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砚姑娘认不认识姬玉泫?”乐小义进屋之后,突然先声夺人。

    不止秦韵愣住,就连贾勉和砚如初都齐齐一怔。

    砚如初最先回神,面容温婉,语气和善地反问她“姑娘何故有此一问?”

    “我在找她,如果砚姑娘知晓她的下落,还请相告。”乐小义面不改色,秦韵却意外地侧了侧眼,乐小义出身剑神宗,为什么要找姬玉泫?

    砚如初却不如秦韵那么惊讶,从乐小义问出姬玉泫的名字,她便知道姬玉泫何故突然躲着了。

    “你们有旧?”她微笑着问,语气无波无澜。

    乐小义却道“我们有仇。”

    秦韵心里的疑惑散了,砚如初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她当然看得出来乐小义的修为不过脉元境,哪怕姬玉泫受了伤,脉元境修为在姬玉泫眼中合该与蝼蚁无异,她们有仇,可却是姬玉泫躲乐小义如躲着猫的老鼠,岂不有趣?

    “姑娘说笑了,你既与我宫少宫主有仇,我为何要将她的行踪告诉你?”

    “那便请砚姑娘替乐某传句话。”乐小义眼神一利,“当初一掌之仇,此生不死不休。”

    看清砚如初的那一刻,乐小义就明白了,月寒宫冰壁上的血字不是砚如初亲手所书,而是有人代笔。

    那个代笔之人此刻就躲在这个房间里,亦或她来过,在自己进来之前就离开了。

    不论哪一种,都向乐小义透露出一个信息姬玉泫不想见她。

    乐小义毫不怀疑姬玉泫对她的感情,既然如此,姬玉泫为什么不想见她呢?

    鸿蒙剑心给了她答案。

    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

    为什么不敢?

    因为怕她受牵连。

    姬玉泫把可以保命的法宝鸿蒙剑心无条件地送给她,足够说明姬玉泫多在乎她的安危,半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祸事,让姬玉泫害怕了。

    若姬玉泫想联系她,哪怕只是问一声安,都不至于大半年音信全无。

    唯一的解释是,姬玉泫在躲。

    所以,乐小义请求砚如初帮她转达的话,只表达一个意思她不怕纠缠,也不畏艰险,只要她还活着,她对她的情就没有休止。

    不见面没关系,没消息也没关系,恩怨、立场、命运、枷锁,这一切,都与她的心意无关。

    她可以等,等什么时候姬玉泫不怕了,或者,她有能让姬玉泫不再害怕的实力和底气了,她还是初心不改。

    哪怕此生孤独终老,她的心也和姬玉泫在一起。

    解除执念的途径只有两种,一种是死亡,另一种,是姬玉泫不再爱她了。

    “若有机会,我会替乐姑娘转达。”砚如初语调平和。

    乐小义道了谢便不再开口,贾勉这才得了机会,将今日任务失利,后来又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如实汇报,末了,砚如初点头,以一句“你先下去吧,我和二位姑娘单独聊聊”结束了会面。

    贾勉退下后,砚如初朝秦韵和乐小义露出一个微笑“多谢秦姑娘和秦姑娘的朋友救了鬼面狐,此恩算砚某欠诸位的一个人情,诸位今日但有所需,开口便是。”

    砚如初心明如镜,乐小义一行人找来这里,主动要求与她见面,必然是所求。

    秦韵意外于砚如初的直爽,既然如此,她也不再犹豫,直接说明来意“我们是来找月寒宫丢失的镖物的。”

    “秦姑娘要帮月寒宫?”砚如初偏了偏头,蒙住眼睛的白巾自肩头拂落,看不出她说这话时的喜怒。

    “帮?”秦韵嗤笑出声,“连狗还知道知恩图报,那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们不去找他们的麻烦就不错了。”

    以薛邵易那帮人的所作所为和砚如初对月寒宫的仇恨来看,砚如初如今这般境况,多半就是拜薛邵易和寒清尘所赐。

    砚如初被秦韵直白到近乎粗鲁的言辞逗笑了,她唇角抿起“那秦姑娘何故帮他们找寻失物?”

    “这么说吧,砚姑娘。”秦韵思量着措辞,“我们几人来自同一个势力,他们的镖物是我们此行的目标,也是上层交代的任务,完不成我们就会遭受处罚,最严重的可能丢掉性命。所以,如果有商量的余地,秦某想请砚姑娘将那支镖让给我们。”

    砚如初听明白了,双手交叠,露出一个思量的神情,秦韵没再开口,片刻寂静后,砚如初又问她“秦姑娘知道那支镖所押的镖物是什么吗?”

    秦韵被问住了,乐小义倒是想起来她们先前在去月寒宫的路上时,薛邵易和小师弟的对话里似乎有所提及,便替秦韵回答“似乎是进贡之镖。”

    “不错,是进贡之镖。”砚如初笑着说,声音里透出一股寒意,“可那送往都城的镖物,却是一名豆蔻之年未经人事的少女。”

    秦韵眉头一皱,乐小义亦沉了脸。

    “各大宗派每年都会向都城皇族进献贡品,从中获得皇室军队的庇护,而帝王荒淫,好之色,月寒宫每年送去的贡品都是未达及笄之年的少女。”

    砚如初挑起腰间玉坠,拿在手中把玩,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着,可乐小义却注意到她压着玉面的拇指竟有些发白。

    “真是禽兽不如的畜生!”秦韵愤怒地拂了拂袖。

    砚如初缓和了情绪,复道“金银财物亦或别的什么,砚某都可以答应,但镖物一事触及底线,恕砚某不能应允。”

    秦韵嘴里呼出一口气,神情凝重,难以抉择。

    镖物是个大活人,她们就算完成任务,后续如何安顿小姑娘又是一大难题。

    “那砚姑娘能不能让我们见一见这个小姑娘?”乐小义突然开口。

    她话音一顿,又道“我们理解砚姑娘的苦衷和担忧,但我们也有任务在身,不能凭砚姑娘一面之词,就放弃此行的任务,所以,请至少让我们见她一面,这样我们也好向上反馈情况。”

    任务目标是找到镖物,没说一定要带走镖物,乐小义心想,有时候浮屠宫给出的任务会在文字中埋下陷阱,事实上完成任务的的条件有可能不是她们最初想的那样。

    秦韵也明白过来,讶异地看了乐小义一眼,对乐小义超乎寻常的敏锐知觉和对细节的入微观察感到由衷赞叹,遂附和道“不错,请让我们和小姑娘见一面,相信砚姑娘也不会强人所难。”

    这里是玄天宫的驻地,砚如初应该不至于担心他们几个会直接动手抢人。

    乐小义和秦韵退让让砚如初略略松了一口气,如果她们只是无关紧要的人倒也罢了,可砚如初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心却通透,知乐小义恐怕与姬玉泫的关系不一般,乐小义硬要带走镖物的话,她也有点为难。

    砚如初指节在手旁桌面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莫江流和贾勉自门外进来,一左一右地护在砚如初身边。

    至于屋内不知何时消失的姬玉泫,莫江流一个字都没问,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意外和不自然。

    “如此,便请二位随我来。”砚如初自行驾着轮椅往房外去,她目不视物,但耳力非常,善听声辨物,并不影响日常行动。

    冯霁二人在外候着,乍一见轮椅上的砚如初,两人同时面露惊讶,但霍烨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冯霁看向秦韵,秦韵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

    门外说话声渐行渐远,房梁上姬玉泫却抱紧膝头,将脸埋入双膝之间,瘦削的双肩无力地耷拉着,不时轻轻一颤,伴随着几近无息的啜泣声。

    小傻子,长大了。

    也变聪明了。

    ……

    想见她。

    ·

    玄天宫的分部坐落在一个小村庄里。

    没有围城的高墙,也没有奢华的亭台楼阁,村子里的百姓吃什么,住什么,玄天宫的教众也一样。

    百姓们不知道玄天宫,但村里每个人都认识砚如初。

    砚如初一行从一户农家人门口过,院里人三两聚在院里烤着火说着话,都还未歇下。

    他们遥遥瞅见砚如初来,一个十七八岁穿着厚襦裙的小姑娘快步行至院门前,朝砚如初招呼道“砚姐姐,这么晚了,上哪儿去呀?”

    语气热络,可见彼此间关系颇为亲厚。

    “天晚了,小荃刚来,怕她住不惯,我过去看看。”砚如初微笑着,神态温柔。

    “那我跟姐姐一起去!”小姑娘说完就扭头朝院子里的人招呼,“爹、娘,我随砚姐姐出去一趟。”

    两位老人和蔼地应了,那妇人朝砚如初招手“砚姑娘,不进来烤会儿火吗?上次老头子送过去的炭火还有么?不够的话,我让他明天再送点过去!”

    “够了,婶儿。”砚如初笑,“你们隔三差五就送东西过来,我屋里堆的炭火都够过到明年春天了。”

    两位老人又与砚如初寒暄了几句,遂以不打扰砚如初为由放他们走了。

    一路上,但凡还未灭烛的人家瞧见砚如初,都要上前问候几句,末了还问她缺不缺东西,吃穿用度,样样不落。

    方才跟来的小姑娘是个活络的性子,围在砚如初身边叽叽喳喳说着话。

    砚如初和她聊天,每句话都会回,半分不耐也没有。

    乐小义大概听了几句,方知原来这个小姑娘也是砚如初从月寒宫救下的“进贡之物”,来这里住了好几年了,刚才那户人家两位老人是收养她的养父母。

    除了砚如初刚才提及的小荃和眼前围着砚如初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村子里还有好几个与她们相仿的孩子。

    秦韵一路上都紧抿着唇,自她来到这里,所见所观,都和她意识中所知的玄天宫有很大的出入。

    乐小义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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