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顾涂翻了个身, 抬手摸到了温软的身体, 混沌过后吓了一跳，猛然从床上坐起, 警惕看着旁边的人, “你是谁”
顾涂旁边躺着一个小孩子。
这个孩子脸朝下趴在床上，短短的手臂搭在顾涂肚子上, 顾涂推了推他，“起来。”
小孩哼唧两声, 挥了挥手臂, 拍开顾涂的胳膊。他翻了个身，埋在被子下的脸也露了出来, 打了个哈欠, 迷迷糊糊道，“涂涂你醒了。”
顾涂眉头狠狠一抽, “小叔”
“嗯。”顾安宁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怀念道，“说起来，你出生那会儿我就是这个样子。”
顾涂看到了顾安宁眼中的兴奋, 他从顾安宁的手中逃出来, 理了理衣服趿拉着鞋子站在床边，“小叔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想变就变, 哪里有这么多理由。”顾安宁除了没在他面前露过原形, 其他地方根本没有掩饰过。
顾涂知道他有些神奇的能力, 也知道他的模样一直都不曾改变，现在看到顾安宁忽然变小，虽然觉得很惊讶，内心深处还有一股子理所应当的感觉。
他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看着顾安宁满脸不耐没敢继续追问。
顾安宁来到人间之后，袍子上绣着的金色羽凤也隐形消失。现在他变成了小孩，一身衣袍看起来跟以前差不多，仔细看去又有不同。顾安宁身上的黑袍精致了不少，针脚处的古朴绣文也变成了儿童款，很符合他现在的模样。
“你真的是小叔吗”顾涂问。
顾安宁没有解释，他直接当着顾涂的面变回了自己的样子，又当着他的面变了回去。
这下顾涂信了。
“既然事情都做完了，让下人们先回去，我们父子两个可以在外面多玩几天。回去之后你亲爹又得把你关起来学习。”顾安宁叹了口气，用稚嫩的声音道，“他就是太拼了，对自己严苛也就算了，还对你这么严格，劳逸结合才是正道啊。”
顾涂并不觉得他爹管的他很严，不过陪叔叔在外面玩一圈还是可以的如果顾安宁不整什么幺蛾子的话。
“所以小叔昨天说的角色扮演”顾涂艰难道，“是怎么个扮演法”
“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相信我们的默契不是常人能比。”顾安宁伸了伸胳膊腿，让他注意到自己，“我这都已经扮上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顾涂“”并不是很想明白。
除了顾大公子的冷脸和秋棠的眼泪，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管得了顾安宁。顾涂就是再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何况他内心也有一点点诡异的期待。
要是叫顾大公子发现，倒霉的肯定不是他，而是时常作死的小叔。
顾涂遣散了顾家庄跟来的侍卫以及辅助他谈生意的钱叔，带上钱之后连行囊都不用多拿，直接带着顾安宁走出江南别院，准备在外面乱逛。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会遇到他们两个。
顾涂忽然有一种跟着小叔出来碰瓷的感觉
碰瓷二人组吃吃喝喝逛了大半个县城，直到天黑都没有走出江南。
顾涂也习惯了顾安宁小朋友的模样，闹市中会牵住他的小手以防走丢。
两人从外面回到客栈在顾安宁的坚持下，他们只订了一间房，年纪轻轻的顾涂忽然有了一种身为老父亲的心酸。
他抱着孩子打开门，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顾涂”
顾涂转身，“陆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顾涂是晚辈，当着孩子的面，陆小凤没好意思说自己跟妹子有约，他只是道，“在外面逛了会儿夜市，刚才就觉得面熟，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怀里抱的是哪家孩子我记得你刚到江南时身边还没有这么个小娃娃。”
陆小凤的朋友很多，总会有人愿意告诉他其他朋友的消息，即使没见过面，他也知道顾涂来到了江南办事。
顾涂正想说话，就被怀里人打断了。
顾安宁状似畏惧地紧紧用手拉扯住他的衣袖，将身体埋在大侄子怀里，脸颊贴着顾涂的胸膛，颤颤道“爹爹”
顾涂的动作一顿，瞬间忘记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他扯着顾安宁的衣领想把他揪出来，一边揪一边道“你别乱讲别叫我爹我不是你爹”
陆小凤看向顾涂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他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打量着被自己的当做孩子的后辈，“可以嘛。这孩子大概五六岁我还以为你会像你爹似的没想到”
“陆叔叔”顾涂无奈道，“这真不是我儿子。”
说着他把埋在自己怀里的小孩子揪了出来。
男孩的力气不大，缩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顾涂丝毫都不怀疑，他小叔是在憋笑。
但是看到顾安宁的脸，顾涂愣住了。
小朋友脸颊带着明显的婴儿肥，眼眶红红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的流，就是不发出声音，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然而顾涂怔愣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他的表情。
尻这张脸跟之前完全不一样啊
有这么一瞬间，顾涂以为自己抱错孩子了。
但是下一秒，可怜巴巴的男孩又将脑袋埋到了他的身体中，呜呜地喊着“爹爹”，顺便还伸手扭了一把他身上的肉。
“开个玩笑罢了。”陆小凤好奇道，“你从哪里弄的小孩他为什么喊你爹”
顾涂露出了和善的微笑，对陆小凤道，“我路上捡的，他脑子不太好使，见谁都叫爹。”
顾安宁“”你胆子肥了啊。
顾安宁把这当做一场游戏，不会因为顾涂给他加戏而在游戏之外搞他。只是他忽然觉得，自己大概真的能把自幼乖巧的侄子给带坏。
不过也不要紧，又不是杀人放火，性格太紧绷不是什么好事。
顾涂邀请陆小凤来房里小坐，陆小凤算了算时间，没有推辞。
他并不喜欢孩子，但是看到顾涂抱着眼里挂着泪水的小孩，就忍不住心生怜惜，想让他止住哭，不要再难过。
这孩子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与顾安宁生前很像。
陆小凤的记性很好，与现在这位顾安宁相处了近二十年，他依旧记得最初相识时顾安宁的模样。这个孩子与两个顾安宁的外表都不像，但是他身上的气质，像极了乖乖巧巧、病痛一生的安宁。
“我叫陆小凤，你叫什么名字”
顾安宁躲在顾涂怀里怯怯地看着他，背地里用手指戳了下顾涂。
顾涂道，“他怕生。”
“好吧。”
陆小凤逗了顾安宁很久，顾安宁终于不再胆怯，渐渐对他的动作和言语有了反应。只是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不早，虽然眼前的小孩没有表现出困意，陆小凤与姑娘约定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便起身与顾涂告辞了。
陆小凤走后，顾涂心如死灰地看着顾安宁“这就是你说的角色扮演”
顾安宁眨眨眼，萌萌地仰头看着他。
顾涂说“明天去找陆叔叔玩吧。”
“你也一起”
顾涂迟疑了很久。
顾安宁“我就知道你嫌弃我。”
顾涂没有说话。
顾安宁嘤嘤嘤地哭着爬上了床，背对着顾涂假装自己在难过的哭泣。
顾涂赶紧道“我怎么会嫌弃小叔呢。”
虽然顾涂嘴上这么说，第二天还是把他交给了陆小凤。
顾涂并不反感顾安宁做的这些事情，如果让他来当观众的话，他会看的津津有味，但要是拉着他亲自参与，以他的性格就有些应付不来。
顾安宁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将目标转向了同样爱玩的陆小凤。
陆小凤起的很晚，他表情餍足，像是喝足了美酒，懒散又自在。
顾安宁过来的时候，那位姑娘刚刚从屋里出来，见到顾安宁之后愣了一下，弯下腰来和蔼可亲道“小朋友，你来找谁”
陆小凤的女人大都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们大都聪慧貌美，而且还会带来一些麻烦事。只是随着年纪的增大，江湖中又有新秀出现，比起以前来，陆小凤就显得低调很多，参与麻烦事的频率比以前小了。
顾安宁一点都不避讳他招惹的麻烦，甚至还会主动凑上去看个乐子。
顾安宁懵懵懂懂地看着女人，奶声奶气道，“找爹爹。”
女人娇笑一声，抬手撩了下耳边的发丝，眼中光芒流转风情万种，“这里可没有你爹爹。”
“有的。”顾安宁说完，推开门。
“你怎么过来了”陆小凤将外面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心想顾涂果然说的没错，这孩子不太聪明，见谁都叫爹。
顾安宁抬了抬手，递给陆小凤一封信。
陆小凤展开读了一遍大概明白了缘由。
顾涂有事情急着离开，没有办法继续照看这个孩子，所以拖他帮这位小朋友找一找家人。
陆小凤看了看面前的姑娘，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男孩。
“他真的是你的儿子”
“当然”不是。
后面两个字还没讲出，顾安宁往他身上一扑，抱住了他的大腿，“爹爹”
陆小凤露出憋屈的表情。
他摸摸顾安宁的头，十分理解昨天顾涂的感受，“我不是你爹，别乱喊。”
“爹”顾安宁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泪水。
熟悉的怜惜愧疚再次涌上心头，陆小凤只好无奈把顾安宁抱起，顺便扬了一下顾涂留下的信，“他和家里人走丢了，朋友托我将他送回去。昨夜他就住在隔壁，你若还是不信，可以去问老板。”
“好吧。”女人重新挂上了微笑，“为什么解释这么多你是怕我误会吗”
陆小凤沉默了一会儿，他摸摸怀里的小脑袋，讲出了实情，“怕于姑娘误会是一回事。”
“那另一回事，又是什么”
“是一种直觉。”陆小凤道，“直觉告诉我，这孩子的爹不是那么好当的。”
如果陆小凤真的对于姑娘有意，他完全没有必要讲出后面的理由，只需要顺着她的话，讲些好听的情话，于姑娘就会被哄得开开心心。
可是陆小凤没有这么做，于姑娘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太明显的疏离。
“妾身明白了。”
送走了于姑娘，陆小凤和顾安宁留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陆小凤“为什么你只叫人爹爹，却不乱喊人娘”
然后顾安宁痛痛快快地喊了声“娘”，并在陆小凤怀里蹭了蹭。
陆小凤“你还是叫爹吧。”
收拾好自己，陆小凤带顾安宁去外面吃了早饭，然后领着他去顾涂信中讲的“捡到顾安宁”的位置，看能不能等到他的家人。
一般父母丢了孩子都会在孩子走丢的地方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如果顾安宁只是意外走丢，绝对能在这附近找到他的家人。
但是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安静地让人心慌。
陆小凤叹了口气，“顾涂应该不会骗我，难道他也遇到了什么麻烦”
顾安宁用圆圆的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小凤意识到自己可能接手了一块烫手山芋。
他心思百转，正要带顾安宁离开，偏僻的小巷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衣，脸部被朦胧的雾气笼罩，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陆小凤一看到他，整个都不好了，“玉教主”
他永远都忘不了玉罗刹设计他去查罗刹牌的案子的那段日子。他跑去了东北，认识了许多人，也见到了许多骇人的死法。
那段时间陆小凤有些消沉，在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玉罗刹的算计后更加消沉。
现在玉罗刹又出现了，陆小凤不得不怀疑自己又踏进了什么惊天大案。
他低头看了眼依旧懵懂的顾安宁，“他应该不会是你的儿子吧”
迷雾下的玉罗刹表情复杂，“若是本座没有记错，上一次与你见面还是在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玉天宝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青年，他的儿子跟玉天宝一般大，怎么可能过了这么久，变成这么个小东西
还是说陆小凤觉得他宝刀不老，又生了一个孩子
陆小凤闻言松了口气，他很快反应过来，“于姑娘是西方魔教的人”
“确实是本座亲信。”
陆小凤跟于姑娘相处的日子不长，但也不算短。如果她是玉罗刹的人，那就说明这段时间陆小凤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玉教主此次出现，想让我做什么难道又是西方魔教出了问题”
玉罗刹看了他许久，才道，“不错。我欲将魔教托付于你，你可愿意”
“自然是不愿的”陆小凤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玉罗刹手掌大权这么多年，突然决定放权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这个人选为什么是他
难道不该是他的亲生儿子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来，占据他的全部心神，陆小凤几乎忘记了该怎么思考。
玉罗刹的亲子就是他陆小凤
所以当初有关罗刹牌的设计，其实是对他心性的考验他有资格成为玉罗刹的接班人，但是却因为性情不定，让玉罗刹一直没有认下
当年玉罗刹说过关于魔教少主是个替身，亲子另有他人之后，陆小凤确实思考过，真正的少主究竟是谁也曾经想过这种可能，但也只想了一瞬间，就放弃了这个荒唐可笑的念头
如今得知真相，倒也不是太难接受。
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比起亲情，他更重视友情。或许他是向往爱情的，只是当爱情将要质变为亲情时，他就会忍不住退缩。
家庭对浪子而言，是个很遥远的词。如果有一天他有了家，那就不再是浪子。
而玉罗刹同样不是个在意亲情的人，否则他不会这么多年不管不问。
正在陆小凤思考间，玉罗刹放缓了声音，对顾安宁招了招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顾安宁没有过去，他躲在陆小凤身后，牵着陆小凤的大手，跟陆小凤一样对现状表示迷惑不解。
见顾安宁没有回答，玉罗刹也不恼，他指着陆小凤又问，“他是你什么人”
陆小凤突然警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顾安宁的嘴巴，“他不是我儿子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顾安宁被捂住嘴，“唔唔唔”
玉罗刹哼笑一声，“你未免太过紧张了。”
紧张地像是在掩盖什么。
陆小凤也察觉到了，他只能苦笑，心道自己真要栽在这个见人就喊爹的小孩身上了。
“本座再问你一句，你可愿回去继承魔教”
“陆小凤无拘无束惯了，不懂什么教派治理，也没有兴趣参与这件事，还请玉教主不要为难我。”
玉罗刹意有所指，“你若不愿，至少留一个继承人。”
陆小凤不解，“为何十八年前玉教主不曾考虑过此事，反而等到现在才在意起来”
玉罗刹叹息，“人总是会老的。”
先前的他武功进入臻境，即便他已经有个二十来岁的儿子，容貌依旧一如既往。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滞。
那个时候的玉罗刹是自信又张扬的，他无所畏惧，以为还有很多时间。
他没有动作，围绕在脸上的雾气慢慢散去，露出一张姣好的脸，看起来与没了胡子的陆小凤有七分相似。只是他的头上有了白发，昭示着他已经不再年轻。
陆小凤看着他的脸，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若是换了从前，他肯定不会如此平静，只是如今的他早已过了渴望亲情的年纪。
他忍不住提醒道“我今年四十五了。”
“所以”玉罗刹挑眉。
“我来继承西方魔教跟你自己掌管有区别吗”
玉罗刹又将眼神投向了顾安宁。
陆小凤赶紧道，“他真不是我儿子”
玉罗刹表情和善，“你可以生一个。”
陆小凤满脸写着拒绝，“不如你自己来”
顾安宁终于挣脱了陆小凤的手掌，他抱着陆小凤的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撒娇似的喊道，“爹爹，爹爹抱”
“就算他是我儿子，也是个头脑不清醒的痴儿。”陆小凤极力想打消对方的念头，“况且他不是，他是顾家庄的小公子捡来的孩子。”
玉罗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陆小凤却感受到了他的失望。
陆小凤忍不住问，“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当年你把我拉进银钩赌坊的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不是玉罗刹的孩子，玉罗刹的动作可以解释为替自己的亲生儿子扫除障碍。可如果陆小凤真的是魔教那位神秘少主，玉罗刹为了他不惜谋划这么久，养了替身这么久，就不怕把他折腾死了吗
玉罗刹听陆小凤讲出心中的疑虑，微微一笑，回答道“你当真以为，自己的运气好到极致，足够让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
陆小凤愣了一下，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玉罗刹叹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否则今日你也不会不愿与我回去。”
“十八年前你明白我不会与你回去，所以才放弃讲出真相”
玉罗刹没有回答，他将目光放到顾安宁身上，笑得和蔼可亲，就像是个普通的长辈，“这孩子眼神通透，不像是痴儿。不如交给本座带回去调教一番，定不会教他受了委屈。”
陆小凤“”这也太随便了吧精心算计付诸流水，真的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打击吗
听到他的话，顾安宁有了反应，“那里好玩吗”
“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陆小凤拉住顾安宁，“我知道你的身份不一般，你现在还小，不要因为一时的快乐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我先带你去找你的家人，好吗”
顾安宁沉默了会儿，“我没有家人。不过我的身份确实不一般，如果你知道之后还坚持想带我去玩的话，我不会拒绝。”
“哦”玉罗刹确实没想到陆小凤身边会多出一个小孩子，就算他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顾安宁的真实身份，现在他对这个孩子很好奇，“你是谁”
陆小凤也竖起了耳朵。
“顾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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