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玄幻小说 > 天行健 > 正文 第三十八章和平之年
    也许是帝君被我和南宫闻礼说动了立宪的事很顺利已推上了日程 表。丁西铭此时如同变了个人不再竭力反对有时倒还为立宪出谋划策。

    五月宪律编成。这份宪律名义上由帝君挂衔经过帝国与共和军的一些重要官员联合商讨南宫闻礼执笔起草的。虽然保留了国号不变也承认帝君为帝国最高统治者但其中加入了不少共和军的理念像土地占有量不得分化过大赋税一律由国家制定削减官员特权之类。由于帝国宗室和功臣后裔众多他们每个人都有俸田所以这份宪律加入的几条对他们的利益损害很大他们反对之声也最响。好在安乐王竭力支持主动退出一部份俸田。他是宗室领袖有他带头旁人无话可说总算没有闹出什么不可收拾之事。

    立宪的路上困难重重这只是第一个难关。第二个难关是改革吏制。共和军要求兵刑户工四部中他们起码要占有一个尚书的名额这一条帝君却很难答应。经过一番谈判最后变通后在刑部和吏部给他们两个侍郎的官职。只是帝君同时还发了一条诏书帝国四部尚书府扩为六部在增加了一个吏部的同时还加设了一个礼部。吏部管辖官员政绩考核一类的事礼部则主要接待外国使臣以及主持国家大典。共和军名义上属于帝国一部份但由于占据地国四分之一最富饶地区所以比照句罗、西狄之类的地位由礼部接待。令我再吃一惊的是吏部尚书原本是属意南宫闻礼的但最终颁布时却是张龙友调任吏部尚书南宫闻礼升任礼部尚书薛文亦则提拔为工部尚书。

    本来这两部的事基本上由刑部负责现在增设这两部尚书府等如将共和军的那两个侍郎的权限又分化了一些。此诏一出我也不禁有些吃惊。何从景吃了这个暗亏却又没处申冤帝君现在居然想出了这么高明的策略当真要刮目相看了。

    磕磕绊绊时间到了自新三年的七月。从那一天起白薇就再没出现过我暗中叫人前去打探却说白薇早已经回了五羊城。想必是郑昭知道了她和我的事吧只是我现在虽然常能看到郑昭却见不到他有什么异样。我恍惚了一阵也只得死了这条心一心参与和共和军磨嘴皮子的事了。此时联合政府的事已呼之欲出现在在谈论中下层官吏的比例问题。因为有郑昭参加谈判谈得异乎寻常的顺利。我自然知道其中原因文侯也知道但他现在什么事都不管我也不愿去提醒张龙友他们。不管怎么说能谈成才是我的目的。我每隔一阵去军营察看五德营经此一战损失惨重现在正在补充兵员加紧训练。

    只是我真的希望以后不再动用这些无畏的战士了。如果联合政府顺利成立他们应该有大部份都能解甲归田与家人团聚娶妻生子过完平淡而充实的一生吧所以很多老兵既显得兴奋又有些迷惘。到老来他们会坐在廊下和儿孙吹牛谈起当年的血战时会感到恍若前尘更多的却会是幸运庆幸自己从死尸堆中逃脱了性命。自新三年十二月谈判已进入尾声。共和军与帝国在各个方面都已达成共识只等开年实行了这个自从战争暴发以来少有的和平年份也就这样过去了。一年没有战事每个人都觉得太平盛世已经到来过年时人们的脸上笑容也多了。吏部成立后帝国上下经过一番裁减冗员惩劣赏优的大整治现在也越发显得有盛世的迹象。每年过年我都是在军中与士兵们共同渡过的今年也不例外。地军团五万人现在作为拱卫帝都的常规军今年过得尤其轻松。在地军团的年终宴席上帝君还发下了慰问令更让士兵们觉得现在这个帝君称得上明君。

    大年初一帝君在阳和苑梅园召集开宴我带着五德营的五统领随行赴宴阳和苑是帝君围狩的园林大帝得国后希望子孙后代不失尚武之心因此在城外辟了这个占地数百亩的阳和苑让帝君和宗室每年来此围猎。上代帝君因为兴趣全在女人身上十几年没有到阳和苑来了而这一代帝君喜好也是音律文字阳和苑荒废已久。不过正因为荒废得久了倒更有野趣。现在正是冬春之际阳和苑里虽然木叶尽脱却可以看到那些树木都已长出新芽梅园里更是梅花初开空气中似乎都有一股清雅的香气。我与五德营五统领入了梅园已听到里面的谈笑之声夹杂着檀板丝弦歌吹之音。黄门过去禀报告过来道:“宣楚休红将军与五德营统领觐见。”

    我们走了过去却见梅园深处已整整齐齐地排了几列桌椅帝君则站在一角的一株梅花前与几个人谈笑一组乐人且在一边弹奏。我们上前跪倒在地道:“臣等叩见陛下。”

    帝君摆了摆手道:“列位将军请起。今日之宴大家不必拘礼必要尽欢而散。现在人还没齐大家随便走走吧哈哈。 ”

    帝君一直喜欢这一类雅集。但他即位以来战事不断他又有当一个中兴之帝的心思所以十分勤政。现在一切都告一段落共和军也终于承认了帝君的统治直到现在才可以轻松一下吧。杨易和廉百策还喜欢观赏景物钱文义、曹闻道和陈忠却没这种心思好在座位上有消闲小食还放着轻易不饮的黄封御酒。这种美酒据说是大内珍藏之物寻常不易喝到曹闻道有点贪杯早就迫不及待了何况还有唱曲的在一边助兴。我虽不贪杯也想尝尝这种酒。 我们叩谢后正待落座 帝君忽然道:“楚将军过去看看这本点碧如何。”

    我对花卉本来也没多大兴趣但帝君叫我不得不过去。那株梅花长在园角离宴席有几十步也不甚高大铁干焦枝点缀着几朵稀疏的绿色梅花道:“陛下这花倒是稀见。”

    帝君道:“点碧是梅品中所列三神品之一据说只长在极北姑射山只在冰雪之中方能生长别处种不活。句罗王前年搜罗了一本 进贡来的阳和苑的花匠手段倒是高明居然被他养活了。”他捻了捻新留的一点短髭叹道:“‘琪园曾种玉 蝶梦未归人。谁知冰雪里 偷得一枝春。’闵维丘先生此诗虽只廿字倒也有点意思。 ” 听得“闵维丘”三字我怔了怔道: “陛下说的那位闵先生可是当今那个有名的诗人?”

    帝君眼中登时放出光来道: “是啊是啊楚将军原来也读过闵先生的诗么?可惜先帝因他写诗语涉狭邪将他发配出都此后就连年战争不知所踪只怕已经没于乱军可惜啊。 ”

    我想说我在五羊城曾见过他一面那时他精神十足。而前一阵我和邵风观听到的那个在深夜狂吟的老者声音很像他很可能现在已经回到帝都了。可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闵维丘诗名满天下如果他想现身早就出来了现在仍是声息全无那么他多半是不想再见人。做一个隐士也许那才是闵维丘的愿望吧现在的他大概心里更平和喜悦一些我也不必多事。我道: “是啊不过如今天下太平诗人辈出总会有别的诗人出现的。”

    以前文侯常陪着帝君谈笑。文侯才学过人说出的话来也大对帝君胃口但现在帝君与文侯已经决裂了想必也不会召见他。而张龙友对诗文一道没什么兴趣帝君平常忙于国事更找不到一个可以闲谈的人现在我说了这两句大是投其所好。他笑道: “果然果然现在文校中有个少年叫什么钱莼客的诗词极是高明大有出蓝之势 过几年声名定然远超闵维丘。诗词虽小道实由天份非凡人力天才果然还是有的我学了那么多年仍然不成话。”

    我也不知那钱莼客是什么人对诗词兴趣也不大但帝君这话却大得我心。他贵为国主却清楚知道自己的不足说不定帝君真的会是一个明君吧。我的心情也登时好了许多道:“陛下奏笛之技亦是绝世无二诚天人之资。臣亦学笛这许多年却无寸进实是汗颜。 ”

    一听到吹笛帝君的兴头更足了道:“果然茵妹当初还给过你一支铁笛你不常练么?”

    “臣钝于此道实无天份今生恐不能及陛下之万一。 ”

    帝君笑了笑道:“呵呵楚将军你是个老实人也会拍马了。”

    我道:“臣不敢。”

    他虽说我拍马心情却显然更好了些。其实这话也不是拍马帝君别的顶多是个中人之资他的吹笛之技却着实了得 当世纵然不是第一 前十位我想总排得到文武二侯都是笛技名人但此道似乎较他有所不及我吹笛顶多吹个响较起真来只怕连他的两万分之一都及不上。假如帝君治国之力能有他吹笛技术的一半也该是古往今来少有的英明之帝吧。

    帝君看着我忽然挥手让边上的人让开叹了口气道: “茵妹说得果然没错。你是个不知道自己实力的人务必要旁人鞭策方能一展所长。如果茵妹活着她逼着你练笛恐怕今日你便能与我合奏一曲了。”

    我呆了呆道:“郡主说过这些么?”

    帝君轻声道:“想必你一直都不知道茵妹生前曾给我留过一份密奏 对如何用你讲得最多。她说你与那个南宫闻礼 一文一武足为羽翼。

    只是你生性疏懒必要时须让你当机立断不能首鼠两端。茵妹真是绝世人物洞若观火即使身故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便是对甄砺之下手毕胡子会转向邓沧澜因可娜而赞同都已尽在她估计里了。”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冰凉。郡主身死多年但现在这一切变化其实早在她的计算之中了!帝君拉拢我也许正是郡主的遗命吧假如当时我反对郡主会不会告诫帝君及早除掉我?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有愧于她但如果她一直无恙渐渐地我会不会成为她手中的一枚棋子?那难道是一件幸事么?我会不会与她也有决裂的一天?

    只是那已经没有可能了。郡主算计了一切却仍然漏算了路恭行会行刺。她纵然在利用我但我对于她来说到底不仅仅是一枚棋子而已。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郡主妻子?老师?上司?似乎都有一点。我不知道长久相伴我和她会不会出现不可调和的冲突她那么早就死去也许也是一件好事吧。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再有可能。

    正想着帝君突然又小声道:“楚休红甄砺之定然不会安于受贬。现在立宪将要实现茵妹当初就说他很有可能会有异动。一旦发生什么事你该怎么办?”

    我怔了怔。帝君突然向我说如此重大的事实在没想到。现在梅园中人虽多但那边正闹得欢一队黄门当中阻隔那边的人听不到我们的谈话他们定然以为我和帝君正在闲聊。我小声道: “臣为陛下之臣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帝君脸上露出笑意道:“甚好。”他看了看后面道:“甄砺之也该来了过去吧。张卿很多事都是听我的指派你也不要对他有成见了。”

    我与张龙友已是越来越疏远回帝都后更因为我问了海老的事他和我干脆再不来往帝君也许以为我一直在为当初他向我下毒而耿耿于怀吧。

    我道: “臣不敢。”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帝君眼角闪过一丝杀气心里不由一动。

    这种杀气当初刚回到帝都时在他的眼里看到过一次。那次他是准备杀我这次他要杀谁?难道是文侯么?

    此时来的人已有不少六部尚书都已到齐。更让我意外的是除了文臣四相军团中的另外三个都督也都来了。邵风观和毕炜驻守东平城邓沧澜沿大江巡防此次只怕是帝君下诏让他们赴帝都而来。虽说现在没有战事但对于共和军不可不防帝君居然如此冒失我不由有些不安。我看了看张龙友张龙友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倒是新任礼部尚书南宫闻礼向我颌首示意。他现在已成为尚书官职不在我之下当众自不能再向我行大礼。在前代帝君时法统在朝中也颇有势力但帝君还是太子时就对法统观感不好。虽然张龙友和御医正叶台都属于上清丹鼎派帝君对这一派还算客气但也客气得有限两派宗主都已没资格参与这一类将相的饮宴了与前朝视两派若天人已判若霄壤。薛文亦倒是更胖了点坐在轮椅上快要推都堆不动。我与他们正在寒喧着边上一个黄门过来禀报道:“陛下甄文公大人到。”

    我吃了一惊却见文侯正带着两个人过来。他现在已经升为公了只是在我心中仍是习惯地称他为文侯。我迎上前去道: “大人末将楚休红有礼。”

    文侯脸上没什么异样满面春风地道: “楚将军请起。经年不见楚将军更是英姿飒爽俊朗不凡。 ”

    虽然他说的是好话但我依稀听得出他话中的嘲弄之意。我不由有些讪讪但仍然毕恭毕敬地道: “大人末将公务繁冗未能常至府上拜见还望大人恕罪。”

    文侯自然听得出我话中针锋相对之意但他眼中毫无意外只是打了个哈哈走到帝君跟前一躬到地道: “陛下臣甄砺之见驾来迟 望恕死罪。”

    帝君也是满面春风道: “甄卿晚来当罚三杯了。哈哈甄卿听说你最近新谱一曲不知可否一聆?”

    文侯当初辅佐太子与二太子争位时是以一个弄臣的形象出现的。那时在饮宴时凑趣为太子吹个曲是常事。自从二太子被扳倒文侯就不再有这种举动了。但现在谁都明白帝君与文侯已经决裂帝君却又如当初一般要他吹笛那已与当初太子要文侯吹笛的性质不同了。

    帝君是要折辱文侯!

    文侯略略一怔却只是一笑道:“陛下有命臣不敢辞。只是臣技拙劣有污陛下天听臣之罪也。”

    帝君道:“甄卿太谦了。还是先落座吧联当一闻甄卿妙曲。”

    文侯一到座前邵风观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齐齐过来向文侯请安。文侯对这几个先后背叛了自己的心腹之将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仍是谈笑风生但我却能依稀觉察他眼里那一丝痛恨。我刚坐下 杨易忽然在身后轻声道:“都督小心大人背后那人。”

    文侯背后那人?我呆了呆不由抬眼看去。刚抬起眼却与一个怨毒的眼神相撞。那人一见我看过来马上便掉过眼神但那一瞬间我也已经认出他来。那人正是当初那个叫叶飞鹄的工部小吏此人因为为水军团设计出螺舟破格提拔从工部调入水军团为随军工正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文侯的随从。这人技艺高明却因为脾气很坏在工部一直沉沦下僚是文侯一手提拔他的他对文侯也定然感恩戴德对于我这个曾名列文侯门下四将之首 却率先背反文侯的人一定痛恨之极。

    帝君招了招手一个黄门捧着一个开了盖的银盒走到文侯跟前里面放着一枝竹笛。事已至此文侯不吹也不行了。他捻起那支竹笛忽然一怔呆呆地打量着。帝君微笑道: “甄卿此笛为句罗王所供名谓‘万波息笛’。此笛一响相传可息海上波涛。甄卿妙技朕当洗耳恭听。”

    文侯道:“陛下此笛乃是国宝臣不敢冒渎。 ”

    帝君哈哈一笑道: “此笛旁人不敢吹动。但甄卿乃绝世人物岂有不可但吹无妨。”

    文侯又怔了怔道: “那微臣有僭了。”

    他拿起笛来却极是怪异只用右手两根手指捏住一端走到了座位一侧的一株梅花之下。那株梅花开得甚是繁茂文侯其貌不扬身材也不高但一站在树下竟是渊停岳峙隐隐有帝王之姿。他用两根手指捻着笛子举起来 手指也不按在笛孔上 人离笛子尚有一尺多遥 便鼓气吹去那支笛子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他竟是隔空吹响了笛子! 这等本事便是帝君这个吹笛圣手也不由动容。平时吹笛都要按动笛孔方能发出不同音色但文侯的手指碰也不碰只将气息凝成一线 单以气息强弱就发出了不同声响。他吹的这支曲调虽然简单但音色变化极多。笛声向以清丽见长但文侯这支曲子却如风起云涌悲壮激昂一瞬间恍如天风海雨逼人。

    帝君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大概他要折辱文侯没想到却被文侯折辱了。现在我虽与文侯分道扬镳但听着这支笛曲不禁心生神往。文侯纵然有千般不是他终究是一个绝世人物。我的心里乱成了一片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初在文侯麾下与蛇人在帝都城外血战的情景一时间觉得离开文侯实是一步大错。假如文侯才是帝君那么这个帝国一定比现在要好得多了。

    笛声越吹越高忽然发出“喀”的一声。这声音极为刺耳我只觉心里忽地一空翻江倒海般极是难受。定睛看去却见文侯手里的笛子已裂成两半而帝君那边席上的一树的梅花已有大半吹落空中尽是血点也似的花瓣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扫过。帝君身边的一个黄门忽地张开一把黄罗盖将帝君遮在下面。这黄罗盖是为避风雪而设今日天气晴朗先前只是收在一边那黄门动作极快手势也极稳竟是个长年练习拳脚的好手。他出手及时花瓣纷落如雨尽洒在黄罗盖上帝君身上却未沾得一片。

    文侯踏上一步。帝君见他走近面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身后两个黄门忽地抢上挡在他身前。此时的文侯眼里竟然也有了杀气!

    我大吃一惊万料不到还有这等变故站起来道: “大人笛技当真妙绝天下。”

    被我一叫邵风观他们与五部尚书也全都站了起来。丁西铭尤其赞不绝口他甚有才学 引经据典地夸赞。帝君此时面色已然平复笑道: “甄卿你这支曲子当真厉害小邦敝物竟然抵受不住。 ”

    花瓣已然落尽文侯此时面色倒已平复微笑道: “陛下见笑了。臣此曲名谓龙吟谣 可惜这万波息笛竟当不得臣一吹之力竟致碎裂实臣之罪。”

    帝君又笑了笑道: “只是此间已乱来人收拾了去竹园重开吧。” 他的笑容有些勉强。

    松竹梅号称岁寒三友阳和苑也有岁寒三园。在竹园里重开宴席倒没出什么事但我也发现事态有些不对。

    胡乱吃完了各自回去。这几天我都在军中歇息到了军中让人烫了点酒上了些可口菜肴叫齐了诸将同乐。帝君之宴虽然清雅实在食不甘味而且也吃不饱倒是回到军中与众将胡吃海塞吹牛聊天更让我自在。

    刚喝了几口却听得有人笑道: “楚兄好兴致啊。”正是邵风观带着个从人挑帘进来。我又惊又喜站起来道: “邵兄你也来了请坐。”

    邵风观拿起桌上一支牙签扎了块牛肉嚼着道: “白天吃得不饱 知道你这儿有得吃我来做个不速之客。这牛肉不坏。虽然上不得台面我辈武人还是吃这个好。”

    我笑道:“行了你这个人食不厌精也会说这话。 ”

    他为人精细深沉照理和我性子完全两样但我与他总是最为投缘。

    邵风观咽下了肉笑道: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马上就要回去了现在来向你辞行。”

    我呆了呆道:“这么快么?”

    邵风观道:“是啊。”他向周围诸将团团作了个揖道: “众位兄弟 邵某失礼还请海涵先自罚三杯。 ”

    邵风观酒量甚宏谈吐也风雅有趣在席上谈笑风生。只是大概白天黄封御酒喝多了现在喝了几杯便醉态可掬。我见此有些担心道: “邵兄你还是别喝了小心点。”

    邵风观头转了转苦笑道: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楚兄冒昧请你领我到你的营房躺一躺去。”

    邵风观大概真的醉了不过叫他亲兵扶他去未免失礼我扶起他道: “小心点。”

    在军中别的事我都能与士兵同甘共苦唯有这住宿我实在受不了与士兵们杂处因此我的营房设在辎重营处闹中取静现在军中吃犒劳人都在聚餐这里更是冷冷清清声息全无。到了我的营房我刚要扶他躺下邵风观忽地站直了微笑道: “楚兄。”

    他现在哪有半点醉意。我有点莫名其妙道: “邵兄你弄这些玄虚做什么?”

    邵风观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扔给我道: “帝君密旨你看看吧。”

    邵风观对什么事都无可无不可居然如此传达密旨。我一怔打开来看了看。字也不多三两眼便看完了。待看到最后一个字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帝君要我严阵以待紧密注意近期将要对禁军三营整治所以要严防帝都出现骚动。现在兵员不足禁军三营经过整顿现在近卫军、五大营和执金吾的战力虽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但兵力有所下降近卫军和五大营都缩编为五千执金吾则为三千。我道: “陛下对禁军也要下手了?”

    邵风观点点头道: “禁军中有不少是大人提拔起来的属于他的心腹之人也不知有多少。大人还在陛下不敢对禁军动太多但卧榻之旁有这么个大患 终究寝食难安。陛下让我过来本来是为主持此事 可惜今日未能得手我再呆下去大人只怕会铤而走险所以他要动用你这支兵力。”

    我大吃一惊道:“今天陛下对大人动手了?”

    邵风观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之意道: “楚兄你也真是厚道人。”

    我迟疑着道:“是那支万波息笛?”

    “正是。”邵风观冷冷一笑“那笛子里装着玄冰魄这种东西沾热即化。大人若是寻常吹奏热气一入笛腹毒气立即散发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便干掉他了。可惜大人终究不是寻常人我早就说过这种诡道是行不通的大人自己便是诡道大行家 何况是这种情形。计是好计 可惜用迟了一年。”

    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今天文侯吹完笛帝君头顶的梅花会纷纷飘落了而帝君也面色大变。假如当初帝君未曾下手便用此计文侯只怕真会上当但现在文侯已是加意提防 再使这等诡计便会弄巧成拙。幸好今天文侯反击也失了手不然中招的反是帝君自己。我沉吟了一下道:“那一年前为什么不这般下手?”

    邵风观笑了笑道: “陛下和张龙友的事我们怎么知道。何况毕胡子不是轻易上钩的人那时我们又正豁出命去与蛇人死战帝都全是大人的天下那时大人要下手倒是手到擒来大人也错失了良机哈哈各输一招。”

    我心下释然。这一类阴险的计谋要实现原本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的时过境迁终究难成。我叹道: “其实大人也应该没有反叛之心吧。不然他早该动手了。 ”

    邵风观鼻子里又是哼了一声我道: “怎么了?”

    “时也运也。大人不是池中物他被陛下和张龙友整得那么惨哪会不起二心的。 ”邵风观长叹了一声拍拍我的肩道:“楚兄你的运气实在太好。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几乎不敢相信你居然活到了现在这位置。”

    我不由苦笑道: “也许因为旁人都不会防我吧。”

    邵风观脸色突然一变。我的心也一沉道: “怎么了?”

    邵风观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 “楚兄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将来一定活得比我长活到这位置是实至名归。 ”

    我笑道: “行了行了何前倨后恭如此。”

    “不是拍你的马屁 ”邵风观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不蠢人也够精细何况你还有个最大的武器就是让旁人以为你这人忠厚老实却

    不知你对旁人总是防备万端。说到底我是把刀子拿在手上你却在袖子里藏着一把吹毛立断的利刃。 ”

    我笑骂道: “你把我也说得太阴险了吧我哪有这样子。”

    邵风观正色道: “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的实力。就像我们同时离弃了大人但大人恨的却是我对你他仍然怀有希望。 ”他突然凑

    近了低声道:“说实话楚兄现在你有没有心思重回大人帐下?”

    我吃了一惊。帝君把他当成与张龙友不相上下的心腹 这次对付文侯便连我都不知道可是邵风观内心居然仍然有二心。 我也低声道: “你

    怎么说出这等话来?”

    邵风观耳语似地道:“陛下与大人已经马上就要公然决裂了。如果此时帮大人一把那是雪中送炭事成后必然得益不小。 我真的想问你 你有没有做好选择?”

    我叹了口气道:“这条路走得太远了我走不了回头路。 ”

    我也知道文侯的能力远远超过帝君。现在虽然中了计但文侯现在如此隐忍定然在谋求大事。帝君不算如何圣明但他至少有一点远远胜过文侯他能够接受共和军的要求成立立宪制。如果文侯坐上了帝位我敢说他必定大权独揽定要消灭共和军 那时烽烟又将燃起 生灵又要遭到一回涂炭。邵风观考虑的只是哪一方更有利但我与他不同所以现在我其实已经没得选择了只能走下去。

    邵风观道:“那就好。”他抬起头看着我道:“你可别骗我我的性命现在可都掌握在你手上。”

    即使我选错了邵兄你也不要怪我。我想着重重点点头心头突然又是一阵疼痛。邵风观是今世奇才我也不想与他成为敌人。即使我选错了也只能走下去。

    邵风观松了口气正色道:“那么依计行事吧。大人虽强不过张龙友这小子心计不弱不见得比大人差多少。再有你们协助大人一招不慎再想翻身已经难了。”

    我道: “这件事还有谁协助?南宫闻礼也在么?”

    邵风观迟疑了一下道:“有些事我也不清楚不过他想必并不在内 陛下给他的职守是全力促成立宪。楚兄立宪若能成共和军真的就满足了么?”

    我道: “立宪是他们提出来的怎么还有不满足的?”

    邵风观冷笑一声道:“漫天起价坐地还钱。我怕就怕他们另有打算所谓立宪不要是他们漫天起价就是了。”

    我沉吟了一下 道:“假如大人真要下手 陛下为什么不趁早对付他?”

    邵风观道:“大人也不是轻易就能拔除了。他在朝中掌权这许多年 势力盘根错节贸然动手只怕会引发种种不测。所以我真佩服陛下和张龙友他们居然能与大人斗还大占上风当真称得上强中自有强中手。

    ”

    与文侯相斗我以前想都不敢想。若不是为了郡主我大概根本不会投靠帝君的。我苦笑了一下道: “你也并非弱者。对了你刚才为什么要装醉?”

    邵风观忽然压低了声音道: “这可不是无事生非。大人平时豢养了一大批耳目我们以前做什么都似乎瞒不过他恐怕你军中也有。 ”

    我一怔道:“什么?”

    邵风观道:“肯定有。”他看了看四周声音又压低了些道:“我怀疑是姓廉的。”

    廉百策!我的心里猛的一动。的确在与共和军一同攻打高鹫城时 廉百策曾力排众议说共和军是想测试我军火炮的威力为将来反目做准备。当时曹闻道便说他有点让人不认得了但后来也没什么异样 廉百策作为五德营五大统领之一仍然出生入死与另四个一般让我觉得怀疑他都有点过意不去。 没想到邵风观居然会说地军团中最有可能的文侯耳目就是他回想起来廉百策也曾说他在共和军中有耳目。可是以他的身份似乎不应该有这种举动假如说那耳目是文侯的只是把消息传给他的话

    也许应该找个机会与廉百策谈谈吧。我不相信廉百策会是文侯的耳目也不希望他是。廉百策作为五德营的一员他以前的功绩足以让我信任邵风观说这话未必没有私心在可能还在为了当初他被文侯贬职廉百策却未相随而怀恨。他与我关系虽好但不妨碍廉百策的提升大概更让邵风观恼怒。可是我也不相信邵风观是那种恶意中伤人的小人他心思细密严谨言必有中我同样不可不信。

    邵风观这时又拍了拍我的肩道:“此事就要倚仗你了。楚兄如果真动上了手你绝对不要心软该杀就杀。好了楚兄我的任务已经完了也该回去了以后就得看你的。”

    我道:“尽力而为吧。”

    邵风观走后我回到席中。曹闻道见我一个人回来道:“统制邵都督呢?”

    我道:“他有事先回去了。大家慢慢喝吧我也得先休息一阵。”

    我盘算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把廉百策叫出来。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震天般的锣鼓之声。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曹闻道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喝道: “出什么事了?”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帝都发生叛乱了文侯已经开始动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地军团全军在此文侯纵然把禁军全拉出来也不会是地军团的对手何况那阵锣鼓敲打得居然甚有节奏似乎叛乱时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我道:“不要慌立刻让诸营准备。”

    此时在一边喝酒的冯奇他们也已冲了过来。我道: “冯奇我们出去看看。”

    一走出营房我不由怔住了。来的是一伙穿得奇形怪状的人物头上一律扎着红色布带上面还写着字。现在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看不清写的是什么。我按住刀柄喝道:“是什么人?”

    从人群中走出几个人当先是个胖大汉子走到我跟前道: “我们是尊王团的请愿人士我们要见楚休红都督。”

    尊王团?我又听到了这个让我不舒服的名字。我微微皱了皱眉道:“我就是楚休红。你们要请什么愿?”

    那汉子从怀里摸出一卷长轴喝道:“楚都督我代表尊王团二十万赤胆忠心的成员向都督请命为前锋扑杀共和叛贼。共和叛贼其心可诛。乱我帝国犯我疆域。尊王义士忠心报国”

    这份请愿书也不知是哪个冬烘先生起草的后面全是四个字一句我听得不耐烦但也不敢多说什么。这尊王团在帝都的势力越来越大去年还只是个在街头宣讲拉人入伙的组织今年就说有二十万成员了得罪了他们肯定没好果子吃。我道: “好吧好吧尊王团的义士们你们的意思我也明白了只是现在国家承平共和军正与我们谈判联合组成政府不能说他们是叛贼。” 那汉子“扑通”一声跪倒身后那伙人也一个个跪下地来。这汉子声嘶力竭地道:“都督您千万不要为共和叛贼蛊惑啊。他们虽然号称受帝国统治却是心怀叵测。若是联合政府组成 势必成为帝国末日我二十万忠勇尊王团员决不答应!都督这是我们二十万团员的血书 请过目。”

    这汉子的嗓门居然不下于夏礼年虽说军营地处偏僻我真怕郑昭和丁亨利他们会听到忙道:“好好请你给我吧。 ”

    我只想把他们打发了便是哪知这汉子不依不饶嘶声道: “都督 容忍共和叛贼入都实是极大失策若不当机立断啮脐已晚。我等不才愿为地军团前锋扫荡叛贼还我南疆河山! ”

    我心中暗骂脸上只能陪笑道:“这位先生今日我军正值休息若是诸位在此不去地军团将士连休息都休息不好那只能被别人扫荡。先生之意末将已经了然还请先生暂且回去待末将向陛下转达。”

    我说到“陛下”时这汉子忽地一个头磕在地上他身后那些人也全都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我先是吃了一惊马上有点恶作剧地道: “末

    将将此事告知陛下陛下闻听此言定然为尊王团义士心怀陛下之心所感动。等陛下下诏必请先生为陛下前驱为陛下分忧。 ”

    我一口气说了六个“陛下”那伙人也梆梆梆地磕了六个响头。我还要再说他却站了起来把那血书交给我道:“那就有劳楚都督了。”

    大概他头也磕得晕了实在怕我再说出十七八个“陛下”来。我心中窃笑道:“好吧请义士回去为陛下担荷重责。”

    我说到陛下时他又跪下磕了个头马上爬起来道: “都督小人告辞。”这回走得倒是忙不迭。

    等他们一走曹闻道和钱文义同时憋不住在我身后笑了起来便是杨易他们脸上也有了笑意。曹闻道过来道:“统制他们给的这个血糊糊的东西写了点什么?”

    我借着外面的火把光看了一眼道: “无非是要把共和军全都杀光的意思。 ”

    曹闻道吐了口唾沫道: “该死打仗时他们躲在后面现在太平了他们又变着花样要打仗。这么想打下回组织一个二十万尊王团肉盾军拿他们当盾牌打个过瘾。那两个哨兵也真是吃干饭的怎么把他们放进来。 ”

    他们都笑了起来。然而我看到有个人没有笑意正是廉百策。我笑了笑道: “回去接着喝吧。 ”我见廉百策也要进去忙道:“廉兄 你的字写得好来帮我认一下这封血书重新誊一个明天好交给陛下。”

    廉百策不疑有他应声过来。现在纸张大行价格一天便宜过一天 书籍的成本一下便宜了许多我的营房里纸也很多。不管怎么说这是张龙友的实在功绩 倒也令我佩服。 进了我的营房我抽出一张纸道:“廉兄请抄吧。 ”

    廉百策拿起笑 正要写我忽然道: “廉兄 是文侯大人派你来的么?”

    廉百策手一动那支笔也掉在了桌面上他扭过头道: “都督你这是何意?”

    以前为修读心术我把那本道德心经读得滚瓜烂熟。等知道修读心术要童身修成后又成天阉我知道我既没可能修成读心术了也不想变成天阉便不再修习书上的经文也忘了大半不过总还记得有一句说是要判断某人是否说谎只消突然间单刀直入地问话那人下意识会回答的。但廉百策却没有上这个圈套反倒反问我起来。

    我笑了笑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文侯大人在地军团伏下的暗桩。”

    廉百策忽地笔直站起来道:“都督廉百策自认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地军团的事。若廉百策是文侯大人安排的耳目末将愿受万刀刺体之苦永不后悔。”

    他居然发这等毒誓我倒吃了一惊。虽然说有人发誓等如放屁但廉百策不是这种人。我皱了皱眉道:“你真不是么?”

    廉百策一把抽出刀来刀刃向里手捧着送到我跟前道: “都督 您若不信廉百策愿受都督一刀。这定是邵将军所言邵将军对末将有偏见原本也是末将不是故末将死而无怨。”

    廉百策真是个精明人。我看着他心中却有些疼痛。要么廉百策真的不是要么他的演技高明之极 我把手背到身后紧紧握了握微笑道: “廉兄不要那么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来把刀收好。 ”

    廉百策正色道:“是都督。”这才收回了刀。看他这样子我不禁后悔得要死。廉百策平常虽然有些沉默寡言 但在我面前却还算放得开 时不时会说两句笑话。但现在这样子他已经完全把我当成一个上司了。也许当初那个与我有兄弟之情的廉字营统领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我在肚里拼命骂着邵风观。 假如真如俗言说所鼻子痒是有人在背后骂你那邵风观现在的鼻子一定痒得恨不得割下来。 我也拼命骂着自己 这事做得实在太蠢蠢到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我道: “廉兄别往心里去抄这血书吧。”

    廉百策仍是一脸僵硬道: “是。”

    看着他我更觉得过意不去。廉百策这人精细过人他说不定真会用安排耳目一类的计策。我不喜欢安排耳目因为我觉得那些耳目也是人让他们到敌人跟前一来太过残忍二来这些耳目也知道我们自己底细若被敌人破获后反是我方情报被敌人得知因此从来不用。可是我不用不能以此来要求别人廉百策做的一切同样是为了地军团我实在没理由乱怀疑他。

    想到此处我走了过去道:“廉兄。”

    廉百策把笔墨放好站起来道:“末将在。”

    我叹了口气道:“廉兄对不起。”

    我说得不响但营房里只有我们两人这里也很清静他一定听到了。

    但廉百策却没说什么只是鞠了一躬这才重新开始抄写。

    不是廉百策的话那会是谁?我不禁又要苦笑一下了。地军团整编五万人一有战争就会有伤亡一有伤亡就要补充文侯想要埋进个暗桩实在太轻易不过。

    不管他了。只希望这个暗桩作为地军团的一份子也会把地军团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想着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