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玄幻小说 > 天行健 > 正文 第三十一章之计
    腊月二十三是民间祭灶的日子。这一天也是个节日要炼糖烙饼祭完灶后这些食物自然都给人吃了。这一天安乐王让我去王府吃晚饭只是文侯所给的期限也没几天卫宗政这些日子已大为焦急仍然得不到半句口供。

    这一天审完那蛇人已被刑法弄得半死不活了势必无法再审。把它拖下去卫宗政面如死灰看了看我又看看一边的郑昭和丁亨利叹道:“楚将军郑大人丁将军看来老朽是无计可施了。”

    丁亨利没说什么郑昭道:“卫大人不必内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离开时我叫住了他们道:“丁兄郑兄还记得当初在五羊城时我答应的事么?”

    郑昭还没说什么丁亨利却是眼中一闪微笑道:“哈楚兄看来终于肯让我得偿所愿了。”

    他一定是以为我说的是他招募我之事大概觉得我答应投靠共和军了。我心中暗笑道:“终于不辱使命。冯奇把我送给郑先生和丁将军的礼物拿过来吧。”

    丁亨利和郑昭都是一怔冯奇已拿了两个木盒过来了道:“都督在这里。”

    我把一个盒子交给丁亨利一个交给郑昭道:“丁兄郑兄这是小将的一点心意以供清玩。”

    丁亨利和郑昭仍是莫名其妙郑昭道:“楚将军这是什么?”

    “小将平素颇喜雕刻这是两个木雕见笑了。”我叹了口气道:“你们难得来一次日后回五羊城就天各一方相见也难了。这两个木雕早就动手昨日方才完工请郑兄丁兄切莫见笑。”

    我在五羊城时根本没和他们说我学雕刻之事只是为了送出这两个木雕才借这个话头而已因此故意说得含糊不清郑昭会以为我答应丁亨利的而丁亨利又会觉得是我答应郑昭两人都不会起疑心。送给郑昭的木雕是一株荔枝树而送给丁亨利的是他的全身像。丁亨利的样子十分奇异我也经常在雕人像雕出来不难但那荔枝树却极为繁复精细让我雕的话大概得花个把月那是请薛文亦帮我雕的。而这两个木雕中有一个暗藏着薛文亦改良过的天遁音。

    所谓天遁音乃是以两片极薄铜片相互感应从而发声。那天听薛文亦说起令我大为惊叹。让我更吃惊的事想出这种奇异东西的居然就是虚心子!我还记得小王子刚入伍时讲过郑昭与一个法统之人前来拜会过安乐王那法统的法师还认得我只是小王子忘了他叫什么当时我想不出是谁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那就是虚心子。虚心子在五羊城时就已经制成了天遁音但他心思虽富机巧工艺上却较薛文亦远逊制出来的天遁音虽能传音但声音极小只消周围稍有喧哗便难以听清了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改进的办法这才来向薛文亦请教。只是我仍然想不通虚心子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将这天遁音向薛文亦阖盘托出回想起来虚心子心无城府恐怕根本没想到共和军和帝国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吧。那天我就千叮咛万嘱咐要薛文亦千千万万不可对别人说起只当忘了这事。万一文侯知道他有这东西那帝君、张龙友他们就再也无法隐藏形迹了。岂独如此只怕朝中人人自危即使私底下都战战兢兢不敢说什么了。那天薛文亦听我陈说利害也被吓惨了连连点头称是。其实无独有偶薛文亦比虚心子胸中城府多得有限他虽将天遁音又加改良形制缩得更小可谓精益求精居然用在偷听他老婆背后有没有骂他。也亏他派这么个用途因此才秘不示人谁也不知道他改良成这样了。

    薛文亦改良过后的天遁音在十丈以内可以听到郑昭他们以天遁音窃听文侯我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听听他们背后究竟说什么。那天在得意居听到他们交谈其间疑问实在太多郑昭他们未必就对着这木雕说机密之事但布下这个局总多一些得知秘事的机会。

    他们接在手中连声道谢。我知道丁亨利多半不疑有他但以郑昭的性子定然在狐疑不定可是他又没办法对我用读心术只怕心痒难搔难受之极。我虽然绷着个脸心中却不由好笑之至。

    告辞后我上了马却不回营到城南找了个小酒楼叫了几个菜自斟自饮。放天遁音之事我谁也没有告诉却已派了冯奇让手下暗自跟踪郑昭和丁亨利。十剑斩马上厮杀并不强但这些隐迹跟踪却是他们所长。等了没多久冯奇急匆匆来见我说是已查明郑昭和丁亨利到了共和军设在帝都的议事处。其实这也是不出所料的事丁亨利一行随我们北上后谢绝了文侯给他们安排的鸿胪寺寓所就一直住在议事处。

    一探明了他们的去向我在酒楼里和冯奇互换了衣服让他先回营中自己上了先前备好的马车向共和军议事处走去。冯奇他们已经实地看过给我讲过议事处周围情形。那是一所大宅院占地数亩但房屋大多靠墙。我不知郑昭他们到底是哪一间现在也只能赌一赌运气趁去安乐王府吃饭之前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车是预先备下的与军中无关只是寻常的小座车。

    马车沿墙缓缓而行赶车的是一个不常出面的十剑斩中人名叫周艺持。周艺持在十剑斩中剑术也不算强不过这人就是长相普通如果放到人丛中只怕转眼便找不到了我现在就要这样的人。

    走了半圈我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一点声音我敲了敲车厢前壁周艺持会意地停下了车。

    车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拐角正好有一块空地。墙上原本开着几扇窗但窗子已用砖块砌上了多半是郑昭不想让闲杂人等窥视里面。这样一来车子停在这儿倒更不觉异样了。

    车子一停下周艺持听我的话到街对面一家酒店吃饭这辆车便装作是先放在这儿。等他一走我就将手罩在听簧上仔细辨认着从中传来的声音。这天遁音虽经薛文亦改良声音仍是极轻要仔细听方能听得见。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拼命听着。

    这时听簧里传来的居然是丁亨利的声音。听簧传出的声音虽有些变形但语气还是丁亨利的。他正道:“不会吧天遁音是虚心真人的独得之秘帝国并没有这个。”

    “虚心子有点不识轻重他不是在上半年到过帝都么?万一他将天遁音交给哪个人了该如何。”

    这声音不知是谁的边上又有一个人忽道:“应该不会吧。虚心真人对共和忠贞不二绝不会做这事。”

    这口气正是郑昭。那么方才说虚心子有可能将天遁音交给旁人的就该是那个公子了。这人很有可能便是白薇说过的南武公子。我不由微笑起来。这人实在多疑但猜得正中肯棨实是不好对付的人。可是这人再多疑再聪明也不可能发现我所装置的天遁音的。

    天遁音是两部份一部份是声簧就装在那木雕中另一部份叫听簧放在耳朵边听的。薛文亦不愧妙手之名他说过虚心子的天遁音簧片是平的这样制成形状就不能太小否则无法传得远了。而薛文亦设想不落俗套将声簧和听簧打成了蜗纹形这样形制大大缩小窃听距离却更大了。送给郑昭的那棵荔枝树是他的得意之作簧片被他巧妙地做成技头的颗颗荔枝。虚心子所制簧片都是暗藏在内而薛文亦却堂而皇之地就放在外面郑昭心思再灵敏也不会想到那就是簧片。那两个木雕送给丁亨利的人像腹中空空大有暗藏机关的可能但其实那人像倒毫无机关。我送那两个木雕人像是故布疑阵让他们疑神疑鬼去。听他们说话自是没有发现我的圈套。

    南武公子顿了顿道:“你对虚心子用过读心术么?”

    郑昭也顿了顿道:“这个不曾。其实问他的话他一定会说实话的只是卑职根本没想到这个。”

    听簧里传来“嘶”的一声想必是南武公子叹了口气道:“如果这木雕中真被藏了天遁音那么偷听之人定然就在附近。郑昭你立刻到外面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等。”

    我浑身一凉险些就要叫出声来。我只想到了他们发现不了我所安装的天遁音却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釜底抽薪。现在周艺持在那边吃饭照事先说定他要见我扳下车项暗号再过来不然得在饭馆吃上一个时辰。我一欠身几乎马上将车项的暗号扳下来但又停住了。

    不对。木雕毕竟在他们手上那议事处占地庞大隔了几间屋说话定然传不到外面。如果南武公子仔怀疑的话不该对着木雕说这话完全可以找个别的地方。

    他这是在敲山震虎!刹那间我已明白了南武公子的计策。他根本不是要让郑昭来看而是现在就有人观察周围情形了。如果我贸然拉下记号那才中了他的计。

    想到此处我顿时停了下来索性躺在车板上仔细听着。但现在却没有声音传来了过了好一阵才听得郑昭道:“左墙外停了一辆空车右墙边有几个小贩没什么可疑。”

    听得郑昭的声音我不由得暗自长吁了口气。要是我沉不住气就一下被他诈出来了。我正在得意耳边却一下子听不到声音了等了好一阵仍是一点都听不到。我正在想那天遁音是不是坏掉了突然从听簧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这是什么?”

    听簧里传来的声音有点变形我也听不出那是谁却听得有人道:“是个木雕放回去吧。”

    这正是郑昭的声音!我一呆猛然间明白了郑昭的意思。原来天遁音并没有坏掉而是被收在什么密闭的地方了。看来南武公子虽然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但还是让郑昭将这个收好。这个南武公子当真是个极端小心的人物太难对付了。

    我正在惊叹却听方才那人道:“是楚休红做的?给你的还是给我的?”

    听到那人说我的名字我不由一呆也不明白这人跟郑昭说话怎么这样随便还没回过味来郑昭已道:“当然是给我的。阿薇收好吧我们出去吃饭。”

    一听到郑昭说“阿薇”这两个字我的头登时“嗡”了一下。是白薇!原来白薇也在帝都!小王子上回就说郑昭曾携眷前来拜会过安乐王只是在五羊城时我听紫蓼说她们是共和军女营的统领。我回帝都以后她一回也没没来看过我我只道她早已回五羊城了没想到原来还在这儿。

    在五羊城白薇也曾经想利用过我但最后还是告诉了我实情。我知道她对我有一种很微妙的感情郑昭也知道在当时他就因为怕我给他戴绿帽子而险些对我下手。不过以他的读心术也该知道白薇和我是清白的看来是郑昭不让她来看我。

    现在我只希望白薇能和郑昭多说几句话从中多少可以透点消息出来。但顿了顿我听得白薇道:“阿昭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郑昭也顿了顿道:“我相信你。快把东西理好吧明天公子就要回去你把这木雕带回五羊城好了。”

    我心底一凉郑昭虽然没有发现这木雕里的奥妙但一旦被白薇带走那我的布置就全盘落空连一句有意义的话都没能偷听到。事已至此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又等了一阵但听簧里再也没有传来声音大概被白薇打好包了。我仍不死心拼命听了一阵但听簧里仍是一丝声音都没有。正竖起耳朵听着却听得大门边有人道:“郑先生郑夫人要出门么?”

    那是共和军议事处的司阁在说话。

    “是啊我和郑先生出去赴宴钱大哥你辛苦了。”

    那正是白薇的声音!

    我抬起头从车厢的一条小缝里向外望去。刚看出去正好看见郑昭和白薇两人携手过来我只看见白薇的身影一闪而过。这几年她倒没什么变化虽是惊鸿一瞥但我总觉得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忧色。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头忽地一疼。我很少想起她姐妹二人只有偶尔穿上她给我的衣服时才想起她来。在这一瞬我却突然觉得她似乎时时都在想念着我。

    在高鹫城如果她们没有出城的话肯定也要被武侯杀了充作军粮。生命原本也就是决定于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现在已看不到她的身影我眼里却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看来已经没办法再窃听到郑昭的事了但我却没有失望。虽然不怎么想起白薇我也不知道我对她究竟有没有感情可是觉得能够听到白薇说话见她一次也是好的。

    我拉下了车项的暗号。周艺持一直都在注意一看到我放出信号他马上过来赶着车离去。

    将车带到我先前吃喝的那小酒馆前我下了车冯奇已迎了出来道:“楚将军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怕会误了王爷的饭局。”

    我道:“稍稍晚一点也没事吧。”冯奇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我方才才听说原来今天郑昭夫妻也受王爷之邀了。”

    这话像一个晴天霹雳我道:“他们也要去?”

    我终于明白了丁亨利烧那块手帕的用意了。我自以为得计恐怕我在得意居听他们说话早就被他们在外的眼线看在眼里。在得意居他是故意露出破绽又故意说什么天遁音应该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天遁音假如我真有天遁音一定会就此送上去的。可笑我自以为得计居然真的把天遁音送上门去。郑昭今天去赴安乐王之约一定是想确认我去做什么了我不知道他也会赴宴有可能会让安乐王帮我掩饰迟到之由他就可以读取安乐王的心思查探出来。但他想错了一点以为我是奉文候之命一定各个步骤都安排妥当其实我却是临时起意文侯根本下知道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旁人知情薛文亦改良后的天遁音不是他们这些不通机关之学的人所想象得到的阴差阳错之下他们这才劳而无功。如果真被他们发现了我藏的天遁音那他们一定以为自己所谋尽为文侯知晓那时帝国和共和军表面上的同盟也一定会马上破裂。

    在这一瞬间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险些坏了大事。现在文侯和何从景之间都在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既互相利用又互相忌惮两者之间只有一层薄纱掩盖这才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合作。我差点把这层薄纱挑破而现在同盟破裂的话文侯一定不敢发兵远征伏羲谷同样共和军也不敢急着要抢先出兵了那么进攻蛇人巢穴消灭蛇人的良机也会错失。

    有些事双方心知肚明但没人挑破时就行若无事。一旦挑破后果不堪设想。

    这正是现在的情形。

    冯奇道:“如果他们先到就坏了。楚将军你快去吧我把飞羽带来了。”

    飞羽脚力虽快但如果在大街上全速飞奔那反而欲盖弥彰可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我道:“快快牵出来。”

    等赶到安乐王府王府的管家陈超航已迎了上来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您来了王爷方才还在说起你呢。”

    我甩蹬离鞍道:“郑昭先生来了吗?”

    陈超航牵过我和冯奇的马道:“郑先生还没到楚将军请进吧。”

    郑昭没来?我暗自舒了口气知道自己又逃过一劫不必头痛怎么瞒过郑昭了。我道:“小殿下呢?”

    陈超航还没回答却听小王子高声道:“楚将军!”我扭头一看只见小王子正从一边过来。他今天穿着一件战袍模样的长袍更显得英武挺秀。看到他我眼前仿佛又出现郡主的模样眼眶不由一下又湿润了。

    小王子并没有发觉我的异样迎上来笑道:“楚将军我可等急了呢。今天郑夫人也要来听说郑夫人是女中豪杰枪术很强是不是你和她比一下?”

    虽然心里有些难受但我还是被小王子逗得笑了。我道:“今天可不是时候。郑夫人名叫段白薇是共和名将段海若之女我认识她。”

    小王子吃了一惊道:“啊楚将军你什么人都认识啊。”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小王子知道白薇在高鹫城时曾做过我的侍妾只怕更会大吃一惊了。我道:“小殿下快带我去给王爷请安吧。”

    进了大堂给安乐王跪下请了一安站起身来时见他看着我的目光里分明有痛楚和怜惜。这几年安乐王长得更肥胖了些人也老了许多。

    我刚坐下来安乐王忽道:“楚将军近来笛艺研习得如何了?”

    他一说到笛艺我的心头不禁又是一疼。郡主生前给过我一支铁笛让我学些笛艺说文武二侯都是奏笛名家我若能吹笛对仕途大有辅助可是我对吹笛实在缺乏兴趣偶尔吹两下便扔在一边那支铁笛也一直收好了不曾拿出来。但安乐王问我我自然不能这样说低下头道:“回王爷末将屡次想要研习但每见铁笛便不能成曲。”

    安乐王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他自然觉得我说的是一见铁笛就会想起郡主以至心痛不已便也不再追问。看着他的样子我又有些过意不去。安乐王虽然颟顸无能但还算个善良的老人我对他也用些机变实在有点不忍。

    小王子显然也见我们说不下去了插嘴道:“父王楚将军现在军务繁忙戎马倥偬没空吹笛了。不过他现在的木雕可是大大有名军中诸将都以得到楚将军的赏赐为荣呢。”

    安乐王笑了笑道:“我也听得了帝都八郡马楚将军的木雕可是排在前面的。”

    所谓“帝都八郡马”也是好事口头流传的一句话说是八个颇有才艺的郡马我是排在第二位的第一位是蒲安礼。另外六个郡马都是各家王府的快婿都是以诗书琴棋画一类闻名把我和他们并列无非是布衣百姓对这些显贵子弟的想象而已。我道:“那不过是旁人谬词。木雕本小技末将也借此打发时光而已。 ”

    安乐王点了点头忽道:“那个人像你雕好了没有?”

    我一直在用一块沉香木雕她的样子可是在我脑海中她的模样一天比一天模糊几不可辨一直无法雕成。那一次安乐王见到这木雕以为我雕的是郡主所以才会这样问。我沉吟了一下道:“禀王爷人像不必雕成只要未将心中有此便已足够。”

    这也是滑头话安乐王倒也不再追问。正在这时陈超航走到门口道:“禀王爷郑先生到。”

    郑昭来了!我忍不住微微一笑。郑昭想要抓到我的破绽不过天也助我居然让我先来了。

    听得陈超航的话安乐王站了起来。我进来时他根本不曾起身迎接对郑昭却如此隆重我倒不曾料到。郑昭和白薇刚跨进门安乐王道:“郑先生贤伉俪大驾光临小王蓬荜生辉。”

    郑昭躬身行了一礼道:“王爷晚生路上遇到些阻隔来得晚了。”我本以为郑昭见我先到一定会大吃一惊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楚将军原来先到了。”

    安乐王道:“楚将军已经来了有一会了。郑先生路上出了什么事?”

    郑昭道:“也无甚大事不过被一些自称尊王团的人拦住了半天听了些大道理。”

    他说得甚是轻蔑。我对那伙尊王团也没半分好感倒是颇有同感。郑昭忽地扭头对我道:“楚将军内子当初受楚兄关照甚多还不曾谢过。”

    他突然间说这些话我一怔才发现白薇正对着我看。她的脸上有些潮红嘴唇也在微微抖动欲语不语。我恍然大悟心知郑昭定然又在吃醋。郑昭身怀奇术但也勘不破情关看来薛文亦用天遁音偷听老婆的话也并不如何可笑了。我欠身一礼道:“郑兄郑夫人许久未见了。”

    白薇的面色一下子又平静如常还了一礼道:“楚将军很久没见了。”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我总觉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在想什么呢?坐下来时我又看了她一眼但白薇似乎有意在躲避我的目光倒是郑昭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让我如芒刺在背大是难受。

    吃喝了一阵安乐王忽道:“郑先生此番回五羊城不知何时重来呢?”

    郑昭也要回去?我本要喝一杯酒此时不禁停住了。郑昭是共和军议事处的负责人如果连他都要回去那么说明共和军已经对与帝国的同盟不抱希望了这个同盟随时都会破裂而这也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伏羲谷的方位了吗?

    我不禁望向郑昭郑昭也在看着我我们的目光一对郑昭忽地露齿一笑道:“楚将军大概也要远行了吧?晚生此去恐怕要过几年放能重归。”

    他这话里已带有些挑衅的意味了。我知道他说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道:“那就祝郑先生身体康健有幸再来吧。”

    白薇的脸一下子变白了。郑昭的话中隐含着有夺取帝都的意思而我回答他的话也并不是善意白薇自然听得出来。安乐王呵呵笑了笑道:“郑先生这两年在帝都也当真辛苦比上次看到可清减了许多。郑先生回去好生将养将养吧。”

    郑昭有读心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然大得人欢心安乐王看来也对他青眼有加。郑昭对我的敌意越来越深而且现在也马上就要成为敌人了我心头突然起了杀意手不自觉地要摸向腰刀。但还没摸到却觉得两道灼热的目光直射过来。

    那是白薇的目光。我说不出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什么似乎有几分乞求也似乎有几分哀婉。看着她的目光我的心忽地一软想要干掉郑昭的心思一下就打消了。

    郑昭现在虽然读不出我的心思但我的性格也已经被他摸透了。有白薇在他身边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对他下手。我道:“是啊郑先生劳心太甚还是休息一阵。”

    郑昭忽地笑了笑道:“楚将军也是啊。好在如今两国团结一致胜利指日可待。等到天下太平之日晚生可要再来叨扰王爷一杯酒了。”

    这一桌酒我实在吃得不是滋味。好在这也是安乐王的一次不正式家宴算是为郑昭饯行的时间并不太久送走郑昭夫妻时白薇又看了我一眼还是没有说话。安乐王对郑昭当真极其尊重甚至要送他出门。

    她终于还是走了。我跟在安乐王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茫然若失。干掉郑昭一定会引起同盟破裂现在文侯也一定不会同意帝国与共和军的同盟就是郑昭的护身符。现在同盟已经临近尽头郑昭这等人物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当然要准备离开让我失望的是白薇仍然跟着郑昭走了。郑昭并没有对她如何管制但她在帝都一直不来见我说明在她心目中郑昭的分量还是要比我重得多。我现在担心的倒是郑昭走不走得成在文侯心目中郑昭这等人若不能为己所用便不能留在世上了。

    “楚将军你好像和郑先生不是太熟啊?”

    小王子忽然在我身边轻声说道。我扭过头干笑了笑道:“认识挺早的不过他是共和军的人以前有过一点不愉快。”

    小王子舒了口气道:“他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啊还是他特意提出要你作陪的。”

    我苦笑了一下。郑昭让我作陪无非就是要想确认我是不是在窃听他的机密而已。但我心中却不由一动他在安乐王跟前对我赞不绝口自是读得安乐王心思投其所好而已那就说明安乐王对我已经视若家人了。我心中忽地一酸看着这个老人的背影。对于我来说他仅仅是帝国一个无能的王爷而已而且郡主去世时他曾迁怒于两个家医不得力将他们砍了。我最痛恨这种草菅人命的行为虽然表面上从来不敢不尊重但背地里也从来没有真个看得起他过。直到现在我才觉得心中有愧自己有些对不起这个老人。

    他毕竟是郡主的父亲啊。

    郑昭此时已经要上车了。他正在向安乐王行尊礼说着客套话我和小王子走过去时郑昭抬起头满面春风地道:“楚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方能重逢楚将军也请多多保重。”

    我看着他忽然道:“恐怕马上在高鹫城就能与郑先生重逢了吧。”

    小王子大吃一惊插嘴道:“楚将军真的么?”

    我看着郑昭道:“郑先生应该知道吧。”

    我这样说其实是表示了我不想和文侯一样瞒着他另一方面也是表示他们的行动同样瞒不过我。郑昭显然没料到我居然会说得那么露骨有点尴尬地道:“应该是吧。王爷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晚生告辞了。”

    安乐王道:“郑先生这就要走啊?纵不能送君千里总要再送你一程的。”

    安乐王也不是什么礼贤下士的人居然对郑昭如此礼遇当真让我大感意外。他叫过自己的座车与郑昭同车而行大概在送他回去的路上还想再聊一阵。等他们出了门小王子叹了口气道:“父王真器重郑先生连人都变了个样子。”

    我心中忽地一动小王子的话触动了我心底什么。我道:“王爷以前不这样么?”

    “父王向来看不起这些文士的。”小王子咂了下嘴“楚将军他对你也没那么器重。只有以前可娜老师走时父王才送她到大门口。”

    我依稀还记得那可娜老师曾是郡主的西席大概是个很让安乐王心折的女子。安乐王自己没什么了不起但是看来很能尊重有才能的人。只是我总觉得小王子的话有些什么地方不对顺口道:“那有什么不对?”

    小王子道:“父王以前出门总要唠叨个半天这回一句也不说就走了。哈楚将军我们来比枪吧。”

    小王子本是无心之语但我的心头忽地像有根针刺了一下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郑昭现在不敢对我施术但他对安乐王和小王子却仍然可以的安乐王的行径与平常大为不同很有可能是中了他的摄心术。只是郑昭的摄心术显然又进了一层以前中了他的摄心术形如行尸走肉大不一样但现在安乐王谈吐举动与平常没有太大的不同以至于我一直没想到。

    小王子大概见我面色有异奇道:“楚将军怎么了?”

    我道:“郑昭会不会想绑架王爷?”

    小王子“哧”一声笑了起来道:“他绑架父王有什么用。再说陈超航带着家兵跟着真要绑架还不知是谁绑谁呢。”

    小王子并不知道郑昭的本领但他所说也有道理。安乐王虽是宗室之首但向来不干涉军政两方之权郑昭绑架了他也毫无用处。我沉吟了一下道:“郑昭以前与王爷交往很多吗?”

    小王子道:“倒也不太多只是父王很是欣赏他。不过以前顶多送出书房这回他走得那么急居然连夜回五羊城父王才送他到城门吧。”

    我脑海中像是有个炸雷炸响失声叫道:“他连夜回去?”

    小王子道:“是啊。原来你不知道啊?”

    我一直以为郑昭总要过几天才回去不然今天也不会来赴宴了。直到现在才算明白这一切都是郑昭的欲擒故纵之计。他故意前来赴安乐王之宴这等消息自然也在文侯的耳目之中文侯多半也会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即使文侯有所准备但郑昭拉上安乐王除非文侯能请动帝君挡驾否则谁都不敢阻拦。郑昭这条脱身之计丝丝入扣叫上我的真正目的也并不仅仅如我先前所想的是为了证实我在怀疑他们更主要的是拴住我不让我向文侯告密。整个帝都郑昭唯一不能读出的就是我的心思了。只要保证我没有受文侯之命来干掉他那么不管是谁过来对郑昭不利他都能预先知道。而在郑昭的想法中文侯要拦住他肯定会派我这个他读不出心思的人出马绑住我的手脚就足以保证文侯不会向他下手。

    郑昭虽然聪明但这计策一石二鸟我不相信他想得出来更有可能是那个南武公子想出来的。当初丁亨利大赞南武公子是人中龙凤我心中很不服气现在却不得不佩服此人。

    我笑了笑道:“是不知道。既然他要走了那我也得去南门口看看为他送行了。小殿下你在家休息吧。不管郑昭有什么主意反正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小王子摇了摇头道:“楚将军你想得也太多了。”他对我向来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但我说的话实在太不可思议让他也无法相信了。我叫过在一边休息的冯奇正要走小王子忽道:“楚将军你和郑先生说马上要在高鹫城见面那我们地军团又要出发远征么?

    我已跳上了马道:“也许是吧。小殿下你好好练枪过些天有个狄人少年武士也要到地军团来。”

    小王子眼中一下子亮了起来道:“狄人?他的枪法好不好?”

    我顺口道:“很好的。”扭头对冯奇道“冯兄快去追上王爷的人马。”

    冯奇没说什么与我并马出门。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却未到禁夜之时街上人已经少了郑昭和安乐王的队伍走得并不很远我们只追了一会儿便已看到前面浩浩荡荡一片人。我道:“冯兄你别靠近。”自己催了一下马追上前去叫道:“王爷!王爷!”

    那队伍后面有个人闻声转过头来一见我叫道:“楚将军!你怎么也来了?”

    那正是陈超航。我道:“我也来送送郑先生。”

    此时前面的车也闻声停了下来最前一辆的车帘撩开了安乐王探出头来道:“楚休红么?”

    见到安乐王的样子我的心才算定了下来但也证实了我的猜测。郑昭并不是要绑架安乐王只是想让安乐王送他出城。

    我在车前下马跪下道:“王爷末将也来为郑先生送行。”

    安乐王微微一笑道:“难得你有心。上车来吧。”

    安乐王推开车门我跨了上去安乐王对面正是郑昭坐着。我上来时他眼中有些闪烁不定准是我追上来让他大吃一惊。只是他读不出我的心思多半不知道我早就已在文侯跟前失宠了。我心中暗笑拱了拱手道:“郑先生。”

    郑昭眼里闪过一丝惊惧勉强笑了笑道:“多谢楚将军厚爱。”我这般突如其来地追上来纵然他智珠在握也会担心我是不是受文侯临时之命紧急捉拿他回去。我道:“郑先生原来要连夜赶回五羊城小将先前不知尚有与郑兄盘桓数日之心未曾想草草别过实是不敬之至。”

    郑昭这时倒平静下来道:“在下在帝都颇招人忌自不敢招摇何况拙荆归乡心切还望楚将军见谅。”

    他突然说起白薇我心头又是一痛。他这样说多半是认定我奉文侯之命不顾一切来对付他了想让我看在白薇面上放过他一马。只是他对安乐王使了摄心术让我大为愤怒。我笑了笑道:“郑兄学究天人小将仰慕之极实想再请教数日。”

    郑昭的脸一下白了。在他听来我说的这话已经是承认要对付他了。他低头不语安乐王在一边忽然道:“郑先生楚休红也是一片好意不知是否可以再留数日?”

    安乐王这样一说我已明白郑昭并没有对他用摄心术了。看来郑昭确实是大得安乐王欢心以至于肯送到城门口。想通这一点我对郑昭的愤怒一下子便消失了。郑昭咬了咬牙抬起头道:“既蒙楚将军错爱晚生不敢贸然相别。只是拙荆急着回乡只好让她先走了。”

    听他愿意留下来只是要让白薇走我心中更是一软道:“郑兄伉俪情深令人称羡。小将不敢如此不通情理令郑兄受拆鸾之苦。”

    郑昭长舒一口气长长一躬身道:“多谢楚兄。”

    此时已经到了城门口了。门官高声喝道:“是什么人?城门已闭”话未说完陈超航已然喝道:“我家安乐王爷出城送客快快开门!”

    陈超航这人有点狗仗人势这两句喝得中气十足比那门官更有威势。果然那门官的声音一下哑了过了一阵只听外面有个人道:“末将康宗佐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死罪死罪。”

    帝都的王公国戚向来都是无法无天的加上帝君兄弟多即位后帝都更是多出一大批王爷。这些王爷别的用没有就会发威。这些王爷在天保年间作为皇子不少受封为一字王如今帝君即位他们的一字王保不住成了二字王。王号里的字加多了却更不值钱加上文侯的新政大大减少他们的俸禄这些王爷的脾气大多不好前不久刚出了一件事帝君的四弟静海王以前的信王因为在一个酒楼里跟人呕气就叫了一帮家人把那酒楼砸了个精光在金吾卫过来弹压时静海王还大打出手将金吾卫也打伤。这事闹得民怨很大文侯要对静海王治罪帝君则因为这个弟弟与他关系不错只让他闭门思过夺禄一年轻轻放过了。事后帝君下诏让这些兄弟注意言行不得再做出格的事。说来好笑我名义上是安乐王府郡马帝君对王亲国戚下的诏书居然也给我下了一份我才得知这事但在民间那些王爷名声已坏人人见了都怕这个康宗佐大概已被吓惨了抱了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

    看来南宫闻礼现在改革吏制是自下而上实在有点本末倒置。吏制清平决不是汰去冗员提拔能吏就能树立起来的。上行下效如果上面尽是一些无耻之徒那有什么资格要求下面的官吏清廉正直?

    我不禁看了看郑昭心里突然间极其悲哀。不论共和军是不是说的一套做的一套那些“以人为尚”、“以民为本”有没有成为事实至少共和军还做一些表面文章而帝国却连这种表面文章都没有制造出来的只有尊王团一类的愚民。

    郑昭这时倒没有注意我只是向安乐王行了一礼道:“王爷晚生此去不知何时复返。王爷大恩晚生他日有缘再见王爷之时方能图报。”

    他向安乐王行了一礼忽然转过头道:“楚兄在下也将告辞多谢楚兄相送之情。”

    现在到底该不该让他走?我心里又有些犹豫。让他回去自是放虎归山但他一直在努力弥合帝国与共和军之间的裂缝两方的盟约也是他全力支持才得以订立。何况他的本事虽然神奇在战阵上却毫无用处对战事根本没有影响如果文侯想杀了他只不过是因为在这个人面前他不能保留自己的秘密吧。现在帝国与共和军的同盟即将破裂错并不在他们这一方我就算拿下他无非是讨得文侯的欢心别的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小声道:“郑兄我再送你最后几步。”

    下了车我与他都上了马。向前走了一程郑昭微微一笑道:“楚兄多谢成全。”

    我不再和他打机锋了将手按在刀上小声道:“郑兄你这般一走是不是帝国与共和军又要势不两立了?”

    郑昭怔了怔忽然叹道:“楚兄我再假装不知那是看不起你了。”他抬起头看着我低低道:“共和军与帝国的战争已是迫在眉睫。”

    我苦笑了一下道:“难道没有挽救的余地么?”

    郑昭微微一笑道:“你也该知道文侯大人随时都会对我们下手。这同盟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楚兄聪明人难道真信有同舟共济坦荡无私之事么?”

    他见我又要说什么笑了笑道:“郑某定下这条脱身之计虽然自信瞒得过文侯大人只怕瞒不过楚兄你。但楚兄看来也不曾想到在下以身为饵丁将军他们早已出城了。文侯之网虽密但未撒之前犹是沧海一片。”

    我又苦笑了一下道:“确实。我该向文侯大人进言说丁亨利才是该留下来的你对战事没什么影响。”

    郑昭的脸上更是笑得高深莫测摇了摇头道:“楚兄若是这等人物我早就束手就擒了。只是楚兄真是这等人物恐怕楚兄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他的话虽然很有点玄妙但我已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在五羊城丁亨利送我回来就算我看破了郑昭的脱身之计现在仍然无法去对付丁亨利。而我如果真是这等不择手段的人物恐怕文侯就是第一个容不得我的人了。

    我道:“郑兄你想过没有也许帝国与共和军仍有修好的余地。”

    郑昭想了想道:“恐怕没有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苍生苦难不知伊于胡底。”

    “也许有的。”我想说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白薇的声音:“楚休红!”

    我转过头。白薇也骑在一匹马上看来她与郑昭准备轻身而退。她一脸惊愕眼中却不知是什么神情。我的心头又是一痛在马上行了一礼道:“郑夫人一路走好。”

    白薇想说什么便还是没有说。看着他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我不禁长叹了一声。

    郑昭还是对安乐王用了摄心术。在他下车时我突然提出要下车送他照理安乐王肯定要说两句的但安乐王一声不吭显然就是中了摄心术了。可是当初想到他对安乐王施摄心术时的愤怒已经荡然无存耳边回响的总是他最后一句话:“苍生苦难不知伊于胡底。”

    郑昭从帝都脱身的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四。天气晴朗正在化雪。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冷得手脚都有点发麻。我在营中操练了一阵正觉得身上开始发热汪海忽然急吼吼地到营中传令说文侯紧急召见我。我知道定是郑昭的事让文侯极为恼怒只怕要痛骂我一通。

    到了文侯府仍是在那书房里。请了安让我意外的是文侯倒没有大发雷霆只是背若手看着挂在中堂的一幅字。这字应该是文侯刚写的斗大的“文以载道”四个字。郑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从帝都全身而退对于算无遗策的文侯来说实在是个极大的失败。而郑昭走前赴安乐王之宴我同在宴上这消息文侯定然也已知道了他让我来多半便是要我说明此事。我虽然已经准备好了解释心里终究有些不安。让我更不安的是文侯居然让我跪在地上迟迟不问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已是怒到极点。

    沉默了半晌文侯忽道:“楚休红你近来可好?”

    他的声音极是温和甚至比往常更是温和。我心中更是志忑道:“末将正在加紧训练随时准备出发。”

    文侯转过头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起来吧。”

    他也坐到椅上指了指边上道:“楚休红你也坐下吧。”

    当初武侯行事只消看他的脸色便知是要赏还是罚了。文侯与武侯完全不同朝中官员背地里说文侯的脸一定只是张面具因为看他的脸色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文侯不论要做什么事都和颜悦色即使他马上要杀你。

    我坐下文侯道:“楚休红你过了年就是二十六了吧?”

    “再过六天便有二十六了。”

    先前操练时身上并没有出汗现在我的背上却已冒出冷汗。文侯说得越是平和恐怕他心中的恼怒就越甚。我暗自咬了咬牙忽地起身又跪到文侯座前道:“大人末将死罪。”

    文侯笑了笑道:“你又犯了什么死罪?”

    “昨日末将赴安乐王之宴不料共和军郑昭亦来赴宴末将一时大意又中了他的摄心术以致此人脱逃成功。”

    在赴宴之前我确是不知郑昭也来赴宴但这样说的话文侯只怕更会着恼。我说我是因为中了摄心术反正死无对证文侯自己也因为害怕郑昭的异术而不敢和他见面自然不能怪我了。

    文侯又笑了笑道:“这事啊错不在你我原本就要让他回去的。”

    我呆了呆道:“大人这人身怀秘术为什么要放他回去?”

    “此人秘术只能探听旁人心思战场之上无甚大用。而这人在共和军中地位甚高若无端斩杀双方同盟便即刻破裂。楚休红你现在也是一军统帅难道连这点都没想通么?”

    我心里却越发感到寒冷。这绝非文侯的真正心思郑昭这种秘术如能为他所用对于他来说便如虎添翼。虽然不至于要杀了郑昭但文侯一定想要将他留下来。没想到郑昭从他手掌之中脱身文侯现在一定怒不可遏可是说出来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些朝官说文侯的脸是张面具当真不假。只是他自己将此事轻轻揭过只怕是不想多谈自己的失败吧。我当然乐得顺竿爬道:“大人明鉴。末将无知实是不知轻重。”

    文侯叹了口气道“这人走得如此之急却也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郎莫交代之事。我千方百计隐瞒自觉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到底是什么人告的密?”

    我的心又是猛地一跳。文侯紧急召见我难道并不是因为郑昭脱身的事而是在怀疑我把郎莫交代的事告诉了丁亨利他们么?我本已起身一下子又跪倒在地道:“大人莫将只将此事和我营中五统领说过再没告诉过第六个。”

    虽然我垂着头但也感到文侯看了看我。即使视线未曾相对我也感到文侯那阴寒彻骨的眼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顿了顿文侯才道:“我可不曾说过怀疑你的话。”

    我的心头越发寒冷。文侯越这样说就越说明他在怀疑我。我垂下头不敢看着他道:“大人明鉴此事万分机密末将身涉嫌疑无以表白。”

    过了好一阵我仍然听不到文侯的声音。如果他认定是我走漏了消息只怕此番出征就没有我的份了连地军团都督也得抹掉。丢不丢官无所谓但这次远征是与共和军修好的最后机会我绝不能让来之不易的和平被人破坏。

    即使那个人是文侯。

    过了好一阵我才听得文侯叹了口气道:“楚休红起来吧我相信你不会如此不明事理。”

    我抬起头道:“大人我们四相军团应该不会走漏消息难道是那郑昭用秘术得知的么?”

    “审讯之时从无一人与外界接触他本事再大也不应该会知道。”文侯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喃喃地道“我只是奇怪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察觉的?”

    与共和军得知这个消息本身相比他们使用让文侯都看不破的方法才更让文侯恼怒吧。如果是郑昭的秘术还好说一点但如果是收买了文侯左右的话这最让文侯难以忍受。文侯惯于在旁人身边安插眼线越是这种人就越容不得别人在自己身边施展这等伎俩。我当然不敢告诉文侯郑昭他们用的是天遁音只能沉默不语。

    文侯也许在等着我的回答见我一直不说话他也没有出声。过了好一阵他才道:“楚休红此次远征你还有什么想法?”

    如果文侯说别的我也没什么好回答。但这事是这些天来我日思夜想的我道:“禀大人远征蛇人此战不同以往劳师远征极为凶险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保证锱重给养补充。伏羲谷僻处西南雪山地带从天水省南下虽然路途稍近但要难走得多运输至为困难一旦接济不上则大势去矣。”

    文侯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我在想的。唉若那伏羲谷在海边便好办得多了。”

    如果伏羲谷在海边那么水军团便可以一展所长现在水军团却是无用武之地。我道:“大人我也曾算过以一个士兵一天的口粮为三张干饼计算每百张干饼重二十三斤则十万人每天要消耗大约七万斤。即使以万斤大车运载每天也得七辆大车方可。此去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不说粮食单是运输用的大车便是个惊人的数字。就算途中可以补充一部分旷日持久地打下去如果要从帝都运送给养就实在太难了。”

    文侯哼了一声道:“你是想说想要攻打伏羲谷非与五羊城联手不可么?”

    我说的当然就是这个意思但见文侯面色不善心头不由一凉。文侯是坚决不肯与共和军联手攻打伏羲谷的如果我坚持他更会认为是我想与共和军联手所以把这消息透给他们。我道:“当然还有一个办法。”

    文侯道:“是什么?”

    “既然给养不可能完全依靠补充那么就要自给自足唯有军屯一途了。”

    军屯就是军队屯田由军队在驻扎地开荒。这是长期作战的好办法是第二代青月公在西北防御狄人时开始这么做的。军队自耕自种富余的还可以卖给地方。当初狄人势力极盛来去如风帝国军再怎么训练总不是习惯于在沙漠中逐水草而居的狄人骑兵的对手。但历代青月公就是用这一招稳扎稳打逐步建立一系列堡寨连成犄角之势使得狄人无法施展铁骑突击的故技。当初狄人五王合盟共为边患被文侯两月扫平一方面是文侯用兵有方但青月公的屯边军积蓄的粮草让文侯部队无后顾之忧才是真正的取胜之本。此事我想了很多如果文侯一定不肯与共和军联军那么只有实行屯田慢慢攻打了。

    文侯听我这么说微微一领首道:“如果想要稳妥确实只有这么做了。但军屯失之太缓战局瞬息万变还有共和军在后。他们知道了伏羲谷的方位这一手便难了。”

    我不禁无语。文侯担心的是共和军在后方下手吧。如果我们与蛇人斗个两败俱伤共和军突然杀出来夺取我们的阵地与粮田时我们肯定不是对手。可是这也是文侯自找的原本共和军是同盟军双方合作从五羊城取得补给要方便得多现在却要防敌一般防备他们当然他会觉得屯田失之太缓了。我道:“大人那您说如何方是万全之策?”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四相军团成军已久一直都是我直线指挥。我一直想在你们四个中选一个为帅只是一直说不好。你们四人铢两悉称都是帅才以前一直难以定夺。”

    我心头一动。四相军团要有一个主帅这消息早就有了。最早是屠方提出来的。元帅只有一人以前是太子。太子即位后文侯就应该晋升为帅但屠方奏疏称文侯功劳太大帅位已不足尊文侯因此提出在四相军团的四都督中提拔一个另外三人晋升为上将军。以前元帅与上将军的军衔都只有一人当文侯晋升为帅后顺理成章就应该是身为兵部尚书的屠方晋衔为上将军别的副将军全是他那年纪的老将。屠方的意思是大力提拔年轻将领而他这奏折明着是晋升文侯其实是削去文侯军权显然是受到帝君暗示提出的。文侯居然也这么说那么就是将计就计的意思把他自己的私人抬上帅位一文一武成犄角之势权势就更大了。只是他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属意我么?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又有些不好受。文侯曾大力提拔我也曾视我为股肱现在虽然渐渐与他疏远也许他仍然当我是信得过的人可是我却已经暗地里向帝君效忠了。

    “楚休红此番远征地军团将是主力好好立功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道:“大人”

    文侯笑了笑将手搭在我肩上道:“以宁死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等你回来我向陛下推举你为元帅也正式行过继之礼。日后文侯之爵还要你来继承。”

    文侯的声音如此和蔼让我想起了早已去世的父母。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一下子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哽咽地道:“大人”

    我几乎就要向他发誓誓死效忠于他了可是头刚磕在地上猛然间却如有道闪电从头顶打入。

    文侯和我说话时人站得很直但我一跪下便看到他的左脚脚尖是点在地上的!

    “心有所思纵强隐之亦发于手足。”

    这是真清子给我的道德心经中的话。一个掩饰功夫很好的人说出来的话让人莫辨真伪但他总是无意识地从手足的的小动作上暴露出来。文侯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如果他是真诚的绝对不会有一只脚是脚尖点地!我像是沉入了冰水之中周身一下子凉了下来但嘴里仍然诚惶诚恐地道:“大人之恩楚休红粉身难报。”

    我不算一个擅长作伪的人如果不是跪在地上文侯一定看出我的脸色有变因此索性把头垂得更低这样也显得我越发诚惶诚恐。果然文侯扶着我的双肩将我搀了起来道:“起来吧休红。”

    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也许是觉得骗了我多少有点于心不忍吧。我知道文侯确实曾有封我为帅之意但自从帝都之乱中我竭力反对他的决策后这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了。我估计在文侯心目中元帅之位应该是邓沧澜的。可是现在他亲口跟我说要晋我为帅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越想越怕。如果不是我在胡思乱想那么文侯一定是对我动了杀机了!虽然现在和文侯越来越疏远但我怎么都不相信他会杀我。可是不这么想又无法解释文侯为什么要骗我了。

    也许是我的脸色更加惶恐文侯笑道:“休红你身经百战也已是一军都督若不是你们四人年纪尚轻资历不够早就起码是副将军了。纵然为帅那也是你应得的。”

    我扶住文侯的手站了起来道:“大人末将自觉才疏德薄不堪当此重任邓将军为帅远比末将适当。”

    我说得平静但这其实是个试探。我扶着他的手原本也很自然但将食指指尖触在文侯手腕的脉门上。道德心经中最基础的是调匀呼吸和心跳因此我打坐时都是双手互搭脉时刻注意心跳次数对脉搏也敏感至极。虽然只是指尖轻触却立刻感觉到文侯的脉搏一下加快了。

    如果先前只是有所怀疑当我说出这话时终于确认无疑心也彻底凉了。文侯确实在骗我他根本无意拜我为帅。他现在给我下这种保证也就证明他确有除掉我之心否则将来邓沧澜为帅我希望落空肯定不会再跟随他了。那时往好处想他会明升暗降地解除我的兵权往坏处想就是在那时之前除掉我省得日后为患。

    文侯却不曾觉察微笑道:“此事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再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给养?”

    我想了想道:“既然不能从五羊城获得补给那么补充的粮草就唯有从符敦城调了天水省积粮极多保障远征军原无问题只是路途虽较五羊城近一些路况却要难走百倍而且天水省虽然富庶比较五羊城还是远远不及只怕”

    文侯道:“只怕什么?怕陶守拙不肯么?”

    我咽了口唾沫道:“正是。虽然西府军擅长山中作战但从天水省到伏羲谷需要穿过秉德省。这一省极为荒凉人烟稀少官道年久失修极为难行。末将与陶守拙打过交道此人视西府军为私产要他全力支援远征军只怕他口是心非不肯真心出力。”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诡秘的笑意道:“你说得正是。既然如此那就将他除了另选人手主持。如此西府军兵员可编入后备而陶守拙这守财奴的多年积蓄也正好拿来为国效力。”

    我吓了一跳道:“除了他?可是他并无过错。”

    陶守拙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这些年来他对帝国还是忠心耿耿主持西府军也甚是得力。蛇人也曾攻打过几次天水省但每一次都被陶守拙击退这条北上之路一直未能打通。如果除了他虽然可以解决给养问题但他无罪被诛多年的属下一定群情思变只怕天水省又会演变成一场叛乱。

    文侯哼了一声道:“此人不思进取只知发展势力我屡次要征调西府军他都阳奉阴违总说天水省防务重要不能脱身。此时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文侯曾经有两次要调西府军入京补充兵员陶守拙说得好听但每一次都在派兵前夕突然禀报说遭到蛇人进攻结果派出来的兵一次只有两千一次索性只有一千人。其实天水省虽然时有蛇人出没但数量并不太多以西府军之能就算只有现今的一半兵力守御也毫无问题。而两次都是在文侯发出调令时有蛇人进攻其中定然有诈。这种花招瞒得过别人当然瞒不过文侯但陶守拙的手脚干净至极每次都毫无破绽以至于让人觉得西府军的兵力的确不能再减陶守拙实是为国出力甚多不可苛责文侯也对他没办法。他这样对文侯耍手腕无非是仗着西府军孤处一隅文侯对他鞭长莫及无怪乎文侯要除掉他。可是不管怎么说陶守拙在天水省守卫总是有功无过这般除了他也难服人心。

    我道:“陶守拙纵然该死但除了他如何向他手下交待?”

    文侯又是一笑道:“进屋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