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辉，不是叫你回天宫，你过来做什么？”
凝辉没有回答，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生母的亡魂，一动不动，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脑海中闪现出一幅幅他在天宫受伤昏迷时从晓世殿看到的画面。
被他遗忘了十年的真相竟一下子全都涌入了他的脑海，那真相曾经让他放弃自己的生命，而如今，凝辉似乎依然无法面对。看到凝辉神色异常，一股莫名的不安袭向千舞。
就在千舞分心之时，那邪灵朝着凝辉冲了过去，待到千舞回过神来，邪灵已经来到了凝辉的面前。
那邪灵剥去缠绕在周身的邪气，露出凝辉生母生前的模样，她注视着凝辉，两眼含泪，张开双臂，试图拥抱凝辉。
看到自己的生母，凝辉的双眼忽然燃起了怒火，他伸出右手从掌心发出火流星将自己生母的亡魂击落到了地面。
凝辉丝毫不给这邪灵喘息的机会，她刚被击落到地面，凝辉就已经站到她的面前，他瞥了一眼地上的邪灵，化出宝剑就要砍。凝辉这是想散去她生母的魂，就在这关键时刻，千舞及时赶来抓住了凝辉举着宝剑的手，将他拦了下来。
被千舞拦下，凝辉面无表情得质问千舞：“你为什么要拦我？你忘了她曾经干过什么嘛？”
“你……”千舞迟疑了片刻后问道，“都知道了？”
“不错，无相告诉我的一切我都记起来了，像她这样的人，早该散了她的魂，让她灰飞湮灭，也不会惹出今日这种事端。”
“凝辉，不可以。她可是你的生母啊。”
“生母又如何，正因为她是我的生母，我才要散了她的魂。即便我今日将她灰飞湮灭，也不能抵消她当年犯下的过错。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她罪恶的证明，她为什么要生我出来！如果他当年没有生我出来，我父亲就不会将自己关在结界塔内；如果她当年没有生我出来，你也不会被我连累，将时间浪费在照顾我一个半神身上。”
凝辉怒不可遏，凶神恶煞得盯着地上自己生母的亡魂，边说边企图挣脱千舞的阻拦。
“凝辉，”千舞抓住凝辉的双肩，弯腰注视着凝辉的双眼，沉声道，“你听着，炎羽将自己禁闭在结界塔内不是因为你，而是他愧疚于自己对凡人的过度干涉导致凡人产生了贪欲；而教养你，是我自己的选择，谈不上连累。”
“父亲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你如何知道？至少他要杀我不假。“凝辉并不买账，根本听不进千舞的劝说，他挣开千舞的双手，向后一跃，拉开了与千舞的距离，
“不错，教养我是你的选择，可你不也后悔了吗？你企图将我送给北陆凡人抚养，是我拼命哭喊才让你回心转意。”
千舞万万没想到凝辉竟记得这个事情，解释道：“那时候，面对你，我确实手足无措，我只是觉得凡人有养育孩童的经验，会做得比我好。”
“你不要否认，你自己跟无相说过你后悔了的。”
“我与无相用心音说话，为何你会听到，除非……”
凝辉居然听到了无相和自己的心音，这让千舞十分意外，因为除非用心音交谈的当事人有意为之，否则旁人是绝对不可能听到心音内容的。
“无话可说了？”凝辉冷冷一笑，“不要再装了，我知道你也只是在等我成年，好将你自己接手的烫手山芋扔掉。”
“不是这样的，”千舞确实说过他后悔了的话，可那并非真心，但眼下这情形，想来再多解释，凝辉也不会相信。
“不是什么？我亲耳所闻，你也要否认吗？十年来，我不知道为何父亲要杀我，要杀生母一族，也不知道你为何为你对我那么冷漠、那么严厉。我单纯得以为你这样对我只是因为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你不太喜欢我，所以，我什么都听你的，拼尽全力去讨你喜欢。”
凝辉丝毫不给千舞解释和思考的机会，继续说道，“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你从骨子里就不认可我的存在，又怎么可能喜欢我？我的努力又有什么用？”
“我没有不认可你！”
千舞想要解释，可又被凝辉打断。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否认的？当初忠告父亲不要与凡人有子嗣的不就是你吗？你不愧是天神，度量之大令人佩服，能将我这样不被自己认可的存在养在身边这么多年。”
凝辉想想又道：“哦，不对，你是天神，心怀天下，我这样被你认定为不安定因素的存在，自然是要留在身边严加看管的。我竟傻傻的想通过努力去让你喜欢我，真的是太可笑了。”
面对凝辉咄咄逼人的质疑，千舞不知如何解释才好，他觉得自己陷入了误解的泥潭，越陷越深，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用心教养了凝辉这么多年，这教养之情竟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他不自觉地竟流下了眼泪。
“我婴孩时期你便禁止我流泪，怎么？现在自己倒流起眼泪来了，你还真是口是心非。”凝辉看千舞流泪，嘲讽道，“今日既然都撕破脸了，我是定不会跟你回天宫了的，不过你放心，不管怎么说，你确实教养了我十年，最后，就送你个大礼。”
凝辉说完在自己和千舞之间筑起一道结界，用神力缠绕手中宝剑，将之掷向空中，那剑在神力的驱动下，释出强大的杀气，朝着凝辉的胸膛疾速飞去。眼看着那剑即将穿透自己的胸透，凝辉微微一笑，平静得闭上了双眼。
听着神剑刺破身体的声音，感受着鲜血溅在脸上的温度，凝辉露出安详的微笑：“我终于可以结束这被诅咒的一生了。”
凝辉说着微微睁开了双目，他想最后再看一眼这遗弃了自己的世界，可映入他眼帘的竟是被宝剑贯穿身体，鲜血直流，倒向自己的千舞。
凝辉本能得上前扶住千舞，他收起宝剑，按住千舞的伤口，疑惑和震惊充斥了他的内心，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凝辉，”千舞拉着凝辉的手，磕磕巴巴道，“我知道如今不管我如何解释也无法消除你心中的误解，我只想告诉你，于我而言，你很重要。”
“叔父，你不要说了，我带你回天宫。”
看着千舞血流如注，奄奄一息，凝辉想起了千舞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料，想起自己昏迷之后千舞日夜不离的守护。他好后悔自己为何如此冲动，甚至不给千舞一个解释的机会。
“不，不要回天宫。”
千舞一着急，咳了两口血。
“为何不回天宫？”
“我怕他们迁怒于你。”
凝辉抱着千舞泪流满面道：“这是我的错，我甘愿领罚。”
“你放心，这伤看着严重，倒也不至于要了我的命，你又何必回去自讨苦吃。”千舞继续道，“此地没有住户，你便在此化一屋舍，我们暂且在此住下，我在此疗伤，你监视湖中亡魂。”
“可是叔父……”
“听话。”
千舞又是一阵咳。
“叔父，你别着急，我都按你说的办。”凝辉怕影响千舞伤势，只好答应了。
凝辉用神力在这天罚湖一带罩了一层结界，之后在湖边建了一个屋舍，虽没有天宫的神殿精致恢弘，倒也还算舒适。
千舞日日躺在床上，用神力自愈；而凝辉则化作凡人身，在这天罚湖畔日夜看守那湖中的亡魂。
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时凝辉一心想散的自己生母的魂，如今对凝辉来说仿佛已和其它亡魂无异了；而之前满口都是千舞不认可自己的铁证，如今日夜回想起来的，却都是千舞对自己的悉心照料与谆谆教导。
三个月后，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随着神力划过神衣上的裂口，神衣缝合，伤口痊愈。千舞睁开双眼，散去周身的结界，从卧榻上起身，他环顾四周后，在卧榻上幻化出一个自己的替身，随后化作青烟，回到了天宫。
千舞径直来到晓世殿，他推门进入，一进门便听到无相的声音：“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以你的秉性，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即是如此，那你肯定也知道我想问你什么？”
“不错。你要问的，无非是我为何让凝辉听到我们的对话。”
“不，你知道我想问的并非此事。告诉我，当年凝辉被炎羽的术法结界攻击，是否是你阻碍了他的灵魂归体？”
“不愧是你，竟能想到此处。既然如此，我也不是敢做不敢当之徒，不错，确实是我将他的灵魂引导至晓世殿的。”
“我虽这么猜测，但我却想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做？他不过是个孩子，与你并无任何瓜葛。”
“那日炎羽从凡间回来，失魂落魄、步履蹒跚，仿佛对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兴趣，他在自己的寝殿设下术法结界后，跌跌撞撞走进结界塔，将自己关在里面。
我从未见过炎羽如此，在我眼里他一直都是我们的领袖，即便是在神兽大战中、甚至面对暗夜，他始终保持着一贯的沉着冷静。我恨那恩将仇报的候氏将炎羽害到这般田地，而凝辉正是他们一切阴谋的目的与成果，我怎能容他日日在我眼皮底下悠闲度日？
但是你也知道，如今的我只是个结界，能做的事非常有限，所以，当你带着他来到晓世殿的时候，我便知道，这是我的机会。我故意让他听到我们的对话，给他心理暗示，让他自卑，消磨他的生存欲望。
当他路过炎焰殿的时候，我试着引起他对炎焰殿的注意，竟也成功了。一切都如我所愿，我成功得让他被术法结界攻击，随后我引导他的灵魂来了晓世殿，将他关在里面，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来问我自己的身世，这么好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弃。
我告诉了他一切，他也如我所愿，决定自我了断。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可没想到我所有的努力最终都被你破坏了，你不但唤回了他的灵魂，他竟还失去了那关键的记忆。”
“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设计陷害，亏我如此信任你。”千舞垂着的双手紧握拳头，沉声道，“你如今保护着地球，我不动你，但你日后若是再动他……”
“难道你要为了他来与我刀剑相向吗？我们可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既是兄弟，便不要逼我！”
千舞说完走出了晓世殿，他驻足在殿外，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后，缓缓睁开双目，他凝视了晓世殿片刻后，一挥衣袖，将晓世殿化为乌有。
面对这晓世殿留下的空地，千舞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似的，舒了口气转身离开。
千舞回到了天罚湖畔，他看凝辉正站在湖边，轻声呼唤道：“凝辉。”
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凝辉心中一喜，他转身看到千舞站在自己身后，和受伤前的千舞无异，笑容不知不觉已经爬上凝辉的脸颊，却又立刻被他收回，他向着千舞上前一步，却又立刻退了回来。
凝辉正了正衣冠，对着千舞跪倒在地，行礼道：“凝辉有错，请叔父责罚。”
“不必如此。”
千舞扶起凝辉。
“叔父。”
凝辉刚想说话，却被千舞一把抱住。
千舞抱着凝辉在他耳边道：“这些年我故意对你表现得严苛、冷漠，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对不起。”
千舞这一声对不起让凝辉泪流满面，凝辉这十年来憋在心中的所有委屈与不安随着泪水涌流了出来。
待到两人平静了心情，他们站在湖边比肩而立，千舞望着幻化出来的湖水道：“凝辉你可还记得昨夜你做恶梦时我给你讲的我儿时的故事？”
“记得。”
“我儿时被百般宠爱，结果却恃宠而骄，终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若非你父亲和灵警醒我，让我改过自新，勤学苦练，恐怕我在神兽大战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早已命丧战场。
当我意识到我将担负起教养你的责任时，我便暗下决心，要像炎羽般对你严格管束，不能让你重蹈我的覆辙，因此，我在你面前总是表现得很严苛，很冷漠，却没想到让你产生了这么大的误解，生出了这么多的委屈与不安，终是我自己的不成熟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痛苦，是我对不起你。”
千舞说着注视着凝辉道：“但是，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一丝不认可你，更没有觉得你是个麻烦。我对无相说的后悔，并非出于真心，我……”
千舞一一解释着凝辉的疑虑，却被凝辉打断道：“叔父，你对我无微不至，我不该怀疑你，误会你的。”
“不一一解释清楚，我怕你心中有疑，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想同你交代清楚，免得……”
“叔父，不会了。之前是凝辉不懂事，求叔父别再说了。”
“那我有一要求，你若是能做到，我便不再说了。”
“别说是一件事，就是一万件，凝辉也保证做到。叔父请说。”
千舞凝视着凝辉道：“往后别再胡思乱想了，若是有什么疑虑，你便说出来。”
“是，叔父，凝辉一定谨记在心。”
凝辉一口答应。
两人站在湖边，敞开心扉，畅谈许久。
“对了叔父，这天罚湖的结界，是否需要加固？”
“此地既然已经被盯上了，日后可能还会有人来兴风作浪，我看我们得重新找个地方镇压闲置的亡魂了。”
“我们应该找什么样的地方呢？”
“我最初的想法是找个隐蔽又有灵气的山头将他们镇压，当年将他们镇压在此处也是机缘巧合。”
听千舞这么一说凝辉觉得幽冥很符合千舞的要求便道：“我想到一处，或许能担此重任。”
“何处？”
“我认识一位仙友，他的仙府名唤幽冥。地下层层叠叠十八层，很是隐蔽。周围几个山头都没有凡人，而且我那位仙友是当年东陆四大家族的苍氏后人，仙力也颇高，如果他愿意的话，应该能帮助镇守这些亡魂。”
“这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不如我们明日便去找他商议。”
“但是叔父，我那仙友的仙府此前发生了一些变故，我们去之前，我先说明一下。”
“好，你说。”
“那仙友便是我第一次下凡历练结识的苍氏后人，名唤玹凛……”
凝辉把幽冥仙府的血案给千舞说了一遍。
“所以，你几次没有跟我说一声就去了凡间，就是被他们召唤，去帮助他们了？”
“是的，叔父，还请叔父不要怪罪。”
“你去帮助友人，而且伤害他们的还是黑暗物质，我怎会怪罪你，你做得很好。”
“叔父，还有一事。”
“什么？”
“我之前没有向他们表明过我的真实身份，这次……”凝辉想了想问道，“不知道叔父意下如何？”
“暂且还是不要表明身份的好，你我的凡人身看似年龄相仿，不如就效仿这凡人，互为仙友如何？至于名字嘛，我的名号从未在凡世间透露过，报上实名倒也无妨。”
“那便按照叔父的意思办。”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启程。”
千舞随即收了那天罚湖中的亡魂，将天罚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