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修真小说 > 天作不合 > 第七十七章
    时隔多日后重新走进人群, 赵荞果不其然地出现了恍惚无措的惊慌感, 甚至一度有种想抱头尖叫的冲动。

    热闹的街市, 摩肩接踵的人潮, 各种语调的叫卖声, 道两旁宾客盈门的商号、酒肆、门店, 这原本赵荞最熟悉的浮生百态。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置身其间,竟会生出这样可笑的无所适从。

    总觉每一个从旁经过的人都在用古怪眼神看她, 那些交头接耳的人也好像都在议论她。

    仿佛她是整条街上最突兀最扎眼的存在。

    她一面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一面又控制不住那种周身隐隐颤栗、想要尖叫着拔腿逃跑的冲动。

    这让她觉得很丢脸, 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好在贺渊对她这种状况有所预料,小心地将她护在身侧,不让周围的陌生人离她太近,这才让她稳住没有当街失态。

    她垂着眼睫不敢与人对视,紧紧握着贺渊的指尖,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心跳频密, 脑子里乱哄哄。

    “没有人会笑话你, 也没有人会觉得你和大家不同。若你觉有人看着你,那只是因为你好看, ”贺渊温柔而有力地回握住她,在她耳畔噙笑轻道, “不要慌,过一会儿就好的,你信我。当年我也这样。”

    他当年的情况虽没有赵荞这么严重, 症状却是类似的。所以他知道她正经历什么样的煎熬。

    对此刻的赵荞来说,最珍贵又最难得的,莫过于“感同身受”四个字。

    只有这样,她才敢慢慢去相信,自己在南郊杀掉那十一个刺客不是因为天性暴戾嗜血,不是内心被激发了什么阴暗扭曲的东西。

    她太需要确定自己依然是和大家一样的正常人。但这话不能由别人来直接告诉她,只能是她自己告诉自己,这样才会好。

    所以贺渊这般看似轻描淡写的笑言,比什么样的安慰都有用,且正确。

    柔和淡嗓轻易穿透嘤嘤嗡嗡的嘈杂,如沁凉微风悠悠拂过,吸引了赵荞仓惶凌乱的心魂。

    她缓缓扬起睫,扭头觑向他,话尾隐隐打颤“你怎么会”

    明明脑子懵懵的,却还是会对他的事感到好奇。

    大家都说,金云内卫左统领贺渊,那是天子身侧最锋利的一把匕首。

    入内卫五年从无败绩,何等威风,何等英武。好像只要有他在,那些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宵小就绝不会得手。

    这样厉害的贺渊,当年初次杀敌后,竟也曾有这种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古怪与脆弱吗

    贺渊抿笑颔首,眉梢扬起,像个赖皮少年“那年我才十五。就不许我也有弱小可怜无助的岁月么”

    赵荞听得唇角扬起,先前充斥在耳边的嗡嗡声渐渐退去,心底一片柔软,有淡淡遗憾。

    十五岁的贺渊啊

    那年鹰扬大将军贺征与国子学典正沐青霜大婚典仪,十二岁的赵荞也随家人前往大将军府贺喜。

    当时贺七公子或许在礼簿处帮忙迎客又或许曾给小孩子们分发糖果点心

    若那时就知将来有一日会与这人手牵手走在街头,那她一定会想尽办法从热闹的喜宴人群里将他扒拉出来看个清楚。

    恍恍惚惚、紧张兮兮在城南逛了有半个时辰后,赵荞后背便沁出薄汗,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贺渊见她脸色就知已差不多,便带她回去。

    到贺渊宅中没多会儿她便开始起高热,还呓语胡话,险些没将阮结香吓哭。

    韩灵信誓旦旦保证这是好转的迹象,贺渊看着赵荞那模样虽是满眼心疼,却也中肯点头认可了韩灵的说法。

    之后便是行针、喂药,再由阮结香守在榻前反反复复替她擦身降温。到丑时初刻,她的体温总算稳下来,迷迷糊糊问阮结香要了水喝。

    喂她喝过水后,阮结香赶忙出去告诉在外头守了大半夜的贺渊与韩灵,两人俱都舒了一口气,这才各自回房去歇息。

    赵荞卯时就醒了。

    盛夏时节天亮得早,才卯时天幕已成蟹壳青。有光柱斜斜透过窗缝打进来,光柱中旋转飞舞着无数细小颗粒。

    她怔怔看着那光柱醒了会儿神,撑着坐起,靠在床头支着额,沉默地回想了自己连日来的种种行为,尴尬到猛薅头发,懊恼地低声哀嚎。

    不管她承认不承认,前几日那个迟钝发懵到软绵绵、慢吞吞、蠢呼呼的人就是她,抵赖不得。

    守在榻前的阮结香被惊醒,抬头就见她一脸生无可恋。“二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没有哪里舒服,”赵荞尴尬到头皮发麻,猛地掀了被子,“抓紧时间跑路吧。”

    暂时不想面对贺渊,太丢脸了。

    做贼似地回到信王府后,赵荞无暇顾及府中众人欣喜的问候,直奔自己的涵云殿,翻箱倒柜寻出一个东西装到盒子里。

    “瓶子,你将这个盒子送去交给贺渊,”赵荞对侍女银瓶道,“告诉他这几日千万别来找我,等我自己尴尬完了再说。”

    银瓶不知发生何事,紧张兮兮地问“是答谢贺大人这些日子对您的关照么”

    “是跑路的大当家对二当家的安抚和宠爱。听不懂那就憋着,再问我翻脸了。”赵荞外强中干嚷嚷完就走。

    昨日下午高热,夜里发了一夜汗,她其实没睡太好,这会儿有些犯困。于是简单沐浴后,她便跑回寝殿准备蒙头接着睡。

    哪知才躺下,她的五妹妹赵蕊便闯来了。

    赵蕊师从柱国神武大将军钟离瑛,眼下才十二,府中寻常侍者侍女已奈何不了她,根本拦不住。

    她大约是听到赵荞回来的消息,直接披衣下床就跑了来,一头长发乱得像鸡窝。

    小姑娘冲进寝殿内间直扑床榻,口中惊喜道“二姐你好啦我听他们说你好了”

    一面喊着就跑过去,踢掉鞋子扑身压在了赵荞身上。

    “我本来好了,”赵荞憋了半口气,“这又要被你压死了。”

    赵蕊连忙挪开,一骨碌钻进她的被窝里,笑嘻嘻抱住她,亲昵嘟囔“那时你迷迷瞪瞪,我同你说话你也像听不见,吓死我了。后来前几日四哥要带着我和小六儿去贺大人家里看你,大哥说贺大人府上有个太医能治好你,不许我们过去打扰添乱。”

    赵荞揉揉她的脑袋“算我没白疼你们。没事了,我好了。”

    两姐妹亲亲热热偎在锦衾薄被下,漫无边际地说些闲话。

    赵蕊在钟离瑛将军门下是文武兼修,但侧重习武习兵,对自家二姐在南郊的壮举难免关注。

    赵荞被人从南郊送回来那日整个人是木的,府中上下都担心得不得了,赵蕊也忘了心中好奇。眼下二姐好端端回来了,她自有许多想问的。

    “这几日我听人说了许多,也不知真的假的,”赵蕊往二姐身旁蹭了蹭,“二姐,我能问吗”

    赵荞笑着打了个呵欠“问什么”

    “你在南郊用的那个水连珠,就是三哥以往做的那种吗真能打那么准十一发铜弹没有一发落空外头都说你当时可神勇了,隔着几百米远打穿了一个刺客的头”

    “没有几百米,七八十米吧,”赵荞闭了闭眼,想起当时那刺客倒下时脑浆迸一地的情景,心里堵得慌,“你会不会觉得,二姐很可怕”

    赵蕊怔了怔“我又不是刺客,为什么会觉得你可怕”

    赵荞也愣了愣,旋即哈哈笑着抱住她“对,有道理。睡吧睡吧,我可困死了,还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问。”

    “二姐,这月二十五是我恩师大寿,给府中发了帖子的。到时候你也去吗”赵蕊缩在她怀里叽叽咕咕,“我师兄师姐们可想见你了。恩师也想见你。”

    “啊钟离将军见我做什么”赵荞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害怕,不是紧张,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柱国神武大将军钟离瑛,年近七旬的开国名将,与柱国鹰扬大将军共同遥领天下军府,可算是整座镐京城里最尊荣的一位老人家

    连武德太上皇都会对这位老人家礼敬三分,私下场合里还会以晚辈礼待之。

    往年赵荞不是没去过神武大将军府,但多是跟在兄嫂身后,执礼问个好而已。毕竟她就是个泼皮小混子,在钟离瑛那样德高望重的开国肱骨面前真是没什么话说。

    “恩师想与你探讨水连珠的事。”赵蕊迷糊嘟囔。

    赵荞有些心虚“水连珠的事我只会用,又不会造,要探讨那也该找你三哥啊。”

    “恩师的想法,她不说,我又不敢多问。而且三哥领圣谕出京了,或许年底都不会回来,指望不上他。”赵蕊又在她怀里蹭了蹭。

    “要不,你先探探钟离将军的口风,弄清楚她究竟要找我谈什么,然后我再决定去不去”

    若钟离将军是想问她水连珠铸造工艺上的什么事,那岂不是双方都下不了台她可半点不懂那些门道的,只是会用而已。

    赵蕊呵欠连天地仰脸对她眯眼笑,“二姐,承恩侯世子过几日就要抵京,到时也会去给恩师贺寿的。你真的不去吗”

    赵荞倏地掀被坐起。

    “二姐,你做什么不睡了”赵蕊傻眼,跟着坐起来,望着那个先前还声称“快要困死”,这会儿却忽然神采奕奕如回光返照的二姐。

    “睡什么睡你也别睡了,快起来,咱们赶紧去毓信斋订一身衣衫才是正事”

    六月十八下午,忙完公务的贺渊坐在书房中,手执茶盏,垂眸望着面前那个盒子。

    那是早上赵荞偷跑回信王府后,又命侍女银瓶送过来给他的。

    盒子里装的是赵荞在松原惊蛰盛会上买的那个桃花神面具。

    贺渊有点想笑。

    他深深怀疑,那姑娘之所以从前没什么“桃花债”,大约也就是因为这种做派的缘故。

    别的姑娘赠送这种意义重大的定情礼给心上人,通常都会选个花好月圆、气氛缱绻之时吧偏她总能将情意绵绵的事做得大刀阔斧、出其不意。

    大当家就是大当家,对二当家的安抚和宠爱,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于无声处炸起惊雷。

    书桌对面的中庆头皮发麻“七爷,您别笑得那么”荡漾。

    贺渊像是终于想起书房里还有一个人,敛色抬头,淡淡睨他“怎么了”

    他上午吩咐中庆去鹰扬大将军府,问之前他在泉山时递信托堂兄吩咐人帮忙准备的那件东西进展如何。这会儿中庆进来就是回禀这件事的。

    方才他一直发呆走神,中庆已站了半晌没敢吭声。

    “上午您不是让我去大将军府问那件事么,回来时我路过毓信斋,”中庆清了清嗓子,“赵二姑娘带着她家小五姑娘在那里做新衫,要得太急,说只有三日时间,毓信斋的掌柜怕赶不出来,没敢接她这单。”

    毓信斋原是前朝老字号,既开门贩售各种名贵布料,也为京中勋贵之家量身裁制衣衫。他家裁衣总有新颖花样,尤其深得姑娘们喜欢。

    前朝亡国后,异族王庭鸠占鹊巢入主镐京,毓信斋的东家便也很有骨气地关门歇业整整二十年,不愿给入侵之敌做锦上添花的事。

    只是一家小小商号,亡国乱世时能做到这般地步,不惜自砸饭碗,实在也算很有气节了。

    因为这个缘故,大周朝收复故土建制后,重新挂上招牌营业的毓信斋更得追捧,京中各家趋之若鹜。昭襄帝君苏放还是储君驸马时,就是毓信斋的忠实主顾之一,这又给毓信斋的招牌镶了一层无形的金。

    所以毓信斋的掌柜与裁缝师傅们也有点脾气,时不时会挑订单挑主顾,说不接单就不接单。

    “早上才好转些,下午就跑去裁新衣,就爱折腾,”贺渊噙笑摇摇头,沉吟片刻后吩咐中庆道,“你拿我名帖去找毓信斋的大东家季琢玉,就说我请他帮忙。”

    武德二年季琢玉五岁的小女儿被人绑走要勒索季家,是贺渊顺手帮忙救回来的。季琢玉一家对贺渊甚是感激。

    贺渊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挟恩贪报的小家子事在他看来总归失格。这几年季家逢年过节送礼来,他也会比照还礼,来往倒是不咸不淡的。

    不过,眼下既是他的阿荞想要,那他拉下面子去求个人情也没什么。

    “可我听小五姑娘的意思,二姑娘是为着夏世子进京的事才急着裁新衫。您确定还让我拿帖子去季家”中庆按捺住满心的幸灾乐祸,略抬眼皮觑着神色大变的自家七爷。

    贺渊面色沉沉抬起脸“当我没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