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里巷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巷子，两侧尽是一些荒废了许久的老宅子。而张聪明的家，就在最后一户，同样是破旧不堪！
“这里曾经也是一处荒废的老宅子，不过用料还算讲究，听说是清末时期的一个大户人家修建的别院。看守这处宅院的老人家，曾经就是那户人家的家奴。当时他已然年迈，在临死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
张聪明打开大门，里面赫然是一座古朴的青瓦房。“我爹那个时候恰巧无路可去，就承诺帮那位老人家料理后事，于是……他便把这处宅院送给了我爹！”
一侧的菜园子里，种着一些新鲜的蔬菜。似乎这里曾经是一个花圃，而另一边，则是一口八砖井，造型很是考究。但包括院墙在内的一切，都已经破烂不堪，再加上无人修缮，似乎很难恢复往日的奢华景象。
来到堂屋之中，瞬间便是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药香味儿，扑面而来。
“我爹就在内屋躺着，如今他的腿也不能走了，双眼也瞎了，简直是活得生不如死啊！”
张聪明随口念叨着，且向着内屋喊了一声：“爹，我回来了！”
“家里没米了，你买米了没有啊？”
内屋之中，紧接着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
“倒是买了几斤，而且钱还是晋升大哥出的呢！您老今晚有口福了，我买了一斤卤肉，还有二斤烧刀子。待会儿我再炒两个蔬菜，您老也陪着晋升大哥喝两杯？”
张聪明和他老爹的这般调侃，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家里来客人啦？难得你小子还能交到朋友，比你老爹我强多喽！当年你老爹我有钱的时候，也是满天下的朋友，每天吃的都是流水席面。如今我们张家落败，竟然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喽……”
张老爹虽然残疾在床，却是十分的乐观，竟也毫不避讳的自我嘲讽了一番。“对了，客人坐下了没有？聪明啊，你赶紧给客人倒水去啊！还有，晚上的粥别稀，可不能让客人照了镜子！”
所谓照镜子，也是一种调侃。意思是粥实在太稀，稀得如同清水一样。人看着碗里的粥，如同捧着一面镜子。这或许也是穷苦人家最为真实的生活，也是最为无奈的生活。
“您老就不用惦记这些了，我一准儿不会给您丢了脸面！”
张聪明笑着为我倒了一杯开水，并快步跑到厨房开始忙碌着煮粥和炒菜。
我缓步来到内屋之中，并顺势点燃了一盏油灯。在枯黄的灯火下，我看到那个仰靠在床头上的枯瘦老者，面色蜡黄，头发稀松，身上已然瘦得皮包骨。
更重要的是，张老爹的双眼虽然睁着，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现在我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您看到了可别吓着！”
张老爹似乎感知到了我的到来，且苦笑着打趣道。
“老人家不要客气，我叫陈晋升，您叫我晋升即可！”我客气的回了一句，并来到床前，为张老爹搭了搭脉。“嗯，元气亏虚，双腿残疾，而且双眼也……这些旧疾如今倒没什么，只是您老年纪大了，却时常亏待自己，长此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后还需要多多调养身体，如此才能多享几年清福！”
张老爹的身子骨其实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双腿是被人打断的，而双眼是哭瞎的。自身的因素，也就只有长期挨饿，导致元气不足。实则张老爹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否则一般人这么苦熬着，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呵呵！还说什么调养，能够保证一日三餐都有一碗稀粥喝，也就不错喽！”
张老爹苦笑着摇了摇头。“唉！都是我这个废人拖累了聪明那孩子，如果不是我当年被赌档的人下了套，硬生生的欠下一屁股的债，也不至于把日子过成这般模样啊！”
“看来您老少年时倒也不缺钱花，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了这样呢？”
我错愕的又问道。
“晋升啊，你或许还不知道，我曾经还有一个绰号，二世祖！”
张老爹双眼看不见，但嘴巴倒是挺利索，且一脸自来熟的模样和我攀谈起来。“我们张家曾经可是这夏谷镇的大户人家，而且，那伍世钊如今住的大房子，曾经就是我们张家的祖宅！”
“什么？伍世钊？莫非……莫非伍世钊就是伍家如今的家主？”
我先是怔了怔，没想到张老爹曾经还有这么一段光荣的历史。“能够拥有伍家那样的门头，想来你们张家曾经也是富甲一方的主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张家唯一的独苗，自小被娇生惯养。长大以后，便成了名副其实的二世祖。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之后就沾染上了赌博，一发不可收拾啊！”
张老爹说着此话，虽然脸上并无一丝的悔恨之色，但眼角却是不自觉的流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我败光了我们张家所有的家业，气死了我爹，也气死了我娘。最终，我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外债，在无力偿还的情况下，被赖七硬生生的打断了双腿。而今，伍家占据了我们张家曾经的祖业，成为这夏谷镇首屈一指的富户！”
“原来如此！”
我皱了皱眉头，且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好在我的儿子孝顺，从来没有记恨过我这个不争气的老爹，我愧对他，我愧对他啊……”张老爹不自觉的挥袖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珠，继而再次苦笑道：“自从我这双眼瞎了以后，便好久没有掉过眼泪了，今天倒是流了两滴眼泪，呵呵！”
尽管张老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但我能够感受得到他内心的自责和痛苦。
“聪明知不知道你们家曾经的过往？”
我随口问道。
“知道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从伍家的手中夺回我们张家的一切吗？现在我们父子两个人能够在伍家人的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的过活便不错了，其他的事情，连想都不敢想啊！”
张老爹苦涩的笑了笑，似乎道尽了所有的无奈和绝望。
“晋升大哥，吃饭了！”
堂屋里随即传来了张聪明的呼喊声，紧跟着，张聪明端着一碗饭菜来到内屋，递给了张老爹。
张老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慌忙接下碗筷便是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碗中的两块卤肉，似乎被他嚼了足足三刻钟，方才依依不舍的咽下去。
张聪明冲我尴尬的笑了笑，且无奈的说道：“我们每年过年才舍得吃一回卤肉，如今为了款待晋升大哥，也为了让老爹解解馋，我便狠下心买了些回来。晋升大哥，快吃饭，待会儿不吃就要凉了！”
来到饭桌前，只见张聪明另外扒拉了一碗饭菜，并用油纸包了起来，放进了一个布袋里面。
我随口问道：“这是？”
“哦，这是给山上的疯老头儿带的，他老人家住在山上的破庙里，经常没饭吃。我家的饭菜虽然不多，但每天都会给他留一碗！”
张聪明微笑着解释道。
“疯老头儿？”
我愣了愣。
“嗯，有次我上山砍柴，恰巧遇到他一个人住在山上的破庙里，见他冻得瑟瑟发抖，就拿了衣服给他。之后，就时常的给他送饭，他也把我当成他的好朋友，但还是每天疯言疯语，呵呵！”
张聪明随口回了我一句，便是迅速扒拉着饭菜吃了起来，并把大部分的卤肉都留给了我，自己只吃蔬菜。
我顺势把卤肉推到了张聪明的跟前，并把蔬菜调换到我的跟前，且开口说道：“你年纪轻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卤肉就留给你吃！”
“晋升大哥，这是给您买的，而且花的还是您的钱，我吃蔬菜挺好！”
张聪明开心的一笑。
我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随即问道：“现在天都已经黑了，你还要去山上给那个疯老头儿送饭吗？”
“嗯，今天我还未送饭上去，恐怕疯老头儿都已经饿坏了！”张聪明迅速扒拉着饭菜，不多时便是吃了个干净。“出了前面的小巷直接上山，很快就能赶到破庙。那条山路我已经非常熟悉了，不碍事的！”
“我对此地还不是很熟悉，而且晚上少睡，不如和你一起出去走走？”
我随便吃了些饭菜，便是开口笑道。
“嗯，好啊！”
张聪明扒拉完最后一口饭菜，便是盛了一碗稀粥给我。“晋升大哥，喝了这碗粥，我们就动身上山去！”
没想到张聪明年纪轻轻的，竟然如此善良。非但要照顾自己的老爹，还要照顾山上的一个老疯子，实在是难为他了。
喝了点粥，我便是和张聪明一道离开了家，直奔山上的破庙。
夏谷镇的夜，非常的安静，而且山道上，自然而然的飘荡着一抹清新的花草香味。
心情舒畅的陪着张聪明来到破庙跟前，我四下里看了一眼，这座破庙似乎也和二里巷的那些旧房子一样，被人荒废了许久。
这是一座山神庙，只是年久失修，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来到庙门口，张聪明随口喊道：“疯老头儿！我来给你送饭了，你在不在里面？”
“聪明你来啦？”
哪知房顶之上，突然传来了一道苍老的笑声。紧接着，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且蓬头乱发的白胡子老头儿，纵身跳了下来。
老头儿的怀着似乎还揣着什么，宝贝似得在张聪明的眼前晃了晃：“嘿嘿！我白天摘的山枣，可甜了！为了给你留几个，我忍得好难受。终于还是吃了一个又一个，嘿嘿……现在就剩下这几个了，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然而站在一旁的我，此刻却是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个疯老头儿。许久后，我方才从震惊中醒转过来，不禁自言自语的呢喃道：“黄粱公？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