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达伦敦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靛蓝色的天空下的一切景物都显得格外黯淡无生气，就像单色的素描画。
泰晤士河静静流淌，汽船喷吐出白色的雾，就像一尊尊结构精巧的木制剑鱼。麻瓜报童用手捂着圆帽飞快地经过我身侧，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古怪的衣着——那明显看上去和麻瓜女装截然不同的华而不实的裙子，以及手里握着的那根细长的木棍。
我的左手手指一直在神经质地痉挛——从阿斯加德·卡罗告诉我黑魔王早就知道我的计划开始，直到现在也没有停止。
——黑魔王很乐意告诉你有关魂器的一切。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内，机械般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这些年积累过剩的优越感此刻统统被碾碎，泰晤士河上的汽船发出一声刺耳的鸣笛，仿佛也在嘲笑我的无知和天真。
从十三年前在斯莱特林学院的第一次见面，我就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赢过过汤姆·里德尔，而现在也是一样。
我跌跌撞撞地沿着泰晤士河行走，避开人群，原因很简单——我无处可去，也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栖身。我就这样走了漫长的一个小时，直到日光再一次不情愿地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差得可怕，可是黑黢黢的河水映不出我的表情。
……
科尔切斯特有一处墓地，这里没有多少人经常造访，但却有一片安静又美丽的橡树林。
当我推开绿色的青铜栅栏门时，风使得几颗年轻的橡树沙沙地抖动着新叶，就像是来自老朋友的问候。
“好久不见了，亚历克斯。”我低声说，然后小心地环顾了下四周——再三确认安全之后，我才收起魔杖。
亚历克斯·格林的墓碑孤零零地竖在最大的一株橡树的背阴处，就像他本人一样安静温和。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堆满枯黄树叶的软泥地上，灰白色的墓石上的字母依旧清晰。这上面记录着亚历克斯的姓名，他的出生和死亡，但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忆和故事。一只面容甜美的石雕天使站立在墓碑旁，它面带笑容，左手抱着一束铃兰，右手捧着一本合上的书——就像大多数拉文克劳一样，你能从墓碑上看到他们对知识的渴望和追求，即使在死后也是如此。
我用魔杖变出一束白色的铃兰，很小心地放在墓前。
“我永远见不到你了，亚历。”我说，“因为我永远都不会死。”
我会永远活着，活在永恒的猜疑和算计中。
这时风又掠过橡树林，从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几乎是立刻抽出魔杖，躲在橡树后，用幻身咒将自己隐藏起来。
这身影慢慢向我走来，它躲在灰色的兜帽下，步伐很轻——它不可能是黑魔王，因为在我记忆中，汤姆·里德尔从来不关心他手下那些牺牲者魂归何处。
人影在亚历克斯的墓碑前站定，它蹲下来，我看到一双手捧起那束铃兰。
灰色兜帽滑落，露出金发蓝瞳，一瞬间我以为亚历克斯·格林回来了，直到这个人开口。
“你来过了吗，多琳？”
是艾伦斯特·格林格拉斯。
那双土耳其蓝的眸子起初透着喜悦，就像是被阳光穿透的清澈的湖水一样。然而很快，悲伤便渐渐出现在年轻的格林格拉斯家主的脸上。他放下铃兰花，低垂头颅，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就这样待了很长时间，像是在哀悼。
我谨慎地观察周围——艾伦斯特·格林格拉斯是只身来此，我没有感受到或者发现有其他巫师在场的迹象。我本来可以快速离开这里，但不知怎么的，我却决定再多停留一会儿。
他不该来这里，这个男人总是能让我想起亚历克斯。
就在我准备念出幻影移形咒语时，艾伦斯特突然开口了。
“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凑巧的事情。”他低声说。
石雕天使的双眼闪过一丝淡蓝色的光芒，“啪嗒”一声，它右手的石书封面打开了，里面露出了一个暗格。
那里面有一本棕色的，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笔记本。一串蓝宝石项链静静地躺在旁边。艾伦斯特叹息一声，上前取出棕色笔记和项链。暗格再度合上了，他拍了拍尘土，将这两样物事放入斗篷下的口袋中，准备离开。
“你不能走。”我说，同时解除幻身咒。“这是属于亚历克斯的东西。”
如果这是诱饵的话——我愤怒地想，至少艾伦斯特成功了。我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我的魔杖杖尖一刻也没有移开过那双蓝眼睛，准备念出钻心咒，甚至是死咒。
“多琳？”
艾伦斯特的脸上显出惊讶，他止住脚步，像是不敢相信我还活着一样。
“你不觉得这样很卑鄙吗，艾伦斯特？”我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你甚至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是亚历的朋——”
“——你撒谎。”我的声调都扭曲了，“他唯一的朋友是我！”
艾伦斯特·格林格拉斯抬起头，他又叹了口气，蓝眼睛透着深思。
他的右手本来握着魔杖，但他却当着我的面，把自己的魔杖丢在地上。
——那不是亚历克斯·格林的魔杖，我很肯定。
“我们可以谈谈吗？”他温和地说，同时举起双手。“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瞧，我只想和你谈谈。”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我冷笑，“我要是你的话我会立刻放下东西离开这儿，我的耐心很有限。”
“你说的没错。”艾伦斯特试图向我解释，“但是并不完全正确，这两件东西有一件是属于亚历克斯·格林的，有一件是属于我的。”
他从长袍口袋中取出笔记本和项链——蓝宝石项链在他手中闪烁着幽暗的光，而笔记本封面则第一次面对着我，在阳光下露出了右下角烫金的字。
——A·格林格拉斯。
我依然没有放下魔杖，我在等他的解释。
“你和我提到过这个男孩的存在——亚历克斯·格林。”艾伦斯特说，“我找到了他的墓碑，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难。我是真的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你还记得吗，多琳，你说过‘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凑巧的事情’，你说这是一个故人告诉过你的，属于拉文克劳的谚语。”
“——你想说什么。”我用飞来咒拿到了格林格拉斯的魔杖，然后谨慎地看着他。
“我找到了这个墓地，然后一直在回想你告诉过我的话，我念叨着这句属于拉文克劳的谚语，然后发现了这个暗格。”艾伦斯特笑了笑，他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不会相信这个解释，但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然后艾伦斯特走上前，将笔记本交给了我。他注意到了我在不断颤抖的左手，那双蓝眼睛透着一丝担忧，但我完全不想承受来自格林格拉斯先生廉价的同情，我放下魔杖，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左手，疼痛使它暂时安分了些。艾伦斯特似乎又想说什么，但我用目光示意他闭嘴。我面无表情地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陌生的字迹映入眼帘。
“……冒昧打扰了，亚历克斯。我在无意中发现了这座墓碑的秘密……然后，一个可笑的念头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这听上去似乎有点复杂，但是我会慢慢写下来的，写在这个本子上……”
然后就是一些详细的记录，记录的是我第一次和艾伦斯特·格林格拉斯的会见。
“……那位黑发绿瞳的律师小姐依然记得你，我想她一定很惦记你，当她提到有关你的事情的时候，她的眼神有着温柔的光。”
然后是一连串的剪报，我在威森加摩上的表现的详细记叙，案卷，判决，甚至是艾伦斯特听到的任何关于我的传言。
我疑惑地抬起头，有点不明白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但仿佛正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在最新的一页，我读到了最后的笔记。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亚历克斯。这个想法可能很可笑，但确实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希望我能作为亚历克斯·格林而活着。也许这样的话，当我走近多琳的时候，她就能毫无戒备地，用同样的温柔目光看着我。一直以来她太累了，她完全不相信任何人，亲爱的亚历克斯。我想，你也许是她心中唯一一个信赖的人，一个永远存在的影子。”
就到这里为止，我再也读不下去了。
“我想他不会介意得知你的动向的。”艾伦斯特笑了笑，“是我擅作主张了。除了在里面放了这本笔记之外，我没有取走任何东西。”
我看了一眼那串蓝宝石项链，这也许是亚历克斯的遗物。我沉默着，打开暗格把那条蓝宝石项链放回原处。但是那本笔记，我选择把它递回给艾伦斯特。
艾伦斯特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拿着那本笔记，但目光却还在我身上。
“滚开。”我说，把魔杖丢给他，“你根本就不该来这里。离我远点——我命令你离我远点！”
——我宁愿亚历克斯永远不知道这一切。
艾伦斯特依然没有动，他就站在那儿，就像那尊天使雕像一样，承受这一切——但是他活该，他简直该死。
“拿着它离开这里。”我最后说，用尽了所有的理智。“我不准你把这些告诉亚历克斯。”
泪水就在这一刻止不住了，我低下头，一点也不想被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笨拙而滑稽。
“没事的，多琳，我不会伤害你。”
然后我便被艾伦斯特·格林格拉斯抱住，他的动作很轻，也很小心翼翼。我本可以举起魔杖，但是我却没有这么做。
我想我是太累了，累到都不能很好的保护自己。
“我很抱歉。”艾伦斯特在我耳边轻轻说，“我很抱歉，多琳。”
如果亚历克斯还活着就好了，我这样想着，闭上眼睛。
……
当我走进艾伦斯特·格林格拉斯的书房时，曾经试想过种种可能。
例如严正以待的傲罗，又或者是一个昏迷咒，甚至死咒。
但这个金发蓝瞳的男人只是温和地在书桌后方合上手中的信件，露出微笑。
“你感觉好些了吗，多琳。”他问，“我希望这瓶药剂对你的左手有效果。”
他吩咐家养小精灵送上热茶和点心，又督促我披上厚毛毯——阿布拉克萨斯华而不实的厚重裙子吸饱了河边上的冷风和露水，还带着脏兮兮的泥。我又一次非常狼狈地见到格林格拉斯，如同往昔。
“把我关起来吧，艾伦斯特。”我一点也没有碰那些招待，而是仰头看着他。
艾伦斯特·格林格拉斯的蓝眼睛眨了眨，他放下手中的毛巾，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多琳。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没有安全可言。”我说，悄悄把自己不断颤抖的左手藏在身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是安全的。”
艾伦斯特·格林格拉斯的目光透着悲伤。“你还是这样，一点也没有放下戒备。”
“不。”我冷笑，“我大摇大摆地跟你回来了，我甚至现在站在这里，完全没有拿着我的魔杖——如果你想要叫人逮捕我，联系阿不思·邓布利多或者把我关起来，悉听尊便。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耐心地坐下来，等着面前的男人通知傲罗。
“都结束了，你的戏也够了，艾伦斯特。”我虚弱地笑了笑，“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你和阿不思·邓布利多一定要送我去阿兹卡班。别再假装对我友好，人人都知道我是个黑巫师，我甚至杀了人。”
他们一定从我的记忆中看到了吧，他们目睹到了亚历克斯的死，他们知道我和汤姆·里德尔极其相似的思维，他们知道就在这一刻我变成了黑魔王的魂器。
所以他们不得不限制我的行动，甚至将我送进阿兹卡班。他们一定会这么做。就像阿不思·邓布利多对盖勒特·格林德沃那样——邓布利多没有杀死他，而是将他永久囚禁起来。
我会和格林德沃一样后半生永远丧失自由吗？答案毫无疑问。现在我能选择的，仅仅是被谁囚禁而已。
艾伦斯特的目光扫过我全身，他独独握住了我的左臂，然后将我的左手抽出来握在自己的手里。
“对不起，多琳。”艾伦斯特轻柔地说，“在卡珊德拉作出了预言之后，邓布利多和我就别无选择。”
——预言，他在说什么？
“是啊，那个预言。那么现在你们能告诉我关于预言的事情了吗？”我轻声说，“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艾伦斯特，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开诚布公的好好谈谈？”
“我不能，我并不是直接听到预言的人。”艾伦斯特说，“在场的人是邓布利多教授，还有你的父亲——汉弗莱·梅多斯。那是卡珊德拉在格林德沃败局已定的时候，受到你父亲的邀请做出的预言，人人都以为这会是预言黑魔王的终结——但是很不幸，她预言了一个新的黑魔王即将诞生。”
我微微睁大了双眼，但是很快便恢复了以往的表情。
“这个预言被用开头的四个字命名——预言球被记录下来，保存在特里劳妮家族居住的山谷中。”艾伦斯特说，“它的名字叫做——‘银与墨绿’。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甚至可以带你去见卡珊德拉。”
“为什么是现在？”
“没有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艾伦斯特轻柔地说，“这对你来说一点也不公平，多琳。你只是个普通的女巫，你只想安安稳稳地生活，然后——”说到这儿他似乎有些犹豫，“——可能碰到一个像亚历克斯·格林的人照顾你。”
“多琳。”金发蓝瞳的男人看着我的眼睛，他苦涩地笑了笑，“把我当作亚历克斯·格林的影子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