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诘问。

    问完了,也没有注意到萧承衍眯起了自己的浅瞳,梁轻扭过头,拿了个桂花糕吃了。

    萧承衍面不改色,垂眸解释道:“大人行动不便,而且手臂受伤,耽误不得。”

    这个解释情有可原,而且萧承衍的语气真诚,梁轻一时间特相信了对方抱自己是出于一片善心的,而自己过多揣测,倒显得自作多情了。

    萧承衍问:“大人,我听说北魏使臣来了。”

    先皇刚登基的时候,南越还是大越朝,统治南北江山。可惜帝王昏庸,被崛起的北魏从京城赶走,直到当今皇帝萧涉登基,重新定都临安,才算安定了这么多年。

    萧承衍的父亲豫王,便是还存着夺回北方故土的心思,所以在战事上风格激进,遭到皇帝猜疑,被冤枉成勾结敌国北魏,还遭到了自己人的截杀。

    而此次豫王,正是率兵出击北魏途中被陷害的。在截杀发生前,豫王的军队刚刚将北魏军击退的落荒而逃,眼看就要夺下城池了。

    北魏在这次战争中落于下风,此次派使臣来,也是为了停战议和。

    可惜因为皇帝的猜疑,南越占据的一座城池,不得不归还回去。

    梁轻点了下头,说:“没错,后天皇上要举办宴席,欢迎北魏使臣。到时候本官也要去,晚上不用准备晚膳了……但是可以备上糕点夜宵。”

    最后一句话,不是对萧承衍说的。

    陶管家道:“大人,府医说让您在服用滋补养生药膳的时候,少吃甜食。”

    梁轻不喜欢味道苦又奇怪的药膳,却也没说什么。

    他常常担心这具身体,就算萧承衍不杀他,自己也活不长久。

    萧承衍看着梁轻的眼睛从亮亮的、到垂眸掩去眼中的失落,美人不高兴的神情总是惹人怜惜。

    萧承衍说:“大人,我想去。”

    梁轻一愣,皱眉道:“你想去宴席上?这很危险。而且入宫要经过排查,你就是藏在我身边,也会被发现。”

    萧承衍道:“我会易容,只要大人愿意带上我,我就有把握不被人认出来。”

    萧承衍清楚自己如今的实力,他不是年仅二十、家道中落、谦和温润的小世子。

    这具身体里是活过一世的萧承衍,也是曾统一南北、建立新朝的冷酷暴君。

    他知道怎样获取自己最大的利益,也知道如何避开不利的威胁。

    梁轻看见萧承衍眼中的笃定,即便只有二十岁,经历了家族动荡的龙傲天已经飞快成熟,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而自己不能一直将人留在府中。

    况且,萧承衍可能需要追查豫王案的真相。

    梁轻自知心虚,但无法阻拦。

    “可以。”梁轻神色严肃,说,“但是如果被发现,我不会救你。”

    -

    第二日,镇国公府又传出消息,镇国公再度杖责了萧承衍,而且把人打的皮开肉绽,下不来床。

    临安城的百姓们饭后闲聊之余,对镇国公的形象又畏惧了几分。

    镇国公府内,梁轻盯着帮他办事的陶管家和幕僚,怀疑道:“虽然是演的,但本官不能传出一点好名声吗?”

    幕僚道:“大人,我们传消息的时候,说的明明是,萧公子夜闯您心爱的温泉池,触犯府规才受的罚。”

    梁轻眼皮一跳。

    陶管家道:“大人您英明神武,世人对您只是有误解。”

    梁轻扶额,豫王没的冤枉,在世人眼中,自己就是那个欺负落魄小世子的残酷大魔王,萧承衍是天然站在弱势那一方的。

    梁轻说:“府里的人都封口了吗?”

    陶管家说:“都说过了,没人敢怀疑这件事的真假。”

    梁轻点头,马上要入宫,为了保险一些,幕僚提了这一招,但效果真是……一言难尽。

    很快就到了宴请北魏使臣的当日,梁轻换上厚重华贵的锦袍,束发戴冠,出门前,陶管家带着萧承衍过来了。

    梁轻看着一副平平无奇的相貌、和穿着一身侍卫服的男人,迟疑了片刻。

    萧承衍说:“是我。”

    他逼人的气势收敛,梁轻身边的侍卫个子又都挺高的,所以不算特别明显。

    梁轻点了下头,他除了带上萧承衍,还有绣绣。实际上除了自己,他们二人也无法出现在宴会上,一般是在旁边的偏殿等候。

    华贵而宽敞的大殿上灯火通明,身着华裳的舞女踩着轻盈的脚步走入大殿,席位上拜访者精致的碗筷和酒盏,陆续有人到达。

    梁轻因为腿脚不便,需要被人抬上去,阵仗比旁边爬楼梯的大臣们都大,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中途遇上安定侯家的二公子程子瑞,对方看了眼梁轻,想起在镇国公府上看见的令一个洁癖重度患者崩溃的场景,面色大变跑了。

    梁轻正被抬着上阶梯,他侧过身,手臂撑着,一双明亮的黑眸微睁,薄唇的唇角若有若无的勾着,语气慵懒:“怎么就走了呢?”

    他头顶传来低低的声音:“大人不要乱动。”

    能这么跟他说话的,就只有萧承衍了。

    梁轻端正坐好,让众人抬着自己到座位上。他的坐席是皇帝特设的,不需要盘坐,不但在上位,还比一般人的位子更高一些,象征着皇家对他照顾的殊荣。

    萧承衍将梁轻送到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梁轻跟过来找他攀谈的大臣们聊了会儿,宴席就开始了。

    两国谈判的事情结果早已由鸿胪寺敲定了,这次宴会主要是吃喝聊天。梁轻神情恹恹,想等宴会过一半就离开,忽然见到有人猛然起身,面朝他这个方向走来,是北魏使者。

    北魏使者拿着酒杯,忽然对侧上位说:“在下瞧见那边那位锦衣华服的大人一直未曾言语,不知能否赏脸,请这位大人喝一杯?”

    他话音刚落,便瞧见神情散漫、却有着极俊俏相貌的男子抬了下眼皮,那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淡的仿佛是幻觉,探出的一只手却是白皙修长,声音淡淡的:“本官不碰酒。”

    一眼便能让人看出他的苍白病弱,却透着高不可攀的冷淡。

    使臣来了兴致,道:“堂堂男子,怎么能不会喝酒?”

    坐席上有人站起,正要为梁轻辩驳,却见他们的大人比了个手势让自己坐下。

    梁轻平静问道:“你会绣花吗?”

    使臣一愣:“当然是不会!堂堂男人,怎么能去做女人才做的绣花?”

    梁轻说:“你一个男人,怎么连绣花都不会?”

    使臣怒道:“难道南越男子都只会绣花吗?大人瞧着好看,竟然是只会绣花之人?”

    梁轻忽然咳嗽了起来,这下连梁轻身边的人都站起来了,皇帝都皱起眉,梁轻却又淡声说道:“北魏男子不会绣花,甚至连城池都守不住。”

    他目光冷淡而刻薄地落在那位使臣身上,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是带着压迫感似的,让使臣失去了张嘴的声音。

    失去的城池,本来就不是他们应得的。

    南越与他效忠的主上合作,都是为了除掉豫王这个强大的猛将,所以这座城池是北魏求回来的,他的主上多次交代他,对待南越的人,态度要谦恭一些。

    梁轻说道:“该如何向胜利者求和臣服,还要本官教你吗?”

    使臣呐呐不敢言,背后冷汗急冒。

    挑衅南越大臣,惹恼了这位看起来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传回去,他的乌纱帽可就没了。

    再进一步,办不好城池交接的事,他人头也要没了。

    在场南越众臣看到他的怂样,无不感受到无比的畅快。在这次战场上,北魏本就是战败国,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底气,在宴席上大放厥词。

    皇帝接过话头,恰到好处的发扬本国皇威,等那名狂妄使臣跪倒求饶时,皇帝发现梁轻的位子空了。

    皇帝对身边的太监说:“去看看梁大人如何了?”

    小太监跑到休息的偏殿,却见梁轻坐在轮椅上,背脊弯着,捂着嘴巴低声咳嗽,令一只手紧紧捏着手把,用力的近乎发白。

    而他旁边,站着一个个子格外高的侍卫,长相普通,却透着一股肃杀的不容拒绝的硬气,低声说:“大人?我送大人回府休息。”

    梁轻点了下头,他面上因为刚才一阵剧烈的咳嗽带了点血色,眸中带着水光潋滟,看的小太监一呆,忙跪下送别。

    萧承衍推着梁轻往宫外走,尽量避开了风口的位置,问道:“大人还难受?”

    梁轻摇了下头,他刚才说话一着急,被风呛着了,而且这具身子本就太孱弱,咳的他都快吐了。

    “声音怎么都能变?”梁轻的声音哑的不像样,“什么时候回来的?”

    “会一点变声。”萧承衍原本的声音低沉,此时变得粗犷了许多,“离席前就回来了。”

    他低头垂眸,看见梁轻微歪着靠在轮椅上,暗黄的灯光照在他倦怠的眉间上。

    以往的梁轻虽然身体不好,但也完全没有到威胁性命的程度,萧承衍这时候才感觉到此人的病骨支离,仿佛脆弱的不堪一击。

    片刻,萧承衍忽然伸手,收拢了一下对方过于宽敞散落的衣袖。

    作者有话要说:  病美人,我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