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出来了，我赢了，你快点，你快点啊……
程芝南朦胧间听到了这句话。她倒在地上，回头看了眼被斗柜压住的双腿，把脸上的泪一抹，用力地往前爬。
可是，她爬不动。
这老式的大斗柜里放满了家里最重的东西，每回打扫卫生母女两个想清除柜后的灰尘，但是合力都挪不动。
可是就算爬不动，程芝南依然哭着拼了命地往前爬。
她不敢停下，她必须爬。
因为女儿一直在门外喊她，因为她答应了女儿，只要女儿赢了，母女就能重新开始。
程芝南这一刻什么都不想，她不再想死去的老公，不再在乎自己的精神病，她一心一意只想爬出去跟女儿重新开始。
她一个劲地流泪，一个劲地在想：心南，妈妈愿意放弃过去，跟你重新开始；心南，妈妈这么多年，一直爱着你，一直想保护你；心南，你不要怪妈妈，不要恨妈妈，就算妈妈伤害你，都是因为精神失控，一时忘记了眼前的人是谁……
火蛇卷着浓烟，疯狂扑向程芝南。
程芝南不喊疼，十指在地上抓出了血痕，可是她不觉得疼，因为她一定要爬出去。
因为火光那头，启明星已经击碎了黑暗，星光已经拖拽着幸福到来。
因为火光那头的人，能让自己从混沌里清醒过来；能让一直想死的自己摒掉一切杂念活下去。
曾经这个想随时随地因一场意外死掉的人，现在疯狂想活下去。
程芝南的眼泪被火烤没了，她哭着喊：;心南……妈妈也舍不得你……
;心南……妈妈，还没有告诉你，要跟你重新开始……
;心南……妈妈，也爱你……
;心南……心南……
她彻底失去意识。
客厅的大火疯狂肆虐，疯狂吞噬，大斗柜下的人已经渐渐糊到不可辩认，最后连启明星也被光芒吞噬。
夏心南看着火蛇冲出的家门，几次三翻要冲进去，最后都被楼上赶下的邻居架住。夏心南绝望地告诉架住她的人：;我妈还在里面，我妈还在里面。我要去救她。
她哭着挥动四肢，可是这些人不管她，只是一个劲地劝她：;烧成这样了，你救不了了。
不，夏心南不信他们。
她妈才不会轻易死掉，她妈很多次跳楼，都能活下来。她妈投过河，上过吊，她妈是不管怎么样都能活下来的人。
夏心南拼命挣扎，却依旧被架着的人拖到楼下。
一堆大妈围着她劝：;这么大火，你怎么救，你让消防进去救人。
;你再妨碍消防救人，你妈就真没救了。
;小姑娘听话，这么大火，你进去就是找死。消防能救，消防一定能救。
夏心南不敢再闹，她拼命哭着对前来的消防员说：;救救我妈，我妈还在里面呢……你们救救我妈……一定要把她救出来……我妈还在里面……
消防员安抚她两句后，就往楼上冲，英勇得让夏心南看到了一点儿希望。夏心南不相信母亲会被大火烧死，因为太阳出来了，黑夜已经被白昼覆灭。因为火光浓烟中，新一天的交替来临了，它们代表希望。
妈妈说过，只要她赢了，以后就会爱回她。
妈妈说过，只要她赢了，母女就能重新开始。
夏心南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家那层，在黎明里等待着希望。可是等希望的每分每秒都那么漫长，这短短的半个小时，夏心南几乎用尽了二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坚持。
在等待了漫长的时间后，消防员抬下一具尸体。
夏心南哆嗦着手，打着颤去看尸体。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果。但她不死心，她必须亲眼确认。
夏心南看着妈妈那张已经火熏黑的脸，动了动喉咙。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她想动，但是也动不了。她像石雕一样，目不转睛，一眼不眨地看着这张已经死去的熟悉的脸。最后，她心口一疼，直接昏死过去。
夏心南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她梦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正坐在父亲背上骑马马，而妈妈正一口一口地把饭送进她嘴里。
妈妈一边喂一边笑：;你别把女儿宠坏了，你看她，吃个饭都要骑马马。
父亲也笑着回：;就一个女儿，必须疼。
场景一转，她梦到了病房里瘦骨嶙峋的父亲，他身上插满了管子，躺在病床上，整个人只剩下一口气，但仍强撑着说：;心南，你要替爸爸疼妈妈，照顾好妈妈……
夏心南在梦里泪如雨下，拼命点头。
可是场景再次飞转，夏心南梦见了家里客厅漫天的大火浓烟，火蛇飞蹿着挤满客厅。
她在大火里看见妈妈趴在地上，一个劲地冲她喊：夏心南，我们赛跑，只要你赢了，我就跟你重新开始，我就爱回你！
夏心南在梦里拼命奔跑，她以为，只要自己能跑到约定的终点，妈妈也能跟着跑出来。所以她一直跑，她不敢停下。
夏心南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大火中的路好像漫长到看不到尽头。她跑了很久很久，跑到双腿发软也没有跑出火场。最后，一个踉跄，摔趴在地的夏心南结束了这场怎么也跑不出的噩梦。
夏心南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昊东、卓晓在她身边。两人格外安静地看着她，不敢先说话。
夏心南盯着昊东，问：;你嫌弃我妈是精神病吗？
昊东摇头。
夏心南咄咄逼问：;你一开始挺嫌弃的。
昊东解释：;你之前在我家，掏心掏肺讲了那些往事后，我就……
;不嫌弃了。夏心南打断他，又急迫地追着问，;以后会嫌弃吗？
昊东摇头，不知道她莫名其妙为什么要问这些。今天早上，她在楼下晕倒，被人紧急送医，医生在她通话记录里找到了他的号码。他跑来医院的时候，还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直到巡房的护士说她家火灾，母亲被烧死，昊东才知道真相。
他怕她醒来后会胡思乱想，立刻打电话叫来了卓晓。
结果，夏心南醒来后，好像对火灾一事彻底遗忘了，她专捡一些让人猜不着头绪的话来问他。
夏心南下床，穿着病号服，用力捏紧昊东的手腕，急切地拖着他往外走。她一边走，一边说：;那你去跟我妈讲讲。
昊东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只能顺从她。
他把她带离医院，开车打导航奔她家的地址。她一路上像梦游似的，昊东不敢跟她讲话，害怕会惊醒她。
夏心南在车上很慌张，她讲不清自己心慌的由来，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思绪一片混沌，但耳边，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夏心南，你要去找你妈妈。
是的，她要回家，她要找妈妈，她记得自己正在询问妈妈愿不愿意跟自己重新开始。她现在迫切地希望能见到妈妈，能亲耳听到妈妈说一句愿意跟自己重新开始。
车很快到达目的地。
夏心南急不可耐地下车，攥住昊东的手腕把他往家里拖。两人快速到达租住的那栋农民房楼下。夏心南抬眼看着楼上已经被烧黑的外墙微微一愣，怔在当场。她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租住的那层，眼都不敢眨下。
记忆又疯狂浮现，在她脑海里不停划过。
夏心南记起了消防员，记起了自己在清晨第一抹阳光下，亲眼看见了母亲那张熟悉且发黑的脸。夏心南不由自主地往楼上走。她很快来到自己家门口，被烧过的铁门紧锁。夏心南掏出钥匙，颤抖着手指打开防盗门，走进客厅。
客厅满地狼藉，到处都是黑的灰烬，墙壁上有不少墙皮剥落，家具基本被烧得只剩下架子，屋里那个唯一能存大量东西的大斗柜倒在地上。
记忆随着斗柜又在疯狂卷入。
夏心南记起了火灾现场那一幕，那一幕现在就浮现在眼前。她看到客厅里，因为大火浓烟摔倒的自己。她看见已经跑到前面的妈妈不顾一切又跑回来扶起她，并且一把推开。
她现在还能听见妈妈说的每一个字。
;夏心南，我们一起跑，只要你能第一个跑出去，我就跟你走。
;夏心南，我们赛跑，只要你赢了，我就跟你重新开始。
;夏心南，只要你赢了，我就会爱回你。
;夏心南，跑啊，你快点跑啊！夏心南！不要回头，不要停，一定要跑出去！
……
巨大的悲伤袭来，夏心南睁大眼，眼泪开始淘淘不绝。她没有哭出声，她快速往妈妈房间跑，迫切地希望妈妈只是藏起来了，她现在一心只想找到妈妈。
妈妈的房间虽然也被火烧过，但因为消防员来得及时，保存尚完好，甚至连床上的行礼箱都还完整地躺在那。夏心南跑到行礼箱前，打开，看着里面那些陌生的衣服，眼泪再次不可控制。
妈妈，是已经决定了要跟她重新开始吗？
她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夏心南突然疯了一样往客厅跑，一边跑一边喊：;妈，妈，您在哪？她心急如焚地跑遍家里每个角落，就像那天母亲看到她额头有伤，也哭着翻遍了屋里每个角落。
;敢骚扰我女儿，我弄死你们。
;女儿乖，你不要哭，也不要怕，妈妈在这里。
;谁打的，谁打的……是哪个小兔崽子打的，我一定要揍他！
;乖，不要哭，有妈妈呢！妈妈会保护你。
妈妈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
妈妈一定就在附近。
夏心南遍寻不获，跪在斗柜旁边，歇斯底里地满屋喊，;妈！妈！您出来啊！我求求您出来啊！妈，我错了，是我错了……只要您出来，我什么都依您！她撕心裂肺，;妈，妈，您出来啊！
昊东跟着单膝跪在她旁边，安抚她：;夏心南，你妈已经走了。
;对，她躲起来了，她不要我了！
;夏心南……
;她不要我了！夏心南泪流满面地重复，;我妈不要我了……她看着昊东，急迫地想从他嘴里得到答案，;是不是因为我太贪心，想谈恋爱，所以她不要我了……
谈恋爱？昊东盯着她，不敢回答，但猜出了八九分。
夏心南又慌张地否认，;不，是我摔倒了……她张皇得像个孩子，试着跟他解释，;客厅突然起了大火，我妈本来可以跑出去，可是……可是我摔倒了……
夏心南眼泪一直掉，哽咽着责怪自己，;为什么我要摔倒，是我害死了她！她声嘶力竭地咆哮，;是我害死的！
吼完后，夏心南感觉自己胸口一阵剧痛，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她看着眼前不停打着转儿的昊东，再次昏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