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后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申公豹默然视之，“万龙甲被毁，九万三千二十七位龙族前途微茫。敖丙，你真该睁开眼看一看，好好看一看。”
“你以为你命苦，身不由己，可这洪荒生灵，哪一人的命运不是朝不保夕。”
申公豹从高台上一步一步走下来，“生而为妖，生而为龙，是我们不可选的起点。可怎样活着或死去，却不能交由天道来决定。敖丙，你先想想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而活！”
“我今日所行之事，只为告诉你，事情真正的真相！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所行之事，当行之举，问心无愧。”
“那……”一个字，就让敖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肺痛得揪起，“师父的初心是什么？”
“初心”二字，若是平时，在申公豹眼里就是个笑话。面黑心狠，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他，谈什么初心。可——
今日敖丙所历之事，所受之罪，与他当日一般无二。他的话，是存了三分真心的。
初心？
那只怀有初心、天真不知事的小豹子，早“死”了。
死在玉虚宫至高无上的无极殿，死在元始天尊的脚边。
敖丙抬头，目视着申公豹一字一句地说：“你今日所言之事，我一个字也不信。”
竟然……连师尊也不喊了！
“好好好。”申公豹笑道，“你……好自为之。”
“我原本想着——“
“师尊原本想着的，不都没有实现过吗？“
敖丙曲解申公豹的话。一句反问，引导他记起一些早就溃烂在记忆里，像垃圾一样被扫进回收区的事。
“师尊告诉我，要自己决定怎样活着和死去，可你自己——”
“闭嘴！”申公豹瞬移而至，雷公鞭一扫，将敖丙打出大殿。
“师弟住手！”
申公豹一回头，果然看见门边站着太乙。
“师弟，敖丙是你的弟子，你要管教他，我们不会也不敢有疑议。不过……”太乙扫了一眼晕死在地上的敖丙，“小娃儿年龄小，身子骨弱，就算是犯了什么大错要教训，也应该温和些。”
太乙摸了把自己肥硕的肚子，脸上堆着笑，“正好我弟子也身负重伤，我就托个大，治一个也是治，治两个也是治，就先把敖丙带回去了。过些时日，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娃儿。”
申公豹冷着脸，“太乙，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太乙拂尘一挥，将敖丙卷了过去。“真糊涂也好，装糊涂也好。既然命运选择让他们联手而行，就留有万分之一的生机。”
又软又白的拂尘缓缓将敖丙放到太乙怀里，可怜的娃儿，就一会儿功夫伤得比哪吒还重。
造孽啊！
“天命天命，你们这些人，张口闭口就把天命挂在嘴上，我听得恶心。”
“师弟不信命，无妨，但……当存敬畏之心。”想帅帅的拂袖而去，怀里却躺了个沉甸甸的龙娃。“人，我就带走了。有一句话，我也送予师弟。”
“……”
“望师弟好自为之。”
这哪吒与敖丙的伤势，一治就是十年（凡间的十年）。
而这十年间，洪荒三界间或发生了无数大事。
玄妙的、灵异的、迷惑的、震惊三界的……数不胜数。其中以元始天尊坐下最为奇葩。
首先是：
“成汤数尽，周室将兴”，元始天尊派仙道难成的弟子姜尚下山，辅助明主，身为将相，主持封神大事。
其次是：
石矶在玉虚宫被太乙打杀至魂飞魄散，可那时太乙却在元始天尊的大殿内听道释疑。这成了玉虚宫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疑案。
太乙未练就□□或傀儡之法，数千弟子也可为他正名；可从回溯镜中，众仙也确确实实看见太乙打杀了通天教主坐下弟子石矶，且灭杀了肉身还不算，连元神也杀得魂飞魄散，真灵化作星火，融进天道中。
最最匪夷所思的是：
元始天尊坐下弟子申公豹，叛出师门，转投至蓬莱岛碧游宫，自毁前程。
谁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除了元始天尊一系的三代弟子明里暗里把他骂了个遍，谁也不敢凑过去。
他那条雷公鞭，抽一下伤筋动骨，抽两下神形俱灭，抽三下身死道消。
可怜的哪吒和敖丙，
一个师尊成了胆大包天的杀人嫌疑犯，一个成了背叛师门欺师灭祖的叛徒。
不过，人间将乱，封神在即，一时间各路神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处偏僻简陋的山洞内。
“鸡，鸡。”一个四五岁的女娃指着地上“叽叽”叫、到处跑来跑去的绒黄色小鸡仔，一边拍手一边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一眼身后瘦高的男子，又看一眼跑来跑去的小鸡崽。
男子被看得受不了，走过去将女娃抱起来，“喜欢吗？”
“喜欢？”
“那还想不想要小鹅？”
“小鹅？”女娃睁大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像山岳一样高的男人。
“大大的，白白的，小爪爪红彤彤的，和早上天上的大月饼一个颜色！”说到小爪爪，还抓住小女娃的小肥手捏了捏，逗得对方咯咯咯笑个不停。
“红红的？要！要！”手被捏得痒痒的，小姑娘仰头看着男人，奶声奶气的要求道。
“要小鹅可以，不过，要完成今日的训练。”男人将女娃放到地上。
果然，一听到训练，原本兴高采烈的小脸突然垮下来，一副哭唧唧的表情。
“燕矶！”男人沉下脸，严肃的看着她。
“我……不要训练！不要小鹅了！哇——”
嚎啕大哭的女娃五官挤在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擦在他衣服上。
原本就够丑了，哭起来简直丑绝人寰。
不是说人间的小鬼哭着哭着就自己止住了吗？
怎么这会还哭得越来越起劲，哪怕上气不接下气，还在嚎。
不仅嚎，还眼泪巴巴的看着自己。看一眼，哭两声，再看一眼，再哭两声……这么小的小孩子，都知道看人脸色行事了吗？
“完成训练，不仅有小鹅，还可以去东海玩！”男人继续利诱。
“不……不训练，疼……疼！”见对面的人不相信，有模有样挽起自己的衣袖，伸出肉嘟嘟的小胳膊，“这里痛。”
又拍拍脑袋，“这里痛！”
最后小心翼翼的伸出小肥腿，“这里也痛。不训练，不要小鹅！”
看到小心翼翼蹭过来，抱住自己大腿不放的女娃，男人眼神一暗。
封神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他必须要得到数量足够的、经她吸引净化的封魔之力。
男人一言不发，被定定的抱着……大腿。
见他不说话，小女娃扁着嘴，知道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整个人一抽一抽的，用手胡乱擦着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
她每日每日待在这个黑漆漆的洞穴里，太想要有个人可以陪他说说话。如果惹他生气，如果他再也不来了……
小女孩哇哇大哭，边抽噎边说：“我……我训练。不要走……”
原本冷着脸冷着心的男人，心里正剧烈争执，突然听到小女娃的妥协，有一瞬间晃神。
紧紧抱腿不撒手的小女娃，又开始哭，“我不要小鹅，不要小鹅了，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男人将人从腿上扳开，弯腰将她抱在怀里，叹了一口气，“真的不要小鹅了？可是……小鸡不见了呢！”
原先地上的小鸡仔，早被她哭跑了。
乾元山金光洞内。
敖丙靠着石壁，低头一语不发。自打清醒以来，就这么一副平静至极的模样。
太乙望着躺在白玉石台上的哪吒，又看看角落里颓丧不语的敖丙，长叹一口气。
一杯灵液飞至敖丙面前，敖丙一抬头，看见太乙笑眯眯地看着他。
“真人有话请讲。”敖丙端起白玉杯，一饮而尽。
自从发生“玉虚宫杀人”一事，哪怕是从前欢乐、坦荡的太乙，也逐渐收敛气性，近十年来闭门不出。一则为治疗敖丙和哪吒；一则，是因为洪荒的恶言恶语，偏听偏信。
有元始天尊作证又如何，人人只道是天尊护短包庇作了伪证。
甚至这份杀孽的因果，也尽数投射到他身上。
百口莫辩，莫不如是。
“敖丙啊，我虽不清楚当日师弟和你说了些什么，但也能猜到七七八八。我知你二人坎坷，从出生至如今，没有半分平顺。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每个人都是如此。”
太乙长叹一声，“强势如我，逆天如天尊，也有力不能及、不可逆转之事。牢记往事不仅不能让我们在未来的道路上越走越好，反而会成为擎肘，让我们寸步难行。”
“人生总是如此艰难吗？”
“总是如此。”
“……”敖丙沉默不语。
“封神在即，无论是你，还是哪吒，都将开启人生新的一页。”
“真人，有些东西是注定了的，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顺着太乙的目光，敖丙看向白玉石台上的哪吒，眼神一暗。
“是很难被改变，却并非不可改变。这就是出生、活下去、以及努力的意义！你还小，从破壳至今，也才十三载，还处在积蓄力量、不断蜕变的阶段。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想去到那里，和谁一起，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
“你看哪吒，他那具身体啊，一打就碎了，而且还是个人人喊打喊杀的魔丸呢。”
“谁在背后说小爷的坏话！”石台上的人嘟囔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太乙轻笑，“你看，背负着什么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自宇宙初始至宇宙终结的漫长时间里，你选择……怎么活着。”
早已非吴下阿蒙的敖丙，能够用一百种方式解析太乙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独独这一句，让即使经受万般折磨的他，依旧心酸难忍。
自宇宙初始至宇宙终结的漫长时间里，
你选择……怎么活着，
以及，和谁一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