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是我最讨厌的生物。
很难说是与亚历克斯格林的死有关。但在我的印象中，这只冷血的毛茸茸的生物残忍又耐心，悄无声息地沿着细密灰网抬动节肢。濒死的蚕蛾仰面躺在一角，凄惨的白色光束照在那三对细小的虫足上，如同威斯敏斯特回廊下的石膏修士无力祈祷的手。曾经可以飞翔的两对翅膀紧紧黏在蛛丝上等待着被一对螯足卸下，注射毒液——
飞翔？
蜘蛛是贪婪的生物，布置陷阱和等待消磨了它的全部耐心，而它现在等不到慢慢咀嚼享受猎物的时候。
“你什么都不知道。别在比你聪明得多的人面前自作聪明。”
蛛丝触动。
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
在霍格沃茨时我很突然地收到了沃尔普及斯骑士团的邀请。这封平平无奇，简短如便条一般的请柬上没有署名。偏偏残留着一丝尾香。我按照要求披上黑色斗篷，如约来到霍格沃茨的另一处地牢。莹绿色的火把照得地牢黑黢黢如同幽灵居住之所。那些同样戴着尖尖黑帽，高矮不一的斯莱特林们把面容掩在黑色天鹅绒斗篷后，但胸前斯莱特林徽章上的巨蛇却在傲慢地吐着信子。
汤姆里德尔并没有很突出，这个新任的级长随意用手扶着一张堆满灰尘和蛛网的石质刑讯台，充满兴味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多琳梅多斯。”他瘦削的面颊泛着笑容，但眼底依然是惊讶的——他也并不想隐瞒这一点，彼时我们还在互相提防。“我早该想到这学期会是你。”汤姆里德尔的头低了下去，但依然很放松，“阿布拉克萨斯总能发现有价值的成员，你是一个有趣的被霍拉斯遗漏的棋子。”
“梅多斯家的唯一女儿，一个从獾群和狮子中诞生的毒蛇。”
那是与便条上同样熟悉的香味，淡金发色，白皙面容，比我高了起码一个头的高年级斯莱特林生无声无息与我擦肩而过——就像之后的无数次见面一样。
“不用费心表示谢意，梅多斯。”他懒洋洋的声音带着奇怪的疏离感，“我们都是斯莱特林的学生，而且——我也不缺任何礼物。”
三年级时，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意外地成为了我的“介绍人”。在此之前，我和他没有过一句交谈。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在安排着让我接近汤姆里德尔，慢慢成为他们两人的伙伴。
……
额头突然被人用指节敲了敲。
不同于记忆中丰富的色调，此刻我的眼前依然是厚重让人喘息不能的黑暗。我少许上扬的情绪也迅速下去。“什么事？”
“你的面具，梅多斯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谈话？”
马尔福！
“如果你要和以往一样谈事情的话。”经历过昏迷咒语和与两个斯莱特林同窗的虚与委蛇，此时我毫不掩饰话里的不情愿，“我想要先来一杯温热的蛋奶酒，或者是你庄园里晚餐用的那种威士——”
“是你希望我拉你一把。”来自阿布拉克萨斯的毫无威慑力的警告，“你不认为在此之前应该多洒下些眼泪，试着动摇一个绅士的怜悯之心？”
“我的内心在流泪，马尔福先生。”
阿布拉克萨斯吩咐罗尼拿来了饮料——南瓜汁。
马尔福家主难得有好脾气。
“只有这些。”门再度重重关上，阿布拉克萨斯把杯子塞入我的手里，“心智未成熟的小姑娘不宜饮酒。”
“你只比我年长一岁，阁下。”
“可处境却截然不同，小姐。”
“那么有何指教，马尔福先生？”
不需要视觉都能体会到阿布拉克萨斯唇边的笑容。“基本的道德课。”
道德。
很有趣，和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探讨道德。
我用嘴唇小心翼翼贴近杯口边缘，最后还是皱着眉头喝了一口，甜得发腻的泥浆。“你觉得我的道德观有问题？”
回答我的是一声轻笑，显然阿布拉克萨斯认为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你觉得我和黑魔王是什么人。”循循善诱，但谁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可难倒我了。”我艰难地将那口南瓜汁和剩下的嘲讽全部咽进喉咙。“因为据正义的凤凰社的立场来看，你们的形象可不怎么好。”
“你提到了‘立场’，你的立场？”一个回转，话语的利锋又重新回到了我身上。
“好人？”
我和阿布拉克萨斯同时都发出笑声。不过我的笑比他要收敛得多。
“给多琳梅多斯小姐的第一堂道德课：”对方慢条斯理的收尾，“黑魔王和马尔福现任家主是坏人。”
“这恐怕是我上过最短的课……你不认为太简单？”
“你指望扩写？那么……麻瓜牧师口中的希律，诱惑浮士德的魔鬼……”
“行走的道德败坏。”
“……以及行走的道德败坏。”阿布拉克萨斯补充，我知道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在意这些评价，就像他以前提及过的，“每一句讽刺都是马尔福家的勋章”，我这点抱怨并没有让他感到恼怒。“那么你呢？”面前的男人依然带着打趣的口吻。“第二个问题，你，多琳梅多斯小姐。好人还是坏人？”
老套的伪二择一。
我仰起头，唇边泛起惯有的令人不快的冷笑。我在毫不留情地嘲弄他伎俩的拙劣。“我是一个普通人。”
“很好，普通人。”阿布拉克萨斯重复我的话，但毫不掩饰他话中的讽刺。“在食死徒内部明哲保身的普通人，被迫斡旋与黑魔王和马尔福家主中的普通人，亲手促成三分之一个傲罗指挥部葬身阿兹卡班的普通人……”
一声轻笑。
“我们都很清楚，如同你真的向你在魔法部的同僚一样是个普通人，你不可能在这里活着和我说话。”百合花香正凑近我的鼻尖，下巴被人抬起。“我是来自斯莱特林的毒蛇，还是童话故事中好心的绅士？显然你忘记了我们的第一堂道德课，黑魔王和我是什么人？”
麻瓜牧师口中的希律，诱惑浮士德的魔鬼。
冷笑迅速在我脸上干涸。抬起下巴的手指松开了，阿布拉克萨斯凉凉的声音在我耳侧响起，“我们的第二课就从多琳梅多斯小姐的立场开始，虽然我记得我已经提醒过你——”
“我知道，黑魔王的伴侣。”我轻声说，“各得其所之类的结论，那本厄洛斯的爱情歌谣，如何在黑魔王面前保持恭顺——”
“你知道的。”阿布拉克萨斯声音放缓，他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可依然探究的不够深入。他以为激怒了我，因为他接下来的话带着一丝我再熟悉不过的傲慢——“他是注定的黑魔王。”
“预言这么说的？”我微笑。
“预言？”
阿布拉克萨斯的这句疑问只有两个字。
但他瞬间意识到了。
马尔福家主的确很敏锐。我不必再说任何话了。阿布拉克萨斯是一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太累。
“但我们之间的信息依然不对等，亲爱的。”我的斯莱特林老友说，“你只是偶然成功了一次而已——小技巧。”
“一个饵。”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摸索着用枕头垫在身后。
接着语调恶意上扬。我很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你拿口中的这个赌来钓我——不允许我留一个小小的尾巴，给马尔福家主造成一点小麻烦？”
“你也不知道预言的内容。”马尔福家主的声音越发轻柔，“不然你不可能愿意告诉我，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宁愿保留这个筹码，试图让周围的人跟随这个信息寻找，以此为筹码换取你想要的利益——当然，这源于根据我对你上次在魔法部的表现的一点小小观察。”
啧，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永远不会容忍我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分析能力。
“你也不是参与对赌的人。”我微笑，“阿布，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从来不喜欢打赌。你只相信现成的谋划和布局，一个彻头彻尾的风险厌恶者。”
停顿了下，我笑得更加恶意，“——同样，来自上次在魔法部的经历，不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甚至都不需要去观察。”
没有视觉的确很可惜，我以前很喜欢看阿布拉克萨斯压抑着愤怒，维持彬彬有礼的模样。这个男人越是要表现出克制，维持马尔福家主的冷漠和傲慢，越是让我有一种危险的想法——挑战，然后慢慢地碾碎这些虚伪的面具。一种可笑而冲动的好胜心。
对汤姆里德尔也是一样——可是有时候我这种愚蠢的好胜心会过了头。汤姆里德尔显然更危险，我们黑魔王永远也不会试图去“克制”。
“我知道你确实很聪明。”阿布拉克萨斯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很符合马尔福家主一贯的形象。
言外之意，他现在气疯了。
“有时候纯血统的女人也会出乎意料的棘手，是不是？”我不介意火上浇油，“请帮我拿一下南瓜汁，好心的绅士先生。”
“我突然认为我们之间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阿布拉克萨斯的声音像是颤抖的薄荷味布丁，“这就是你的最大缺点——好胜心。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永远不懂得隐藏或者示弱——尽管作为女性你天生就可以利用这点。傲慢——斯莱特林不乏这样的人，但显然你却非常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
“——突兀。”轻柔，温和，彬彬有礼的声线。
“别把我当作白痴和你认识的其他纯血统家庭教养出来的玩偶娃娃！”
“我就知道。”面前的男人一定在摇头，冷笑，带着令人讨厌的傲慢，“你没有家族的概念，对巫师社会的交际一窍不通。你不可能会是一个好的交涉人，也不是纯血统家族培育的性情温柔令人喜爱的淑女。”
我等着他的反击。
“黑魔王自然也没有，我告诉过你的。”阿布拉克萨斯的声音渐渐变冷，就像稍稍融化外表的晶莹剔透的冰棱，“但是你和他不一样，蠢姑娘——黑魔王有绝对的力量，而你一无所有。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蠢到去挑衅。对斯莱特林而言学会服从很难——而你所受到的一切惩罚都源于此。”
“我会更灵活——”
“你不会。”来自阿布拉克萨斯的又一次叹息，“多琳，作为多年的老友，我是真心地给你一句忠告——”
“——成为黑魔王眼中的，讨人喜爱的玩偶娃娃，一个纯血统伴侣，淑女。”我冷笑，“你也许不知道我那些室友，奥菲利娅，伊丽莎白……其他学院的姑娘，还有卷宗上的可怜人，赫普兹巴夫人——我们认识的黑魔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汤姆·里德尔没有心！阿布，你认为是你了解黑魔王，还是我更了解他？”
意料之中的沉默。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想。”我缓缓地说，“作为朋友，我很感谢——可是你错了，亲爱的阿布。依附别人的命运只会更悲惨，从来都是。你让我依附黑魔王，不过是因为他需要一个伴侣而已——一个你以为的，纯血统家主必须有的，温柔讨喜的娃娃角色。你说我没有家族的概念，黑魔王一样没有家族的概念——你难道没意识到，唯一思维上的异类是你。而你的思路——所谓的家族概念——”
“一个错误。”阿布拉克萨斯轻声说，“你这么认为？”
我不认为自己需要进一步解释什么。
“你想怎么做？”一句意味深长的问话，更像是警告，“你知道我说的这个选择——它的反面是什么。”
“是啊。”我轻声回答，“我知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在威森加摩受审前后，我为什么要像一个盲眼的骡子，辛勤劳作，反复兜圈？”
“你终究还是来自狡猾的斯莱特林的蛇……一个很有潜力的坏人。”
此刻，阿布拉克萨斯的声音透着我很理解的愉悦。
“我是个普通人。”我大声坚持——看在梅林的份上。黑魔王和马尔福家主——这两个男人可比我坏的多，不是吗？
“并有什么关系。”阿布拉克萨斯轻柔地叹息，“反而令人怀念。说实在话，你这种维护自己立场的虚伪都透着熟悉的甜蜜——”
“虚伪。”我也同样感慨着，“我真喜欢这个词。”
阿布拉克萨斯的笑声更加愉悦了，他知道我这个答案并没有错。
“阿布。” 我叹了口气。“你的道德课什么时候结束？”
我面前的马尔福家主一定在微笑，“罗尼，去地窖拿一瓶酒庆祝梅多斯小姐的成人礼……不必拿最好的那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