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又一套汝窑粉瓷茶具遭殃！
“你们有没有良心！慧知尸骨未寒，你们做叔伯的如何说得出这种话？”贵太妃气得狠了，保养得宜的面上饱满随着拍桌动作颤动得厉害。
停灵七日，明早便要出殡，然而孙家却反悔了！
周慧知早被皇家除名，死后自然入不得周家陵墓。他母族白家早断了来往，生前不认这个外孙死后不曾上香一炷，白家的坟地自不会留他分寸。
如此算下来，也就只剩下个孙家。
孙家几代掌事人都习惯了听从贵太妃，原本说得好好的，哪曾想事到临头暗处一阵妖风吹乱人心。
“你们既不认慧知，那便也不用认我这个老婆子了！”人情冷暖，贵太妃实在没想到孙家也会来捅她的心，实在伤心极了：“阿妩，送客！咳咳咳！”
许是急火攻心，贵太妃忽地猛烈咳嗽起来，阿妩递帕接涎，观到其中丝丝血红不由揪心：“主子，您莫气，当心身子！”
“是啊，姑姑，您可得保重。”孙家几位并没有走，周慧知一事他们或许心思各异，但对这位看着他们长大的姑姑还是有些真心关切的。
“还不都是你们气的？”许是方才咳嗽间激动的愤怒也被带出，贵太妃忽地变了态度，一面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一面哀声打起感情牌来：“我老了，你们几个也眼看着从毛头小子日渐稳重，如今个个都是国之栋梁，贤妻孝子一团和乐，我
看着就高兴。原本慧知和曼霓也能成一段佳话，但——”
提及周慧知，贵太妃面上悲伤如墨入笔洗，好容易止住哽咽：“你们也是看着慧知长大的，那是个苦命孩子，没爹没娘，就只有我，和你们这几位叔伯疼他。他就那样走了，娶妻生子，人伦之乐一样都没尝过。你们说，这黄泉路上得多孤单？我心痛啊！”
伤到深处，贵太妃忍不住拿拳捶胸，往日一丝不乱的发髻如今似蜘蛛娘附体，凄颓痛苦的模样像极了寻常百姓家的祖母。
“姑姑，您莫激动，我们也不是不疼慧知。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这些活着的总得多少为小辈们考虑不是？”孙家大爷孙耀宗听不下去了，甚孤单不孤单的？怎地？还想他家曼霓下去陪那死小子啊？果真一表三千里！那姓周的便是死了也高他们这些姓孙的一头！
“是啊，姑姑，只是稍微挪远些。这日后的一应管理、祭祀都一样的！你放心！”二爷也帮着大哥搭腔。
屁个稍远些！一个朝阳山腰，一个背阴土坳！风水差极不说，万一哪年雨下得大了，坟都要埋掉！
见侄子们软硬不吃，贵太妃索性耍起光棍：“我不放心！慧知也不放心！我早同他说好了新住处，到时候慧知找错了地方怨谁？还是你们哪个拨冗下去给他解释解释？”
这浑话说的！
几个侄子不吭声，贵太妃也懒得顾甚体面，直接戳心：“
我知道你们怕甚，不就是占着龙椅那小子么？”
“姑姑！”隔墙有耳啊！
“哼！你们怕甚？我不还没死么？”她在一日，便一日做得了孙家的主！想翻天？那也得等她先闭眼！
孙耀宗听出姑姑话语中的威胁，正欲开口却被贵太妃抢先：“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脑子好使想法多，但我老了，认死理认惯了。孙家书香，想来‘一诺千金’一词你们总还认得。天色已晚，你们回吧。”
这是提醒他们要翻船别忘了自己也在船上！便是寻了旁的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游水的本事够不够！
明明是为孙家将来多一条生路，可姑姑怎得这般说不通？
贵太妃的强势也凉了几个侄子的心，几人也不想再多说，顺着起身告辞：“姑姑保重。”
入冬夜寒，哪怕是开门漏进的些许也能瞬间冻得人寒毛直立。
阿妩正欲将门上厚棉帘再掖掖实，却被贵太妃吩咐：“别盖！掀开，正好透透气。”
着凉可怎好？阿妩本想出言相劝，但察觉贵太妃又直直盯着她身后墙上字画出神便知主子又在想慧知公子，是以哽咽几息只挤出一声轻柔的“喏！”。
思念再浓也留不住人，亦留不住时间。
灯花哔啵炸了又炸，一旁宫娥要换新烛时阿妩忍不住出声：“主子，您晚膳只用了半碗米粥，咱们再进些清淡的宵夜可好？”怕贵太妃拒绝，阿妩忙又搬出友军：“舒郡主还小，不用些
宵夜怕是熬不住。”
“舒儿还跪着呢？”原本贵太妃对这个不喜见人又脾性古怪的孙女没几多好感，但七日前那句“我不怕！”却一下暖了她的心。
日久见人心，雪中炭最能代表真心。一个两个都怕那皇帝小儿，都想委屈慧知，原本她心灰意冷都要认命了，哪成想冒出来个不怕天的周玮舒！
那个自小被她定给慧知做媳的孙曼霓，病歪歪来了，两炷香功夫便晕回了府。
一个两个都精明，没半个带子嗣来！
就只有舒儿出头，主动披麻戴孝领奉牌的差事！
三日前京都下了第一场薄雪，她都受不住回了房，舒儿却晚晚坚持了下来。
她问舒儿为何烧纸钱时总念念有词？
舒儿一笑，答：她怕慧知哥哥孤单，所以要紧着时间多说些。这样到孟婆桥前，慧知就没那么怕了。
舒儿是个好孩子，可惜是个女娃，若为男子，她定将拼尽所有给她挣一份举世无双！
“主子？”
“嗯？”哦，宵夜！贵太妃回神：“吩咐人准备吧。走，咱们也去陪陪慧知。”
寒月中天，闲来忙寄思。
惦念周慧知的除了他别院的几位，还有城北皇宫中几人。
虽然周慧知早早被除名，但周成玉可是有抱过他几回的。况且周慧知一点儿也不像当年的大皇子，通身气派，举止言谈，甚至眉眼，都更肖像他三叔。
‘如果当年大哥和四哥能迷途知返，那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番和乐？
’
夜深人静时，周成玉偶尔也会这般期盼。
明日就是慧知出殡之日，可——
周成玉看着手中秘奏内容沉默良久，心中种种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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