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翩翩在教导小鲛人的时候,听见后方传来一道“啧啧”的讽刺声。

    “尹道友如今连徒弟都有了,也是让我刮目相看哪。”

    尹翩翩不用回头,便知道这欠揍的语气来自流芳阁的龚大少主。

    她可不想在徒弟面前丢了气势,冷笑一声转过身道:“是啊,像龚道友这样子承父业的自然不会懂,我可是花了十一年才通过宗门的长老考核,有了收徒的资历。”

    她语气一转,微微笑道,“而龚道友不必耗费一丝心神,就有大把的年轻弟子涌入流芳阁,唯你马首是瞻了。”

    这是在讽刺他不学无术,全靠家里?龚清凤目微眯,觉得阳光下的她颇有些刺眼。亏他来之前老爹还反复叮嘱要好好对待这位昔日“密友”,然而他却是一次次被她激怒,连勉强和好的心思都没了。

    算了,讨厌的女人,无论过了多久还是讨厌。

    龚清浑然不知,自己的视线已全然被她占据,所以就连之前到处走动听到的都是有关她的消息。他有些烦躁,又觉得是阳光太烈,便大步走到了湖边的凉亭里,斜着眼瞥视他们。

    尹翩翩对他的视线浑不在意,继续转过头教导小鲛人。

    “试试将灵气凝于巨阙穴……”

    小鲛人神色顿了顿,暗中收回目光,专心于眼前事。

    他有些讨厌那个人,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却又说不出来是在哪里闻见过。

    龚清好整以暇地旁观了一会儿,双手抱臂,倚在凉亭的檐柱上,见草地上打坐的小鲛人额头上全是汗珠,忍不住开口:“你这师尊怎地如此严厉?徒弟还小,慢慢来嘛。”

    “是你教还是我教?”尹翩翩对他有着天然的不满,却也意识到现在的要求对小鲛人来说太难了。看来他缺失妖丹的事有些严重,若不能先解决此事,旁的都收效不大。

    于是她柔和了目光,对小鲛人道:“今日便到这里。”

    她这是第一次做人师尊,还有些不熟练,以后得多多注意了。怀着一种愧疚的心理,尹翩翩从乾坤戒中取出几瓶灵药,递给小鲛人让他带回去。

    小鲛人的目光扫过她指间的乾坤戒,

    又变得阴沉了几分。

    尹翩翩目送小徒弟回去,站在阳光下倒不觉得热,反而暖洋洋的。她喜欢这样的晴天,只是如果身旁没有这个讨厌的人就好了。

    龚清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一副皮痒的样子,“你这徒儿,我看好像是鲛人族啊。”

    “所以呢?”尹翩翩没好气地说。

    “真是可惜啊,世间恐怕再也看不到如此血统纯正的鲛人了,”龚清惋惜地摇了摇头,似是回忆起什么事,“也不知那个蠢货干的坏事,一夜之间屠戮了鲛人族的整片海域。留着小鱼养大鱼不懂么?”

    尹翩翩心一动,斜睨了他一眼,“你知道这事?”

    “当然啊,”龚清得了她的垂询,难免显出一丝得意,“我爹是流芳阁阁主,生意四通八达,这但凡途径渤海的船只,都得经他老人家的首肯。”

    尹翩翩默默记下了关键词,渤海、船只、屠戮全族,然后把这些告诉了识海中的系统,让他再有针对性地查一下,看看小鲛人的身世。

    而另一边,慢吞吞走出去的小潮生也听到了这些话,眸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想起来了。

    那股熟悉的味道,就是他往日在海面船只上经常闻到的,金钱的味道。

    刻入骨髓,无法忘却。

    *

    是夜,月明星稀,疏影横斜。

    尹翩翩在寝殿里来回踱着步,心想三日后的寿宴上,面对这么多旧日情人该怎么办。她可不想他们为她打起来,只要安抚不周,便可能落人口实。

    如果哪一天,修真界都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妖女”,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尹翩翩心情有些烦乱,却忽而听到一阵悠扬清澈的琴声从远处传来。

    深更半夜的,谁在抚琴?

    尹翩翩没去多想,只觉得这琴音余韵悠悠,犹如涓涓细流逐渐汇成滔滔大海,一弹一按,皆引人入胜。她听得渐渐有些沉醉,烦闷的心情也排解了许多。

    可以说,这琴音真是来得恰到好处。

    然而快到高潮处,琴音却戛然而止——

    尹翩翩登时睁开双眼,又是惊讶又是心急,一时身体先于大脑,追出了门外。

    她实在好奇,那人突然不弹了,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

    到了她这个修为,早已

    可以不出门就知天下事。尹翩翩站在屋外冷静了下,展开神识,往刚才琴声的方向摸索而去。整个飞龙峰都在她的包裹之下,很快便找到了那弹琴之人——居然就在山脚下的凉亭里。

    也是,飞龙峰紧邻着青竹峰,那里正是安顿各位来客的地方,有人晚上在那里弹琴也很正常。

    然而不正常的是,尹翩翩居然看到了龚清。

    方才在凉亭里抚琴的人,是龚清???

    尹翩翩只觉得自己的美好滤镜碎了一地。

    然而凉亭里还有其他的动静,小小的,隐在暗影里,并不引人注意。尹翩翩狐疑地细看,发现竟是小徒弟潮生。

    他去找龚清做什么?

    涉及到小徒弟,尹翩翩便无法坐视不理了。她施展法术,很快来到了山脚下,在一处偏僻的地方打量起他们。

    她想看看小潮生到底要干什么。

    凉亭里黑乎乎的,一缕月光勉强勾勒出小鲛人的侧脸,只见他神情阴郁,深碧色的双眸中出现了一个丝带状的印记。他的嘴唇缓缓翕动着,似乎正低低说着什么话。

    而随着他说话,丝带状的印记也慢慢扩大,浮现在他脸上,犹如光带一般飘舞着……

    这场景似曾相识,不就是上次他对她施展催眠术的那次吗!

    尹翩翩悚然一惊,继续凝神细听。

    小潮生的语气很低沉,先是念了一段她听不懂的咒语,随后便逐渐正常起来。

    原本在抚琴的龚清中了招,慢慢停下手中的动作,呆滞地抬眼望向他。

    小鲛人勾了勾嘴角,罕见地显出一丝倨傲。他腰杆笔直,绕着龚清走了半圈,学着大人的模样负手道:“说,是谁下令屠戮鲛人族的?”

    龚清眼神迷离,“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那个女人……”小鲛人不爽地补充道,“尹翩翩。”

    龚清沉默了片刻,缓缓答:“以我对她的了解,应该不会。”

    小鲛人的眼神瞬间狠厉,“还不说实话?!”

    龚清:“……”

    他沉默了,不肯说话了。

    尹翩翩在远处听得一清二楚,对小鲛人的翻脸却是没什么准备。白天他还柔柔弱弱地拉着她的袖子呢,怎么到了晚上就变成“那个女人尹翩翩”了。

    难不成他一直没把她当师尊

    ?竟然还怀疑她是鲛人族覆灭的始作俑者……

    尹翩翩一时有些心堵,但想到这龚大少主的反应,又觉得他还挺仗义的,没有说出坑她的话。不过他刚刚说什么“以他对她的了解”,那可真是自信过头了啊。

    他怎么可能了解她?哼。

    “你不说,我就把你摁进湖里,活活溺死。”小鲛人的声音低哑阴沉,充满了冰冷的威胁。看上去虽然瘦小,在这一刻却显得十分威严。

    龚清罕见地瑟缩起来,“别……别……我最怕水了。”

    尹翩翩心想,真是服了龚清,这么大个人,还是个分神期的修士,居然怕水?

    龚清老老实实交待:“我爹也只给我提过一嘴。有关渤海船运的事,一向都是我二哥来管的。”

    小鲛人继续审问:“你二哥在哪儿?”

    龚清微微蹙眉,迷离的神色出现了一丝裂隙,似乎很快就要清醒过来了。鲛人皇族的催眠术霸道蛮横,但可惜小潮生的修为实在太低了,发挥不出全部的作用。

    他也知道这一点,却还是不甘心,睁大瞳孔,试图让更多的印记显露出来。原本平静的脸色微微变得有些狰狞,仿佛深海巨兽张开了他的大口。

    “说!”

    龚清身子一晃,却是承受不住,软软地趴到琴上了。

    小潮生瞪着他,半晌,终究是停下了催眠术。

    他一个人站在阴影里,不甘地想了一会儿,神色阴晴不定,最终显露出一丝失落的无力。

    他已经尽力了。

    父王,母后,姐姐……他终究只能做到这一步,对不住了。

    小潮生离开后,尹翩翩本来想跟着他回山上的,然而扭头看了一眼龚清,见他可怜兮兮地趴在那里,还压着自己的宝贝琴,便心生不忍。

    她是真心不忍看到一把名琴被这样压坏,所以才走了过去。

    夜风轻拂过她的裙角和发丝,尹翩翩无声地抬起龚清的手,想把他上半身拉到一边。然而夜风不听话,呼啦呼啦地吹着,把她的长发都撩到了龚清脖颈上。

    龚清觉得有些痒,睡意朦胧地睁开眼,发现一个白色的人影在自己眼前晃动。

    他登时清醒了,“蹭”地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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