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店不是他以为的店铺，而是开在店铺前的摊子。又摆了几张塑料桌椅，灯光来源主要靠下面摊子上悬着的电灯泡。
在寒风中晃荡，透着点不堪重负的辛酸。
有那么一瞬，盛任星以为邢野是在报复自己，要把他卖来做成包子。
“老雀！面赖？搞快毫子！”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塑料椅子上，一口干掉面前的啤酒，朝老板大声喊。
这里就他们一桌。三个男人坐那聊天喝酒，嗓门大得震天。桌上摆了五瓶啤酒，一碗花生米，地上一个空瓶。
“在下唠！败催！”老板以更大的声音喊了回去。
他手指在锅上面翻飞，一团白色水蒸气间若隐若现，衬的他手背上纹身仿佛都要飘了起来。
男人拍桌：“老子要饿屁的了！”
“歇歇吧，去，拿一盘花生米去。”
两人笑骂了几句。男人起身又拿了盘花生米。
他们的对话盛任星听到耳朵里，半懂不懂，像是一串夹着人话的鸟语飞过。
视线扫过，还有两个女生在等着外带。
这么冷的天气里画着烟熏妆、穿着小短裙，边等边抽烟。
他明显看到这俩姑娘手冷得直抖，烟灰都不用弹，洋洋洒洒就抖落了一地。
都不太像正经人。
面摊也不太像正经面摊。
简陋中透着点对卫生的不拘小节。
他咬了咬颊边肉，有些嫌弃地收回目光。
突然就不太饿了。
刚要跟邢野说换一家时，
老板也已经看到他们了，挑高着眉看了邢野一眼，惊讶又热情：“唉？来切面啊。”
顺手就丢了两坨面下去。
盛任星：“......”
邢野“嗯”了声，看得出两人是相识的。
带着他坐到其中一桌上，对着老板说：“两碗辣椒肉丝面。”
说完才想起来，问盛任星：“吃辣吗？”
“......”更新最快的网
盛任星坐下，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桌子上。
桌子上一层油，诱人而油光发亮。几只苍蝇被吸引过来，对着桌子就开始嗡。
他绷着脸，抿着唇：“......吃，不要葱。”
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行。”老板应得干脆，“可要啤酒啊？”
“一瓶。”邢野十分自然地从旁边抽了张纸，递给盛任星，“他们家面很有名。”
盛任星愣了愣，接过来擦了擦桌子。
面很快好了。用瓷碗装着，分量不少。
上面盖了一层红色的辣椒炒肉，色相还挺好。
邢野开了瓶啤酒，他把校服袖子撸到胳膊上面，瞬间从好学生的模子里挣了出来。
拿来两个一次性塑料杯子，他问盛任星：“要吗？”
盛任星点头，接过一口喝了半杯。
冰凉刺激的啤酒滑过喉间，缓解了嗓子的干渴。
老板把面送过来之后也不走了，撑着桌子跟邢野搭话：“跟到怎么有空过来？”
又上下打量他的衣服：“刚刚放学？被你们老师留堂了啊。怎么哈搞的一身的泥巴唉，打架啦？”
他的话又急又快，夹着口音。盛任星探身拿筷子，悄悄打开了脑内翻译器。
对面，邢野“嗯”了声，低头拌面，声音寡淡：“放学被人围了。”
“嗯？”老板尾音直往上扬，半晌“嘶”了声，“场子里的还是？”他瞪大了眼，眼中满是求知欲。
“？”盛任星忍不住抬眼望向他们。
正好看到邢野点头。
他垂着眼，态度稀松平常，仿佛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面被翻开时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脸，
盛任星莫名想到之前巷子里他对那些人说话时的样子，当时看不清，但应该跟现在差不离。
盛任星低头，也拌了拌面，一股子香味窜了上来，热气腾腾的面香裹着辣椒炒肉味。
他觉得自己又饿了。
“啧啧啧太倒板子了，什么路子？”老板感叹地“吁”了声，摇头晃脑。
邢野摇了摇头。
他便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说着就十分自动地拿了个杯子，又用他们桌上的啤酒给自己倒了杯。
见盛任星看他，还自来熟地笑着跟他举杯示意了下，又举向邢野。
邢野跟他碰了下：“照规矩办。”
仰头喉结滑动，将杯子里小半杯喝了下去。
两人都渴了。
老板也一口把整杯酒都闷了，又从旁边的桌子那拖了把椅子过来。
没有新客，他看上去暂时不准备走了。
他见邢野不太想谈这个，便改了个话头：“这小老板是？”
“盛任星。”盛任星见他问自己，礼貌地点点头。
“哦。”老板跟着笑笑，听出了他不是本地人，不再说宣城话，“同学啊？新朋友哦，以前没见过你。”
前一句是对着邢野，后一句对着盛任星，
“来，喝一杯。”
盛任星也不拘束，举杯跟他碰了下，大方承认：“今天才来宣城。”
“哦？那有缘分啊！”
“第一次来吗？来旅游的？”老板态度热情，大嗓门配着他夸张的表情，“欢迎来到宣城。”
“来，再碰一杯。”
盛任星笑了笑，摇头，“不是，来上学的。谢谢。”
举杯又跟他碰了一下。
经过刚刚那场械斗，现在又在吃着热腾腾的面。他不再紧绷着自己，神情带点懒散地放松。
“哦～”老板也没问他为什么学期中的时候才来上学，转而问，“那你才来第一天，你俩怎么认识的？”
盛任星想了想，理直气壮：“见义勇为认识的。”
邢野吃着面，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盛任星迎着目光朝他挑眉：怎么，你敢说不是吗？
邢野没说话，又低了头继续吃面。
不知是不是盛任星错觉，觉得他低头的时候笑了下。
“豁！他今晚被人围，你见义勇为......所以你帮的小邢？难怪你们身上都这么脏！......”
那边，老板已经开始夸了，夸着夸着就开始满嘴跑火车：“......之后一定让小邢给你送张锦旗，送学校去！我再找几个人来给你们打鼓，齐的隆咚呛咚呛，气势要造起来......”
盛任星：“？”
他想了想那画面，代入进去，只觉得尴尬的头皮发麻。
又看了眼对面的邢野，他皱着眉表情一言难尽中透着嫌弃。
盛任星再把他也代入画面，突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像被踩到了哪个不知名的笑点，他越想越好笑。手撑着桌子半捂住脸，笑的就跟踩了电门似的。
对面邢野本来不想笑，看盛任星笑着笑着，他也跟着笑了笑。
老板有这么好的俩听众，更加卖力。
直到又有客人过来，他才结束表演。
老板走了之后，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盛任星太久没吃东西，现在反而吃不了太多。他放下筷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什么规矩啊？”
问起来有点突兀，但邢野听懂了。
他视线移到到酒瓶上一颗正滚落到水珠，右手食指敲着筷子，犹豫着沉默。
“你们是帮派吗？坏了规矩的人，要被剁下手指？”他没回答，盛任星又问。他若有所思的昂着下巴：“就像古惑仔那样？”
会拿着开山/刀聚众斗殴。
他来宣城的第一天就不小心卷入帮派斗争中了？这么可怕吗？
盛任星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这年头的男生没人没看过古惑仔。
很多男生会下意识崇拜、模仿。
盛任星显然也没有接触过帮派，此时下意识按着电影幻想。
邢野：“......？”
他抬眼像是想笑，又忍了下来，压着嗓音：“不是。”
想了想，又忍不住辩了句：“没那么夸张。”
不会有事没事拿着开山/刀在街上跑。
盛任星点点头，带着点疑惑地看着他。
被他这么一说，那个“规矩”都变得难以启齿了起来，中二的热血像是倒灌的一盆狗血，尽数泼在了他头上。
“约架。”
邢野脑子里过了遍他为数不多的修辞，简单明了地阐述。
盛任星秒懂，想到自己刚刚的横插一脚，略带忐忑地问：“我也要吗？”
邢野看着他似乎含着雀跃的眼神，沉默着摇头：“不用。”
盛任星“哦”了声，仿佛庆幸，又不禁带出一丝失望。
邢野：“......”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面前的人垂着眼一手拿着手机在回消息。一手将耷拉到眼前的红发扒拉到额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他勾着嘴角，唇动了动，低低骂了声。
眉目飞扬之间透着点理所当然的嚣张气。
也确实嚣张。
第一天来这，半夜里看人打架就敢插一脚，事后还想着续摊。
好像不知道什么叫怕。
盛任星回完邱大头，将手机收起来。
“那，”他瞥了眼自己的杯子，还剩下一个杯底。他把啤酒瓶里为数不多的酒全部倒进去，然后举杯朝向邢野。
“祝你顺利。”
邢野举杯：“谢谢。”顿了顿，“欢迎来到宣城。”
恰在这时，下雨了。
一滴雨落进盛任星的杯中，旋出一圈圈涟漪。
他抬眼，宣城的天空黑漆漆的压着月亮，风雨欲来。
就像为他接风洗尘。
邢野抬手，跟他碰了下杯沿。
盛任星眼睫颤了颤，他微微仰头，喝下了这杯洗尘酒。
离开时，邢野把自己的伞给了他，黑色的。
盛任星撑着伞，走回了宾馆。
前台依旧在低头玩着手机，电梯还挂着“停用”。
他在门口跺跺脚抖落雨水，才走进去。
这时，雨已经大了许多，噼里啪啦的声音透过不太隔音的墙传到他耳朵里。
回到房间，
盛任星扫视了一圈空空如也的房间和自己身上的那半个掌印。终于开始思索：
明天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