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配这一根凤钗可好？”宫娥小心翼翼，面上笑意只稳在两分浅浅，多一分怕像幸灾乐祸，少一分怕似丧门星附体，大冬天的，硬是憋出一背的汗。
皇后接过，沉默着摩挲，这是当年大婚，她进府时还是七皇子的陛下亲手给她戴上的新婚之礼。陛下说这是他娘亲遗物，是他最珍视的东西，只有最珍贵的人才能衬出它的美。
当时她有多高兴啊，觉得自己幸运，遇上了顶好的良人。
可惜那夜的动听半是假话，新婚没过多久，她便发现她的良人真正珍视之物都藏在书房战乱图背后的壁龛里。
一只玉哨、一根褪色得勉强能看出红色的破布条，三粒不知是甚的种子，一方粗糙的没刻用途的小印，上头滑稽的似狗似兔的兽头，只点睛的眼红得让人心慌。
她看一眼便合上，将这个小盒这个壁龛深埋在了记忆的灰堆中。
其实陛下也不算骗她的，不是早说了么，她是用来衬托这凤钗的，一个首饰的附庸。
年轻时她曾觉得受伤，因为她想用一颗真心去换另一颗真心的。她跑去和母亲哭诉，却被泼了一头冷水。从那天开始，她终于长大了，终于明白女子多是男子附庸，而她能做凤钗的附庸已经是女子里顶顶出息的存在了。
后来，她便不计较了，倒不是真的想开，而是陛下一颗心不在她这里，也没在别个谁那里。连个嫉妒发泄的对象都没
有，你让她和谁较劲？
况且陛下待她真的很好，比对后宫所有其他女子的好加起来两倍的好还要好。她要是还计较，那就会什么都没有，就像一世孤苦的太后一样。
她怕，所以一直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皇后。
但知道就是知道啊，埋得再深也烂不掉那些东西、那些情感的存在。
看着镜中美人眼下乌色，皇后忍不住长舒一气，昨夜她没睡好，她被陛下留在了帝寝，可温存入眠半夜醒来却发现枕边空旷，下意识地朝隔壁小室张望，那里灯影下有熟悉的身影，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又去翻那小盒子了！
你说哪个还能睡得下！
甚除夕宴，若依她心意，补觉才是正理！
“娘娘，时辰不早了，一会儿命妇们前来叩拜咱们要是还没梳妆好岂不是——”宫娥这么大胆子倒不是真为皇后着急，而是若真出了岔子，皇后不会有事，她们几个婢子屁股开花那是铁定。
“娘娘您看是梳飞天髻还是惊鹄髻？”另一宫娥也担忧自己的屁股，忙帮腔道。
这两种发髻皆轻灵出挑，衬她修长的脖子极美，但今日佳丽千百，一国之母能和那些小丫头争风头么？
“还是梳牡丹头吧。”
牡丹头隆重典贵有之，但厚重的假髻盘上，很是压人。皇后娘娘的脸盘偏尖俏，少圆润，这种大饼似的发式极添老气。
但两位宫娥对视一眼皆不敢反驳，只配合着谨慎询问：“娘娘您看咱们
配珍珠还是凤钗的好？”
“配——”
“梓童！”
是陛下来了！
明明上一刻还在生闷气的，但听得这声唤皇后便似条件反射一般欢喜跃上面：“陛下！”娇乎乎黏人的回应出口，倒将自己吓了一愣：她这是气还是不气呢？
两个宫娥早极有眼力见地退下，周成玉满意，越发自在调皮：“梓童今日可是犯懒了？日上三竿了竟还未梳洗？你看你这样子，还有几分一国之母的模样？”
后一句周成玉故意板脸，冷声冷气的模样皇后一晃神竟当了真：“陛下息怒，臣妾知错。”
周成玉玩笑没开成，忙灰鼻去扶人：“梓童你这是作甚？孤开玩笑呢。来来来，孤的错，孤认罚，给你簪花可好？”
“哦，对了，孤拿了些粥点来，一会儿命妇们进宫你可有得忙，赶紧多吃两口吧。”
刚在首饰盒里挑拣呢，又忙扔了去揭食盒。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君主，但私下唠唠叨叨瞎忙的模样，却又像极了她向往的平淡夫妻的幸福。
这样的人，你叫她如何生得了气？
肉松粥咸淡合适，温凉适宜，每一口都是入心甜蜜。
都说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话是真的，周成玉就能将此一刻的甜蜜下一刻幻成穿肠毒。
皇后正一面毫无形象地用粥一面指导陛下簪珍珠饰，就听得头顶传来一声试探：“梓童，若来年后花园多些花色你可欢喜？”
呵，陛下几时关心起后花园
了？还多些花色？要选妃添人你就直说！她敢拦还是能拦？
半口温粥忽地兀自发热，咽也不是，吐更不合适。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摆脸色，但皇后真被口里的粥难住了。
“梓童，孤同你说话呢。”大概是习惯了皇后的通情达理，意料之外的沉默让周成玉突然没了耐心。
镜中冷面上毫不掩饰的失望叫皇后一颗热心瞬间如坠冰窟，由内而外的寒也叫她极快地醒神：“咳咳，陛下莫怪，都是臣妾心急，陛下送来的粥甚美，臣妾...臣妾，咳咳。”
哦~怪不得方才憋脸呢！周成玉“恍然”：“你急甚？孤又不同你抢，来，喝水，慢点慢点！”
借着温吞清水，咽下心头苦涩，放杯的瞬间皇后换上得体的假温柔：“陛下您是一国之主，怎还老做这些（伺候人的）事，叫人看了传出去，吾可要成千古罪人了。”
“你是孤的梓童！谁敢多舌？哪个多嘴孤便拔了哪个！”
“哈哈哈——”皇后笑开，眼角有些微晶莹溢出，可惜周成玉并未看到其间的心酸。
“陛下是天下之主，就该拿出这般气魄！莫说甚后花园，便是要整个皇宫都万紫千红那也使得！”
这话听着别扭，但周成玉看皇后笑靥丝毫瞧不出反讽的意思，便索性说开：“梓童你放心，你永远是孤的皇后，永远是大邕高高在上、独一无二的一国之母。”
这算是对她的承诺？
可
她要的是这个么？
但皇后清楚，她能得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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