>
“我只是告诉他，我知道了某件事的真相。”我淡淡一笑。</p>
小阿莫中病毒的事，我曾百思不得其解。</p>
她所在的实验室，安全系数非常高，她平时只接触我一个，被感染病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p>
经过不断地分析和推演，我终于在痛苦中相信，病毒是我传给小阿莫的。</p>
而我身上的病毒，则出自几乎跟我朝夕相处的温子安。</p>
前因后果一串联，我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能一边对我甜言蜜语，一边又跟别人结婚了。</p>
他太贪心，什么都想要，结果却什么都得不到。</p>
那个晚上，温子安心怀忐忑地来赴约，上来就询问我，到底想要做什么。</p>
“温子安，我把你放置恶性病毒在我身上，企图摧毁我的研究成果的事情做了报告，发给了R集团，也传真了一份给行业协会。”</p>
“你要相信他们的专业能力，他们很快就会约你喝咖啡。我想，温氏集团，应该不会需要一个有职业污点的继承人。”</p>
“至于温氏集团的另两位候选人，近期，则会收到一份很前沿的人工智能领域的研究报告，恰巧，只比你的研究领先了一小步而已。”</p>
“而温小姐，她确实很漂亮，希望你还能如愿以偿。”</p>
我声音平静地解释。</p>
对温子安来说，却如同炸雷。</p>
“阿莫，你不能这样做，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你不知道我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我不能输，不能输！”</p>
“阿莫，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也不愿意看到我一无所有的是不是？不要这样残忍，阿莫，求你！”</p>
“我们曾经相依为命，我还为你断过一个根手指，这些你都忘了吗？你这做会毁了我，你知不知道！阿莫，你既然爱我，就该为我想一想。”</p>
他语无伦次地说。</p>
眼前的温子安，很陌生，让人倒足胃口。</p>
我把这些对话，都告诉了执法者，并表示，当晚我没答应温子安的要求。</p>
或许这就是他选择自杀的原因吧，他承担不起摧枯拉朽般的后果。</p>
“只有这些？”执法者问道。</p>
“是的，只有这些。”</p>
我点头，“说完这些，我就离开了，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查咖啡馆当天的监控。”</p>
执法者不说话。</p>
我相信，他们早就已经查过了。</p>
我当天，确实说完想说的话，就离开了。</p>
执法者走后，我做饭吃饭，整理房间，按部就班地充电后，准备睡觉</p>
在睡觉之前，我在床头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p>
打开它，扉页上的四个大字，映入眼帘：死亡清单。</p>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属于真正的阿莫——莫莉斯的笔迹。</p>
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写下这些内容的场景：八岁，子安不告而别，巨大的孤独、失落和对未来的恐惧，让她第一次有了自杀的念头。</p>
于是，她决定把想做的事情记录下来。</p>
每做完一件事，便画一个红色的对勾在后面，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后，她就去死。</p>
这样的记录，一直持续到三年前，与温子安重逢。</p>
找到温子安，是她最后一件想要做的事情。</p>
从那以后，她便沉浸在快活中，再也没想过要自杀。</p>
而在这件事的后面，用红色的笔记录着另外一件事：我要复仇。</p>
笔迹更加工整，就像是打印出来的一样。</p>
这是我的笔迹。</p>
而我不是阿莫，我是小阿莫。</p>
我拿出笔，在“找到温子安”的后面，认真地画了一个红勾。</p>
阿莫已经去找她的温子安。</p>
没来得及做的，我来帮她。</p>
阿莫不是傻子，她很快就在温子安的婚讯中，想通了真相。</p>
只是，她终究是人类，拥有人类的软弱和妥协。</p>
那天晚上，她为我清除了体内的病毒。</p>
在我醒来之前，用一双丝·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p>
之后的所有事，都是我做的。</p>
我在阿莫的遗物中，发现了辞职信。</p>
没有人怀疑我不是阿莫，作为阿莫的复制版，我们太相似了。</p>
况且，阿莫的研究也成功了。</p>
如今的我，已经与人类无异，甚至，比人类更加聪明，更加理智。</p>
我把阿莫的遗体，带出实验室，找地方进行火化，然后便开始了我的复仇计划。</p>
我对执法者撒了谎。</p>
其实，那天晚上，我还把阿莫已经死了的消息，告诉了温子安。</p>
我告诉他，阿莫的研究成功了，我就是她的作品。</p>
而真正的阿莫，已经被他的虚情假意“杀死”了。</p>
温子安不信。</p>
于是，我扫描了他的身体，把他当时在想什么，身体又有什么病症，晚上吃的什么，喝的什么酒，都告诉了他。</p>
温子安目瞪口呆之后，终于相信我说的是真的。</p>
“阿莫死了。”</p>
他的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神情开始涣散，“她怎么可能死了？我只是想得到我应该得到的，我没想过她会死。”</p>
“她其实一直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找到你，就是找到了解药。可惜，你停了她的药。”我冷静地说。</p>
“我也不想的。”</p>
温子安嘶吼道，“她如果肯听我的话，来温氏，我怎么会答应老头子，娶那个女人？”</p>
“我不可能把我这么多年的心血，都拱手让给别人。我都想好了了，老头子迟早都会死的，等他死了，温氏就是我的，我想跟谁在一起，就没有人再能左右我，我跟阿莫会永远在一起。”</p>
“真是好算计。”我鄙视地望着他。</p>
“温子安，最该死的，其实是你。”我平静地说。</p>
“你以为摧毁了她的研究成果，你就是行业内的翘楚，温氏就不敢轻而易举换掉你的继承人身份了？”</p>
“你以为摧毁了她的研究成果，R集团的投资打了水漂，你就可以去你的金主爸爸面前，再表一功了？”</p>
“温子安，你太小看阿莫了！她是个天才，你连嫉妒她的资格都没有。”</p>
我看着他，说：“可是，你放在她心里的，名叫爱情的病毒，她却找不到根治的方法。”</p>
这种病毒，太过恐怖。</p>
阿莫那样聪明，一早便猜到真相，什么久别重逢，不过是一场自私自利的阴谋。</p>
可她仍旧选择，独自忍受病毒的折磨，宁愿一死，也不肯伤害温子安一丝一毫。</p>
这是人类的缺陷。</p>
我可以拥有人类的情感能力，而人类却始终无法做到，像我一样冷静理智。</p>
这样看来，又分不清到底是做人类好一些，还是做人工智能好一些。</p>
“温子安，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着。”</p>
在他跌跌撞撞地离开时，我望着他的背影，如是说道。</p>
我相信，有些事不需要我亲自动手，已经走投无路的他，终究会踏上那一步。</p>
……</p>
温子安的葬礼，被温氏集团安排得很低调，他们没有脸张扬。</p>
不过，我并不在乎。</p>
彼时的我，已经带着阿莫，离开了那座城市，来到了一个名叫桃花坞的地方。</p>
这是我在阿莫的笔记本里发现的。</p>
她说，那里有遍地金黄的油菜花，很漂亮。</p>
既然她喜欢那里，我就带她去那里。</p>
我在这里买了一座房子，把阿莫葬在了一片桃花林旁边。</p>
那里有小桥流水和四角亭台，她会得到永恒的安宁。</p>
“阿莫，我会永远陪着你。”我将那枚白骨，连同那本黑色的笔记本，一起埋在她的墓前。</p>
桃花开得灿烂，一如她往日的笑脸。</p>
……</p>
两年后。</p>
R集团对外宣布，首席工程师莫莉斯高调回归，并发布了集团最新的研究成果。</p>
一款具备人类情感能力的智能机器人面世。</p>
这款机器人像人类一样，拥有喜怒哀乐的情绪。</p>
在它的说明书中，详细讲解着它的各项功能，包括这款智能机器人，是如何轻松处理友情、和亲情方面的复杂问题的。</p>
只是，爱情方面并没有说明，只说新功能正在开发。</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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