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将其简单称之为尸体并不十分贴切。换而言之，那是一具具堆叠在一起、骨肉已经部分分离的毒尸的残骸。
在这个洞里，素问生平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毒尸——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因为她目光不住盯着那堆已经模糊的难以分辨的尸骸，看着那顺着它们的尸体流淌的绿色脓水，汇聚成一条条涓涓细流，宛若一条正伺机捕物的长蛇，显得格外妖冶而诡异。
素问的手紧紧篡住，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手掌也因寒冷冻成了青紫色。她用牙齿紧咬住下嘴唇，唇齿间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敢问副教主意欲何为。”
“当然是…帮姐姐答疑解惑了。”归洛轻笑道，眼睛竟又是满溢的神采，还带了几分探究和兴奋的意味，“姐姐一定要多加小心，归洛还等着你出来给我解药呢。”
说罢，松开了牵着素问的手，用力将其向前推了一步。素问回头望去，只见朱砂色的衣袂随风翻飞，余留一个模糊的身影。
下一秒，一只只毒尸蓦地从他的背影前窜了出来。远看这些毒尸外貌似乎与常人无二，只是走路姿势十分怪异，手臂向外扭曲，脑袋撇过一个角度耷拉在肩膀上。
而后毒尸一路维持着这种姿势，缓步朝着素问走来。待其凑近了一些，素问才看到它们的容貌——那是一张蜡黄得有些骇人的脸，毫无血色可言，眼睛翻白，嘴唇乌黑，唇瓣之间反复触碰，似在喃喃自语一般，不时吐出白沫和绿色的唾液。
素问吓得整个人都欲瘫在地上。
穿书穿成她这样惨的，也应该是头一遭吧……
她心知，愈是这种时候，她愈需要冷静下来，可是不停颤抖的身体，仿佛早就脱离了她的控制。
冷静……冷静……
素问急忙在胸口处不住摸索着，手指僵硬，汗珠顺着脉络从脂白的手腕滑落进袖口。直到摸到那张黄色的道符，她慌乱的心才平静了一点，口中呼出长长的雾气。
自从前次同归洛在山洞的经历以后，素问痛改前非，决意要带几张道符放在身上才心安。
点火的道符其实非常基础，就连则阳山下的村落因为平日素来多受师兄师姐的照拂，半大的孩童都会的鬼画符，她却由于下山两年又不多加练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琢磨了一晚上，差点把她的院落点着，才得了这几张画得乱七八糟的道符。
画得虽然是丑了点，但是好歹有用也就行了。
素问双指捏着其中一张，默念几句口咒，微弱的火光从她的指尖窜起跳跃。毒尸见到她手上突然出现的明黄色火焰，竟然真的纷纷停下了脚步，观望似地一直盯着她，却也不再选择继续前进。
原来，这些东西，倒还真怕火。
素问发自内心地对自己肃然起敬。
可是，如此下去也并不是什么办法。毒尸依然占据了洞口，并且因为其数量庞大，直接将洞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她想凭借轻功从毒尸与毒尸的缝隙中穿过逃生简直痴人说梦。
况且，她毕竟学艺不精，而此洞又是极为寒冷，手中的火焰不知能够撑到几时。难道在此之前就在这干站着和它们消耗下去，等它们筋疲力尽之时越步逃出？
她面对的可是毒尸！究竟还算不算人她都不清楚，哪来的自信同这些玩意在这里消耗下去？
她必须要赶紧拿个主意。
攸地，冰柱子上又缓缓滴落一滴水珠，落在她的发丝之间，沁入头皮格外清凉。一股仙人对坐草的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微微有些凝滞不散。
仙人对坐草……
刚刚归洛同她所说的话，因为心中慌乱，并未尽数全听进去。素问依稀记得，他说，这个洞中有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仙人对坐草会是这个答案吗？她不知道。
素问转身，寻着腥臭飘散的味道，发现其是从更深的洞里所散发出来的。她咬了咬牙，早已破皮的唇瓣又沁出了丝丝血珠，倒显得嘴唇多了分红润。一只手捏着火焰，一只手完全攥成一团，指尖嵌进掌肉以缓解内心无限的恐慌。
她决定走进去看看。
越往越深处走，便也越是寒冷，空气净是刺骨的凉意。素问紧了紧身上的单衣，将手上的火焰往自己凑近了些。
还好这个洞到底也不是很深，没过一会她就走到了尽头，那股腥臭也终是浓郁到了极点，屏住呼吸都仍然有些反胃。
素问的目光落在了尽头的那一冰棺之上。冰棺之处便是极致的寒冰，通体透亮，但馆中之物却又看不真切。冰棺上方用一层厚厚的仙人对坐草紧密包裹着，四周冷冻的空气微微留滞，白雾缭绕，更显诡异之感。
身后的毒尸循着方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到了尽头却也不再靠近一步。
素问转过身来，发现毒尸的表情有所缓和，原本有些狰狞的面容变得平柔起来，手自然垂在两侧，眼睛里流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
随即，它们将其目光凝在冰棺之上的药草身上，眼底漾着满足的微光，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又停在了半空，尴尬地收了回去。
素问屏住了呼吸。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素问从冰棺上随意捡起一株仙人对坐草，手指轻轻握住草药最下方，试图将其递给毒尸。而……毒尸，还真就将其接了过去。
毒尸呆呆地望着手中的草药，脸上流露出餍足之感，却又迅速地恢复了呆滞的面容，整个脑袋垂埋着，耷拉着眼皮让人看不出究竟带着怎样的情绪。
原来……他们真的还是人。
活生生的人。
握住草药的毒尸随即又将头抬了起来，眼眶满溢着泪水，却也没能落下一滴。他们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用尽全身力气，只能将呜咽的声音放得大些而已。
素问看着他们张大的嘴巴，发现口腔的舌头早已被腐蚀得所剩无几，唇齿周遭长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脓包，而又尽数破裂，溢出绿色的脓水在口腔蔓延吞吐着。
起初她便觉得如此密集的仙人对坐草颇为怪异，但更为稀罕的是，这些闻着这般难闻气味的毒尸却并无半分反感，反而对此有些趋之若鹜。好比自归洛离开后整个洞中汇聚而来的毒尸，都是被这股味道吸引过来一般。
毒尸作为原书多次提及的生化武器，在整本书中占有重要的战略性地位。书中描述，毒尸原本都是常人，中了尸毒散后才逐渐病变，失了神智。
她尝试与毒尸进行交流，也不过只是为了证实，毒尸对此物的向往，是让其能够恢复些许神智恢复平静，还是……彻底疯魔，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妖物。
她承认她在冒险，幸好她赌赢了。
但这并非是解决办法。她知道了它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可那又能怎么样？
她既救不了它们，也无法利用这个事情从洞中顺利逃出去。洞中的毒尸实在太多，并不是所有毒尸都能依靠仙人对坐草的药性，暂时恢复清醒，有更多的毒尸徘徊在洞口，渴望她这般新鲜的食物。
素问沉思，突然想起从刚进洞里没多久，一路上尽是毒尸的残骸，而到接近尽头之处，尸骨已然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皮肤所及全是箭矢……这里，如若不出她所料，应当有机关才对。
触发机关的条件……
山洞深处，却仍然是恍若白昼，素问将目光汇聚在两侧摆放规整的夜明珠之上。
夜明珠通体皎洁透明，散发着莹莹的光芒，似与周遭的寒冰凝在了一起。她心里揣了几分考究和猜度，径直向离身最近的夜明珠缓步走去。
她并未将其直接拿起，而是掏出平日并不常用的一枚银针，小心翼翼地戳在夜明珠上。半晌，银针没有任何变化。
随即，她将脸贴向了夜明珠，凑近来闻，果然其周身皆用仙人对坐草的药水涂抹，味道浓厚得令人反胃。只不过，这个味道本就一直在空气中弥散，若非对其过于敏感，定然分辨不了其中区别。
设计此机关的人，想必是利用毒尸趋味的特点，趁其五感不分之时，让它们以为这夜明珠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仙草，小心拿起，然后，被机关暗算，死在这山洞之中。
素问却没有办法立即按下这个机关。虽然，她自诩轻功了得，哪怕再接连受了几次打击之后，她仍然认为自己要躲这箭雨应是不难。
只是……她可以逃，这洞中刚刚被她认出是人的毒尸，却一个都逃不掉。
或许是二十一世纪的核心价值观影响太深，又或许真的是则阳观的弟子当久了，成功接受了关于什么仁心仁术的洗脑，以至于哪怕在王府当了两年的暗卫，死在经她研制的毒药之人不计其数，她却对亲手杀人这件事，秉持犹豫的态度。
素问紧阖着双眸，口中轻呵出声，是对自己的嘲讽。
她长舒一口气，决意将手放置于夜明珠上时，一只毒尸却直接将另一侧的夜明珠拿了起来，而后，机关触发，万千箭矢尽数齐发。
山洞之中回荡着毒尸呜呜咽咽的声响，袅袅掠过素问的耳畔。她轻步点地，快身躲过一切机关，不经意间经过手握药草的毒尸身侧时，恍若看见了他脸上的一滴眼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