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灼。
撕裂。
揉碎。
夏油杰左手死死扼紧自己的脖颈, 腕间青筋突起，拼尽全力阻止那枚快要被肠胃排斥进喉间的漆黑咒玉。
不能吐出来。
他缓慢地作出吞咽的动作，逼迫喉结颤抖着滚动, 将咒玉压回些许。
人体感受到痛苦后，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生理反应自发缓解不适, 疼痛感越强就会越激烈。直到生理纾解宣布无效，身体四处的血管急剧收缩、大脑被严重的负面情绪压垮，最后产生疼痛性休克症状。
然而，当导致痛苦的源头可以被轻易排出体外时, 只要大脑仍然保持清醒, 就会撑着这股重担爆发出求生欲, 越过主人的指令主动指挥各器官拯救这具身躯。
夏油杰现在面对的就是这种状况。
少年深深弓起脊背，将身体往内蜷缩, 与神经中枢传来的求生本能相对抗。
很明显, 他已经习惯了疼痛，因此能以惊人的冷静感继续吞咽，试图把咒玉送入更深处。
但这具身体还没有。
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它脆弱, 而是——
硝子沉默着，手中反转术式猛然提高到最大限度，治愈效果成几何倍数迅速增长。
而是这颗漆黑圆球, 对它造成的伤害太严重了。
就算能承受这股痛苦，夏油杰的身体也无法忍耐这颗异物继续作乱。
硝子双膝抵地跪坐在身旁, 双手亮着朦胧的乳白色光芒, 持续修复他被冲击到破碎的内脏。
“夏油, 能听到吗。”
她努力保证话语清晰, 不让自己下意识发出的颤音干扰到对方的情绪。
“你的状态很不妙, 咒灵体内的异能力波动依然没能停止破坏你的身体。我确实能用反转术式护住你, 但这样下去也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直到我耗光咒力。”
“如果情况还是没有好转，我会强行把你喉咙里那个玩意掏出来、亲自阻止你这个不顾性命非要收服它的蠢货。”
“所以，你快想点办法……”
她忽地逸出细微的哭腔，停顿两秒后平复好差点绷不住的心情，语气平静飞快说完最后一句话：“同级因为这种事死在我面前，我暂时还不想看到。”
太宰站在旁边，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刚才已经尝试过了对夏油杰发动人间失格，但只得出了“夏油杰收服咒灵的过程具有封闭性与不可逆性”这个结果。
他和硝子都不能插手帮忙，消除咒灵的异能力波动、降低吸收难度这种投机取巧的办法也不可取。
这倒不是咒灵操术的错。
它对咒灵绝对的掌控力是天生的，只要咒灵的核心——那枚漆黑的咒玉被吞进术式持有者的肚子里，无论咒灵本身在外界有多么毁天灭地、翻云覆雨，都会被它修正成术式持有者最为忠诚恭顺的坚定追随者。
这是咒灵操术的施展基础，也是它被咒术界忌惮的最大原因。
试想，能无限制吸收所有咒灵为己驱使，这样的咒术师一旦背叛咒术界走入诅咒师一方，或者联合咒灵妄图毁灭人类的世界——
毫无疑问，这会变成本时代内最具威胁性的灭顶之灾。
然而，正是因为吞进腹中就能瞬间调伏成功，这一灾难性的术式并没有接受外人帮助的意愿。毕竟它根本不需要嘛。
直到这次，它遇到了个难搞的主人。
我不是垃圾桶，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我这里扔！
你知道跨行业跨领域有多难吗，不要提出这种成功率几乎为零的苛刻要求啊！
——如果咒灵操术是活物，它肯定会对这一任持有者如此怒吼。
夏油杰不管。
夏油杰就是想收服这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女同学的话语传到耳畔，听上去忽远忽近仿佛来自天际。
他想扯起唇角露出微笑，安抚她被自己这副惨状惊吓到的情绪，但所有力气都放到了压制求生本能上，根本分不出丝毫。
[杰。]
身体深处，熟悉的女性声线突破屏障，在他变得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平静回荡。
[它与我不一样，灵力咒力系出同源，所以你的咒灵操术勉强能接受。但这股能量体波动，对你我来说都是完全迥异陌生的外来力量，咒灵操术基本不可能对它产生影响……]
[虽然知道你们咒术师都或多或少有点疯，可能你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但我还是建议你放弃这只咒灵，不要再继续试探术式的承受极限了。]
夏油杰没有立刻回应。
他默然良久，随即道。
[您说，是基本不可能对它产生影响。]
[那也就表明，还是有能够收服的可能性存在吧。]
女性愣住两秒，然后艰难维持平静的语气询问他：[……你只听到了这句话吗？]
[大概是因为，只有这句话我能听进去。]
夏油杰加大自己扼紧脖颈的力道，指关节泛着惨白，几乎要把喉骨捏出不堪重负的连串悲鸣声。
[我没有寄望于咒灵操术的承受极限。]
他从容不迫地答。
[一直以来，我相信的都是我自己。]
**
东京，咒术高专医务室内。
夜蛾站在雪白的床帐外，默不作声地听完病床上黑发少年的讲述。
“所以，你就是这样刺激到咒灵操术的潜力上限，逼着自己把那只咒灵收入囊中了？”
夏油杰声音微弱：“对啊。”
“而你付出的代价，是连硝子的反转术式都没办法快速治好的、导致你差点当场丧命的特殊伤势。”
“创伤性重度休克与肠胃完全破裂，”夏油杰奄奄一息地接话道，“还有咒力超负荷抽取运转，让我现在什么负面情绪都升不起来，情感缺失可能要持续一周左右。”
“诊断结果我都听见了。夜蛾老师，您不必再强调一次。”
五条悟坐在旁边的矮小圆凳上，大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委委屈屈抱着膝盖蜷成一团。
他嘴里含着好几块不同口味的水果硬糖，声音黏黏糊糊不甚明晰：“多亏了我及时赶到、带杰瞬移回来进行紧急抢救。”
反转术式没办法快速治好，但它强大的治愈效果不是盖的，只是在修复夏油杰的伤势时遭受了极大的削弱而已。
只要保证在反转术式治愈完成前，夏油杰不会先行抵达彼岸，他就能顺利活下来。
之前便提到过，咒术界高层对这三位新生抱有非同寻常的关注和重视。得知夏油杰的情况后，他们派来持有延缓伤势恶化相关术式的咒术师赶来协助，成功救下了这位差点害死自己的少年。
——不过最开始，那些老头子并没有打算救人。
五条悟垂下眼睫，蓝瞳冷凝如深海。
他们想保持现状，放任尚且稚嫩的咒灵操使就此凋落。
是五条悟把闪着苍蓝电弧的指尖放到会议室的桌上，炸毁以长桌为顶端垂直往下整整五层楼，他们才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他面上懒洋洋地向挚友讨要夸奖，心底的烦躁不住翻涌滚动。
只是收服了一只带有异能力的变异咒灵而已，就让老橘子们害怕到这种地步了吗……
听到这句话，夏油杰停顿两秒，才带着笑意对他说：“谢谢了，五条。”
“啊，说起来。我既然都开始直呼硝子的名字了，喊你‘悟’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五条悟瞳孔紧缩，抱着膝盖的双臂猛地收紧。
“虽然感觉你这家伙应该不会介意，但还是姑且问一下吧。”
少年声音细微，仿佛是吹过他脸侧的清风。
“可以吗，悟？”
……
没有错。
那个穿着袈裟的混蛋没有骗我。
这个语气，还有带给我的感觉——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烦闷燥乱的心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熟悉涌上的放松感。
“当然。”
他扬起灿烂的笑容，硬糖在舌尖缓慢而灵巧地翻滚，碰撞声清脆甘甜。
“我等很久了。”
硝子正疲累地揉按着眉心，闻言勾起唇角。
她敢拿自己宿舍里储存的所有香烟打赌，夏油杰绝对是因为听出来五条悟心情不好才特意这么说的。
[不是说要跟他保持距离吗。]
床帐内忙碌许久的少女无声张口，调侃自己身边的黑发同窗。
[直呼名字会起反效果哦，夏油。]
夏油杰长发散落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之前执意吞咽咒灵的凄惨疯狂彻底不见踪影，看上去乖顺不少，比平常那副整洁的优等生模样更能忽悠人。
他脸色苍白如纸，因伤势显出几缕脆弱柔和。
无所谓了，名字而已。
少年轻轻弯起眼眸，透着无奈与温柔。
毕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之一啊。
硝子看出他想表达的意思，于是挑高了眉毛，笑容满含幸灾乐祸。
[你就宠他吧，最后遭殃的还是你自己。]
当时情形古怪，又有咒灵在前面需要祓除，她没有往深处细想。
但现在事件结束了，硝子在脑内复盘全部经过，轻易就能以女性对这方面特有的敏锐嗅觉从夏油杰的反应里发现真相。
原来如此，这两个笨蛋男高中生会变成那种关系啊。
夏油杰幽幽叹息，对她这副看好戏的神情回以苦笑。
“夏油，你先好好休息，”夜蛾在外面道，“养好伤了就准备写检讨。”
夏油杰眼角一抽，装出更虚弱的语气咳嗽起来：“咳咳，夜蛾老师，我觉得自己伤的太重了，尤其是手，可能拿不起笔……”
“那就用嘴叼着写，”夜蛾果断留下这句话，招呼硝子出来，“走吧，让他睡一觉，睡醒了还要在明天之前把报告书交上来。”
夏油杰：？
他用自己宝贵的生命证实咒灵操术的确只能无伤吞咒灵，刚才也已经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地表示再也不乱吃东西，并详细讲述了实验经过与最终收服成功的心路历程——
都这样了还是逃不过写报告？
而且实验表明，他之后肯定不能再这么拼命收服咒灵以外的能量体。
这次咒灵操术被他逼到透支潜力，现在他萎靡到一只咒灵都放不出来。
那下次会不会害得自己的生得术式直接报废？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所以夏油杰不敢赌。
他双目无神，望着天花板。
相当于付出多项惨痛的代价，只得到了个一级变异咒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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