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垮前夫计划》 第1章 共黄泉 除夕,京都终于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如扯絮一般。 顾筱之披着厚厚的狐狸毛大氅,捧着铜鎏金的小手炉站在廊檐下,暖融融的热气自手中蒸腾蔓延,直熏得她双颊通红,鼻沁细珠。她望着那一团团疾风乱雪追逐流连,竟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心绪是近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墨绿色身影自当归苑门口缓缓走来,她的身形矮小臃肿,又在这风雪中走得极为小心,因而姿势便有些滑稽。 她三两步跳上主屋的台阶,收起伞撇过头去抖了抖,那上头覆盖的厚厚一层霜雪便如同撒盐似的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她回过身来这才看到顾筱之站在廊下,先是惊愕了一瞬,随即便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连那刚拢好的油伞也不顾了。 “我的姑娘哎,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站在这冷风口您的病才好了些,合该在暖阁里多歇着才是,可不能再冻着了。卷画那些小蹄子呢一个个都不省心,看我不揭了她们的皮。” 顾筱之笑眯眯地看着她那奶嬷嬷边絮絮叨叨着边使劲拢了拢她身上的大氅,迅速将一只暖暖的手伸过去贴住她圆润冰凉的脸蛋,笑道“嬷嬷你看,我不冷。” 一般来说,当她以“我的姑娘哎”这种句式开头,顾筱之就要相当小心了,因为很可能要忍受她少则半个时辰多则整整一天的唠叨,而她这种极为果断的先下手为强的手法,也是在她多年“浸淫”下练出来的,效果十分显著。 林嬷嬷果然又被噎住了,深深叹了口气,却仍旧固执地说道“那也不能在这风口久待,夫人还是快些进去吧。” 顾筱之怔忪间便被她推回了主屋,刹时一股暖烘烘的郁燥之气扑面而来,这熟悉的味道将她的理智拉回了大半,也吹淡了她脸上的笑意“大人怎么说” 林嬷嬷替她解了那大氅,细细拍打着上头薄雪融化的水珠,闻言便笑弯了眼“大人当然说好,说处理完了公务便过来。” 她一高兴,便又开始絮叨了“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夫人早该如此。大人总归是您的天,这日子呀还得过下去,那边府里也不能全怨大人,老爷临走前也希望您好好的。今儿是除夕,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您就和软些,与大人好好说说话。” 今儿是除夕,却是腊月廿九,今年没有大年三十。 这似水流年好似被平白无故地偷掉了一天,好似过完了今天就再也没有明天想想,也就没那么难熬了,也是能凑合着过下去的 顾筱之怔怔地坐在暖炕上,盯着那熏笼里的袅袅香烟,任由她唠叨劝解,却是连眼角眉梢都未曾动过。 原本,她也以为不能全怨他。 如果她没有发现那些书信的话 陆庭琤寒门出身,好不容易爬到吏部左侍郎的位子,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愿掺和岳家的“谋逆”大案,虽说显得冷血无情了些,倒也无可厚非。 她痛哭流涕地求过他,声嘶力竭地指责过他,他都无动于衷,后来甚至连她的面都不见了。她累了倦了,便也就算了,只是终归还是有些怨他的,却不至于到如今心如死灰的地步,直到她看到了那几封信。 信是二皇子亲笔,授意他务必将卫国公府与谋大逆的东山王牵扯上关系。她震惊之余,万万没想到她的夫君居然早就舍弃了她的姑表弟六皇子,而站到了庶出的二皇子那一边。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卫国公府会突然遭禁军抄家,为何会搜出“谋逆”的罪证。 这些书信告诉她,她之前所有的苦苦哀求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在陆庭琤眼中,她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那时的卫国公府已被夺爵,满门抄斩,男女老幼竟无一幸免,而她的娘家承恩侯府,作为卫国公府的族弟,自然难免连坐之责。她的祖父与伯父,不堪大刑折磨,双双死于狱中;她的兄长和堂兄求救陆庭琤无门,被乱棍打出了陆府,后来鸣冤拦御驾,一个被活活打死,一个被打得半身不遂。 曾经的钟鸣鼎食之家,荣耀了几代的卫国公府与承恩侯府一夕间败落,竟只剩了些孤儿寡母,弱质女流,凄凄惨惨地扶着几具灵柩返乡。而那个时候的她,每天喂着让人神志昏沉的药,什么都做不了再到几日前,父亲的死讯从老家传来,她的心便彻底死了。 近来,她似乎时常能看见她的祖父、伯父和父亲,还有昔日卫国公府的那些叔伯、兄弟、姊妹,他们对着她又哭又笑,仿佛是在可怜她,又好像是在怨怪她。她总觉得,如果她再不做些什么,她就会离他们越来越远。 晚间,陆庭琤从前院回到当归苑的正房。厚厚的重帘掀开,外头风雪依旧,他带进来一路凉薄的气息。这是最近半年来,他头一回踏进这座正院的门。 顾筱之端坐在桌前,失神地盯着桌上的那壶酒,连半丝起身迎合他的兴趣也没有。林嬷嬷使了半天眼色权当喂了瞎子,便只好自个儿尴尬地迎了上去,替他解下外头的孔雀羽毛大氅。顾筱之屈起手肘撑着下巴,瞥了那大氅一眼,多精贵的东西啊,听说是皇帝赏他的,以前的陆行端哪里配穿它,恐怕摸都摸不得那上头的一根羽毛。 陆庭琤挥了挥手。 林嬷嬷迟疑地看了顾筱之一眼,终究和另外四个候着的丫鬟退了下去。 他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坐到她身旁,刻板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过终于还是开了口“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你的脸色” 顾筱之的心口一钝,即刻冒起一团无名火,压了又压才缓缓压下去。 看,他们已经不能好好说话了。这一年多以来,他们对彼此的耐心早就消耗殆尽,也只有她那奶嬷嬷还天真地以为,他们还能将这日子好好过下去。 “今日除夕,大人用些菜吧,都是妾身做的。”她语色平平地说道。 那满桌精致的菜肴,他视若无睹,反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见喜怒“有菜无酒” 他当然是看见了那壶酒的,却偏偏要问她 以前这种时候,他一听说是她亲手做的菜色,哪里还想得起来有无酒喝,定要每样都尝了才与她说“往后这种事让厨房的人做便是”。话虽淡,脸上的表情却是松弛愉悦的,而她表面上也会立时答应,心底却在暗自窃喜,想着下回再给他做些什么好。 她取过酒壶,给两只空杯都斟满了酒,然后端起自己跟前的那只,朝他说道“梨花白,妾身敬大人一杯。” 他挑了挑眉,不为所动“所敬为何” “除夕佳节,理当喝一杯。” 他摇摇头“除夕每年都有。” 如今连与他喝一杯酒都要有个让他满意的理由了她已有些懒怠应付,便微微讥嘲地笑道“那便算是恭贺大人升迁之喜吧。” 三个月前,他以三十二岁的年纪右迁正二品吏部尚书兼拜谨身殿大学士。这样年轻便入阁拜相,别说本朝便是整个大隋史上都是独一份的。虽说她这贺喜着实来得迟了些,可那样大的喜事值得庆贺一整年。 这个理由他总无法拒绝。 他果然端起了酒杯,骨节分明的手徐徐伸过来与她的轻轻一碰,然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仰头饮下。她轻扯嘴角,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抹讽刺的笑容化作真诚的愉悦,闭眼,一饮而尽。 她不慌不忙地又将两只酒杯倒满“恭祝大人将来仕途顺畅,权倾天下。哦,您的仕途已经足够顺畅了” 仅一杯,她就有些醉了,轻蹙蛾眉,敲了敲额角,似乎在绞尽脑汁地想新的理由。 他却阻止了她,主动伸了杯子过来,眼角竟有丝丝笑意“我喝,谁都不会嫌自己的仕途再顺畅些。”说罢,他便再一次饮尽了杯中酒。 她肚子里那团火又开始翻涌起来,肆意灼烧着空空的胃,而他仍旧像没事人似的云淡风轻地坐在那里,饮完后还挑衅地朝她炫耀那一滴不剩的酒杯。至少在她看来,那是种挑衅,而她却再不愿在他跟前示弱,于是眼一闭,同样再次一饮而尽。 倒了第三杯酒 “这第三杯酒,我祝大人” “连敬我两杯,就没想敬自己一杯”他出言打断。 顾筱之端酒杯的手已有些不稳,胸口的呼吸起伏也略显急促,她稳了稳心神,努力盯着那微微晃动的杯沿,抬眸将视线一寸一寸移向朦胧中的那个身影她的脸上湿漉漉的,咬了咬唇,张了几次口,终将这一生的未尽之言化作浅浅一笑“陆行端,若有来世我希望我们再不要遇见,否则我肯定会忍不住弄死你” “好”陆庭琤笑着点了点头。 这次却没来得及再举杯相碰,那只一直紧紧握拳的右手颓然地松开,清甜醇香的梨花白洒了一地,他向来清高傲慢的头颅,终于垂了下来 屋外,丰年的大雪仍在洋洋洒洒地落着,透过雪白的窗户纸,可以看见忽明忽暗的流光溢彩。谁家在放烟火漆黑夜幕中的姹紫嫣红一定很漂亮,明天醒来定是个好年。 顾筱之缓缓闭上了眼。 乱絮缠悲,春路迢迢;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归去来 飒飒秋风吹淡天际的云卷云舒,清晨的空气愈加清冽起来,隐菊苑里的银杏落了一地。 二姑娘特意吩咐了扫洒上的人不必刻意清扫,而下人们往往也舍不得拿肮脏的笤帚搅扰了这一方天地,于是远远望去,那银杏树下便好似铺了一层碎黄金,宁静而恣意。 “姑娘,是哪两盆花给老夫人送去” 顾筱之清亮的眼眸望着院中飘零的银杏叶怔怔出神,即使已经回来了五日,她还是有些恍惚本该结束的生命没有结束,闭上眼,她仿佛还能听到那晚,隔壁家放烟火的声音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她竟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 是勾魂的使者忘了她这漏网之鱼,还是十年一觉真如梦一场 那么,陆庭琤呢 她明明亲手断送了两人的性命,斩断了彼此苦痛纠缠的一生,难道还要再重来一回 不 她只要一想到她的韵儿没能活过五岁,她的第二个孩子甚至没能睁开眼,心口就一抽一抽地在滴血,更遑论狼子野心的陆庭琤害得她顾家家破人亡,踩着她顾家人的尸体去加官进爵,换取荣华富贵 她绝不允许绝不允许 所以,这一世他们最好不要再遇见,否则正如她前世所说,她一定会提前弄死他。 “姑娘” 卷画如黄鹂鸟般的嗓音拉回了她的思绪,顾筱之定了定心神,抬眸扫过那窗外廊下沿着花圃小道一溜儿摆着的几盆秋菊,或艳似骄阳,或沉如墨玉,或淡若水痕,一盆盆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把那两株玉壶春抱上吧。”她微微偏过头,浅笑着说道。 入烟抿嘴轻笑道“听说侯爷就要归家,姑娘怎不送侯爷两株” 祖父啊眼前赫然浮现承恩侯那粗犷不羁的模样 顾筱之额角微微跳动,嘴边那抹惯常的恬淡笑容差点没能撑住简直不敢想象武将出身的祖父侍弄花草的妖娆身姿 “莫不是你想见识一下,什么叫辣手摧花”她皱了皱鼻子,打趣儿地说道。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捂了嘴,低低笑起来。 其实说起来,祖父的辣手摧花她是见识过的。 前世他老人家归家赋闲后,她也是送了不少珍贵的菊花过去的,可往往出不了日,那些花儿便会惨遭毒手。后来,她又陆续送了好几次,还是没能逃过同样的厄运。直到祖父自己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直言他养不来这些,还是别再拿给他糟蹋,这才悻悻作罢,却也算是救了那些娇生惯养的花儿一命。 回想这些好笑又无奈的往事,一幕幕仿佛近在眼前,却再也不会发生了。 承恩侯府的正院唤作慈侑堂,堂屋后的长廊边上栽了好些高大挺拔的玉兰树,堂前的小花园里又有几排矮从灌木纵横,西北角种了一棵罗汉松傲然挺立。因此,即便到了萧瑟之季,整个院落也是郁郁葱葱的,朝气蓬勃又不失庄重肃然。 顾筱之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尚早,廊下站着好些等着侍候的丫鬟婆子,一个个屏气凝神,低眉顺目,见了她也只是无言地福一福,连一丝声响儿都不敢发出。 要说往常的时候,她们纵然也规矩得很,不敢轻言狂放,但也没到这般小心翼翼的地步祖母虽然积威日久,却从来不是严苛之人。 她却是知道她们为何如此的,事实上,不止慈侑堂,近来整个侯府的奴婢们都是前所未有的循规蹈矩,连大气儿都不敢在主子跟前喘,生怕惹了眼被立时撵出去。 这与她祖父承恩侯此次奉诏回京不无干系。 两年多前,承恩侯顾思道领正二品中都留守司留守,奉旨镇守北方边陲重镇幽州城。 幽州常年受西戎北狄等蛮族骚扰,尤其是过冬前的漫长秋天,他们牛也不放了羊也不喂了,就想着到邻居家打个秋风好过冬,因此时常发生一些小规模的骚扰战。 承恩侯自镇守边关以来,总体胜多败少,大面上也还算过得去。然前些月,却有御史参奏顾思道任职期间尸位素餐,御敌不力。 言官弹劾可大可小,是谓风闻奏事,保不齐是例行公事,点名凑数呢。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皇帝并不打算着意追究,警告一二也就罢了。 可皇帝的警告旨意还搁在案头上,承恩侯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被弹劾了,又有顾留守座下某校尉携兵士纵酒闹事,强抢民女的消息从幽州传来。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这顾侯爷御敌不力的罪名还没压下,就又背上了御下不严之罪。事已至此,皇帝不能再视若无睹,不管不顾,于是便下了一纸诏书,着承恩侯立时卸任,回京待命。 所以啊,她祖父这次归家着实不算光彩,而且前途似乎也颇为黯淡。 主子们为着家中老侯爷的事忧心忡忡,心情又怎么会好呢这也就难怪那些听了点风言风语的奴才们各个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了。 不过,顾筱之并不在那些心情不好的主子们之列。 在她看来,这都不是事儿。 因着前世的记忆,她很清楚皇帝这次还是雷声大雨点小,虽然罢了祖父的官,但不久后却让大伯父得了实惠,顾家实际上根本没什么损失。 她还记得前世大伯父上位之后,有不少人在背地里酸溜溜地说“皇帝的心眼儿简直偏到了胳肢窝里”,可也只有经过轮回的顾筱之明白,帝王之心到底有多难测。 他对你好的时候,可以全然不顾世人的眼光,真将心偏到胳肢窝里去;他对你不好的时候,便是多在他面前待上一息都是错的,哪里还会想起你往常的好处来。真要等到他翻脸无情,又哪里是谨小慎微便能挽回的呢 顾筱之的眸光冷了冷,嘲讽地牵了牵嘴角。 恰在此时,正房的门帘被人从里头掀开了,承恩侯夫人韩氏身边的石嬷嬷走了出来,她见顾筱之站在院子里,忙上前几步行礼道“二姑娘怎么来得这样早” 顾筱之侧过身只受了她半礼,笑得乖巧温润“嬷嬷,祖母可起身了” 石嬷嬷笑呵呵地拉了她的手,边往屋里引边笑着说道“起了呢,这儿风大,二姑娘快进去坐吧。” 顾筱之坐在厅前等了一盏茶的光景,承恩侯夫人便由石嬷嬷搀扶着从内室走了出来。 韩氏出身皇家宗室,当年以郡主之尊下嫁卫国公最小的嫡子顾思道,夫妻结缡数十载,感情深厚,育有二子二女,她如今已过花甲之年,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 顾筱之见了连忙起身,上前扶过她另一边胳膊,待她老人家坐定,方行礼请安道“筱之请祖母安” 韩氏看着底下这十四五岁的少女,身姿虽高挑纤瘦,体态却精神饱满,白皙面庞皎皎然如寒空银月,若水双瞳盈盈间似春风暖人,全不似时下京都城里贵女们正流行的如江南女子般弱柳扶风之态,心内便生了许多欢喜。 她的眼中满是慈爱的笑意“天气渐寒,你何苦来得这样早,祖母是知道你们的孝心的。”她又见顾筱之身上月白色的襦裙,便又说道“如今既已除服,怎么还穿的这样素净正好要做冬衣了,让你伯母选几身鲜艳的衣裳。” 顾筱之的生母萧氏三年前病故,前几日才守孝满除的服,而承恩侯夫人如今儿孙满堂,乐得含饴弄孙,早早便将府中中馈交给了大儿媳朱氏。 “劳祖母挂心,大伯母才选了几匹上好的云锦给筱之呢,”顾筱之笑嘻嘻地靠过去,抬手招了招卷画和入烟,“隐菊苑的菊花开了,我瞧着这两株玉壶春尚好,便送来给祖母闲来赏玩。” “你这丫头,当我不知”韩氏拿指尖轻轻点了她的额角,半嗔似怨地说道,“那些花儿可不就是你的宝贝,你哪舍得往外送嘴上抹了蜜般甜,这心里指不定多肉疼呢。” 顾筱之也不急于辩解,状若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有这样么” 韩氏瞧她这讨喜的模样,有感于孙女儿的一片拳拳孝心,心中甚是熨帖欢喜,倒将连日来对老伴儿的担忧之情消解了大半,不禁开怀地笑起来。 石嬷嬷在一旁凑趣儿地笑道“二姑娘是个孝顺的,就算内里心疼也只有紧着侯爷和老夫人的。” 韩氏满心满眼的笑意,转头对她说道“我们家筱姐儿自是个好的,你去将窗边高几上的那两盆万年松收起来,换上这两株玉壶春,吩咐宝绫好生侍弄着。”又拉了顾筱之的手,缓缓摩挲着,柔声道“这么早过来,定还没用早膳,陪祖母一道用膳去。” 顾筱之的母亲顾二夫人自生下她与胞兄顾衡之这对龙凤双生子后便伤了身子,常年吃药调理,照顾兄妹俩的精力实在有限。 承恩侯夫人心疼二儿媳和这一双孙儿,便将他们养在了自己膝下。后来顾衡之大了,便搬到了外院跟着他祖父和父亲,顾筱之却一直待在老夫人身边。直到八岁上,顾二夫人的身子每况愈下,承恩侯夫人才同意其搬回二房的院子侍疾尽孝。 因着这样的情分,老夫人便待这二孙女儿格外亲近些。 待祖孙俩用完了早膳,慈侑堂也渐渐热闹起来。 承恩侯世子夫人朱氏领着长房的几个小辈来给老夫人请安,朱氏出自镇国公府,身材微丰,脸庞圆润,不怒自威,不愧为掌家的大夫人。 她的大儿媳林氏是今年春天才进的门,如今尚属新妇,一双杏眼最是好看,逢人未语便先笑三分。顾筱之今日特意多看了这位大堂嫂一眼,若是不出意外,晚间长房便要传出好消息了。 三姑娘顾薇之是承恩侯世子庶出的女儿,平时为人低调谨慎,恪守本分。 四姑娘顾筝之和三少爷顾徽之皆是朱氏亲生,这两个绝对是府里小魔星似的存在,十二岁的姐姐领着七岁的弟弟撒娇扮痴,斗草打狗,就差上房揭瓦了。慈侑堂里有这两个在,恰如油锅里落进了一滴水,眨眼便欢腾开了,直闹得承恩侯夫人又爱又恨。 顾筱之望着眼前打闹的姊弟二人,捏着帕子掩了掩口,心内感慨良多。 前世,四妹妹遇人不淑,大伯父前脚才被贪墨案牵连,后脚她便被广安侯府休回了家;再及后来,卫国公府、承恩侯府相继出事,徽之还未弱冠,被遣返原籍后,听说只能在街头靠卖字画为生。 沧海桑田,世事轮回。 屋里正闹得火热,又有丫鬟进来禀告“大少爷、二少爷和东府的五少爷来了。” 顾筱之捏帕子的手蓦然一紧,水润的眼眸立时投向那紧闭的门帘。 该来的终是会来 她重活一世,仔细算起来,眼下这段光景竟是十二三年前的事了,可她永远不会忘记今天,不仅是因为祖父在这日归家,大堂嫂在这日传出了喜讯,更重要的是,她在这日第一次听到了陆庭琤的名字。 从此,他们纠纠缠缠了十二年。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回头想想,这一天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聘西席 东府的五少爷是卫国公府的顾彻之,也是陆庭琤的同窗好友。 会稽顾氏算得上是大隋的开国元勋,顾筱之的祖父的祖父是最早追随皇帝征伐天下,开疆拓土的猛将之一。后来大隋建国,皇帝论功行赏,御封顾筱之的高祖为卫国公,世袭罔替,如今已传至第三代的卫国公便是顾彻之的祖父,承恩侯顾思道的胞兄。 而作为小儿子,承恩侯顾思道原本是与爵位无缘的,沙场拼杀数十载也不过拿下个正二品辅国大将军的职衔。没办法,这年头太平盛世的,也没啥大的战役能立倾世之功够上封公爵、侯爵的水准,奈何他老顾比较会生女儿 五年前,默默无闻的端王异军突起,得登大宝,原配端王妃顾氏顺理成章地被册立为后。老顾一跃升为国丈,自然是要沐圣恩,便得了个承恩侯的恩典。 于是,顾家到了顾思道这一辈便荣耀地出了两位爵爷,从此卫国公府被称作东府,承恩侯府是谓西府。然而前世,这荣耀也就止于他们这一辈了。 顾筱之紧紧盯着那金线绣牡丹花的门帘,眼中似乎燃起了一簇火苗,记忆深处的恐惧、悲伤、无力仿佛洪水猛兽般咆哮而来。 陆庭琤,这一切都止于陆庭琤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甚至连牙齿都有些抑制不住地发出细微的“咯吱咯吱”声,这是怒到了极致。她的手指绞着帕子将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在众人跟前莫名地哭出声来。 “二姐姐”站在她旁边的陆筝之奇怪地唤了她一声。 顾筱之猛然回过神来,慌乱中四下扫了一眼,方才说笑的几人早已停歇,弟弟妹妹们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等着兄长们进来。她朝她扯了扯嘴角,忙站好,稳住了心神。 好在,这一世她早有准备。 门帘被丫鬟们掀开,先后进来两个身形颀长的锦衣青年,以及他们身后稍显矮小的十四岁少年顾衡之。 “请祖母叔祖母安”三人异口同声地朝承恩侯夫人行了礼,又朝朱氏行礼问安。 顾筱之和弟妹们默然无言地给三位兄长福了一礼。 韩氏瞅着这一字排开的俊俏少年郎,笑眯了眼“好了好了,彻哥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顾彻之俊雅清逸,举手投足间尽是书生风流,温文尔雅地回道“叔祖母,上回在咱们府里,您不是说家里缺个女学的先生么孙儿这里倒有个好人选,特来推荐推荐。” 果然来了 顾筱之垂了眼。 家中给未及笄的姑娘们开了女学,琴棋书画,针黹女红皆有涉猎,只是前段时间教书画的程老夫子因家中泰山大人仙逝要赶回去奔丧便辞了这西席之位,府中因此便缺了一位能胜任的先生。 “哦,是哪里的高才啊”韩氏果然很有兴趣。 “是孙儿在弘文书院的同窗好友,姓陆,乃是淮安人士,此次来京是为了准备后年的春闱大考的。”顾彻之很是热心肠地介绍,“他写得一手好柳体,孙儿观他有大才” 后年殿试御笔钦点的状元郎,自然有大才。 听他说得这么志得意满,韩氏又热切了几分“那他今秋年岁几何,家中可有妻室了” 顾彻之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来做先生的与他是否有妻室有什么相干却还是诚实地答了“今年刚及弱冠,尚未婚配。” “这样啊”韩氏的热忱似乎淡了一些,神情颇有些可惜,“你叔祖今日就要回来了,我且与他商量商量,毕竟是你的同窗又有真才实学,便是真要请他为西宾,也不能怠慢。” 顾彻之不懂这其中的关窍,承恩侯夫人话说得如此漂亮,只当她老人家当真要好好考虑考虑,便高兴地应了。 顾筱之心里却大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早回来了几日,前几天便借口同石嬷嬷聊了会儿天,有意无意地说起女学缺西席的事,又暗示她姊妹们如今年纪渐渐大了,总不太适合请年轻的先生来教学。 如今看来,祖母果然将这话听了进去,要知道前世,她可是当场便答应了要见见陆庭琤的,哪里还有与祖父先商量这一说。 先下手为强,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是最明智的。 陆庭琤,但愿今生我们再无瓜葛。 秋日的天气已不如盛夏那般炎热,时而有一丝微凉的秋风卷着黄叶拂过,煞是清爽,可如此怡人的气候却未能抚平众人仿若骄阳灼烤的心。 女眷们已在二门处等候了一个多时辰,承恩侯老先生却仍在玩犹抱琵琶半遮面那一套哦,不,连根琵琶弦都没瞧见,更别说人了。 从盛平门到承恩侯府,便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一路打听着走过来,半个时辰也尽够了。老顾虽已过耳顺之年,可好歹也是一方大将,耳不聋眼不花的,怎么就摸不着自个儿的家门了呢莫不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劫掳走了 不不不,这概率简直比顾筱之重生再活一回都低。 众人等得心焦,派去外院传信的丫头却回来了,气还未喘匀便赶紧回道“禀老夫人,世子那儿的小厮文采说,世子已派人去盛平门附近寻侯爷了,可可一直都未寻着人。” 承恩侯夫人本就等了好一会儿,心内又焦急,如今听了这话只觉眼前一花,急急后退了几步,幸好左右都有人搀着才未摔倒。她抬手顺了顺心口,恨恨地咬牙低咒道“这个老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叫人省心” 顾筱之几个小辈眼观鼻鼻观心,对祖母的低咒只做浑然不知。 朱氏却难免尴尬,又不好不理会,便上前宽慰道“母亲,世子爷既已派人去寻侯爷了,那定是能寻到的,如今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母亲且保重身体,不如先回去歇息,好歹用了午膳再议。” 众人也跟着劝了一回,承恩侯夫人缓了缓,终于点了点头,领着一众儿孙回了慈侑堂。 天都上京,虽说是天子脚下,繁花似锦,可对于世代居于上京城的人家而言,尤其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而言,要弄清盛平门附近到底有几条小巷、几条胡同,胡同里有几家酒肆,几户饭馆,那还是相当容易的。 承恩侯夫人带着孙儿们才用了午膳,正在小花厅里吃茶,外头便有消息传来。顾徽之被奶娘哄着歇午觉去了,姊妹们却仍坐在一处竖着耳朵听前厅的动静。 来回事的是亲自去寻人的侯府大管家顾海,正低垂着脑袋恭声禀道“回老夫人,小的带人在盛平门清泉巷附近的一家小酒肆里找到了侯爷,跟着侯爷去幽州侍候的护卫小厮,还有那一应行李车马都在。” “既找着了,怎么不带回家那些人就由着侯爷在酒肆里,就没人回来通禀”韩氏双眉紧皱,沉声问道。 这话面上虽称不上疾言厉色,甚至十分沉稳冷静,顾海却听出了几分暗潮汹涌的危险,不由冒出些冷汗。他是府里的老人了,自然很清楚女主人一贯的气势和手段。 “回老夫人,侯爷他那些护卫和小厮说,侯爷他一入盛平门不知为何便独自骑马狂奔而去,事发突然,待他们再找到侯爷,侯爷已在酒肆中跟人喝上了,而且原先小厮们也是要先回来禀告的,可侯爷不准,还动了刀” 显然是喝大了,这是耍酒疯来着 顾筱之在心里好心地替顾大管家默默着补了一句,她就知道,不应该对这位不太靠谱的祖父报太大希望。前世也是如此,有些事情搁他祖父身上,事实与想象总是背道而驰,过程往往比结果更令人匪夷所思。 “与何人饮酒”韩氏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事到如今,他竟还有闲心与人饮酒 顾海心中一哆嗦,踌躇半晌,硬着头皮将那听来的三个字说了出来“大大大野熊” “噗” 顾筝之刚入口的一口茶猛地喷了出来,顾薇之顾不得侧目,竟是愣在了当场。 前厅似是沉默了好一阵,安静得落针可闻,韩氏觉着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什么,待那顾大管家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才拍案怒斥道“胡说八道” 顾海吓得双膝跪地,额头往前一磕,颤声说道“小的不敢胡言,小的到酒肆后因怕侯爷着恼并未敢进去,因此并没瞧见与侯爷饮酒之人,只是只是大家都这么说” 韩氏闭了闭眼,深吸了好几口气“世子如今在何处” “世子与二老爷已带人去那酒肆接侯爷了。” 承恩侯夫人这才觉得世上还是有正常人的,她的这两个儿子可真是可喜可贺啊,万幸没继承到那老东西的半分不靠谱她不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终是挥手让顾海退下了。 顾大管家如蒙大赦,赶紧磕了个头,颤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不知内情的人猛一听到“大野熊”这种古怪的名号,八成是要立时懵掉的,然而顾筱之却是深知这号人物的不寻常。 韩遂,长平伯的独子,乃是出自旁支的没落皇族子弟。 说起来,当年的长平伯还真是神人一个,他承袭爵位不过半年便辞官弃爵,带着妻子云游四海去了,独独留下当时年仅七八岁的韩遂在京,托了璟安郡王照应。 后来,韩遂十三岁投身军营,一直跟在祖父麾下效力,那时便是难得与祖父意气相投的少年郎,两人一来二去便成了忘年之交。 他之后转投到西关程老将军座下当校尉,今秋与西戎各部的战役中,因杀敌英勇,连取西戎两部头领的首级。程老将军特意为其上表请功,陛下听闻战果龙颜大悦,加封其为正五品宁远将军。 这些都是前世她哥哥告诉她的,不过如今她自然还知道些现在的哥哥不知道的事情。别看韩遂眼下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宁远将军,十年后的他可是威震宇内,让西北蛮夷各部闻风丧胆的诚安郡王 若非前世侯府出事的时候,他正领兵在外抵御蛮族,凭他与祖父的交情,应当也是能帮着他们说上几句话的。 真是个很不错的靠山啊 顾筱之沉静地垂下眼来细细盘算,殊不知她此时尚处于计划阶段,那边某个姓陆的却已经捷足先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魂不散 不靠谱的承恩侯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迎不到了,即使迎到了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形呢,为了避免他在小辈们面前失了态,惹出什么笑话来,承恩侯夫人便索性让大家都散了,待改日洗尘宴时再见过不迟。 半下午的时候,顾筱之正坐在房里摆棋谱,外头流光走进来禀道“姑娘,二少爷来了。” 她闻言连忙站起来,笑盈盈地迎了出去。 “哥哥来了,快坐快坐”顾筱之笑着将顾衡之迎到小花厅里坐下,又忙命卷画上茶,让入烟去摆点心果子。 “你不用忙,哥哥又不是外人。”顾衡之清亮的眸子闪闪发光,身量虽未长成却已比顾筱之高了不少,他明明很是欢喜,却偏要装出一副严肃嗔怪的少年老成模样。 顾筱之心知肚明,不由便抿抿唇,有些好笑“哥哥平日读书忙,难得来看我,我心里欢喜呢。” 顾衡之眯了眯眼,嘴角偷偷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却又赶紧低下头去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我给你新掏的一些游记、地方志之类的书,你闲来可以打发时间。”他指了指那个被他搁在圆桌上的鼓鼓的包袱。 “多谢哥哥” 顾筱之其实早已忘记自己是在什么时候那么随口提了一嘴,可哥哥就是这样,总是默默记在心里,悄悄便替她办好了。她整个人暖得如同冬日里围坐在篝火旁,热烘烘的,醉到了心里。 这样,真好啊 她不敢想,哥哥被顾庭琤从陆府打出去以后,如何与大堂兄在春雪飘零中踽踽而行;她更不敢想,哥哥被御前侍卫打成残废后,如何一个人凄凉地卧在塌上,那般要强的人啊,却要面对家破人亡和最无用的自己。 顾筱之抛开心头那些酸涩的回忆,岔开了话题“哥哥从前院来,祖父可回来了” 顾衡之听她说到这个,便皱了眉头“被伯父和父亲接回来了,祖母命人灌了一大碗醒酒汤下去,如今已睡下了,这般样子也只好明日一早再去陛见。” “今日的事闹成这样,恐怕宫里也已经得了消息,不知陛下该如何震怒” 其实皇帝才不会震怒呢,恐怕越是糊涂越是不着调的祖父,他才更欢喜。不过,顾筱之总不能表现出这种胸有成竹,因为实在不符合“懵懂无知却又担忧祖父的乖巧孙女儿”这种设定,便也只好按照前世的套路问上一问。 毕竟根据常理来讲,承恩侯顾思道本就是戴罪之身,不赶紧滚到皇帝跟前请罪求饶,反倒半路消失,大口喝起酒来,如此旁若无人的狂放不羁,简直不将皇帝这尊大神放在眼里。即使皇帝这个女婿没什么意见,难道那些时刻盯着顾家猛瞧的御史是眼瞎的么 “就算祖父现在立时爬起来进宫谢罪,也不过是多一条御前失仪的罪过罢了。”顾衡之严肃古板的面上也多有无奈,却很快又宽慰起妹妹来,“方才国公府的伯祖父来过了,也是气得不轻,不过他老人家已经快马进宫替祖父告罪去了,祖母也给皇后娘娘递了请罪的折子,想来姑姑也会转圜一二。” 卫国公府与承恩侯府一脉相承,两家的关系本来就近,后来承恩侯府又出了位皇后娘娘,自然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前世,卫国公府牵入谋逆大案,而承恩侯府也跟着倒霉,便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这些年也确实多亏了卫国公府的照应,两家一个在京中坐镇,一个在边关戍边,宫中的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才能过些安生日子。 “这些朝堂上的事,你就不要忧心了,倒是有件十分有趣又巧合的事要与你说一说。”顾衡之抿了口茶,眼角溢出几丝笑意,“早上给祖母请安的时候,东府的五堂兄不是推荐了一位姓陆的举子来咱们家做先生么可巧了,他竟是宁远将军的旧识,今儿与祖父他们一道饮酒来着,还是他派人给顾管家报的信呢。” 顾筱之原本好整以暇地等着听趣事的笑脸渐渐凝固僵硬,如果表情有声音的话,此刻她的脸肯定跟龟裂的瓷器一般一寸寸碎裂开来。 这怎么可能 前世,祖父确确实实是被顾大管家寻到的,也是伯父和父亲亲手将他和那位宁远将军一并接回了府里安顿,根本就没有陆庭琤的影子 这会儿,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居然顺道掺和了一脚 顾筱之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难道那杀千刀的陆行端也回来了 她那难得唠叨的哥哥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那姓陆的举子多有才华,多么风雅,又怕她听不懂人物关系,便又好心地解释了宁远将军是何许人也,真是难得多话起来。 顾筱之当然明白谁是宁远将军而且也确实对他很感兴趣,可眼下她更感兴趣的还是那没按前世轨迹来的陆庭琤,因为这实在太危险了 顾衡之说了半天,没见妹妹有什么反应,只是怔愣愣地呆在那里,以为她是不爱听这些讲外男的话,便说道“妹妹,可是不爱听那我便不讲吧。” “不不,”顾筱之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我爱听哥哥说话,哥哥说吧。”她想了想,终究试探了一下“那位陆才子,可是要成我们先生了” “这个我倒不知,祖母似乎不太欢喜呢。”他不是个傻的,自然看出了承恩侯夫人的有意推脱,“不过祖父似乎与他很是相谈甚欢,据围观者说,他们三人当时在那酒肆里,把酒言欢,勾肩搭背的,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说到这里,顾衡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看起来,情况似乎不太妙 顾筱之的神色凝重了一些,虽仍与顾衡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那思绪却有些飘忽起来。 是夜,月朗星稀,闲庭树静,秋风送相思。 陆庭琤推开窗户,负手仰望那轮长空皓月,她是不是也与他一样,此刻正仰望着同一轮明月这里是承恩侯的客院,他离她如此之近,近得让他思绪难平,心生怯意。 其实想想,又何必难平。 前世,他们难道离得不近么同床共眠十载,还不是照样渐行渐远,她还是将他当作罪魁,当作十恶不赦之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事实上,她确实也这么做了。 他是真没想过她会选择亲手了结他,可当那杯酒开始在肚里灼烧,开始沸腾起来,他竟是释然的,彼此折磨这么久,能与她共赴黄泉也是一件很好的事。虽未能白头,至少他们做到了死生与共。 她说,陆行端,若有来世,我们再不要遇见。 他说,好 然而,当他果真来到了“来世”,回到了还记得她的最开始的地方,他还是食言了,还是忍不住想再见见她。他也想过,或许不该再去打搅她,可那种迫不及待地想与她靠近,想与她身边的人有所联系的心情,终究让他不由自主地去了那家酒肆。 这一回,他终于更早地与她有了联系,哪怕他们的联系也许只是望着同一轮明月,呼吸着同一片花草的馨香,却已经让他足够满足 长夜漫漫的冷寂,再加上酒入愁肠的荒凉,陆庭琤病倒了,病倒在他前妻家中的客院里,病倒得那么恰如其分。 这个消息传到顾筱之耳里的时候,她愈加确定心中的那个猜测,漂亮的眼眸盯着簌簌的银杏叶,嘴角翘起一个前世惯常的嘲讽笑意,脑中蹦出两个字无耻。 第二日,承天殿的朝会上果然有死忠的御史大人们出言弹劾承恩侯顾思道。 令人义愤填膺的是,那位新晋的宁远将军,也就是此次酗酒事件的“从犯”之一,居然跟没事儿人似的,被赤果果地忽略不计了。更有甚者,甚至将其摆在了被荼毒的“受害者”的位置上,以谴责承恩侯那令人发指的无耻行径。 顾筱之倒是希望各位大人们能好心地提上一提陆庭琤,哪怕是“受害者”呢,至少能在皇帝跟前先打上酗酒无状的烙印。可惜,以陆庭琤如今小蚂蚁似的存在,是绝对不会有人想起他来的,人家此刻正在承恩侯府的客院“生病”呢,更是显而易见的“受害者”。 早朝散班后,承恩侯被革职罢黜的消息如一阵春风拂过大地,整个上京城里那些该知道的人家都知道了,最满意的自然当属御史们,他们又成功了一次有没有 “二少爷让带话给姑娘,侯爷被皇上革了职,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林嬷嬷觑着自家姑娘微眯着眼失神地望着院中的银杏树,最近她的姑娘有些太过沉静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二少爷说了,侯爷虽革了职但爵位还在,皇上也没牵连皇后娘娘和大爷、二爷,这事儿便算了结了,叫姑娘莫要太忧心。” 顾筱之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笑着拉过林嬷嬷的手“我晓得的嬷嬷,你让福哥儿跟哥哥说,我好着呢。” 福哥儿是她的奶兄,打小儿跟在顾衡之身边做贴身小厮。 其实皇帝这次对祖父实在算得上客气了,当然,其中自然有卫国公和顾皇后的斡旋,否则顾侯爷本身虽无实质上的大错,可架不住碰上位猪队友校尉,而且刚一入京,他脑子又犯了抽抽,直接给自己加了把柴火,真是不吃牢饭都对不住自己这么作。 林嬷嬷笑着应了,似又想起什么,便欢喜地絮叨起来“哦,二少爷还说了,侯爷对那位陆才子甚是赏识,已经正式下了帖子聘请他为西席,等他病好了就上任。往后啊,女学里便又要有书画先生了,姑娘平日里最爱练个字,倒是可以时常讨教讨教” 顾筱之听闻,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就怼你 顾筱之成功拦住了老夫人,却没能挡住承恩侯这个异数。他们祖孙俩甚至还没能上演久别重逢,不靠谱的祖父就给她招了个死对头。 她无语问苍天呐 事实上,她似乎从一开始就错了。 纵然她很有先见之明地堵了祖母那条路子,却忽略了其他人对陆庭琤的态度,比如五堂兄,比如哥哥,比如祖父竟都是不约而同地十分赏识陆庭琤的为人和学识,满嘴里都是夸赞的话。 这都怪那伪君子隐藏得太好了 她在隐菊苑里纠结了半天,想着眼下还有什么快速而有效的办法能将陆庭琤赶出去。揭开他虚伪的脸皮她现在可是与他“素不相识”,跑过去明晃晃地针对他没得被人当做疯子;坏了他的名声比如买通个别丫鬟勾引他,然后捉奸在床这个光想想就觉得脸红,太下作了些,而且容易误伤侯府的名声。 那还有什么呢 现在的陆庭琤,可是正在生病,轻易出不得客院的等等,他在生病 顾筱之眯了眯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他一包耗子药不行不行,操作起来太困难,况且他还是以客人的身份住在侯府,出了人命案子很容易招来顺天府的人。 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办法了 她将卷画叫了进来,给了她两个值二钱的银角子,又在她耳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二,直听得卷画神情呆滞,目瞪如牛。 “记住了,别说漏了嘴,也别太刻意了。”顾筱之又叮嘱了一番。 卷画点点头,用那两个银角子贿赂了看守内院的婆子,只说是去外院寻同乡的小姊妹给家里托句话,说说话的功夫便回。看在银子的份上,她很顺利地便出了内院。 顾筱之这才安心了些,只等客院传来消息。 晚间,承恩侯府开了替老侯爷接风洗尘的家宴,因他们这位老侯爷才被罢了官,且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朱氏操持的这场家宴并不敢太过分,只简单地将府内各房人等叫来,围坐在慈侑堂里吃了顿团圆饭,甚至没去惊动才帮了大忙的隔壁国公爷。 顾筱之想着要再见到祖父,心内不免又忐忑又唏嘘,她忐忑的是无颜再面对一向疼爱她的祖父,前世若非她引狼入室,眼睁睁看着顾家覆灭,祖父又如何会惨死狱中她又唏嘘这些骨肉相连的亲人,他们之间仿佛隔了几百个春秋,竟是从未想过还能有再相见的这一日。 一时间,倒有些近乡情怯了。 然而,当她终于见到承恩侯的那一刹那,顾筱之果断收起了这份略显矫情的酸涩之感。 她的老祖父哎,那粗犷圆润的脸蛋上哪有半点饱经风霜的意思,浓密的眉毛和茂盛的胡子倒是添了几分灰白,只是衬着乐呵呵的满面红光愈发显得慈眉善目,憨态可掬。 这哪儿有半为罢官之人的自觉呐 而且怎么看怎么觉着那肥乎乎的大肚腩似乎又长了几寸 低调啊祖父大人,您老费费神,演几天王八其实并不丢人。 家中已有快三年未见到他老人家的小辈们,挨个儿上前给他磕头请安。承恩侯神采奕奕,声若洪钟,一边乐哈哈地摸着胡子一边一个劲儿地说好,这种与生俱来的万事不忧于心的本事,连承恩侯夫人都被噎得没了脾气。 这一晚,慈侑堂沉浸在一片喜乐祥和的氛围中,没有侯爷被罢官的阴云密布,没有顾筱之有关前世今生的挂怀,只有和美团圆。 一连过了几日,客院中也没有传出陆庭琤病重的消息。 她不敢让卷画去打探消息,以免露了痕迹,便只好干等着,于是等来等去竟等来了姓陆的痊愈的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 这日,姊妹们在慈侑堂请过安后,承恩侯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自程老夫子递了辞呈后,你们的书画课便一直搁着,可巧前几日新聘来的先生也病了如今好了,那陆先生业已痊愈,从今儿开始,你们便按时去上课吧。” 顾筱之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卷画那小姊妹是失败了,她这最后一招釜底抽薪也没能拦住无耻的陆庭琤。 说起来,女学里的几位先生也是相当轻松的,大姑娘顾简之早三四年前便已出嫁,如今侯府里只有三位尚未及笄的姑娘要教学,而且除了四姑娘顾筝之,都是极听话极配合的。 此时,不在先生们评价听话范围之内的四姑娘,一边一个拉着两位姐姐嘀嘀咕咕“听说今儿新来的那位陆先生可是淮安府的解元呢,而且长得甚是俊俏。” 解元与俊俏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顾薇之向来低调内敛,不太参与这种话题,顾筱之却是笑眯眯地问道“你这话都是从哪儿听说的” “楚姐儿啊,”顾筝之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说道,“那位陆先生与五堂兄不是同窗好友么自然经常出入卫国公府了,楚姐儿不小心瞧见过那么两三回。” 都两三回了,竟还如此不小心 楚姐儿大名顾清楚,乃是卫国公府她们那大堂兄顾徇之的长女,却与她们这群做姑姑的年纪相仿,平日里大家多有来往,尤其与顾筝之关系最为密切。 这两个人凑到一块儿,还能指望她们聊些什么 顾筱之一来并不想多提那姓陆的,二来怕她这副模样在大伯母跟前漏了陷要挨揍,便苦口婆心地与她说道“这些话你在我们跟前说说也就罢了,你可别傻到去祖母、去大伯母跟前说。闺阁女子如何能乱议外男的长相再者,便是想看他相貌究竟如何,我们待会儿也就能看见了。” 顾筝之低低应了一声,懵懂地点了点头。 她们三人在沁芳园的书斋内等了没多久,那传说中的陆先生便现了身。 与前世如出一辙,他依然是一身天青色的直裰,头上端端正正地挽了髻,用的是一根仿竹节的簪子,看上去一丝不苟,古板端方。光从这身行头上看,虽不甚名贵,倒确实没有辜负他恩师赐他的字“行端”。 以他如今这个年纪的面相,也确实称得上一句俊俏清贵,不似后来年纪渐长的他,位置爬得越高,心事越来越多,眉宇间的那股子浓浓阴郁之气怎么都消弭不掉,有时候不必说话,只用那双眼睛轻轻一扫,便深沉阴鸷得让人害怕。 顾筱之冷冷地望着他一路走近书斋,她几乎快要以为是自己搞错了,直到她撞上那双浓墨似的不见丝毫情绪的眼眸,她确定他就是那个十二年后的老相识。 他似乎也惊愕了一瞬,那双捧着书帖的手顿了顿,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了片刻显然,他也认出了她。如果是素不相识的顾筱之,如何会有这般裸的仇恨入骨的眼神不过,经过那么多年的官场沉浮,他已然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 “哇”顾筝之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赞叹声。 顾筱之垂下头微微撇过头去,见她正两手托腮,双眼放光地望着那前头的人,隔壁的顾薇之则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这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女孩儿啊。 顾庭琤让三人先当场写一篇字交上去与他评定摸底,身侧的两位妹妹开始润笔的润笔,研墨的研墨。顾筱之岿然不动,只是一味地盯着他,挑了挑眉,微微笑道“听说先生有大才,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 她的开场白也是与前世一模一样,可惜心境和语气却是截然不同。 顾庭琤愣了一下“请说。” “春秋时期,秦、晋两国有秦晋之好一说,为何后来仍有龙门山韩原一战” 她果然也回来了 顾庭琤眯了眯眼,前世她明明问的是韩非子的“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何解,此刻却是在拿晋惠公比喻自己,说他忘恩负义,厚颜无耻 “先生有何高见”她又追问了一句。 顾庭琤沉吟了片刻,淡淡地说道“二姑娘读史,难道不读完前因后果么这本就是书中能找到答案的问题,何须我来解释。” “都说先生高才,学生却有些不信,故而想听听先生的看法,”顾筱之才不怵他,继续闲闲地问道,“若先生是那晋惠公,会怎么做当您被秦国所掳,是否会后悔当日的所作所为呢” “我不是晋惠公,更未做过晋惠公所做之事,如何能知他的心境然秦穆公虽大义,却也是个蠢的,既已被那夷吾骗过一次,何苦再去救那反复无常的小人这不是自己上赶着找不自在么,他再次上当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最后说什么人之无道,乃至出于意料若此,更是在为自己的愚蠢找借口。” 顾筱之听他将这歪理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竟不由气笑了“照先生所说,韩原之战不是晋惠公多行不义必自毙,而是秦穆公自取其辱了秦穆公错在何处,是他不该助夷吾复国还是不该帮晋国百姓度过灾荒” “秦穆公错在他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陆庭琤直视着她,冷冷地说道,“他助夷吾复国尚不在话下,但明知夷吾人品却还将国之储粮卖之,那个时候他可曾想过秦国百姓晋国荒年之时,他就没想过秦国也会有这么一天将秦国民生托付于夷吾那样的人,难道不是他犯的最大的错” 顾筱之被他这一连串追问问得一时哑口无言,她明知他这是强词夺理,偷换概念,却无计可施,只能咬了咬唇,固执地说道“总之,是晋惠公食言在先,不义在后。这种卑劣的行径说到哪里都应被人唾弃,如何能去怪三番两次好心帮他的秦穆公难道说好心人遇上了白眼狼,不去怪那白眼狼忘恩负义,倒要怪好心人多管闲事” 陆庭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去不再说话。 顾筱之顿感无趣,他总是如此,前世的他们争执几句之后,他便也是这样的态度,仿佛她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妇,他不屑于任何争辩与应付 她面沉似水,恨恨地翻开字帖准备写字,而在一旁看了一场唇枪舌战的顾筝之和顾薇之,赶紧收起呆若木鸡的表情,继续润笔的润笔,研墨的研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不死休 待习字课结束,便要去琴室跟随莫先生上琴艺课。 顾筱之本就不喜抚琴,再加上一大早便被陆庭琤气着了,便索性借口身子不爽要回隐菊苑歇息。顾筝之自告奋勇地要替她向莫先生告假,关切地嘱咐了她两句便先与顾薇之走了。 时光静谧,一室安宁。 顾筱之仍旧坐在椅子上,仰首望着陆庭琤,缓缓道“陆行端,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陆庭琤自然反应过来她所指的是前世那一遭事,他知道他食言了,却是纹丝不动,毫无愧意地说道“我没喝那酒。” 没喝酒,便不算。 哼,歪理。 顾筱之用鼻子冷哼一声,冰冷地说道“你要食言,我却不能说话不算话,你该知道我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我还以为,我们是前世夫妻,今生孽缘的关系。”他淡淡地说道。 “你说的没错,是孽缘”顾筱之站起身来,路过他身侧时讽刺地扯了扯嘴角,“陆先生,你最好祈祷今生能活到自己高中的那一天。” 说罢,她转身便要走,可手腕却蓦然被他拉住了顾筱之看了眼那牢牢钳制的所在,不得不抬首瞪着他,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陆庭琤一瞬不瞬地俯身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活到那一天的,并且再次娶了你。” 顾筱之紧紧抿着的唇在微微颤抖,眼中冒出的怒火如果能化作实质,陆庭琤这厮估计已经燃成灰烬了。她使劲挣了挣手腕,还是没能甩开这桎梏,便继续愤怒地瞪着他,其实她更想用腿踹他,用牙咬他,但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失败。 “那个把我的药量偷偷减了一半的丫鬟,是受了你的指示吧想让我一直生病,好不能胜任这西席的位子”他竟然笑了,漆黑的眸中是星星点点的璀璨,“你差点成功了,如果她不自作主张半夜来掀我的被子不过,你还是太仁慈了,你应该像上回那样,果断一些,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他又在挑衅她么什么一劳永逸,如果上回真的能一劳永逸,那他们两个现在站在这里又算什么真讽刺 顾筱之内心的小人在咬牙切齿,眼中的怒火却渐渐平息,嘴边甚至漾起了一抹平和的笑容“多谢指点,下次我会注意。” 陆庭琤敛了笑意,触电般地放开她的手腕,回过身去继续整理他的物件,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失了分寸,说了什么话。 顾筱之垂下手,眯了眯眼,转身离去。 卷画觉着自家姑娘自女学回来那气场便有些低,几步之内都能察觉到她强压的怒气,于是默默给她倒了杯热茶便欲退下,也不敢开口问什么。 顾筱之叹了口气,她是生陆庭琤的气,即使重来一回,还是一般高傲到目中无人,口出狂言,莫名其妙简直可恨 但她无意迁怒到丫鬟们身上,却把她们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倒是她的不是了,便耐下性子朝卷画招了招手“上回让你去外院办的事,可是都按照我的吩咐行事的” 卷画仔细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顾筱之喃喃道。 那些在客院侍候的丫头,或多或少肯定是存了心思的,她便让卷画过去点拨了几句,添了把柴,果然便有人动手了。那个被陆庭琤当场抓包的小丫鬟估计已被撵走了,姓陆的那睚眦必报的个性,再加上大伯母的雷霆手段,想来不会拖泥带水。 她如今却没心思去关心她的下场,而是仔细想了想自己是否有把柄留下。 陆庭琤能猜到是她在背后做了手脚,是因为对她足够了解,有所察觉。他手上应当是没有证据的,毕竟卷画没有明目张胆地吩咐那小丫头行事。如此,旁人,尤其是掌家的大伯母,应当想不到她头上。 “姑娘,您的手腕怎么了” 顾筱之正撑着手肘暗自思量,宽松的袖摆便垂了下来,正端了点心进来的入烟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她白皙的手腕上那几道淡淡的青紫淤痕。 顾筱之垂眸瞥了一眼,这才发现那些可疑的痕迹。她如今年轻,皮肤娇嫩,被陆庭琤没轻没重地抓了一下便留了十分明显的指痕。 这可如何是好 解释起来还真有些麻烦,总不能直接说授课第一天便和新来的先生起了冲突就算是猫抓狗挠的这也不像啊。 “卷画也是,方才怎么没留意呢我去寻药膏来。”入烟边念叨着边去寻药盒。 翻了半天,她又悻悻地返回来说道“消淤的珠凝膏没了,奴婢去四姑娘那儿问问可有多的,先讨一盒回来。姑娘,您这淤青不消下去,若是让二爷和二少爷瞧见了,他们又该心疼了。” 入烟说者无心,顾筱之这听者却是留了意,见她即刻就要往外走,便叫住了她“你别去四妹妹那儿讨了,免得惊动了老夫人。哥哥那儿备着的药都是齐全的,你告诉林嬷嬷一声,劳她去走一趟吧。” 入烟一时便困惑了,姑娘怕惊动老夫人,倒不怕惊动二少爷,再说了,去四姑娘那儿讨怎么就惊动老夫人了 主子既发了话,她是不敢不听的,便只好应了另去寻林嬷嬷。 顾筱之承认她就是存了私心,方才电光火石间倒是有了主意,与其遮遮掩掩找借口,不如就大大方方地将这伤痕的来历告诉哥哥。凭哥哥对她的疼爱,怎么都能抵消一些他对陆庭琤的好感。 她才没有什么罪恶感呢,一来这本就是事实,而她现在急需侯府里的其他人能看清陆庭琤的真面目,哥哥便是首当其冲的最好人选;二来,是陆庭琤自己教她的,行事果断一些,才能一劳永逸,不是么 果然,前脚入烟拿了珠凝膏回来,后脚哥哥一下学便来了隐菊苑。 他看着妹妹手腕上那几道印子,皱着眉说道“是谁这么大胆,敢下这么重的手伤了你” 这一看便是有人下了死力气抓的。 “哥哥”顾筱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低低唤了一声。 顾衡之一阵心疼,柔声劝慰道“你别怕,告诉哥哥,自有哥哥替你做主。” 顾筱之便期期艾艾地将课堂上的争论与他说了,当然,她隐去了课后的关键部分,只说“兴许”是陆先生一时激辨不过,情急之下才下手重了。 顾衡之听了果然十分愤慨,愤愤道“我先前观他很有几分君子如兰的样子,没想到竟是个表里不一之人,还如此没有风度,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重的手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妹妹,你别怕,哥哥这就帮你讨公道去。” “哎,哥哥” 见他掀了袍摆立时便要走的样子,顾筱之一点都不怀疑,此时她这嫉恶如仇的哥哥定是要赶过去胖揍陆庭琤一顿。那这事儿可就闹大了,根本不是她预先想达到的效果啊。 于是她便死命拦住了顾衡之“哥哥,陆先生毕竟是祖父请来的先生,况且他定然不是有意的,不过是不小心而已。哥哥如此兴师动众地过去,闹将起来,倒显得我们不能礼贤下士,不能容人了。” 她想过了,既然已经与陆庭琤撕破了脸,那不如便安心让他在承恩侯府做他的教书先生算了,在她眼皮子底下总比放他出去弄幺蛾子好,搞垮他的机会也更多些。 所以,她不能让哥哥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倒不是怕两人对质,露了她的底,这件事本就是陆庭琤更百口莫辩,他比自己更不想抖露秘密,而是而是她不能让陆庭琤在此时便被扫地出门。她只要在哥哥心里扎下一根“陆庭琤是个表里不一的败类”的刺就好了。 “哥哥若是去找了陆先生,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么到时冤枉了陆先生事小,若拂了祖父的面子可就事大了。”顾筱之劝他坐了回去,苦口婆心地循循善诱,“况且,我悄悄地去找哥哥要珠凝膏,就是不想把事情弄大,不想让祖母和父亲担心。” 顾衡之沉下心来想了想,倒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没错。冤不冤枉先两说,就算那姓陆的是故意的,先生教训学生也是常有的事,学生哪有回回都往家里告状的。 是他一时心急了,事关妹妹,他总是格外慌张些。不过,那姓陆的也实在太没轻没重了些,人品绝对有问题 他沉吟了会儿,轻叹口气“是我一时想岔了,妹妹说得对,祖父的面子不能驳。可妹妹以后也不能万事都忍着,这世上不都是好人。妹妹若是受了委屈,还是要告诉我。” “嗯,我晓得的。”顾筱之笑着点了点头,见他不再嚷嚷着找陆庭琤,倒也安下心来。 “说起祖母和父亲,最近家中倒是要有喜事了。”顾衡之又叹了口气,那神情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祖母正在替父亲挑续弦的人选呢。” 顾筱之眸光微闪,他们的生母已过世三载,父亲实打实守满了三年妻孝,如今还未到不惑之年,自然是要再续弦的。她还记得前世也是这时候,祖母开始张罗父亲续弦之事,挑来挑去最后定下了东府国公夫人李氏娘家的一个女孩儿。 前世,那小李氏的性子不温不火,稳重自持,倒也还算进退有度,后来还为父亲再生下了一个儿子,今生便是再挑她也没什么不好。 “当初父亲与母亲再恩爱两不疑,如今母亲也已仙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自然也希望父亲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惟愿那是个厚道良善的,能对妹妹好些。”长辈们的事不是他们小辈能置喙的,顾衡之权衡再三,皱了皱眉,却还是将自己隐隐的担忧对妹妹说了。 妹妹明年便要及笄,紧接而来的便是婚事,只希望那继母性子能好些,别在这上头给妹妹使绊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待续弦 哥哥的担忧叫人暖心,但凡有什么事,他总是先想到她这个做妹妹的,却常常忘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然他的担忧倒也大可不必,祖母是何等精明大气之人,他们能想到的,她自然早就想到了。 前世,她与哥哥的婚事都没叫小李氏插上手。 陆庭琤高中前,祖父便十分欣赏他的才学与气度,直言他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必是国之栋梁,便有意将家中的一个女孩儿许配他为妻。为了不折辱这个出身寒门却品性高洁的士子,他老人家甚至都未考虑过三妹妹顾薇之,直接与祖母透了话,让她从两个嫡出的姑娘中相看。 陆庭琤倒也知机,一朝高中便托了今科的主考户部尚书叶大学士上门提亲,提亲的对象自然是与他年纪更相配些的她了。新科状元配侯门贵女,一时倒也成了京中的一段佳话。 哥哥的婚事也是祖母千挑万选的,直到他也高中入了翰林院,才定下了沈大学士家的嫡长孙女。 如今顾筱之回想这些,不免一阵唏嘘。她与四妹妹的婚事都算是早早相看,慎之又慎了,结果两个人都不能得个善终,唯有三妹妹顾薇之是个有福气的,即使侯府败落,仍有个对他不离不弃,从一而终的好夫婿。 今生,她是不打算再嫁陆庭琤的,却也要想办法拦了四妹妹嫁给那孙雪臣才好。 “哥哥不必为我担心,只要父亲过得顺遂,我们做儿女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顾筱之笑着宽慰他,“祖母又如此疼惜我们,自然也会替我们盘算一二。” 兄妹二人为着父亲续弦一事,悄悄儿说着家常话,而那边慈侑堂里,承恩侯夫人也是正儿八经地找了顾家二爷顾现前去说话。 “文清是个好的,可惜她福薄,还没等衡哥儿和筱姐儿长大便早早去了。我知你对她情难忘,可终归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得往前儿看,找个知冷知热地侍候你,我和你父亲百年后便也放心了。你看,如何呀”韩氏坐在上头,有条不紊地劝道。 顾现的夫人萧氏乃是他在外游学时书院山长的女儿,很有几分少年夫妻的情分。萧氏去后,他因悲恸难当,也曾消沉过一段时候,便是如今看上去,还是有些过于清瘦。 顾现与他那走武官仕途的父亲、兄长不同,他是个再正经不过的文人。当年高中进士后,也没急着去投身仕途,而是继续考中了庶吉士入了翰林院,待再过了庶吉士的三年考核后,一路从编修坐到了如今侍读学士的位置,是真正的清贵名流。 他今年不过三十七八许,面白微须,文气清雅,低垂着眼眸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母亲做主就好,只一点万不可委屈了衡哥儿和筱姐儿。” “那是自然,”韩氏很不满地斜睨了小儿子一眼,嗔怪道,“那两个孩子是我嫡亲的孙儿,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他们。你放心,我替你亲自看着他们,绝不叫旁人让他们受了委屈。” “多谢母亲费心了。”顾现淡淡地笑道。 “那便这么说定了,改日我请了你伯母来,咱们一起合计合计。”得到首肯,韩氏便拍了板儿。 没过两日,东府的国公夫人李氏便受邀上门了。 李氏的年纪要比承恩侯夫人更大些,已是直奔古稀之年,满头银丝,鸡皮鹤发,只是一双吊梢三角眼看上去十分精明有神。 顾筱之其实不大喜欢这位伯祖母,她是个十分重规矩之人,对奶奶、姑娘们的礼仪规范简直到了变态苛刻的地步,再加上她的面相,下垂的眼睑,耷拉的嘴角因常年不苟言笑,整个人都阴气沉沉的。 姊妹们在慈侑堂大气儿都不敢喘的行过礼请过安后,便忙不迭地告辞出来去往女学。许是这回两位老人家正好有要事相商,李氏难得没有很挑理儿,便是往常在她眼里最不安分的顾筝之都躲过了一劫。 “大嫂,今儿请您过来,还是为了老二的婚事。文清过世已有三载,也是时候给老二再讨一房媳妇儿了。”韩氏笑眯眯地说道,“您是最重规矩的,烦请您给掌掌眼,看看哪家有合适的姑娘,相貌、家世倒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性子好,重规矩。” 只有重规矩,才不会乱了嫡庶长幼。 李氏年轻的时候也是国公府的姑娘,虽然也尊贵,到底不如韩氏出身皇家高贵。如今韩氏这般客气地一奉承,心底舒坦,面上便难得带了笑意。 “老二懂事,规规矩矩地守了三年妻孝,也算是对得起萧氏了。依我说,只有家世好了,那规矩、性情才能上去,小门小户的又能养出什么重规矩、有眼力的再者,论老二的相貌、条件,怎样好相貌的姑娘配不成” 这两位老成精的高门贵夫人,这等互相奉承的漂亮话自然是手到擒来。一时间,慈侑堂里言笑晏晏。李氏确实晓得几家不错的姑娘,一一说与韩氏知晓了,又说等改日挑个好时候,都下了帖子过国公府赏宴,便可请韩氏相看相看。 韩氏自然满口应好,感激不尽。 却说顾筱之与陆庭琤自上回摊牌后,两人在学堂的相处倒也还算和谐。虽然暗中各种火花四射的眼神交流不断,明面上却谨守师生本分,一个谆谆教诲,一个彬彬有礼。 这日下学之际,陆庭琤却突然发难,把个顾筱之打得措手不及。 “二小姐的字真是越发有长进了。” 像往常一样,又到了陆先生品评上一堂课布置的课业时间。 当然,他这句话绝对不是夸赞。 顾筱之轻叱一声,好整以暇地挑眉看他“敢问先生,学生长进在何处” “笔锋虚软无力,墨迹浓淡不匀,整篇都透着一股子心浮气躁,还真是不容易。”陆庭琤抬眸直视着她,淡淡地说道,“敢问二小姐,是没吃饱饭就开始辛勤地写课业了,还是赶着去吃饭才匆匆应付了事” 张口吃饭,闭口吃饭,被他这么一说,感觉自己真是个酒囊饭袋呢。 以她如今的笔力,何至于此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顾筱之懒怠与他行口舌之争,直接单刀直入。 “留堂重写,琴艺课暂且不必去上了,莫先生那儿我自会去说明。”他冷冷说道,随即便挥手赶了顾筝之和顾薇之赶紧离去,自己又深深看了眼顾筱之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去找莫先生了。 顾筝之颇同情地看着顾筱之,犹豫地说道“二姐姐,那我们先走了” “去吧。”顾筱之安慰似的朝她们扯了扯嘴角,抽出一张纸准备重新书写。 以为这点雕虫小技就能击垮她简直不要太幼稚 待她写完一篇纸,正打算重新沾墨开始写下一张,头顶落下一片意料之中的阴影。 “顾大人不能娶小李氏,你最好想办法弄黄了这门亲事。” 所以这就是她今天突然被找茬的原因了还真是好笑呐,耍这种幼稚的手段居然是闲得发慌,打算插手前岳丈的婚事 顾筱之眉眼未动,继续让笔尖吸饱墨汁,又在砚台边缘轻轻撇了撇,提起笔来凉凉地问道“我为何要听你的” “你当小李氏是什么良善之人她终归与季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初我就怀疑,韵儿的死” “你还有脸跟我提韵儿”顾筱之的手腕蓦地一抖,一大团浓黑的墨汁就那么滴落在光洁如玉的宣纸上,污浊而刺眼,她斜斜抬眸瞟着陆庭琤,嘴边翘起的微笑极尽讽刺之能事,发出的声音却有些微微颤抖,“你招惹了韩鹤晴,拿我的女儿去讨好她,你凭什么还敢在我面前提韵儿” 陆庭琤沉默下来,如珠的喉结上下滑动,良久之后才又继续说道“韩鹤晴是没看好韵儿,但韵儿到底如何失足落水,这其中可能有大文章。” “你所谓的大文章便是我的继母么”顾筱之紧追不舍,嘴角的嘲讽笑意反而愈加浓重了,“她那样的性子,况且已经生子,何必铤而走险来特意加害一个早就出了嫁的继女的女儿退一万步讲,便是要害,也该害能继承家产的继子的孩儿才对吧。” 小李氏那样温吞的性子,她除非是疯了,才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 “莫要用你那内宅妇人的眼界来看这件事,她到底是英国公府李家的女儿,而英国公府早就将身家性命系在了季淑妃和三皇子那条船上你看,她得逞了,结果是什么你我夫妻离心,便是挑拨了我与顾家的关系,而与此同时,也彻底断了我与东山王府的联系。” “那就更说不通了,她是李家的女儿没错,可嫁到了顾家便是我顾家的人。妻凭夫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会不清楚么为了娘家,不,只是为了她那姨母,就能做出自绝门户的事” “她只是害了韵儿,哪里就自绝门户了况且就不会有人哄着她”陆庭琤有些激动,压抑住了怒气,咬牙低声说道,“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你不知外头的事却从不肯想,只会一味地怪我” 说到最后,他竟没能克制他一贯的涵养,情不自禁地就将埋怨的话脱口而出。前世的他何曾有过这样直白的埋怨,他只是沉默,只是避重就轻,只是什么都不让她知晓 顾筱之却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另一层涵义,紧紧盯着他,不愿放过他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你也知我不知外头的事上辈子我的一生都被困在内宅里,疲于应付你那胡搅蛮缠的舅母和妹妹,自然不如世事通达的陆大人手眼通天。然而洞悉如你,我们的女儿还是被推入绝境,我不该怪你么如今你又来跟我说这些,是在暗示我什么怎么今生还未等到发迹,你那颗装满了坏点子的心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陆庭琤脸色铁青,胸膛一时起伏不定。 他就知道,不能把话与她说得太直白。她不会信的,还会以为他包藏祸心,挑拨离间。她对他们顾家人还真是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啊,在她心里,他终究只是外人,何曾给过他一星半点的信任 顾筱之见他又不说话了,看起来与他前世怒极的样子一模一样,便冷笑着回过身来。 她将那张被弄脏的宣纸揉作一团丢入纸篓,又取出一张新的,拿镇纸利落地铺平,落笔之前,终于又抬头瞟了他一眼“陆行端,这件事我不打算插手,那小李氏若真在韵儿的事上做下了首尾,那也正好,便让她嫁过来,我好与她清一清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椒房殿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顾筱之却早就习以为常,内心并没有更多的失落和怅然。心如果已经麻木,终究是不会再起任何波澜的。 她那继母的遴选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当中自然没有他们小辈的事,难得先前陆庭琤没有达成目的,竟也没对她再穷追不舍。待到最终如前世一般大致定下了小李氏的时候,京中已是落起了初雪。 顾筱之站在隐菊苑的长廊下,仰头望着那扑簌簌的雪花,时光仿佛回到了前世的那个除夕。那天,也是这样下着雪,她站在廊下,看着林嬷嬷从前院回来,带回了陆庭琤终于愿意赏脸踏入当归苑的消息。 她似乎又看到了林嬷嬷 “我的姑娘哎,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站在这冷风口” 连这大惊小怪的话都如出一辙,真是让人恍惚 一片凉凉的雪花飞到她的眼睫上,顾筱之受惊之下眨了眨眼,笑眯眯地看着林嬷嬷“大冷的天,嬷嬷这是去了哪儿” 林嬷嬷往自己手上哈了口气,又使劲搓了搓手才过来摸她的手温,见她手里热热的才露了欢喜的笑意“刚去了老夫人院子里,未央宫里的陈公公前来宣旨了。” 未央宫椒房殿是中宫皇后的居所,应是姑姑来宣召祖母入宫的,还是为着父亲续弦的事。 “皇后娘娘宣祖母入宫” “不仅是老夫人,还有姑娘您呢。” 还有她 这倒怪了,前世可没有她呀 待到入宫那日,顾筱之换了身簇新的水红色襦裙,外罩绣喜鹊登梅的雪白兔毛小袄,头上挽了一个端正清雅的螺髻,两侧点缀芙蓉玉海棠的珠钗。少女的明快端庄和清新脱俗便浑然天成呈现出来。 祖孙俩的马车停在朱雀门外,早有顾皇后身边的女官等在那处。顾筱之扶着身着正二品侯夫人诰命大妆的承恩侯夫人下了马车,便恭谨地退到她身后一步,跟着领路的女官往皇后所居的椒房殿而去。 她倒不是第一次入宫,早前也有跟着祖母和大伯母来给顾皇后请安的。这座大大的宫城巍峨壮阔,装满了尘世繁华,因为满所以压抑,因为繁华所以寂寞,人身在其中,便只有一个“困”字,而她的姑姑已困在这里五年有余了,不知到了如今是何种心境。 犹记得,前世那母仪天下的高贵女子,因丧子之痛癫狂成魔,终被她一路患难走来的夫君所厌弃,在家族的轰然倒塌中于这幽寂的椒房殿里郁郁而终。 想来,她如今也不过是熬着而已吧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之人。 椒房殿里气势恢宏,华美庄肃,两侧的红漆高柱间,宫帐幔幔垂落,厚重而奢华;正中朱红的地毯上,鎏金铜炉檀香袅袅,芬芳四溢;高台金座边,左右两盏仙鹤宫灯引颈而鸣,仿佛遗世独立的存在。 承恩侯夫人领着孙女恭敬地拜倒在地,高呼千岁金安。 君权至上的力量啊,即使是母女相见,也要先行君臣之礼。 顾皇后端坐上首,轻轻抬手唤道“平身。” 自有椒房殿的宫女上前来扶起承恩侯夫人与顾筱之,顾皇后又命太监赐了座,两人这才惴惴不安地告了罪,挨着半边凳子坐下了。 顾皇后闺名唤顾瑕,三十如许的年纪,身穿大红金线绣凤凰展翅的宽袖长袍,如墨青丝高高挽起,发髻正中戴着熠熠生辉的红宝嵌金九尾凤钗,那凤嘴衔着硕大的珍珠落于眉心,长眉如远山淡扫,眸光似潭水深幽,红唇微抿,嘴角轻翘,只是静静坐着便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难得召母亲进宫来看我,近来身子可好父亲身子可好家中都安好吧”顾皇后眼露笑意,轻启红唇,腮边隐隐显出两个酒窝来,竟有丝少女的俏皮,“也好些年没见筱姐儿了,如今长大了,真是越发可人儿了。” 于今生的顾筱之而言,她守孝在家,已有三年未曾出府交际,确实很久未见过这位姑姑了;而于前世的她而言,距离上回见顾皇后,就更久远了。 一时间,两人都感慨万千。 承恩侯夫人微微倾身,含笑说道“多谢娘娘关心,家中一切都好,老身与侯爷也都安好。承蒙陛下恩典,如今侯爷赋闲在家,每日里看看书、钓钓鱼,倒也有所得。” “哎,父亲能够修身养性,颐养天年,我也就再无所求了。”顾皇后轻叹口气,个中意味点到即止,便又转身对贴身的女官何玉说道,“你去瞧瞧六皇子下早课了没有,若回来了便换了衣服,带来见过外祖母和表姐。” 何女官应了是,告退而去。 六皇子很快便被领了来,小小的人儿一入正殿便甩开了何女官的手,大红撒金的蟒袍衬得他唇红齿白,玉雪可爱,那肉嘟嘟的小脸蛋嫩得仿佛能掐出一汪水来。 小人儿短手短脚的,走起路来倒是一本正经,一路严肃地目视前方,只是那一颤儿一颤儿的圆圆脸出卖了他。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安” “起来吧,快见过你外祖母和表姐。”顾皇后笑道。 承恩侯夫人与顾筱之忙站起身来,连道不敢,再是小辈那也是正经的皇子,尤其于顾筱之而言,他俩是平辈,却有君臣之别。 六皇子却听话地转过身来躬身一揖,承恩侯夫人忙上前搂住,摸着他的脸直喊乖乖。顾筱之堪堪避过他这一礼,忙侧身回了福礼。 “本来是叫这孩子见见他外祖母和姐姐的,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亲,倒又惹出这一大通礼数来。”顾皇后摇摇头,甚是无奈地说道。 待祖孙俩亲昵了一阵,顾皇后因还有话与母亲说,便打发了六皇子与顾筱之出去玩儿“前儿下了雪,御花园中正有好雪景呢。何玉,你把那件大红猩猩斗篷拿出来给二小姐,领着殿下和二小姐去逛逛,记得多带些人侍候,多带些暖手炉,别冻坏了两个小人儿。” 何女官便先带人去取了那斗篷和一应物件,顾筱之忙磕头谢恩领了赏,复又屈膝行了一礼,方跟着她退了下去。 顾皇后含笑望着他们离去,这才转过头来对承恩侯夫人笑道“筱姐儿的规矩真是一丝儿不差,难为二嫂早早去了,竟还能做到如此,都是母亲教得好。” 遣退了一些人,母女两个说起话来倒也能自在些了,承恩侯夫人便轻叹道“这孩子与她那哥哥都是可怜见儿的,你二哥又哪里顾得过来,便只能由我多疼惜他们一些了。” 顾皇后想到那早逝的二嫂,也难免默然,片刻后方转了话题“听说给二哥新相看了英国公府的小姐那姑娘如何” “是你东府的伯母牵的线,英国公的小女儿,今年十八了,虽是庶出却是打小养在国公夫人跟前儿的。”承恩侯夫人便将这些娓娓道来,随即似又想起什么,犹疑地问道,“那淑妃对你可还尊重” “母亲又何必管这个,只要人好,便是她对我不尊重又如何这上京城里,那些闹得头破血流的,仔细算起来,谁跟谁又不是连着七拐八拐的亲戚呢难道就因这个,那些好姑娘,我们都不结亲了不成” “你父亲也是这般说我的,我先头却总有些担心,怕对你和六皇子有所妨碍。” “母亲放心,这些年来淑妃对我还算尊重守礼,她虽生了三皇子和五皇子,倒也不敢在我跟前拿大。”顾皇后微微一笑,那股从容不迫的中宫气度显露得淋漓尽致,“东府的伯母最是重规矩的,她与淑妃还是亲姨甥呢,也没见如何。她老人家的眼光,我自然信得过,不过是白白听说了这事儿,借着这个由头请您入宫说说话。一来呢,也是记挂家中;二来,却是为着筱姐儿。衡哥儿是男孩儿,倒是不急,筱姐儿明年便及笄了,不知她的婚事母亲可有打算了” 她这也是担心那小李氏进门,万一有个不懂事,将继女胡乱打发了。 承恩侯夫人听女儿这般说,便放下心思来,面上露了慈和的笑意“你放心,筱姐儿的婚事自由我看着,不会叫旁人胡乱插手的。近来家中新聘了个西席,乃是淮安的解元出身,前来京城待考的。你父亲似乎很是看重,有意将咱们家中的一个女孩儿许配给他。” “那便是寒门学子了可别委屈了咱们家女孩儿” “你父亲既透了话出来,我便立时见了他,又着人去细细打听了。那孩子瞧着倒是个品貌端方,温文知礼的,可惜家境着实不算太好。今年整二十了,乃是家中长子,前几年父亲过世才误了上一科的春闱,如今上头有一寡母,底下还有一弟一妹。京中倒是有位舅舅,在吏部任员外郎,这些年对他多有帮衬。” “这样的家世,筝姐儿大嫂断然是不肯的,年纪也实在略长了些,若真有意,也就筱姐儿与薇姐儿合适。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他真有大才,待来年一朝高中,那又是另说了。只是父亲既有意,为何还要聘他做西席殊不知瓜田李下,最是难说清的。” “你父亲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哪里会这样仔细。那孩子原本与东府的彻哥儿交好,是同在弘文书院求学的同窗,后来才知,竟还与宁远将军师出同门。如此一来二去,你父亲与他竟成了忘年交,这才与我透了话,有了那主意。不过,他这西席倒也做不长久,终归是要备考的,到了明年开春便要回弘文书院一心苦读了。” 顾皇后点点头“原来如此,照父亲这般看重的样子,想来还不一定欢喜让薇姐儿去结这门亲呢。” “再看看吧,”承恩侯夫人轻叹道,“你放心,我断不会让筱姐儿去受委屈,若我不同意,便是你父亲说也不管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雪中景 却说顾筱之那边,她如今尚不知今生与陆庭琤的纠葛危机,已经因姓陆的另辟蹊径横插一脚而提前了。 她老老实实地跟着何女官一行人才出了椒房殿,六皇子便撒开了他奶嬷嬷的手,三两步窜到她跟前来主动牵住了她的,仰着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拿一双乌溜溜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着打量她。 顾筱之笑弯了眼,揉了揉他额前的头发,偏着头问他“殿下认得我么” 六皇子纠结了会儿,果断摇了头。 如何会认得呢 顾筱之轻笑,上回见他还是个一两岁的奶娃娃,如今的年纪却是跟她的韵儿一般大了如果她的韵儿还活着,也是这般的年纪小孩子忘性大,隔个日都未必还认得你,别说过了这年的。 “虽不认得,我却觉得表姐面善。”他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想跟表姐一起玩儿。” 小小年纪,竟知道何为面善 顾筱之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孩子怎么都这般老成,总喜欢学大人说话这种老成倒似曾相识,想了半天,她才想起来似乎与她哥哥小时候如出一辙。 她心中的怜爱之心愈盛,遂拉紧了他软糯糯的小手,笑道“我也喜欢跟小皇子玩儿。” 其实,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之人。 皇帝尚在潜邸的时候,姑姑原有个嫡长子,可惜没能养大,三岁多便夭折了。自那孩子夭折后,姑姑便一直没能再生养,直到端王登基那年,才又有了这位六皇子。 可惜,许是母体孱弱的缘故,她记得这位小表弟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打小便瘦瘦弱弱的跟只小猫似的。直到五六岁上,给他找了个教授武艺的师傅,那小身板才稍稍强壮了些。然而终究好景不长,这孩子十二岁那年,不知何故又生了场大病,从此缠绵病榻,药汤不离身,病怏怏地熬到十六还是早逝了。 姑姑因此伤心欲绝,一蹶不振,竟是魔怔了,而那也是顾家悲剧的开始。 反观其他侧妃,如眼下的淑妃,已生育了健康的三皇子与五皇子;当初的侍妾,如今的赵婕妤,也诞下了二皇子。 说到二皇子,顾筱之便又忍不住去怨陆庭琤那厮 “表姐,我们到了” 稚童的雀跃欢呼让顾筱之刹时记起自己如今乃是身在皇宫内院,任何不恰当的情绪都是不宜表露出来的。她深深吸了口气,顺着小孩子手指地方向望过去。 御花园中的雪景果然与众不同,大概是特意吩咐了的,除了那过人的鹅卵石小径被打扫得不沾一丝雪屑,其他各处皆是厚厚的一层白雪覆盖,犹如过冬的棉被将这大地间的春色掩埋起来,只待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再显芳华。 六皇子再老成,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又许是很久没被放出来玩儿了,一见到这样的雪色便高呼一声,一溜烟跑了过去,将整个人扑进了那馒头似的雪窝中。 顾筱之一个没牵住,尚在茫然中,身边的那些大宫女、小太监们早已一个个火急火燎地追了过去,抱孩子的抱孩子,掸雪的掸雪,拢斗篷的拢斗篷,更有甚者直接扑在了地上,连连拜道“我的小祖宗,这身子骨才好些呢您就心疼心疼奴才们吧” 这大呼小叫的劲儿完全不亚于十个林嬷嬷。 六皇子嘟了嘴,仿佛犯了什么大错的样子,低着个脑袋任由那些人替自己打理。 顾筱之轻叹一声,想来是他身子不好,平日姑姑看得严,不大任他出来玩耍吧,便轻轻地走了过去,蹲下身来,拿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雪渍,柔声说道“你看那儿有处亭子,四面都有窗户,里头定然是暖暖的,咱们去那里玩儿吧那边好像有株梅花,也不知开花了没有,咱们打开了窗户可以赏梅玩儿。” 又凑过去光明正大地跟他咬起了耳朵“再让他们抱一堆雪,咱们在里头堆个雪娃娃。” 六皇子猛然抬起头来,囧囧有神的大眼睛亮得发光,咧着嘴朝她重重点了点头。 顾筱之牵起他略微冰凉的手,好歹将他哄到了暖暖的地方,也省的那些可怜的宫人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然而偏生不巧,那掩了窗户的亭子里竟是有了人。 “嘉元县主安” 呼啦啦一大帮人顿时跪了一地,唯有那何女官很是淡定从容地行了个屈膝礼。 顾筱之望着那冷傲高贵的女子,敛眸屈膝“臣女见过嘉元县主。” 东山郡王之女,嘉元县主,韩鹤晴,陆庭琤的红粉知己,害死她女儿的罪魁之一。 没想到今生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见了面。 韩鹤晴自然先发现了那被簇拥着的小小人儿,行礼道“嘉元见过六殿下。”待小人儿一本正经地点了头,她淡淡扫过众人“免礼平身吧。” “没想到堂姐也在此处,倒是打搅了。”六皇子又开始老气横秋起来,不过下一句便又露了本性,“这是我表姐,母后允我们来玩儿的。” 那粉装佳人长身玉立,柳眉微挑,若有似无的笑意装点着略显凉薄的唇角,容颜倾城却如冰山上的雪莲一般高不可攀。她听了六皇子的话,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顾筱之一眼,兴致缺缺“原来是顾侯府上的小姐。” 顾筱之即使垂着头也能明了她此刻的表情,傲慢而冷淡,她与陆庭琤实在是再相似不过的一类人,他们才该是那天造地设的一对。 刹时福至心灵,她心头深深一叹,怎么到如今她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堂姐在这里做什么若有事,我们便不打搅了。”六皇子问道。 “无事,殿下尽管用此处吧,嘉元这便要回去了。”韩鹤晴敛衽屈膝,说着便要告退。 此时,却有个小太监高声喊了一句“谁在那里” 众人闻声皆转过头去,却见亭中一处门窗洞开的地方,有个人影突然冒了出来,看起来那人似乎是爬到了靠窗的假山上,十指紧紧扣着窗棱,正颤颤巍巍地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那些宫人们立时紧张起来,纷纷将各自的主子团团护在中间。 “别紧张,别紧张我是个好人,不过是瞧着这儿人多,以为是陛下在呢,便过来打探一下。” 以为陛下在,还敢这样过来打探 这可与好人无关,简直明目张胆到了放肆的地步,这怕是个大胆之人吧 在场似乎没人认得他,但见他穿着银白色的铠甲,满脸的络腮胡子,也瞧不出多大年纪,不过看着身形高大威猛,体魄孔武有力,便都以为是哪个奉旨入宫陛见的武将。 大家面面相觑,那人却两三下跳了窗户进来,掸了掸身上沾惹的细雪,朝在场的人胡乱拱了拱手,被胡子掩盖的大嘴一咧“我也不认识你们哪个是哪个,便都问个好吧。” 这个形象,这副做派 顾筱之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三个大字大野熊 他该不会就是那传说中的宁远将军韩遂吧 实在是她也从未见过这传说中的人物,前世的时候,多是从祖父和哥哥的口中知道他的消息,偶尔陆庭琤也会与她说上一二。 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恣意放纵的人物。 “大胆,六殿下与嘉元县主在此,你竟敢如此无礼”某个小太监捏着嗓子朝他怒斥道。 那人抹了把胡子,插起腰来朝那小太监斜斜睨了一眼,咧嘴笑道“你可真有意思,我哪里无礼了方才不是给诸位问好来着,怎么你没听见” 韩鹤晴见他于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便不欲多有口舌之争,也不去在意他是否冒犯无礼,与六皇子行了礼便照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亭子。 顾筱之没料到前世她们为了个男人处处争锋相对,今生这一照面,竟是匆匆到连多一个眼神都欠奉送。 啊,还真是有意思。 那小太监还兀自涨红着脸,六皇子仰了头望着这对他而言如大山一般存在的男人,皱起了小脸,疑惑地问道“你是哪位爱卿既来找我父皇,怎么到御花园来了” 那男子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小人儿的头顶,惊得几个小太监立时便要跑过去以身救主,却听他朗声说道“我不是爱卿,我是你堂兄啊。你父皇让人告诉我,说他就在御花园里。” 小皇子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弱弱地喃喃道“我没见过你这个堂兄啊” “呵呵,咱们隔得有些远,但你父皇让我管他叫叔呢。”他呵呵笑道,突然朝顾筱之的方向一指,“你问她,她晓得我。” 这就怪了,我哪里晓得你了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顾筱之尴了个大尬,她即使真晓得,也要装作不认识啊,便含蓄地上前福了福,笑道“将军,我们似乎没见过面吧小女可不认得您。” “咦,你不认得我,如何知道我是将军”他笑眯眯地望着她,湛亮的眼眸在那丛如茅草般茂盛的胡子之上闪闪发光。 “您穿着铠甲。”顾筱之淡定地说道。 “也可能是乔装打扮的。” “这儿是皇宫,园中有侍卫。” 如此堂而皇之地在那里爬假山,当那些侍卫是瞎的么,自然是熟人了。 “顾二小姐,不但眼神好,还很聪明。”他似乎挑不出理儿了。 “将军谬赞。”她微微侧身又行了个福礼,也不去深究他是从何处知道了她的身份。 六皇子一直仰着颗头,在二人你来我往间来回地转,都快把他的小脖子给累死了。好在,一道粗嘎的嗓音拯救了他的酸脖子。 “哎呦,您老原来是在这儿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被卖了 却是皇帝身边的近身大太监常公公抱着拂尘过来了。 他一挥那雪白的拂尘,给几位主子请了安,便直接上手拉了那位“老人家”的胳膊,边拉着往外走边说道“您快随老奴走吧,陛下都等您个把时辰了。” 呦呵,这位宁远将军的谱儿可真够大的呐,敢让皇帝等个把时辰,怪不得方才他敢那样来探虚实。 顾筱之抽了抽嘴角,赶紧拿帕子掩了嘴。 那宁远将军龇了龇牙,朝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顾二小姐的话,而是笑眼如丝地任由常公公将他拖走了。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他是哪位堂兄啊。”可怜的小皇子还在苦恼,忍不住用小手敲了敲脑袋。 顾筱之轻轻揉着他的额角,笑道“改日你问问你父皇不就知道了么” 待宫人们取来了雪,他终于不再纠结这个,先是试探着揉了个雪团子捏在手中,见那些宫人们没再大呼小叫地上来阻止,便大着胆子抱了好大一捧开始堆雪人。 果然啊,小孩子一旦玩儿了起来,哪里还会记得哪个堂兄哪个堂姐呀。 顾筱之的眸中尽是母性的光辉,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梳着冲天辫的小丫头,会软软地喊她娘,会甜甜地冲她笑 她握着他堆过雪人后冰冰凉的手,心内不禁亦是一凉,那一直望着他的会心笑容便稍稍淡了几分,那股思念女儿的火热之心也彻底熄灭了。 上辈子这孩子英年早逝,虽说十二岁时的那场大病如今看来十分蹊跷,可他这孱弱的身体却是根本原因。若他能好好活下去,姑姑就不会有事,顾家兴许也不会有事;若他能有造化坐上那个位子,那顾家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这根活生生的大腿啊,今生可不能再让他断了。 想想,前世的她可真是愚蠢。都说妇道人家不该过问男人在外面的事,她便真的恪守本分,安于内宅,竟一点不知陆庭琤与二皇子已暗渡成仓。但凡她能稍稍留意,早些察觉,顾家又何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殊不知,这种没有硝烟的战场,也是会流血,也是要死人的,而且是非死即伤,不死不休的那种。 顾筱之的眸光微闪,打定了主意定要先寻着那人,先把小表弟的身子骨彻底调理好了要紧。有了强壮的靠山,还怕那独木难成林的陆庭琤不成 没过一会儿,椒房殿那处便派了人来接他们回去,想来是顾皇后与承恩侯夫人的叙话终于结束了。 六皇子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要让小太监将他才堆好的雪娃娃抱回去。顾筱之苦笑着劝了半天,才劝住了。 转眼便到了腊月,大堂嫂林氏有孕已三月有余,已是过了避讳的时候,该知道的人家便都去报了喜。这日,朱氏的娘家嫂子镇国公世子夫人便携女朱颖特来登门贺喜。 几人在慈侑堂说了话,便去了大房屋里看林氏。见表嫂一切都好,朱颖略坐了会儿,不耐烦听母亲和姑母说话,便告辞出来往隐菊苑去。 顾筱之正在练字,听到丫鬟报了一声,才抬头便见到个红衣少女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好啊,怪不得没在慈侑堂瞧见你,原是在家里躲清闲”她一路走着一路大声嚷嚷,直把隐菊苑当成了自个儿家,完全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我在洛城可想你们,你们一个个的却都不给我写信。我还以为你们这是要跟我绝交的意思呢。” 顾筱之好笑地站起来,她还没说什么,这个人倒是说了一长串的话,而且牛头不对马嘴的,似乎绕着好几门子的话呢。 “你怎么不在荣安堂多坐坐,倒跑到我这儿来了” “我看着表嫂一切都好,哪里还耐烦听母亲她们说话。”她俏生生地立在那儿,一双杏眼仿佛蕴含着晨间清露,别提有多惹人怜惜了,只是那张标志性的娃娃脸似乎比两三个月前更显珠圆玉润了。 “我站了这半天,还不给我茶喝,是真要跟我绝交么”她呼哧呼哧地拿帕子扇着风,这大冷的天儿也不怕凉着。 “我哪里敢不给你茶喝。” 顾筱之朝外头招了招手,恰好入烟笑着端了茶盘进来,她将一盏红茶郑重其事地放于朱颖跟前,另外配上一壶热热的茶水,笑道“五姑娘,这可是我们姑娘珍藏的祁门红茶,一直舍不得喝,只说要等您来了才喝呢。” “你这丫鬟才疼人呢,”朱颖哈哈笑道,又转头与入烟说道,“好丫头,你拿了这好茶出来,万一你主子不高兴可如何是好” “都说了主子就等着您来饮这茶呢,哪里会不高兴。”入烟说完,便笑着退了出去,任由两位姑娘说贴心话。 “聪明的丫头,还不上当。”朱颖指着她的背影笑道。 顾筱之走过来,端了自己的那杯轻抿一口,方笑着说道“你何时回来的我与芦溪正商量着给你去信呢,原以为你定是要在那边过年了。” “我才不在他们家过年呢。”朱颖却没抓住她话中的去信一事,反而有些扭捏地嘟囔了一句。 “哪家不是你外祖家么”顾筱之转了转眼珠子,假作疑惑地问道,明知故问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就是我外祖家啊,我说什么了么”朱颖那娃娃脸都快红成了苹果,却仍旧强作嘴硬地说道,“说什么给我写信,我是一封都没看见。芦溪如今嫁了人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不惦记我气死我了” 顾筱之低头了然一笑,看来这小妮子是好事将近了。 她老早便与她说了悄悄话,镇国公世子夫人一直有意将她许给外祖家的表哥。顾筱之心想,依她这咋咋呼呼的娇憨性子,也确实只有那青梅竹马的表哥才能多忍让包容她了,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如今她去洛城住了这两三月,却没等过完年便被送了回来,多半是明年便要传出喜讯了。 “我不惦记你,自有人惦记你。你在洛城乐不思蜀,我又何必巴巴地写了信过去讨你嫌呢。”顾筱之打趣儿地说道。 朱颖这回是彻底羞红了脸,咬了咬唇,颇有些色厉内荏地嚷道“好啊,几日不见,你也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比芦溪还可恶” 说罢,她便恼羞成怒地上去挠顾筱之痒痒。 顾筱之边躲边跑,笑道“我再不敢说了,你还是饶了我吧。” 朱颖不依,追着她跑至书桌那处,却冷不防撞上了桌角,疼得眼中顿时冒了水汽,颤着身子弯下腰揉着被撞到的膝盖。 顾筱之也不敢再躲,忙过去帮着她一起揉,口中却道“你看,你不能仗着学过些拳脚便欺负我,这便是报应了吧” 好似她是最无辜之人。 朱颖却是不说话,眸光似是被桌上的某物给吸引了,待膝盖没那么疼了,便直起身子将那张桃花笺拿过来看,边看边念叨“雨过水明霞。潮回岸带沙。叶声寒、飞透窗纱。堪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寂寞古豪华。乌衣日又斜。说兴亡、燕入谁家。惟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宿芦花。” 她念完,便抬眸古怪地看着顾筱之,笑得意味深长“这是首唐多令。瞧着这笔力,这字迹不是你写的说,是哪位的手笔” 顾筱之伸手夺过她手上的桃花笺,脸上的表情淡了淡,甚是随意地说道“是女学里先生的字,让我们照着临摹的。” 朱颖似乎不大信,煞有其事地摸着下巴绕着她走了一圈儿,方问道“哪位先生,可是你们家新来的那位姓陆的先生” “你怎么知道”顾筱之倒是好奇了,她不是才回来么 “哼,有什么事儿能瞒过我呀。”朱颖甚是得意,慢悠悠地踱回小花厅的圆桌前,轻轻抿了口茶,“我还知道些别的呢,你想知道么” “并不想。” 顾筱之才不要应和她,因为她很清楚,通常情况下,即使她说了不想,朱五姑娘还是会忍不住不吐不快的。 果然 “哎呀,你应该说想的么”朱颖甚至没能坚持半盏茶的时间,便忍不住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与她悄悄咬起了耳朵,“方才我从荣安堂出来,听了那么一耳朵我母亲与姑母说的话你家顾老侯爷似乎很是看重某位姓陆的先生哦。” 那又如何她知道祖父看重陆庭琤啊,自从今生他们喝了那顿酒,那交情似乎比前世深了好几个档次。 “哎呀,你没懂我的意思。”朱颖见她茫然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捅了一下她胳膊,“她们见我走了便聊起了我的事儿,顺道提了那位陆先生一嘴。” 好吧,顾筱之这回听懂了。 估计,大概,十有八九,她那不靠谱的老祖父这回是提前将她卖了。不,是提前“又”将她卖了一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一波 说起来,她祖父的口味还真是不挑。能与宁远将军韩遂那样恣意疏狂的人称兄道弟,也能与陆庭琤那种心机深沉,寡言内敛的货相识结交,甚至看重到要将孙女儿许配给他。 呵呵,前世今生她都想不通,那姓陆的到底给祖父灌了什么迷魂药 大伯母是断然不肯将四妹妹这剩下的亲生女儿许给寒门子弟的,即使那寒门子弟将来能发达,可如今谁又说得准呢;三妹妹出身又低了些,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她这没娘的孩子好拿捏些。 “喂,不会是真有那意思吧”朱颖瞧她变了脸色,伸出爪子试探地戳了戳她的脸颊。 顾筱之扯了扯嘴角,神色恢复如常,嗔怪道“我又如何知道不是你说你还知道些别的么,怎么又来问我” 看来,眼下情况危急了,她得赶紧行动起来,趁早打消了祖父这发昏的念头。主动去找祖父祖母显然是行不通的,那就只能从陆庭琤那儿下手了。 “我就听了那么一耳朵,你才是顾家人呢。”朱颖朝她挤眉弄眼,凑过来小小声地说道,“你不知道,近来京中一些官宦人家的女儿,还有那等勋贵之家的庶女,都巴望着这些进京赶考的寒门子弟呢。据说,那去弘文书院的山路上,每日都能偶遇好几拨进香的小姐;还有那些风雅的酒楼茶馆,也有大户千金砸重金包厢房的,就等着遇上可心的青年才俊好抛一抛绣帕、香囊什么的。” 顾筱之听得瞪大了双眼,怎么如今京中的女儿家都这般狂放不羁了么 “哎,当然是那些五六品的小官家的女孩儿了,再不就是心思活络的高门庶女,不想任嫡母随意摆布,便只好自己着眼寻出路了。要是那眼力见儿好的,说不准还真能给她挑到一尾成功跃龙门的鲤鱼呢。” 听她这话说的,她们好似真在菜市场上挑拣各种鱼呢。瞧,这大头鱼新鲜,又或是,这鲶鱼长得太丑要不得,这鲤鱼看着没劲跳不了龙门 顾筱之的脑袋里一时乱哄哄的,感觉自己真开了个自由市场了。 “你们家那位陆先生长得如何哦,定然是一表人才了,否则老侯爷也不会有此考量。”朱颖调侃过后却蹙了眉,低叹道,“可惜,他似乎低调得很呢,我都没怎么听说过他的大名。” 陆庭琤原本就是那样的性子,如今又尚在孝期,自然更是低调了。以前他在弘文书院住着都是轻易不下山的,现在又在侯府做西宾,除了闲时回书院,也不大出门。 “你说他的字,真有那么好么怎么见过的、没见过的,一个个都那么乐意夸他”顾筱之取过书桌上的桃花笺细细端详着,实在瞧不出来那字好在哪里,兴许知道这是陆庭琤写的缘故,在她眼中,怎么看怎么别扭。 “是挺好的呀,我怎么听你的意思,似乎是不大看得上他”朱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似乎,也不是不大,她是确实十分地看不上他。 顾筱之看着那篇字,眯了眯眼,沉吟许久,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呐。 朱颖在隐菊苑蹭了她一顿午膳,方告辞回了荣安堂。因都知道她们两人关系要好,自然没人怪她们失礼,朱氏还特意命大厨房给她们加了菜。 顾筱之自午后起,就一心一意临摹着陆庭琤的那篇字,直到日影西斜,华灯初上,卷画进来催她该去慈侑堂请安了,她才揉揉手腕搁了笔。手是酸了些,可望着满桌摊着的几十份唐多令,她的心情是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畅快。 “姑娘一下子写这么多字做什么,仔细手疼。”卷画一边收拾着那些纸笺一边无奈地劝道。 顾筱之也不接她的话,反而嘱咐了另一件事“待会儿去告诉小厨房,明日我要过去给哥哥做些点心,叫她们将食材都备好了。你再跟林嬷嬷说一声,明日午后叫福宝亲自过来拿。” 第二日,等福宝过来的时候,顾筱之在西暖阁见了他。 趁着入烟领着小丫鬟们去取点心,她又借故遣退了卷画,便将昨日赶出来的那叠纸笺交给了福宝,与他说了大概“你将这些拿到举子们常去的酒楼茶馆,或者书院附近的寺庙道观,见着带了丫鬟的漂亮姑娘便上去悄悄售卖。记住,不能白给,一定要卖,而且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有这许多,卖得多少都算你的。” 她这奶兄是个机灵的人,也不问她这些纸笺有什么说法,又为何要这么做,转了转眼珠子便低声问道“姑娘,这个小的知道,少爷说的奇货可居,大概齐就是这意思吧” “孺子可教,”顾筱之笑眯眯地道,“你放心,只管将那价钱往高了抬,绝对不缺人买的。” 福宝被这一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还请姑娘教小的,若那些人问起来,小的从哪儿得的这物件,又该如何回话” 顾筱之想了想,便道“你只说你家公子在弘文书院求学,这些是你偶然捡来的便好。” 福宝点了点头,姑娘这是要他当回投机取巧的小书童了。 “最重要的一点,”顾筱之瞟了眼窗外,继续说道,“切不可让少爷和你娘知道这事,你要做得隐蔽些。” 福宝将那摞纸笺一卷,塞入了衣襟里头,笑着说道“小的知道,姑娘,您就放心吧。” 不过五六日,福宝就悄悄递了话进来,说姑娘交待他办的事都办妥了,还俏皮地谢了她的“赏”。 顾筱之自然明白他所说的赏从何来,心内稍安,只等着陆庭琤那厮传出风声来。这回她投了那么多石子儿,就不信连一朵浪花儿都没有。 却说陆庭琤这日,因侯府女学里无课,便趁空上街打算去书斋、文房四宝铺子逛逛,挑些合用的好给书院的老师做年礼。 然而自他出了侯府角门,便总觉得有几双眼睛盯着自己,越到热闹的大街,这种若有似无的感觉便越强烈。直到在松山斋,他好不容易挑中了一本前朝的善本,却被一位姑娘捷足登了先,才渐渐意识到这种古怪的感觉到底源自哪里。 “对不住,小女不知公子原来也看中了这本书。”那戴着帷帽的姑娘怯怯地收回了手,语声温柔婉转。 “无妨。”陆庭琤板着脸,淡淡地回道。 “君子不夺人所爱,公子若喜欢,便请便吧。”那姑娘颇善解人意,娇怯怯地垂了首,她身侧的丫鬟却红着脸,拿一双含情眸一眼一眼的偷瞟他。 陆庭琤的面色更冷了几分,转身便离开了松山斋。 “哎,公子” 那姑娘没曾想他竟转身就走,也不再婉转娇羞了,在后头急急地唤他。 再去卖文房四宝的保俶斋,他又“不小心”撞到了一位粉装佳人,顺便那佳人的帕子也很不小心地留在了他怀里。 他知这样的情况很有些不大对头,便无心再逛什么铺子,直接雇了辆驴车往城外弘文书院所在的紫微山而去。结果,又在上山的道上“偶遇”了某位上香归来马车却突然故障了的千金小姐,梨花带雨地恳求他能否借他的驴车送她回城。 陆庭琤果断跳下了驴车,付了属于他那份的川资,任由驴车主人去与那小姐谈回城的生意,自己则一路走着往山上而去。 好在路途已不算太远,没一会儿他便到了弘文书院前,却见顾彻之与另一来自聊城的学子傅咏雪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完全是一副闲庭信步看好戏的姿态。 “行端真是艳福不浅呢,如此良机,怎么不送佳人回城啊”傅咏雪兴味盎然地叹道。 陆庭琤朝二人拱手一揖,清清淡淡地说道“佳人尚在,子观兄若有心,何不现在就过去送上一程” “佳人太多也是无福消受,我近来都送了三个了。”傅咏雪苦笑着摇了摇头。 顾彻之倒是有些奇怪,笑道“往日里似乎也没见行端有此等艳遇,怎么今日突然冒了出来” 他是知道这位好友的脾性的,平日为人行事颇低调内敛,自今年夏末入京一直平安无事,怎么临到这寒冬腊月的倒“风靡”起来了 “这也正是小弟疑惑之处。”陆庭琤便将今日遇上的连番怪事与他二位说了,想着两人常与别的学子来往,或许能想通个中关窍。 傅咏雪听了,朗声大笑道“行端,你的桃花运来了其实,依你的品貌,这桃花运早该来了,只怪你平时太过不露锋芒,小心过了头。” 顾彻之却犹疑地说道“难不成是哪位兄台无意中替你传颂了一番,这一传十、十传百之后,行端的才名便遍布京城了” “你们几个何苦在这里猜来猜去,便该备了好酒,早些来请教我,这百思不解的难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但闻一道舒朗清亮的男声自上山的山道上传来,众人闻声不由举目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又如何 来者也是弘文书院的学子,乃是京中刑部主事温大人之子温昭,平日里与他们,尤其是顾、傅二人颇有交情。 “温兄可是知道什么内情”陆庭琤朝他行了个揖礼。 温昭笑盈盈地望着他,反问道“我自然知晓,行端可有好酒啊” “彦和,你快别打趣行端了。他向来是再正经不过的人。”顾彻之笑道,好心出来解围。 温昭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唯独喜欢没事儿小酌一杯,书院里的人都是知晓的,因此他往往三两句话酒不离口。 “咦,不过向行端讨杯酒喝,你们何必这般小气。” “再请教彦和兄。”陆庭琤又朝他一拱手,“今日实在没带酒在身上,改日定带两坛好酒,邀彦和兄一醉方休。” 哪个没事儿会在身上挂两坛酒啊兄台,你要找托词也请找个像样些的啊。 这陆行端果然不如另外两个有趣。 温昭抽了抽嘴角,自觉无趣便也不再卖关子了,自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他,问道“你瞧瞧,这上头可是你的字我们家那些姊姊妹妹,现如今几乎人手一张呢。行端,你到底写了几份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陆庭琤看着手中这首唐多令,眉心微跳,除了整首词以外,在落款处还另外书写了几个小字淮安陆行端于蕉园季冬。 傅咏雪凑过来快速浏览了一遍,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摇头轻叹道“行端,你既想通了,何必出此下策只要与我们多去几趟茶馆诗社,一起作作诗论论文,自有那娇蝶寻芳而来。” 顾彻之却皱眉说道“这恐怕不是行端所写吧。” 这当然不是他写的 不过那幕后黑手是谁也呼之欲出了,他近来还能给谁写过这首唐多令眼下又还有谁能将他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 陆庭琤紧紧抓着这张桃花笺,几欲将它撕碎。 温昭忙不迭地上前,及时解救了那纸于水火之中,颇为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褶皱抚平,后怕地说道“这可是我从妹妹手里好不容易哄出来的,我还答应替她问行端要一幅字呢,可不敢撕破。要不这样吧,行端,那酒你也别请我了,就给我写幅字吧,如何” 陆庭琤此时正被顾筱之气得不轻,哪里还能理会他的要求,趁着天色还未太晚,匆匆与几位同窗别过,连书院的门都没进便又下山回城去了。 “他到底听没听到我说的话呀”温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道。 傅咏雪则甚是疑惑“这是哪个有意陷害行端” 顾彻之摇头道“咱们是不得而知了,不过看来行端已心中有数。” 今日是女学在年前的最后一堂课,像莫先生,还有教针线的李先生,教绣花的余先生,都是有家室的人,自然要赶回家中去过年。不像陆庭琤,在京里就孤家寡人一个,他那寡母,还有那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妹妹,这会儿都还窝在淮安老家呢。 咱们这位陆先生,今日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瞧那脸色,都沉得能滴出水来。哦,他的脸色一贯如此,不过今天更显得阴云密布。 他的心情不好,顾筱之的心情就好了。 “前几日,让各位小姐拿回去临摹参照的帖子,请交上来。”陆庭琤瞥了眼底下的三人,沉声补充道,“还有你们的课业。” 顾薇之和顾筝之乖乖上交,顾筱之更是没有二话。 陆庭琤随手翻了翻,抬眸盯着顾筱之,冷声问道“二小姐,是不是漏写了什么” “什么”顾筱之惊诧地瞪大了双眸,煞是好学地问道,“请先生指教。” 真是有恃无恐啊。 陆庭琤收回冰冷的眸光,突然不再进行这个话题了,转而神色如常地讲起了课,倒把已被提起兴趣的顾筱之给晾在了一边。 她现在还真不怕他发难,反而很想当面问问他的心情如何,简直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然而这堂课居然再正常不过地结束了,再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波澜,搞得顾筱之很是失望。而琴艺课对她来说,更是一如既往的无趣,莫先生那如咒语般的唠叨停止的刹那,她的心情才复又明媚起来。 从琴房出来,却不见跟她来的卷画,顾筱之四下观望了一会儿也没发现她的身影。这丫头可不是那等随意乱跑的人啊。 “你们先回吧,我去找找卷画去了何处。” 顾筱之与两位妹妹道了别,便徐徐在沁芳园里四下寻找,路过一处假山丛的时候,猛然间被一双从假山洞中伸出的手拉了进去。随即,后背便被死死地抵在冷硬的石壁上,后脑勺也撞了一下,一阵阵地发紧,疼得厉害。 脑袋虽有些晕头转向,可她也能猜到这是什么人,怪不得方才忍下了没有发难,原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陆庭琤俯视着那比他矮了近一个头的人儿,冷冷地说道“你可真是不弄垮我,不甘心呐。” 顾筱之强自忍下脑后的疼痛,冷笑着抬眸望他,洞中的光线有些昏暗,不过依然能看清他那双燃着幽幽怒火的眼睛,克制而冰冷。 “我说过的话,我以为你已经记在了心里。” “你明知我有孝在身,还去使那样的手段” 撺掇那些不知羞耻的女人来引诱他,来败坏他的名声天知道他这几天被多少双眼睛盯着,被多少人“不小心”倒在怀里,又被迫收了多少绣帕和香囊 当然,这都不是关键。 这些顶多就是麻烦一些,顶多会传出些许风流的名声,可现在实在不是时候 他习惯于深居简出,所以外头知晓他还在守孝的人并不多,可以后等他高中为官的那日,这所有的一切保不齐就是被人攻讦的把柄。只要他一个没留意,就是他一生的污点,尤其是还有眼前这个随时等着踩他一脚的人的存在。他相信,只要有那一天,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捅出来,果断除掉他。 “那又如何”顾筱之紧紧盯着他,似乎有些可笑于他的紧张与愤慨,“陆先生,这可是您教我的,果断的一劳永逸,您忘了” 陆庭琤深深望着她那双依然美丽动人的眼睛,漂亮的桃花眼摄魂夺魄,即使只是平淡地看着你,也似藏着无限柔情。以前每每看她,他总被她眸中编织的这张利网缠绕得溃不成军,可是现在,她的眼中没有柔情,没有缠绵悱恻,只有赤裸裸的嘲讽和恨意。 “如果,我现在就毁了你”他缓缓抬起手,伸向她细长的脖颈,低声轻喃道,“我们俩再同归于尽一次试试,你觉得如何” 既然重活一世,还是这般苦痛的纠缠,倒不如他们再共赴黄泉。 顾筱之瞥了眼他些微颤抖的手,勾唇轻轻一笑“只要你舍得下,只要你下得了手。” 他舍得下他即将再次开始的璀璨人生么 陆庭琤果然停下了手,垂眸沉思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将那手放下改为牵起了她的手腕。那上头果然又有了淡淡的淤青痕迹,是方才拉她进来的时候留下的。 “还打算去告状么”他怔怔盯着那几道印记,用拇指轻轻摩挲着。 他这是突然之间又改变了主意 还是这样的阴晴不定啊,不过他说的这话 顾筱之垂眸,哥哥还是去找他了。 “如果你不再去讨好祖父,我就不告状。” 这更像是小孩子之间的要挟和讨价还价。 陆庭琤挑眉,轻嗤道“你给我使了这么大一个绊子,我再不去讨好祖父,煮熟的鸭子便要飞了。” 他算叫的哪门子的祖父,无耻 他退开一臂距离,眸中已无方才的怒火与一瞬间的杀戮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说过的话,也希望你已经记在了心里。即使还是有共赴黄泉之日,我也希望那时你是以我妻子的身份。”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紧张而逼仄的假山洞。 其实,他下不了手。 顾筱之兀自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脑后的疼痛已经淡化,心却突然没来由地抽搐起来。那种疼痛,是如此熟悉。 直到卷画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她才猛然回过神来,理了理发髻和衣衫,从洞中钻了出去。 “我在这里。”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假山洞里”卷画呼哧呼哧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方才陆先生突然让我去茶房取些茶与点心,说是侯爷立时便要过来。奴婢不敢耽搁,便去了一趟,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姑娘已经下学了,奴婢该死。” 顾筱之听她说到祖父来了沁芳园,哪里还有心思听她说该死。祖父怎么偏巧这个时候来沁芳园而且陆庭琤显然是早就知道的她的心里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该死的不是卷画,而是陆庭琤那厮 他定然又使了什么坏点子,一环接一环,把她引入彀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年节下 陆庭琤陷害她 顾筱之脑中炸起一道惊雷,直接将她震愣在了原地。他邀祖父来沁芳园能做什么,无非是想让他老人家撞见自己与他钻了假山洞 卑鄙,无耻 他倒是不怕给祖父留下个轻狂色胚的印象。 “姑娘,您怎么了”卷画见自家姑娘竟是蓦然呆住了的样子,以为是生了她的气,又是紧张又是担忧地问道。 顾筱之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淡淡地说道“无事,我们回吧。” 接下来的几日,不知是顾筱之多虑了,还是祖父实在心大,竟没派人传她说话,亦或者是陆庭琤那处又憋了什么坏招给拦下了 顾筱之心虚了几日,不见动静,便索性撂开来不管了,与其杞人忧天,倒不如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转眼便到了年节,宫里的皇后娘娘赐了年礼下来,慈侑堂里众人欢喜地聚在一处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待到各房的年礼分完,承恩侯夫人独独留了顾筱之说话,竟连石嬷嬷都遣退了出去。 顾筱之一时心内忐忑,以为是钻假山洞事件发了,祖父选择直接将她交于祖母来管教。那捏帕子的手便紧了紧,大冬天的竟隐隐沁出些细汗来。 韩氏却拉了她的手,将她安置到身侧,神色和蔼地说道“筱姐儿,祖母与你说说你父亲续弦的事儿。” 她的祖母真是个爽快人。此话一出,顾筱之立时松了口气,面上的笑容也没方才那般僵硬紧张了。 “想来府中也有些传闻,祖母怕你女孩儿家心思多倒白白担忧,便与你说几句。”韩氏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这孙女儿真是越看越爱,遂笑道,“过门的日子已经定下了,明年二月初六。你放心,往后你自然还与以前一样,你娘的那些嫁妆,祖母都替你们看着呢,今后自然是留给你和你哥哥的。待她进门后,若她尊重,对你们好,那你们便也要多敬着些;若她不好了,也不必委屈忍着,自有祖母替你们做主。” 祖母是真心疼他们兄妹,寻常人家这样的事哪里会同小辈商量,只乖乖顺着便是。 顾筱之感激不已,不禁握紧了承恩侯夫人枯瘦的手,笑着点了点头“多谢祖母疼惜,筱之与哥哥心里都明白。等母亲进了门,我们自然将她当作长辈尊敬。” 韩氏轻叹一声“这也是你们父亲的意思,他虽不大言语,却从来都是以你们为先的。你父亲毕竟还年轻,祖母年纪大了,自然希望能有个知冷知热的照顾他。” 顾筱之很是理解地点点头。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顾现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却与母亲十分恩爱。她有时偷偷看到他望着母亲的目光,是那种明晃晃的除了母亲,全世界都与他无关的“岁月静好,夫复何求”。 可是,这种静好也许抵得过家世门第,抵得过体统规矩,却永远争不过阴阳两隔。以父亲的身份,他是不可能为死了的母亲守一辈子的,即使他愿意。 可他终究,在母亲活着的时候,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母亲比她幸福。 母亲去后,父亲便愈加沉默寡言了,她身在内宅,一月里也见不了几次面。可即使如此,前世承恩侯府出了那样的事,陆庭琤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他被遣返原籍与她匆匆告别之时,却仍旧劝她不要怨恨陆庭琤。就如林嬷嬷说的,父亲一直希望她好好的。 很快便到了除夕,朱氏一大早便忙着筹备晚上的团圆饭,像连轴陀螺似的脚不沾地;家里几个小的,主要是顾筝之、顾徽之这两个小魔星,四处乱窜讨要压岁钱;府中的奴才们也都换了新衣裳,领了过年的赏钱,一个个乐得见牙不见眼。 真是到处都洋溢着忙碌而祥和的过年气氛。这种种愉悦的情绪似乎会传染人,连顾筱之都忘记了前世那个让人耿耿于怀的除夕,而跟着高兴轻松起来。 直到她又听到了一个噩耗 “什么,祖父邀了陆先生今晚来家中过年”顾筱之震惊地拍案而起。 “是啊,祖父说陆先生一个人在京中也是孤单得很,除夕之夜总是要团圆的,不如便邀来侯府与我们一同吃个团圆饭,一起守守岁。”带来这个消息的顾衡之也是很无奈地轻叹道。 自从被妹妹洗脑后,他对这个陆庭琤的人品很是怀疑,再加上近来,祖父对他越来越莫名其妙的态度,他都快怀疑姓陆的是不是有什么妖法了。 不不不,子不语怪力乱神。 顾筱之却觉得眼下的局面很不正常,实在太不正常了 先不说前段时间,京中疯传的有关陆庭琤的风流艳遇事件。单说自己家中更直观的钻假山洞事件,她有预感,祖父十有八九是发现了的。 纵然她的行为“很不检点”,可陆庭琤那“色胚”显然“更不检点”,然而即便如此,祖父还是坚定不移地要卖孙女儿,要卖她 陆庭琤那厮葫芦里的迷魂药,药劲儿可真够大的 到得晚间,慈侑堂里摆开了两桌宴席,男女分桌,中间以屏风相隔。这顿饭顾筱之吃得索然无味,相比女眷们的优雅斯文,只闻得隔壁那桌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最热情的当属祖父,他那标志性的大笑简直就没停过。陆庭琤偶尔夹杂几句含蓄而不失礼貌的恭维,宾主尽欢,恰到好处。 食不知味地用完了她重生后的第一个除夕夜宴,男人们都往前院继续高谈阔论去了,女眷们围坐在承恩侯夫人身边,轻声细语地聊着闲篇。 顾筝之与顾徽之吵吵嚷嚷着要放烟火,韩氏拗不过他们的歪缠,便朗声笑着应了,吩咐妈妈丫鬟们仔细伺候着往院子里去。顾筱之心绪不宁,便也借了这个由头去院中吹吹风透透气。 烟火被胆大的顾筝之一点燃,她的奶嬷嬷便利索地将她一把提溜起赶紧逃离了十步远。 那五彩斑斓的烟火在清冷的夜幕中绽放流光溢彩,在明明灭灭的光华中释放它生命的价值。这火树银花,顾筱之看得痴了。 原来,除夕的烟火这么漂亮。 顾筱之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灯如豆,昏黄的烛光下,入烟似乎正在擦拭她的脸。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脑胀。 “姑娘醒了”入烟惊喜地说道,随即朝外头招了招手,“卷画,快来,姑娘醒了” 卷画立时端了温水过来,入烟接过喂顾筱之喝了两口,这才轻吁了口气“姑娘,您都昏睡了两天两夜了。” 顾筱之迷茫地眨了眨眼,头还是有些晕。 “姑娘从慈侑堂守完岁回来便有些发热,也不让奴婢们惊动人,只说捂着被子睡一觉便好。谁知半夜,奴婢过来一看,姑娘烧得愈发烫了。奴婢们不敢耽搁,天一亮便去禀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这才请了大夫来给姑娘诊治用药。”卷画细细说着。 她病了 顾筱之歪着脑袋认真回忆了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想来是那晚吹夜风吹的。 “那老大夫说姑娘这是忧思过重,惊惧交加,再加上邪风入体,才一下子病倒发了热。待吃下几服药,将这热彻底发出来便好了。”入烟又去药炉上将热着的汤药端了过来。 “时辰还早,姑娘既醒了,奴婢这就去慈侑堂报个信,好安了老夫人的心。”卷画说道,又转头叮嘱入烟,“你且喂姑娘吃些东西再吃药罢。” “知道,我先将药晾一晾。”入烟应了一声。 顾筱之干涩地转了转头,挥手让卷画去了。 她这一病,倒病了将近十日才好,索性连各家的年都没拜成,光在家里养病了。 待她的身子终于有了些精气神儿,便让丫鬟们在院子里的大太阳底下放了把摇椅,迷迷瞪瞪地躺在上面晒太阳。 “哎呀,顾嫂子怎么亲自来了快进来坐。”卷画边招呼着边就迎了出去。 顾筱之似睡非睡的双眸勉力睁了睁,便见顾大管家的媳妇儿顾嫂子笑着走了进来,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 “给二姑娘请安,二姑娘近来可大安了”顾海家的朝顾筱之屈膝行了一礼,关切地问道。 顾筱之笑眯眯地道“已经大安了,劳您惦记着。嫂子快坐吧,卷画快去端茶来。” “哎呦,这可折煞奴婢了,二姑娘不必费心,好生歇着,仔细身子。”顾海家的忙忙说道,又忙着去拦卷画,“卷画姑娘快别忙了,我坐不得的。” “奴婢今儿来是奉的侯爷之命,给姑娘送花灯来了。”顾海家的将手里那盏四四方的简易“花灯”递给顾筱之,又笑着说道,“侯爷说了,如今赋闲在家,左右无事,便给孩子们做些花灯玩儿。十五灯节快到了,到时便可提着祖父做的花灯上外头显摆去。” 顾筱之汗颜,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这确实是祖父会说的话。 “多谢顾嫂子亲自跑这一趟,替我谢过祖父,您再告诉他老人家,我改日再去给他请安磕头。”顾筱之笑着道谢。 “哎,奴婢记着了。二姑娘既得了,奴婢还得给三姑娘、四姑娘送去,这便告辞了。”顾海家的又蹲了一福礼,含笑离开了隐菊苑。 顾筱之命卷画送了,便细细看起这盏所谓的“花灯”来。嗯,这灯面儿确实够“花”的,四面雪白的纸上分别绘制了梅兰竹菊这四君子,还题了应景的诗,只是 只是这画技、这笔迹,她怎么看怎么眼熟,怎么看怎么不像祖父他老人家的风格。 顾筱之眸光一紧,刹时福至心灵,之前因惊惧而病倒的身子差点又被惊惧病了。 这分明是陆庭琤的字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上元节(上) 五日的光景一晃而过,待顾筱之彻底恢复了元气,便到了她祖父说的可以提着他“亲手”做的花灯出去显摆的时候,虽然顾筱之甚是怀疑他老人家的这个“亲手”到底掺了多少水分。 在慈侑堂囫囵用了些元宵,大人们终于肯放他们出去逛花灯了。上元节的这三天,京中暂缓宵禁,人们甚至可以彻夜游玩,而他们这些久居深闺的少男少女也难得可以光明正大地夜游上京城。 “徽哥儿年纪小,你们都围拢着他,莫让他乱跑乱窜,仔细遇上拐子;三位姑娘的身边也不可离了人,切莫让人冲撞了。”承恩侯夫人细细地叮嘱道,“不要随便吃那些市集上的小吃,小心闹肚子;也不要去那些人多的地方” 那些随小主子们出门的婆子、丫鬟们,一个个敛声屏气,低眉垂首地听训,生怕没听仔细了交代,而闯出什么祸事来,累及自身。 顾筱之微微垂着眼,含笑静静听着;顾薇之在这种场合,向来秉承木头人的风格;又是那两个小的,心思不知飞到了何处,顾筝之心不在焉地嘟着嘴,悄悄转着手中的提灯,顾徽之早就跃跃欲试,似要蹦起来,却被他母亲朱氏按住了,仔细替他拢了拢大红刻丝的灰鼠斗篷。 承恩侯夫人又点了八个护卫跟着他们一行人,这才放他们离去。转身出了慈侑堂,顾徽之便撒开了脚丫子跑,他那奶妈妈一时没拦住,好在有个护卫眼疾手快将他抱住了。 “我的哥儿,亏得这还没出府呢,你可心疼你妈妈吧,待会儿万不可再这样跑喽”那王奶妈揽着徽哥儿苦口婆心地劝道。 顾筱之笑了笑,悄悄打量了几眼姊妹们的花灯,都是与她一式的四四方的款式,不过上头的画儿各不相同。徽哥儿属虎,便画了四只形态各异的下山猛虎;筝姐儿活泼,画的是她喜爱的蔷薇、海棠等花卉;薇姐儿的则是花鸟虫草。 因没能细看,她也不能看出那些画儿到底是祖父的手笔,还是同样“借助”了陆庭琤的天赋,不过依龙飞凤舞的落款倒显然是祖父惯常钟爱的狂草。偏偏她的灯面什么落款都没有,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好在旁人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个。 待他们一路出了小巷,天地便豁然开朗起来。花灯如昼,玉壶光转,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整条街上都是各式各样的摊点,眼花缭乱的把戏,还有那些随着人流缓缓移动的男男女女,欢歌笑语,脂粉馨香不再话下。 见了这样的阵仗,各人的丫鬟、婆子们的神情都紧张了起来,不由都往主子身边靠了靠。王奶妈更甚,索性将已经八岁的徽哥儿抱了起来,偏徽哥儿不肯,挣扎良久终于又被放下,小手却是被紧紧地拽在了奶妈妈手里。 “二姐姐,三姐姐,咱们去玉河边吧。我约了楚姐儿在那儿,那边有好多灯谜花灯,咱们还可以一起放河灯玩儿。”顾筝之雀跃地提议,眼睛一闪一闪的比那些花灯还要明亮。 顾筱之见天色尚早,便笑着点了点头。其实朱颖与齐芦溪也约了她到柳畔亭一聚,不过她们俩应当没这么早出门,尤其是芦溪,如今嫁了人,没有做姑娘时那般自由自在了。 玉河边也是人声鼎沸,顾清楚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见到他们便兴奋地跳起来挥手示意。 “三位姑姑,还有小叔叔好”过完年便已十四的楚姐儿,咧着一张大嘴朝他们一本正经地行礼问安,分明他们的年纪都差不多,她甚至比筝姐儿还要大上一岁,徽哥儿就更不用说了。 “好了好了,乖侄女儿,快别多礼。”顾筝之笑弯了眼,调侃地挥了挥手,算是免了她的礼。 顾清楚嘟了嘟嘴,抱起顾筱之的手臂摇啊摇“二姑姑你快看她,年纪长了一岁,真是越发有做长辈的样子了呢。” 她们平时玩得好,私底下都是叫名字的,不过在人前儿碍于规矩,要做做样子。 顾筱之笑道“她要做长辈,你还不快向她讨压岁钱。” 顾清楚眼睛一亮,忙从善如流地朝筝姐儿摊开手,笑眯眯地道“小姑姑,侄女儿都行礼了,该您赏压岁钱了” “二姐姐”顾筝之臊红了脸,不依地跺了跺脚。 他们如此笑闹了一阵,便往玉河边去放河灯。河边的几处埠头已有好些人,多是怀着少女心的闺阁女子,也有年轻的夫君带了家中的娘子出来一起放结缘灯的,偶然间那含情脉脉的一眼对视,直羡煞鸳鸯,就连河堤上的灯火都跟着黯淡了。 筝姐儿她们各自挑了河灯放入水中,然后虔诚地闭上眼许起了愿望。顾筱之望着自己那盏河灯随波逐流而去,渐渐隐匿在如灯海的长流中找寻不见,不禁暗暗嗤笑,若许愿真的这般灵验,她倒是原意放上整整一条玉河的河灯,唯愿她顾家平安顺遂,陆庭琤今生再无出头之日。 可惜,她终究不是一个天真的少女了。 她冷冷地收回视线,蓦然瞥见不远处的埠头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没想到她也有这样一颗纯粹的少女心啊,原以为她就是个冷漠而高傲的女人呢,眼高于顶,万事入不了她的眼,除了陆庭琤。 嘉元县主韩鹤晴正闭了眼在那里默默祷告,也不知许了怎样恳切的愿望。 顾筱之放完了河灯便转过身来,卷画将老侯爷“做”的花灯递回给自家姑娘,她接花灯的手一顿,眸光流转,潋滟而深沉。 “你们有要放花灯的,便趁着现在也放一个吧,给自己或家里许个心愿。”顾筱之对那些跟来的婆子、丫鬟们笑道,又叫入烟领了他们去挑,挑多少都由她付了银子。 丫鬟、婆子们各个欢喜地朝她谢了赏,却也不敢一下子离了这么多人,三三两两的依次过去摊上挑了。 顾筱之不经意地走到那小摊前,借了笔墨在那盏花灯上添了个不起眼的落款,左右观望了一阵,抬手招了一个才总角的小孩儿,给了他五个铜板,笑道“待会儿那边那个姐姐上了河堤后,你便把这盏花灯塞到她手里,然后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朝我这儿看,只管掉头往人多的地方跑。那个姐姐虽然和善,但她身边的人都不大好说话,你人小又机灵,跑进人群里,他们便抓不到你了。” 这小孩儿本来就是趁着上元节出来做些营生的,对这一带熟门熟路,眼下突然有这额外的收入,自然满口应承。顾筱之笑着让他去了,倒把紧紧跟着她的卷画惊讶得张大了嘴。 “快把嘴巴合上,你方才什么都没看见、听见。”顾筱之笑眯眯地敲了一下她的下巴。 没过一会儿,那边的河堤上果然传来一阵骚动。 顾筱之远远望见韩鹤晴正呆愣愣地提着那盏被强塞的花灯,一脸茫然的模样,而她身边的侍女、护卫们则要去追那个莫名出现的小子,奈何他腿脚好,路又熟,人还多,很快便没了影。韩鹤晴叫住了他们,没让继续追,转而提起那盏花灯细细打量起来。 顾筱之勾了勾唇角,这个以祖父的名义送过来的花灯,祖父实际“亲手”的成分水是水了点儿,但万一人家亲手糊了纸呢,那也算是他老人家“亲手”的心意了。然而无论如何,眼下这样大好的机会,她实在不想错过,便也只好不孝一回了,就算是她辜负了祖父的心意,去借花献佛。 前世,韩鹤晴在琼林宴上对陆庭琤一见钟情,至此两人歪歪缠缠了十年之久,直到东山王府因谋逆大罪而覆灭,她也跟着香消玉殒。今生,她不过是帮着这两人提前有了交集,如果韩鹤晴口味没变,应当还是会对陆庭琤一见钟情,而陆庭琤没有了她这个障碍,也能与心心念念的人儿琴瑟和鸣了。 多好,皆大欢喜。 待他们这一行人都放完了河灯,顾筱之眼见与朱颖、齐芦溪约定的时辰快到了,便与顾筝之等人说了去意,商量着过一个时辰后他们还在这儿汇合,然后再一同回府。她又特意叮嘱了徽哥儿几句,要他千万跟紧了姐姐们,等她回来给他带好玩的小玩意儿,随后便带了林嬷嬷、卷画、入烟,并一位胡姓护卫往柳畔亭而去。 玉河堤岸人流湍急,他们跟着徐徐走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到柳畔亭,却见亭内同样人头攒动,高歌欢笑声不断,偶尔还爆发出一阵阵振聋发聩的大笑声,显见得是有人在里头聚会。 顾筱之微微皱了皱眉,这里实在不是个碰头的好地方,阿颖能不能靠点儿谱她正打算在附近找个空旷些的地方等待,不曾想亭子里突然有个清越爽朗的声音叫住了她。 “顾二小姐这是往哪里好走” 亭中的喧嚣有片刻的停顿,随即又吵吵嚷嚷起来。 顾筱之转眼看去,月上柳梢头处有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斜斜地靠在亭柱上,满脸的络腮胡子,头发也没有梳好,随意地披在脑后,乍一看活像只大野熊。 原是那只著名的大野熊,宁远将军呐。 她一错眼,又发现了宁远将军身边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无论何时何地,她绝对不想看到的一个人。 陆庭琤。 这真是个尽是遇到熟人的上元节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上元节(中) “顾二小姐,这是又不认得在下了”韩遂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抱臂的姿态懒怠而闲适。 顾筱之垂下眼来,朝他们的方向屈膝行了一礼,礼貌地说道“将军,又见面了。”随后停顿了一瞬,极不情愿地对陆庭琤道“陆先生也在” 陆庭琤无言地看了她一息,缓缓点了下头。 “哦,我倒忘了,行端是小姐的老师来着。”韩遂恍然,笑眯眯地看了陆庭琤一眼,又朝顾筱之笑道,“那说起来,小姐还得叫我一声师伯呢。” 这位宁远将军,还真是自来熟啊。 如果她没记错,上回他们在宫里匆匆见得那一面,应该还未来得及正式介绍相识吧怎么眼下瞧他的意思,他们仿佛已经是颇打过些交道的旧相识了如此顺其自然的攀谈,确定不奇怪不尴尬么 顾筱之内心是有些忐忑的,她明明知道这个人却要装作不认识,尤其之前在宫里又将话给说死了,搞得自己没有退路,而这个人显然又聪明得很,她一不小心就很容易露出马脚。更何况,她连陆庭琤这个正经老师都认得不情不愿,更不要说再来个与他息息相关的“师伯”了,实在是无福消受好么 然而,当她正打算用沉默来应对这尴尬的时候,她望着韩遂脑中自动标签的“宁远将军”四个字竟突然变成了闪闪发光的“诚安郡王”,她猛然一个激灵,立时反应过来。 “师伯好” 人家既然主动递了杆子,她不顺杆往上爬也不太好,是不 韩遂怔愣了一瞬,继而哈哈大笑起来“顾二小姐不,师侄女儿果然尊师重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得很呐。” 他又扇起那蒲扇似的大掌拍了拍陆庭琤的肩膀,愉悦地笑道“行端收个徒儿,倒叫我也占了便宜。” 负手而立的陆庭琤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你来我往,三言两语间便因他多出了一段莫名的缘分,而他自己仿佛只是个不相干的路人。尚未发新芽的柳条在忽明忽暗的灯火的映照下,落了几疏淡淡的影子在他脸上,衬得他脸上的表情愈加阴晴不定了。 韩遂继续兴致勃勃地转头同顾筱之笑道“师侄女儿这是往哪里去总不能让你白叫了这声师伯,可惜今儿出来没带什么好物件。要不这样吧,这街市上你看中了什么尽管与我说,师伯这就买了送你作见面礼。” “多谢师伯美意,原是与好友约好在此处碰头,我看亭内人多,便想找个空旷的地方略站站,过会儿等好友到了便还要逛去的。”顾筱之笑道,竟直接忽略了她那老师的存在。 “哦,这里头都是些金秋要参加秋闱的学子,在比诗赋灯谜呢。你一个姑娘家是不大适合进来,如此,我们出来说话也是一样的。”韩遂拉了拉陆庭琤的袖子,先一步从栏杆处纵身一跃跳了出来,那动作如鹰飞虎跃般潇洒。 “我看许多姑娘都提着花灯,你怎么没有呢”他瞧了她半天,总算发现了她身上与这周围气氛格格不入的一点,“那边有猜灯谜得花灯的,不如我们过去瞧瞧,你喜欢哪个,师伯猜了来与你作见面礼,我可会猜灯谜了。” 陆庭琤一介书生,没有韩遂的功夫,只能乖乖绕过亭内的栏杆走下台阶,这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走到他们跟前,瞥了顾筱之一眼,与韩遂淡淡地说道“恐怕寻常的花灯入不了二小姐的眼,要想得好的花灯,破军兄得多猜几个灯谜了。” 什么毛病一日不讽刺她一句便不痛快是吧 顾筱之忍了忍,漾起浅浅的笑意“无论怎样的花灯,都是师伯的心意,筱之又岂会嫌弃不过,筱之那两位好友” “筱之” 正说曹操,曹操便到了。朱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耳畔响起,顾筱之差点没聋了。 “哟,这是”朱颖立时矜持地收回方才拍了顾筱之肩头的爪子,水润润的眼眸在两位年轻公子身上转了转,当然,主要是在面相更像“人”的陆庭琤身上转了转,话中的意思点到即止。 而与她一同前来的齐芦溪则似笑非笑地瞟了顾筱之一眼,脸上挂着端庄温润的笑意,朝韩遂先行了一礼“遂堂兄也在啊。” 齐芦溪乃国子监祭酒之女,去年嫁了璟安郡王的三子。而璟安郡王与韩遂那不靠谱的父亲,原先的长平伯颇有些故旧,当年长平伯便是将年幼的韩遂托付给了郡王府照应,他自然是经常出入郡王府的。 “原来师侄女儿的闺中好友是弟妹啊,倒真是巧了。”韩遂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朱颖睁着一双大眼睛朝着顾筱之眨啊眨,其中意味不言自明。没有办法,顾筱之只好硬着头皮介绍起来,然而在介绍韩遂的时候,明显尴尬了“这位将军” 按照他们的“交情”,她确实不应该知道这位的名号,然而都认了“师伯”了,又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韩遂却颇“和蔼”地看了她一眼,善解人意地接过了话茬“哎呀,这就是我的不是了,竟还没跟师侄女儿仔细说说名讳,见外了不是” 他随即朝朱颖一拱手,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宁远将军,韩遂。” “见过将军。”朱颖低下头,施施然回了一礼。 总算是都见过了,于是一行人便照之前的提议往那处热闹的灯谜会而去。 “那位陆先生果然很俊俏呢”朱颖瞥了眼在前头与韩遂并排而行的陆庭琤,忍不住小小声的与顾筱之咬起了耳朵。 顾筱之窘然,莫要被他的皮相给迷惑住了,你可是有表哥的人呐。况且,他俊不俊俏,也早已与她无关。 灯谜会上人山人海,花团锦簇,尽是成群的年轻男女聚在一处,或喜笑颜开或愁眉不展地对着从花灯穗子上垂下来的各式灯谜冥思苦想,交头接耳。 韩遂兴冲冲地去交了钱,领了纸笔来,指着最高处一盏花灯与顾筱之笑道“乖侄女儿,那是今晚最大的彩头,谁在最短时间内猜中了五十个灯谜便可得那盏琉璃灯。你且等着,师伯这就给你赢了来。”说罢,便二话不说地拉走了陆庭琤,一道参详起就近的谜题来。 朱颖最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眼见那盏琉璃灯果然光华夺目,炫彩非常,便与顾筱之她们打了声招呼,饶有兴趣地跟过去凑起了热闹,一时只剩了顾筱之与齐芦溪俏生生地立在原地。 齐芦溪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三人的背影,凑近了顾筱之低声说道“闻名不如见面,你家先生果然气度不凡,只是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如此殷勤的师伯” 怎么陆庭琤最近很有名么 是了,经她前段时间那么一宣扬,如今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尤其是有女儿的官宦人家,应当都听说过他的名号了,更遑论齐芦溪身边还有个消息灵通的朱颖了。 顾筱之垂了头,也同样低声地回道“才刚认的,听说陆陆先生之前在家乡的老师,原在长平伯府上做西宾,单教了宁远将军几年。” “哦,原来如此”齐芦溪勾了勾红润地唇角,笑眼如丝地觑着她,“我记得遂堂兄与你家老侯爷关系不错,论起来你称他一声世兄也不为过,怎么反倒往陆先生那儿去论资排辈,叫起师伯来了” 顾筱之微微蹙了眉,她就知道阿颖那张大嘴巴不会安分的,她自己理解过了头,如今连芦溪都跟着被带歪了。 “唔,他自己说的,我总不能不接茬。再者说了,若要往祖父那儿论,我估计得叫他一声爷爷,更吃亏这得让你们占了多少便宜去”顾筱之咬了咬唇,故作淡定地喃喃道,“老师是真的不一定靠得住,这个师伯倒是可以有。” 齐芦溪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漂亮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眯了眯。 她们两个正小声地说着话,那边灯谜会的入口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佩刀的护卫似乎赶开了聚在一起的人群,硬生生辟出一条过人的小道来。 原本纷杂的场面一时有些鸦雀无声,顾筱之与齐芦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大人物”三个字。 她们齐齐举目眺望过去,不一会儿,一道鹅黄色的裙摆先就映入了眼帘,随后是雪白狐狸毛镶边的藕荷色菱纹斗篷的下摆,再往上看,便看到了一盏四四方方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灯面的简易花灯,在微微的晚风中摇曳跳跃 顾筱之下意识地瞟了陆庭琤一眼,见他也正疑惑地偏头观望,便无声地垂下头去,明眸微闪,嘴角勾起一弯好看的弧度。 即使不用看那人的脸,她也知道来者是何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上元节(下) 陆庭琤自也看清了那盏被嘉元县主提在手上的花灯,顷刻间眸色深沉得仿佛能滴出浓浓的墨汁来,薄唇也紧紧抿成了一道直线。 隔了许久,他似乎才找回了呼吸,僵硬地回过头去寻顾筱之的身影,却见她正拉着璟安郡王家的三少奶奶在猜灯谜,那欢喜的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无辜极了。 节日的喜乐终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突然到来而终止,待那人也融入了这场盛宴,便又是一轮更彻底更持续的喧嚣。 韩鹤晴原本断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她不喜这种嘈杂纷乱的环境,更何况她又实在不是个乐于猜灯谜的人。然而半个时辰前,她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孩儿强塞了一盏花灯,便不由自主地想寻到这花灯原来的主人。 陆行端,她听说过这个名字。寒门出身的淮安解元,近来似乎在闺阁中颇赋盛名,很有些才气。 她看了灯面上的画与诗,确实画技精湛,笔法劲练,尤其是那字,稳而不俗、险而不怪,仪态冲和、遒媚绝伦,真真抓住了柳体的精髓。 却不知这人是从哪里打听到她的,如何就要送了她这盏花灯 都说字如其人,光从字来看,应当是个严谨端方之人,再加上他的才气,如果传言非虚,明年要春闱及第应该不难。可依眼下这般行径,她有些怀疑,别是个争名逐利,攀龙附凤之徒才好。 那样,就太无趣了。 她先是去了柳畔亭,听说今晚有好些学子在那里附庸风雅,谈诗论道,却没寻着要找的人,倒撞上来一个自称才见过陆行端的,自告奋勇地带了他们来这灯谜会寻人。 县主,那就是陆行端。”那人朝一个方向指了指,点头哈腰地道。 韩鹤晴抬眼望去,曈曈灯火之下,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正提笔在纸上记着什么,偶尔抬头看一眼那灯穗上吊着的纸片。 他穿着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棉布袍,即使置身于这繁华尘世间,也难掩其清贵绝伦的风华。偶然间抬眸的刹那,连昏黄的烛火都难拒他眸中深沉的光彩,只是两道星眉总是微微蹙着,看上去便显得十分严肃刻板。 韩鹤晴微微翘起了唇角,知道那人没有撒谎,便赏了他一些银子叫护卫放他走了。 她缓缓踱步过去,来到陆行端跟前步远的距离,稍稍提高了音量“敢问,可是陆行端,陆先生” 陆庭琤闻声抬起头来,又迅速谦逊有礼地垂下眼,行了个揖礼,沉声道“学生陆庭琤,字行端,不知小姐有何贵干” “咦,你不是那个那个谁来着” 韩鹤晴正要道明来意,却猝不及防被那陆行端身边的人给抢了白。她转首望去,是个身形孔武的邋遢男子,依稀记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此人。 不过,这并不重要。 “可否借一步与陆先生说话”她笑着同那不拘小节的男子说道,随即又转了眼眸直直望着陆庭琤。 “自然,你们说你们的。”韩遂倒果真识趣,一个箭步便跳到了下个灯谜之下,自顾沉思起来。 韩鹤晴这才提起手中的花灯,挑眉笑着问道“是先生的花灯么” 陆庭琤恰到好处地惊愕了一瞬,疑惑地说道“正是,这花灯如何会在小姐手里” “先生是丢了这花灯”韩鹤晴笑望着他。 “是的,这本是学生一时游戏之作,方才在哪个摊贩处随手放下歇了歇,竟不知被何人错拿了。”陆庭琤这慌撒得脸不红气不喘,十分顺嘴。 韩鹤晴抿嘴轻轻笑道“如此,倒正好物归原主了。” 她将那灯柄递回给他,其实也是存了试探他的心思,不知这人是不是在以退为进若这会子叫她顺水推舟地留下,倒显得没意思了。 谁曾想,这人竟还真接了,还甚是感恩戴德地又朝她行了一礼,口中说道“多谢小姐好意,学生感激不尽。” 是耿直还是真待这灯如珠似宝 韩鹤晴愕然,突然有了几分逗趣的冲动,遂故作怅然地道“先生的灯失而复得,我的灯却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早在嘉元县主开口赶人的时候,朱颖便先一步逃回了顾筱之那处,大家都是高门贵女,少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里能挡着人家与年轻公子搭话呢那多尴尬 “没想到陆先生这么有人缘,连向来眼高于顶的嘉元县主都拜倒在他的他的青衫之下。”朱颖抱着顾筱之的胳膊,在她耳边嘟囔着俏皮话。 岂止是拜倒在陆庭琤的青衫之下,简直是到了之死靡它的地步。 顾筱之望着那火树银花之下,相谈甚欢的两人,扯了扯嘴角“男才女貌,女财男貌,不是挺相配的么” 齐芦溪瞥了她一眼,幽幽叹道“东山王府的门啊旁人尚且避之不及,陆先生初来乍到,恐怕还不了解其中内情。你这个做学生的,这样坑先生真的好么” 京中高门府邸的闺秀都知道,嘉元县主虽然身份贵重,却并没有交情特别好的闺中密友,大家都是点头之交,不过面子情。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为人高傲,目下无尘,还因为东山王府那尴尬的存在。 当年皇帝与贞烈皇后共育有三子,长子顺理成章先被立为太子。驾崩后,太子不被贞烈皇后所喜,为保性命弃国逃亡,继而次子继位,是为太宗皇帝。 前太子逃亡国外,妻妾子女却被留在了京中,长子被封为永康王,也就是后来的世宗皇帝。太宗皇帝驾崩,时为永康王的世宗发动政变,大败已为太后的贞烈皇后及小叔父陵王,继位称帝,追封已病逝他乡的父亲为让国皇帝。 后来世宗皇帝在征军途中被叛军诛杀,而那时今上正当年幼,太宗长子寿安王剿灭叛军有功,被拥立为新帝。寿安王称帝后,却暴虐成性,嗜酒如命,于酒后被不堪忍受的宫人所杀,庙号穆宗。 穆宗无子,身为世宗皇帝次子的端王继位,皇位便又回到了让国皇帝一脉。 而东山郡王的父亲赵王,乃太宗皇帝幼子、前朝穆宗皇帝亲弟。有那样一位皇位来路不太正的亲祖父以及名号臭得不行的亲伯父,东山郡王的处境可想而知,更何况,如今在位的天子还跟自己这一脉有点世仇,这日子就要过得愈加小心翼翼了,生怕一个不顺眼惹恼了皇帝。 再说顾筱之听了齐芦溪的轻叹,心内不由嗤笑,她哪里坑陆庭琤了她这明明是为他们着想,成全了他们,省得他们如前世一般,要不得、放不下,痴缠到死也没能如意。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千里姻缘一线牵她现在是帮他们千里姻缘一灯牵,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善解人意的前妻了。 只是有一点,她有些看不懂了。这么好的一灯牵的机缘,姓陆的何故要把那灯给收回来这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说好的一起逛灯谜会,最终却在三拨人的愉快时光中度过了。陆庭琤与韩鹤晴忙着“谈情说爱”,顾筱之三人乐得围观陆先生的“谈情说爱”,只有勤勤恳恳的宁远将军还记得他们的初衷并且乐此不疲地达成了目标,真是个尽职尽责的“长辈”。 “给,师伯送你的见面礼。”韩遂红光满面地递上他赢来的那盏琉璃灯,看他的那个劲头,估计还能再战五十个灯谜。 顾筱之正要道谢接过,斜刺里又冒出一盏花灯来,而且还是颇眼熟的“二手”花灯。 “先生送你的。”陆庭琤固执地伸着手,面无表情。 顾筱之伸出的手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当然她的目标其实是相当明确的,只是朱颖和齐芦溪那两只,左顾右盼地看好戏的表情着实有些烦人。 她还是果断接过了韩遂的琉璃灯,婉转地对陆庭琤道“先生应该将这花灯送给方才那位姑娘。” 陆庭琤直直地盯着她,久久未语,良久后才收回了手,转身与韩遂轻叹道“破军兄,我说什么来着,寻常的花灯入不了顾二小姐的眼。” “哈哈,可她接了我的花灯啊”韩遂笑得眉开眼笑,那一口白牙在茂密的胡子里显眼极了。 他一得意,便又要举起那大掌来拍人,待意识到自己要拍的人是位娇滴滴的姑娘,才讪讪地收回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乖侄女儿,给面儿” 夜色深沉,顾筱之与筝姐儿他们分开已久,便要与朱颖和齐芦溪告别,顺道再感谢了一回新认的师伯“多谢您的见面礼,筱之回去便与祖父说新认了师伯,改日让祖父请您喝酒。” “那敢情好”韩遂哈哈笑道,又与陆庭琤道,“瞧,有师伯的酒,没先生的酒。” 顾筱之垂眸腹诽,我的酒他怕是再也不敢喝了。 “天色已晚,愚弟也要回去了。破军兄,就此别过,改日再聚。”陆庭琤朝他拱了拱手,又朝顾筱之说道,“顺道送顾二小姐。” 顾筱之明白这根本没法回绝,便随他去了。 几人互相告辞,分道扬镳,各回家去。 顾筱之去玉河边的路上,又沿路买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儿,除了之前答应给徽哥儿的,还给家中的哥哥买了一些。二月初便是县试,今年哥哥没能与他们一起出来逛灯会,只一心在家闭门苦读。往常都是他买了各式小东西送她,这会儿她也能还他人情了,顿时有种再次长大了的感觉。 待与筝姐儿他们碰了头,一行人便如来时一样,浩浩荡荡地打道回府了。 许是有些恋恋不舍,又许是有严肃的陆先生同行,大家都没了来时的欢声笑语,只沉默寡言地低头走路,只有徽哥儿偶尔趴在奶妈妈肩上打个哈欠。 “你要知道,如果方才我强行将花灯塞给你,众目睽睽之下,你以为你还能有名节么”陆庭琤微微侧过脸来,冷凝地斜睨着她,“到时你不嫁我,还能嫁谁那后果,你承受得起么” 顾筱之猛然抬眸,瞪大了眼惊愕而愤然地盯着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承恩侯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的不嫁祸之恩”顾筱之也冷冷地睇着他,咬牙低声说道。 现在想想,她不得不承认,确实很险。 那种境况,老师与学生传出了私情 她自己事小,可是会牵连承恩侯府,甚至卫国公府的其他女孩儿。他说对了,如果他孤注一掷,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机,而且这个后果,她也承受不起 陆庭琤别开眼去,冷笑一声“所以,你不该再挑衅我,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心。” 顾筱之垂下头去,恨恨地咬着唇,缄默不语。 “不要自作聪明地去招惹韩鹤晴,我从没打算与她有瓜葛。”陆庭琤继续低低地说道,“你再想想,如果我是当着她的面直接将花灯转交给你的,你以为还用我多说什么吗是你我早有私情却至她于尴尬之地,还是索性你拿她当作傻子戏耍以她那高傲的性子,你们的梁子不结也结下了。” 顾筱之又忍不住恨恨地去看他,他那脑子里到底藏了多少坏主意简直一个比一个歹毒 “舒舒,多用用你的脑子,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他喟然低叹,轻得仿佛一缕夜风拂过发梢。 顾筱之的心尖却好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冒出一粒殷红的血珠来。 舒筠,是她的字。 当然,如今的她还没有得到这个字,那是她及笄后的事。 可他总喜欢叫她舒舒,也只有他这般叫她。不过后来,他也不叫了 后来,大多数时候,叫她夫人;吵架的时候,会愤怒地吼她顾筱之;也有某种时候,平淡地唤她顾氏,是那种很奇怪的似乎毫无感情的叫法。 蓦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字眼,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夜晚的空气寒彻湿重,承恩侯府大门前的红灯笼在朦胧中指引着他们的归途,但他们只要从西角门进去,不必走大门,所以这场短兵相接的谈话很快便到了终点。 陆庭琤还是住在客院,他们在二门处分道扬镳。 他的手上仍旧提着那盏花灯,烛火的光芒已有些黯淡,想来里头的蜡烛也快燃尽了。 他又一次将花灯递给了她,固执而突兀。 顾筱之怔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朝他示意了一下手上的琉璃灯。 他抿了抿唇,无言地收回手,转身离去。 顾筱之怔怔地望着他沉沉远去的背影,他原本稳稳提着花灯的手不知怎的突然轻轻挥动了一下,那烛火便猝不及防地烧到了纸糊的灯面,整盏花灯刹那间燃烧起来。 沉澈的暗夜里,那团明明烈火宛若一个努力挣扎的生命,试图挣脱禁锢的牢笼。 待它彻底燃尽,化作一缕青烟以及徒留的明灭火星,陆庭琤随手将它丢在路边,再也没有回头。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顾筱之提着琉璃灯的手,突然有些发烫。 十五过后,京都又下了一场雪。立春已过,上京城里却丝毫没有开春的迹象。 女学又恢复了课程,不过顾筱之已不必再去。过完年,她就十五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要安心准备及笄礼的衣物。 这也意味着,她与陆庭琤似乎已没有再见的必要,而且,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这日,顾筱之正坐在窗前绣花,百无聊赖,颇有些心不在焉。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玩雪,笑笑闹闹的,很是机灵活泼。她偶尔抬起头看一看她们,眼中也能漾起一丝笑意。 “姑娘在安心绣花呢,你们都给我安分些。”卷画走过去,轻斥了她们几句。 顾筱之见了,从窗口探出去,朗声笑道“你别太拘着她们,让她们玩儿吧,挺有意思的,我看着也高兴。” 恰在此时,隐菊苑外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地在那儿张望,卷画一眼便抓住了她,顾不上回姑娘的话,先将那小丫头提留了进来,打量了她几眼问道“你是哪个院儿里的在我们这儿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卷画姐姐,侯爷请二姑娘去说话。”那小丫头脆生生地唤道,甜甜的声音甚是讨喜。 卷画见她不过八九岁,圆圆的苹果脸有些眼生,脑袋上两个总角小髻,倒是颇为可爱,便含了几分笑意“你倒认得我,我却不认识你。侯爷怎么让你来给二姑娘传话” 小丫头歪了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下意识地开口便回“我是柳娘子家的小四儿啊。”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迟疑着怪模怪样地福了福身,改口道“奴婢是柳娘子家的小四儿,侯爷在湖里钓鱼呢。” 卷画却是知道这个柳娘子的,是府中园子里管草木的,连生了七个女儿,一时也是传奇般的存在。这么瞧着,这个小四儿倒真与那柳娘子有几分相像。 卷画待要再问上几句,顾筱之擦了热帕子走了出来,摸了摸小四儿的小角儿,笑眯眯地道“侯爷怎么说的,你学我听听。” 小四儿又学着她娘的样子行了一礼,睁大眼努力回忆了一阵,方一本正经地说道“侯爷说,你去跟二姑娘说,她祖父有话与她说,叫她随你快些来。奴婢便往这儿跑,侯爷又叫住了我,喊道,别忘了让你姐姐们给你糖吃。” “噗嗤” 围观的丫鬟们有忍不住喷笑出声的,却不知是在笑这小丫头天真,还是笑老侯爷无邪 “这小四儿倒真是随了她娘一张巧嘴”林嬷嬷是识得这个小丫头的,走过来轻轻捏了捏她的小圆脸,转头冲卷画笑道,“难为她记得住,既然侯爷都说了,你们这些做姐姐的,还不快把藏着的好糖拿出来” 卷画笑着应了,遣了几个嘻嘻哈哈的三等丫头回屋拿糖拿点心。那小四儿的衣摆很快便兜满了各种零嘴儿,乐得合不拢嘴。 顾筱之瞧了瞧身上的衣裙尚得体,也不敢让祖父久等,便唤了卷画,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与小四儿笑道“我这就随你去,快去前头带路吧。” 却不知祖父这会儿突然找她是为哪般。难道是年前与陆庭琤钻假山洞那事儿那反应也太迟钝了些,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为了父亲续弦的事儿这不像是他老人家会操心的啊。 顾筱之走了一路,心内暗自思忖。 待到了园中的墨湖边,入眼的便是一幅实打实的如画美景。灰沉沉的天空下,远山朦胧缥缈,皑皑白雪装点湖天一色,碧波冰封千里,冬风不减轻盈,有一叶乌蓬小舟独靠岸堤,一蓑衣老翁头戴斗笠端坐船头,执竿垂钓,宛如老僧入定。 这是仿照诗中说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顾筱之轻叹,她这不拘小节的祖父还是很有几分追求的么。 小四儿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哒哒哒”撒欢儿地跑过去先向老侯爷复命,仿佛完成了件了不得的任务。 承恩侯闻声转过身来,圆润的脸红光满面,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他老人家火气好。他抹了把胡子,笑呵呵地朝她挥了挥手。 顾筱之叫卷画领了小四儿去别处玩儿,便朝那小舟走去,待到走近想了想,也不能时常见到祖父,合该跪下磕个头行大礼。没想到,那头的顾侯爷见状,倒像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差点没把那小船给掀翻了。 他连连摆手,过来扶她“别跪别跪,仔细磕着咱家丫头金贵,可不舍得磕着。” 顾筱之见他一副“你再不住脚,我随时可能跳河”的模样,只得听话地收回了脚,不过好歹给那傻乐的老人家行了个屈膝礼,这才就着他伸过来的手跳上了小船。 祖孙俩就这么难得的肩并着肩坐在船头,清冽的空气,如画的美景,时光静谧,仿佛回到了顾筱之小时候的光景。 顾筱之偏过头,笑眯眯地说道“这么冷的天,祖父合该多保重身体才是,怎么一大早的就来湖边钓鱼了” 承恩侯豪迈地挥了挥手,浑不在意地笑道“年纪大了,觉少,又躺不住,不如出来钓钓鱼。每日闲在家里,都快闲出个呵呵,你放心,祖父身体好着呢,不碍事儿。” 顾筱之忍笑忍得辛苦,偷偷往那装鱼的桶里瞥了一眼,不是她眼瞎,真是一尾鱼都没瞧见。合着一早上,他老人家就光坐这儿喝西北风了 承恩侯依旧咧着个嘴,也不知在傻乐什么,偷偷觑了已经是窈窕淑女的乖孙女儿几眼,才笑呵呵地开口道“这一转眼啊,咱家筱姐儿都快及笄了吧” 顾筱之心头一紧,垂眸暗暗腹诽,祖父着实太不会拐弯抹角了吧,那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看你长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采摘了卖个好价钱”,却不知她是颗瓜果还是棵白菜而且这转移话题的能力也不咋地 “正是,孙女儿是四月的生辰。” “哦”承恩侯摸着胡子点了点头,谁曾想下一句就更直白了,“你是不是跟那陆先生有仇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前生梦 顾筱之的笑容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尴尬之色在冷澈的冬风中如碎片般慢慢拼凑凝聚。 她就知道,祖父八成是要跟她聊陆庭琤,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犀利,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 “祖父为何有此一问我们姊妹与陆先生一向相处得挺好的。”她决定先避重就轻,以不变应万变。 承恩侯却不打算轻轻放过,朝孙女儿眨了眨眼,那表情甚是调皮,幽幽地说道“筝儿她们自然相处得很好,咱们这不是在说你,与陆先生么” 他顿了顿,又悄没声儿地凑过来,哥俩好似的轻轻撞了下她胳膊,对着她挤眉弄眼“这儿又没外人,就咱祖孙俩,而且也很难隔墙有耳,你有什么话是不能跟你可怜的祖父说的” 您老可怜 呵呵,您这是蓄谋已久吧。 顾筱之微微噘着嘴,斜斜瞥了那老小孩儿一眼,试探地问道“祖父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潜台词其实是,陆庭琤那厮不会无耻到去找您告状了吧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话,”承恩侯回了她一个相同的表情,只是那张老脸做起来自然没有顾筱之可爱,“你最近可是听到了什么不一样的风声所以才嗯,你是不是不大满意啊” 所以说,他们是祖孙俩呢,果然心有灵犀话都不用说太满,点到即止便什么都明了了。 顾筱之轻轻一叹,早晚都有这一遭,如今祖父既摆开了架势要与她促膝长谈,那她与其自己瞎捉摸寻对策,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兴许祖父能意识到陆庭琤的伪善,那才真是事半功倍了呢。 “陆庭琤那人,人品有问题。”顾筱之想通了这一点,便懒得再装尊师重道,上来就改直呼其名了。 “哪儿有问题我瞧着,那年轻人挺谦虚,挺真诚的啊” 上来就红口白牙的这么一说,自然很难让人信服。顾筱之早做好了摆事实讲道理的准备,略一思索,便从那日课堂辩论开始讲起。 “他是非不分,就如那夷吾一样,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将来必定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唔,这不过是你们俩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不能因此就断定他也是白眼狼。”老顾捋了捋胡须,老神在在地道。 “他激辩不过,恼羞成怒,在课后抓我手腕以泄私愤,可见这人心胸狭窄,心性阴狠。” “年轻人血气方刚,在所难免。” 顾筱之不可置信地瞪了她老祖父一眼,虽然她这话里水分不少,可您偏心也不是这么个偏法,谁才是您嫡嫡亲的孙儿啊 “那日,他将我拉入假山洞中,想必祖父也撞见了吧”她决定祭出大招,名节什么的暂且顾不上了,“他那纯粹就是陷害我而且故意引祖父过去,心思之深沉,简直令人发指” “嗯,这事儿我知道,他后来跟我道歉了,说一时情难自抑,做出了那等有伤风化的事。年轻人么,血气方刚,在所” “祖父,您老没事儿吧”顾筱之忍不了,一脸震惊地望着他,“他,陆庭琤,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对您孙女儿我欲行不轨,而且显然是蓄谋已久,连您都算计进去了” 承恩侯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听了这些,居然还能做到慈眉善目“所以你就那么不欢喜他连他亲手做的灯笼都不要” 顾筱之有些颓败,反问道“所以他到底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您帮着他跟自个儿孙女儿私相授受” 这个问题,她真的想问很久了。 “哎,既然如此艰难,那便不要强求了吧。”顾侯爷没有正面回答孙女儿的疑惑,竟是突然话锋一转。 这弯转得太快了,顾筱之一时没反应过来,尚在怔愣中,老顾又说话了“许是你们前世便是一对冤家,早将那仅有的一点情意给磨光了。今生彼此放过,各生欢喜,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祖父这话太惊悚了 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顾筱之不知如何接话才好,索性依旧怔愣在那里。 沉默了好一会儿,承恩侯笑道“他已经跟我辞了西席之位,正月一满便要回弘文书院闭门苦读了。以他的才学,定是能金榜题名的,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 还是不死心呐 顾筱之怔怔地眺望着远山,那苍白得如同未成的水墨画似的远山看着近,其实应该远在城外。而前世的那些光阴似乎已经随风淡化远去,每每想起却依旧清晰得历历在目。 “祖父,我近来时常做一个古怪的梦,好似真是前世的故事一般。”顾筱之低低地喃喃道。 不知为何,她就是突然很想讲给祖父听听。当她是真的做了一个古怪的梦也好,又或者能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也罢,她知道,无论如何,祖父都不会笑话她,都会很认真地听她讲。 承恩侯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笑着点了点头。 顾筱之羞涩地一笑“在我的梦里,我居然真的嫁给了高中状元的陆庭琤。男才女貌,羡煞旁人。可惜好景不长,我接连失了两个孩子,争吵也就变得如影随形。他也果然有才有能,年纪轻轻便做到了一部之长,成为大隋史上最年轻的阁老。可他的这些高官厚禄,却是靠出卖我顾家得来的。” “这听起来,真是个噩梦。”承恩侯怜爱地望着孙女儿,轻轻叹道,“筱儿,我们不说了罢。” “是啊,真是个噩梦”顾筱之仍旧眺望着远山,嘴角泛起一抹略带嗜血的得意的笑意,眸中却是水汽氤氲,“梦里,承恩侯府与卫国公府都没能得了善终,可我也没让陆庭琤有好结果。您猜,我都做了什么” 承恩侯用他粗糙的手掌,抹去顾筱之脸上的泪水,笑道“我们家筱姐儿自然是最厉害的,定没让那狼子野心的家伙有好果子吃。” 顾筱之笑了,使劲地点了点头,却很快又收起了那抹笑意“所以祖父,我时常担心噩梦成真您还是别让我与陆庭琤搭伙过日子了吧,不,咱们家的女孩儿可都别与陆庭琤有牵扯了吧” 承恩侯看着可人疼的孙女儿,咧嘴哈哈笑道“好,祖父不会真把你给卖了的。咱家的女孩儿又不是白菜,还论斤卖,即使是白菜,那也不能让猪给咳咳,哎呀,说了这半天,还是没一条鱼上钩啊” 顾筱之破涕为笑,拙劣的演技和糟糕的转移话题的能力 “对了,你近来似乎与韩遂那小子走得挺近的,听说还认了师伯”顾侯爷将鱼钩收回来重新加了鱼饵,转头与孙女儿打起了商量,“那小子跟你祖父一样的不靠谱,咱们要不还是换一个吧” 自知之明得赞叹一个,可这过剩的脑洞也确实太不靠谱了 “孙女儿与韩将军不过偶然见了两面,不是您想的那样那样。”顾筱之很想翻个白眼,生生给忍住了,“我这才要及笄,您就那么迫不及待要将我打发出去” 祖母都没您这么勤快 “哎,不过随口说说么,以为我家筱姐儿是被陆行端给吓着了,一下子换了这么生猛的口味。”承恩侯没正经地说道。 顾筱之实在忍不下去了,见正事已经谈完,而她也顺利达成了心愿,便试探着要先告辞“祖父还要在这冰天雪地里钓鱼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您钓不起来的。” “有道理,我这钓了仨月的鱼了,连个鱼影都没看见。”顾侯爷是个听风就是雨的行动派,这就收拾起渔具来,“你卫国公府的伯祖近来身子不大好,原本想亲手钓一条鱼给老哥补补,看来你祖父实在不是这块料,多亏你一语点醒梦中人。” 顾筱之窘然,您这是早就想打退堂鼓又怕面子上过不去吧有人递了台阶,可不就立时顺阶而下了么。 不过她倒是接了另一个话茬“伯祖病了倒是许久不曾去国公府请安了,哪日与三妹妹、四妹妹一道过去,给伯祖、伯祖母磕个头。” “也没什么大碍,年纪大了,自然就有了这样那样的毛病,且好生养着就是了。”承恩侯不甚在意地说道。 “正是年纪大了,才更要当心呢”顾筱之搀着他的胳膊回到岸上,不由细细地叮嘱起来,“祖父也是,以后大冷天的就不要往这湖边跑了,您身上都是旧伤老伤的,最怕冻着。您顾好了自己,便也算是顾好了祖母了,省得她老人家天天担心您。” 她记得前世,伯祖是在她出嫁那年殁的,算算竟就是明年的事了。所以说,如今看着是没什么,可年纪大了,是说不好的。 “好了好了,小小年纪就这般絮叨,当心将来比你那奶嬷嬷还烦人。”承恩侯嘴上说得不耐烦,心里却是热烘烘的。 今日与祖父这番深谈,顾筱之算是暂且放了一桩烦扰已久的心事,日子便过得轻松自在了一些。不知不觉便到了二月初六,小李氏进门的这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小李氏 二月初六,承恩侯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黄昏的时候,小李氏的花轿被抬进了二房的正院荣和堂。从今往后,她就是这座正院的女主人了。 前头的喜宴还没有散席,想来依旧热闹得紧,好在侯府地大屋多,隐菊苑又地处偏僻,倒还能守住一室幽谧。 顾筱之坐在灯下翻着一本游记,正是年前哥哥给她淘来的。身为女子,不能纵情江湖,遨游四海,也就只能读读这种游记聊以了。 林嬷嬷捧着一个匣子悄声走了过来,将那匣盖打开往顾筱之跟前凑了凑,柔声道“姑娘,这是老夫人前儿派人送来的一百两银子,五十两给夫人做法事,五十两给夫人的长明灯添香油。前些日子,大夫人也按例送了五十两银子过来,她自个儿又添了三十两。您看,可要再添些” 二月初十是她生母的生忌,头几年是要在法华寺做佛事的。 顾筱之看了眼那装了银票的匣子,笑道“嬷嬷先替我收着吧,我与哥哥一起凑了二十两,到时候添作香油钱。父亲也给了一百两银子,还在哥哥那儿,拢共三百两,倒是尽够了。” “那大夫人那里” 顾筱之轻轻叹道“倒是要多谢大伯母对母亲的一番心意,我小姑娘家家的也没什么好报答,她的心自然也不在这上头。这几日正纳鞋底呢,我给大伯母做双鞋子,也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孝心了。” 林嬷嬷笑弯了眼“正是这个理,姑娘有心了。”她说完,便自去料理那些银子和物件。 卷画却又亭亭走了过来,脆生生地问道“姑娘抄的那些经文可要现下打点起来那是要供奉在夫人长生牌位前的,若不小心污了,可就不好了。” 咦,这几个人今天是怎么了离二月初十还有几日呢,怎么偏今晚就开始打理盘算了 顾筱之索性放下了书,笑眯眯地看着卷画“经书我还有几册没抄完,先放着吧,不急着打理。这两天,你让洒扫上的小丫鬟们先莫要管书桌那处,仔细着些就不会脏污了。” 她又抬手招了不知在乱转些什么的入烟,笑道“今日大喜的日子,老夫人也放下话来,赏了你们酒席,怎么不与你们的小姊妹一块儿去热闹热闹” “奴婢们陪着姑娘就好,不吃酒席。”入烟踌躇了一下,先就回道。 顾筱之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们是怕我难过伤心你们瞧我是难过伤心么” “姑娘” “今日合该高兴,你们不必如此。”顾筱之轻叹,拉了她们两个的手拍了拍,“从明天开始,新夫人就是咱们二房的女主人了,你们当初如何敬我母亲,如今也该如何敬她才是,那才是为我好呢。” 两个丫头垂了头,轻轻点了点。 第二日一早,慈侑堂里济济一堂。如今府里最闲的承恩侯自不必说,连一向公事繁忙的世子顾瑛都难得有空坐了下来饮茶大伙儿都在等着新人来给公婆奉茶,顺便配合完成认亲这个环节。 没等一会儿,顾现便领着小李氏进了门。 顾筱之安静地站在下首,抬眸朝小李氏望去,只见她穿着一身大红绣牡丹花的襦裙,外罩同色对襟袄子,衬得娇羞的小脸越发红艳动人。 她身姿纤细,脸蛋不过巴掌大小,低眉顺目,举步维诺,看上去就是个标准的胆小庶女,实在看不出来她的心机在哪里。 因之前陆庭琤的那些话,顾筱之不由细细打量了这个继母半日,直到她与父亲敬完了茶也没看出任何不妥。 也不知是陆庭琤那厮有意推脱,危言耸听,还是这个女人实在藏得太深了。 很快便轮到了他们小辈拜见,这自然是顾衡之与顾筱之兄妹的重头戏。 “衡之筱之见过母亲。” 他们二人齐齐下拜,小李氏有些手忙脚乱地上来扶他们,轻声细语地连连道“好孩子,快些起来。” 说起来,这位继母的年纪也就比他们大了四岁,却要嫁给整整比她大了一倍的父亲做继室,想想也是可怜。 顾现对继妻的反应很满意,看她的目光便更加柔和了一些。 之后,小李氏又照规矩给了他们见面礼,这礼便算是成了。 待各房的人都一一见过,承恩侯发了话,叫顾现领着小李氏去祠堂叩拜祖宗和萧氏的牌位。 大伙儿见他们离去,这才散了。 二房的人回到荣和堂,顾衡之与顾筱之又再给顾现和小李氏请了一回安。 顾现点了点头,眸中柔和,低声说道“往后,便是一家人了,你们自然要多尊敬你们母亲。荣和堂的一应事今后都由你们母亲做主,若你们平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要与她商量,她自会照应你们妥帖。” “是。”顾筱之与顾衡之恭敬地应道。 小李氏腼腆地一笑“二爷放心,我虽年轻,然既做了他们的母亲,自会尽我心力,视他们如己出。” “嗯,今后便辛苦你了。”顾现柔声说道,随后又与顾筱之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带了顾衡之去前院。 荣和堂里便只剩了小李氏与顾筱之,以及各自的丫鬟、婆子。 顾筱之自觉没话与她多说,屈膝行了一礼,便要告辞“母亲也劳累了这许多功夫,请好生歇息,筱之先告退了。” “不急,筱姐儿且先坐会儿。”小李氏却笑着留住了她,转身朝自己贴身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进了内室。 顾筱之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任由小李氏拉了她到身侧坐下。 小李氏握了她的手,犹豫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如何开口,直到那嬷嬷捧了个匣子回来了,才闪躲着轻声说道“难为你叫我一声母亲我既做了你继母,便也要叫你生母一声姐姐。我听说过几日便是姐姐的生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劳烦筱姐儿替我供奉到你母亲跟前儿吧。” 她接过那嬷嬷手中的匣子,打开来是一张二十两银子的银票,将它郑重地交到顾筱之手里。 顾筱之惊得连忙站起身来,忙不迭地说道“这如何使得呢您方才已去祭拜了我生母,母亲在天有灵定然是认同您的,还要感激您替她照顾了父亲呢。今后您能与父亲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便也算是安了我母亲的心,又何必如此。” “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不知道,倒也罢了,既知道了,断没有当作不知道的道理,还请筱姐儿成全我。”小李氏也跟着站了起来,将匣子双手捧到顾筱之跟前,“照理说,我原该亲自料理姐姐的法会的,然我到底新婚,面子薄,怕出了什么错处,又怕家中有什么忌讳因此,也只能请筱姐儿替我担待一二了。” 她又犹疑地嗫喏道“筱姐儿可要千万成全了我这片心才好,否则我这心里也是不安。” 她说的自然是对她生母不安,觉得愧疚。顾筱之却想到,她才嫁进来,若百般推脱,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看不上她,反叫她多心了。 于是,便将那匣子收了下来,感激地说道“多谢母亲的一番心意,筱之替生母谢过了。” 小李氏这才腼腆地笑了,喏喏地道“你看得起我” 待顾筱之告辞离去,小李氏仿佛连日奔波之人终于到了家,近似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后,才与那嬷嬷说道“方嬷嬷,我方才表现还好吧二爷和筱姐儿他们,应当会欢喜吧” 那方嬷嬷笑着说道“二少爷年纪轻轻的就板着一张脸,奴婢倒是没看出来。不过,二爷与二姑娘应当都是极欢喜夫人的,夫人且放宽了心吧。” “那就好” 小李氏拍了拍心口,总算安下心来,她朝夕相处的是夫君,在内宅见得最多的是那位继女,只要这两个她相处好了便万事大吉,至于继子,疏远些倒也无碍,彼此敬着就好。 想明白这些,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便与方嬷嬷闲话开了“二爷除了皇后娘娘,不是还有一位妹妹么怎么今日没有瞧见那位姑太太” 今日除了那位小姑太太,还有长房已出嫁的大姑奶奶顾简之也没有见到,不过她随了礼来,只因与夫君在任上没法赶回来,才没有出席,而那位神秘的小姑,却是连一个多的字眼儿都没有听说,不知是何缘故。 方嬷嬷微微变了脸色,四下瞟了一圈,见都是自家陪嫁过来的丫鬟,才压低了声与小李氏说道“夫人往后,别问这位小姑太太了,只当不知道这个人。若老夫人或二爷想让您知道,自会与您说的。” 小李氏心中一凛,嗫喏地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问出口,只是眼中还是有些茫然。 未嫁过来之前,姨母把能想到的承恩侯府里的景况都与她说了,却独独漏了这位未来小姑。她以为兴许是出嫁女的缘故,说不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及至如今嫁过来了,还是没见到、没听说这号人物,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方嬷嬷见她这般模样,虽明知她胆小,却仍怕她一个不慎说错了话,便在她耳边稍微提点了几句“奴婢听说,那位小姑太太曾经闹过和离,后来很快又二嫁了。自那以后,侯府里便对她三缄其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佛门地 到了二月初十这日,顾筱之早早起了身沐浴更衣,再坐了小轿到大门处上马车。顾现早几日便在翰林院告了假,与顾衡之已等在那里。 承恩侯夫人特意叫了石嬷嬷跟着他们同去,大夫人朱氏也指派了两个知事的嬷嬷,好照应一二。 一行人便这么浩浩荡荡地往法华寺所在的青云峰而去。 法华寺在连云山的主峰青云峰顶,而其实在连云山附近,还有另外两座庙宇,其中之一便是坐落在山腰的法净寺,同样是百年古刹,只是规模和名声不及法华寺大。 然而,它却有一个法华寺没有的好处。 马车行至半山腰的时候,顾筱之悄悄掀起车窗帘子,朝外头随着徐徐前进的路线观望。他们很快便路过了法净寺的山门外,那山门古朴玲珑,别致野趣,与法华寺的法相庄严,器宇轩昂十分不同。 她的眸色沉了沉,自上回入宫,她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可惜往常都被拘在侯府里,轻易不得出来,更是难到这样荒野的地方。今天既然因缘出来一回,倒一定要寻访到那人才好。 “姑娘哎,才开了春,山林间还凉得很,快别往外瞧了,将窗帘闭上,仔细冻着。”林嬷嬷苦口婆心地絮叨在耳畔响起。 顾筱之微微笑了笑,听话地合上帘子,端坐回来。 这个时候可不宜“得罪”她这位奶嬷嬷。 他们很快便到了青云峰顶,早有知客僧在山门外迎候。顾现先上去寒暄了几句,一行人便被迎进了山门。 因前几日,侯府已派人来寺中知会了法会事宜,僧众们一大早便已开始诵经做法事。他们便先到了萧氏的长生牌位前,供奉一应物事。顾筱之将亲手抄颂的经文供奉在母亲灵前,待法会结束便焚烧祭祀。 顾现上了香后,便轮到顾衡之和顾筱之兄妹。少年郎神情肃穆,沉声说道“母亲,孩儿前些天过了童生试的县试,待四月再过了府试,便可进入院试。孩儿一定挣个秀才郎回来待今后同父亲一样,金榜题名,光耀门楣,给您和父亲挣脸面,给妹妹撑腰。” 顾筱之望着哥哥坚毅的面容,心里不由一暖,也奉上了三柱清香。 她于母亲的印象似乎非常单一,可能是从小由祖母养大的缘故,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就是一个常年靠在床头气若游丝的女人,时不时咳嗽几声,仿佛一阵风就能随时将她吹灭了。可她每每见到自己,都是十分高兴的样子,会朝她有气无力地挥手,然后拿出各种点心;会努力给她扎辫子,可往往都扎不好 母亲,若您在天有灵,请保佑顾家今生平安顺遂;若您已投胎转世,请您忘掉今生,活得平安喜乐。 顾筱之希望是后者,否则前世她看着那样凄惨的子女,那样凄惨的顾家,该是何等伤心悲凉。 待上完了香,又给萧氏的长明灯添了香油,顾现便要随那主持和尚去讲经论道。 顾筱之趁机说道“父亲,方才上山的时候,我见山腰有座法净寺。今日既是母亲的生祭,便宜广结佛缘,女儿想去那法净寺,替母亲做些布施。” 顾现听了女儿的孝心,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便说道“你们兄妹一块儿去吧,记得带上丫鬟、婆子们。哦,多带几个护卫。” “是。”顾筱之乖巧地应了,与顾衡之一道往那山腰的法净寺而去。 法净寺里有个和尚,法号惠山,性格乖戾,行为放荡,听说还喝酒吃肉,实在不像个出家人。 这样的和尚,除了他的行为足够引人侧目外,其实身份什么的是很微不足道的。如果顾筱之没有重生,她便是再过百八十年也不可能听说这样的人物而去打上交道。 可是,她重生了。 她也知道了那个惠山和尚不仅仅是一个和尚而已。 前朝穆宗被宫人赐死在含章殿,宫闱大乱,宫禁不复存在,许多宫人、侍卫、嫔妃四散奔逃,其中就有一个太医,不但偷了太医署珍藏的医书典籍,还顺带拐走了穆宗的一个美人。可惜,那个美人最终弃他而去,太医便削发出了家,法号惠山。 惠山和尚不是和尚的时候,就是太医署的二把手,一下子又私藏了那么多精妙的医典,不成神医都说不过去。前世,顾筱之便有幸见识了他将一个垂死之人的命从阎王爷手底下抢回来的全过程。 若今生能得他相助,请他出山跟在皇后和六皇子身边照顾,那小表弟从胎里带来的虚弱之症应当能慢慢痊愈,至少也该有所改善,说不定还能躲过他十二岁那年的那场大劫。 顾筱之如此盘算着,他们一行人便已到了法净寺的山门前。春寒料峭,也不是什么重大的佛诞之日,法净寺里香客稀少。他们先是去了大雄宝殿顶礼膜拜,又捐了香油钱。 随后,顾筱之假作不经意地问那知客僧“小师傅,不知惠山大师可在寺中” 谁知刚刚还笑脸迎人的小和尚听了这话,面色一变,偷偷觑了顾筱之一眼,一脸紧张地问道“女施主如何听说的惠山师叔的法号” 顾筱之心知其中有蹊跷,面上却仍旧笑意盈然,说道“我也是听人说起,听说惠山大师颇通医术,不知可有此事” 那小和尚明显轻吁了口气,这才缓缓回道“惠山师叔确实会些医术,不过他前几日便下山去了,小僧也不知他要何时回山门。” 这么不巧啊。 顾筱之顿感惋惜,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连人的面都没见上,更不要说游说他入宫了。 “妹妹找这位大师做什么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好”顾衡之微微蹙了眉,担忧地问道。 顾筱之笑着宽慰道“不是我的事,是上回去姑姑那儿,见小表弟身虚体弱,那些侍候的人都紧张得不得了,连玩儿都玩儿不好。我听人说那位惠山大师医术高超,想着若能请他给小表弟看看,就好了。” 这事若能成,早晚是要通过家里的,顾筱之倒没想着先瞒着哥哥,只是模糊隐去了她到底是听谁说的惠山的名号这回事儿。 知道不是妹妹身子有事,顾衡之松了口气,不过那眉头还是隐隐皱着。 六皇子如此尊贵的身份,又是在宫里,岂是什么人都能看得的妹妹也真是太没心眼儿了 不过,这也是妹妹的一番好意,他不忍心凉了她这份好心,便安慰道“那今日实在太不凑巧了,你在内院也不方便,要不哥哥替你留意着吧改日,那惠山大师回来了,哥哥便央了祖母带你来。” 要不说她这哥哥好呢,这话真是说到了人心坎里。 顾筱之笑意盈盈地正要点头答应,大雄宝殿外却突然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出来个人儿,那个叫惠山的和尚可是你们庙里的” 顾筱之等人被吓了一跳,那领着他们的知客僧更是直接抖了三抖,脸色灰败,摇摇欲坠。待他回过神来,竟朝他们匆匆告了罪,从殿内的侧门溜走了那情形,跟抱头鼠窜也差不了多少。 兄妹俩面面相觑,带着人走出殿外,却见来者是个熟人。 “师伯世兄” 两兄妹,两个称呼,而且这辈分都不知乱到哪里去了。 宁远将军那炯炯有神的大眼定睛一瞧,没想到是顾家兄妹,随即敛了怒气,弯起眼睛三两步跳上了台阶,笑道“师侄女儿和贤弟也在啊。” 这辈分就更说不清了 “你们这是在这里礼佛” “今日家母生祭,特来法华寺行佛事。”顾衡之朝他行了个揖礼,“因这法净寺恰好也在附近,便与妹妹过来上柱清香。” “原来如此,”韩遂敛了笑意,肃容说道,“既遇着了,待会儿容我随你们去给婶婶上柱香吧。” 顾衡之道了谢,又疑惑地问道“世兄怎么如此怒气冲冲地来这里” 他这话刚问出口,大殿左侧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几个和尚,领头的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和尚,后头跟着几个年轻的小沙弥,其中一个正是方才领着顾筱之他们的知客僧。 那老和尚跑到他们跟前,气喘吁吁地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老僧法净寺主持万真,敢问施主,可是我那弟子惠山又行了恶事,得罪了您” “又”这个字,最是绝妙 顾筱之用帕子掩了唇角,垂首偷笑。 韩遂本来一腔怒火地前来兴师问罪,却见来的是位老人家,又这般客气,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火是不好意思发了,可事情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便双手插了腰,点头说道“老主持,您那弟子可真是不像话,您可知他都干了些什么” “阿弥陀佛,敢请教施主。”那老和尚待喘匀了气,便慈眉善目地徐徐说道,淡定而从容,与方才的急色匆匆完全是两码事,“如有得罪您之处,老僧先代弟子向施主赔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西山行 显然,这个老和尚已经十分擅长应付这样的局面和暴躁的施主。 韩遂都犹疑了,眸光闪了闪,不过还是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今日在德顺楼,我前脚订了酒菜,您那弟子惠山后脚便上来将他那唾沫吐了个遍。我如今仍腹内空空倒也罢了,可那股恶心劲儿,怕是三天都吃不下饭了。” “实在抱歉得很,敢问施主,老僧那弟子是如何说的”老和尚气定神闲地道。 韩遂嗤笑一声“还能如何自然是搬出了你们法净寺的名头,叫我来管你们要钱。钱倒是小事,只是这口气我能咽下么否则,您以为我跑这十几里地,是来跟您聊闲篇儿的” “是是是,自然自然,”那老和尚诚恳地说道,“这事儿小徒做得确实鲁莽了,老僧也有管教不严之过。敢问施主那饭资银价几何老僧这就赔给您,还有您那来回车马,误工费之类的,都由本寺包赔。若您还不满意贵府上近来可要做法事道场老僧亲自去府上,绝不收您半文钱。” 这老和尚的态度,和善得有点过分了啊,难道他们出家之人都这般慈悲为怀 韩遂抽了抽嘴角,他原本是打算将这庙给砸了的,至少也要将他们的厨房给砸了,以祭奠他那些被惠山亵渎的美味佳肴。可如今这么一来,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暴躁了,实在是亵渎这佛门净地。 “咳咳,今日既是我家世交婶婶的生忌,又逢贤弟与师侄女儿在这儿布施。我自然不好再与寺中为难,说起来,这本与老主持无关,皆因您那弟子惠山,实在让人头疼。” 可不是头疼么为了惠山师叔,这都赔了多少银子出去了 那知客僧暗自腹诽。 韩遂又道“那银子我也不要主持赔了,就当捐了寺中的香火钱。您替我在佛前多祷告几句就是了。” “多谢施主宽宏大量”老主持感激涕零。 “谢倒不必,只是这样放诞的弟子为何不赶出山门去主持心中应当也有数,他这都破了多少戒了” 赶出去,她今后要往哪儿去寻人 顾筱之暗道不好,忙开口说道“哥哥,我们出来也有好一会儿了,恐父亲大人担忧,这便上山去吧” 顾衡之看了看天色,也道“妹妹说得是,世兄与我们一道上山” 韩遂倒也不执意纠缠那惠山和尚的去留问题,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顾筱之一眼,咧嘴说道“行,这便走吧。” 回法华寺的山路上,顾筱之才知道她哥哥与这宁远将军有多熟稔,七八岁的年龄差距,愣是没有半分隔阂。 宁远将军这与谁都谈得来的做派,倒果真跟祖父有得一拼。 只见他们勾肩搭背地聊得欢,时不时还回过身来照顾一下被冷落的顾筱之两句。 “贤弟,下个月的西山春猎可要去你到时去的话,我带你去猎虎。那些小鹿、小兔什么的忒没意思,留给姑娘们玩儿。” “恐怕要让世兄失望了,四月便是府试,愚弟要在家中苦读,恐难成行。” “哦,这样啊那倒真是可惜了。”韩遂摇了摇头,回过头来同顾筱之说道,“师侄女儿去么你可会拉弓骑马” 怎么不会 她祖上靠武功起家,祖父虽已闲赋在家,那也是半生戎马,若连个马都不会骑,那也太丢他老顾的脸了。 “自然要看祖母与母亲的意思,倒是会骑马。”顾筱之静静地回道。 “老侯爷定是会去的,前几年他不在京中,我也在西关待着,已有好些年没见他老人家的身姿了。”韩遂朝她眨了眨眼,“到时,我带师侄女儿打猎可好保管你在姑娘们中间是头一份的” 顾筱之低头不语,自然不会应下。 一行人回了法华寺,顾衡之带韩遂见过了顾现,便给萧氏上了香。待法会结束,众人这才一道回了京。 直到二月末,朝堂上才公布了三月春猎的开拔之日。 尽管离出发的日子已不足十日,但能有幸伴驾西山之行的勋贵臣子们早早便开始准备狩猎的行装了。 自然是根据往年的经验先置办着,否则真等下了圣旨再着手收拾,便只能等着措手不及了。 承恩侯府自然也在伴驾之列,世子顾瑛年后才升了正四品京卫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更是此次西山之行统领护驾禁军的将领之一。连升二品的荣耀,也让旁人看清了承恩侯府圣眷依旧。 顾现在翰林院待着,一向对这种舞刀弄枪的活动不感兴趣,皇帝大概也知道他的秉性,并没有特意点了名,他便索性留在了家里。 夫君不去,小李氏自然没有跟着去的道理,而顾衡之早说了要备考。到得最后,二房只顾筱之一人顺利成了行。 顾衡之将小时候承恩侯赏的一副弓箭拿来给妹妹用。那是他以前修习弓箭小成,承恩侯特意命人打了送他的,如今对他来说,分量轻了些,女孩子用倒是刚刚好。 他不是指望妹妹真能猎得多少猎物,便是带着玩玩也是好的。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他这个兄长送的,说出去多有面子 顾筱之前世今生加起来已许久未碰这样的物事,着实有些兴奋,便拉着顾衡之教她些射箭的技巧,不求箭箭精准,便是装装样子,摆摆威风也不错。 承恩侯听说孙女儿突然对射箭表达出了浓厚的兴趣,一拍大腿直呼祖宗开眼,筱姐儿果然还是他老顾家的女儿,没被她那温吞的老爹给带残了。 于是,他大手一挥,命人将自己贴身带了十几年的小匕首拿盒子捆吧捆吧给送到了隐菊苑,美其名曰“给乖孙女儿春猎上打猎使,顶好再给老顾家挣个光。” 顾筱之瞧着那把静静躺在盒子里的小匕首,那刀身有些弯曲呈勾状,不大像是大隋短刃的构造,倒有些像外族常用的样式;刀鞘与刀柄皆是皮质的,上头没有任何繁杂的花纹,十分朴素。 她伸手拔开刀鞘,利刃的寒光冲泄而出,折射着桌上的烛火,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有些刺眼,指尖也泛上来一丝凉意。 入烟胆大,扑过来趴在桌子上,一脸向往地说道“姑娘,侯爷送的这东西还真是合时宜。明日出发的时候,您换上骑装,将这小匕首插在鹿皮靴子里,往马上那么一跨,保管又威风又神气。” “得了吧,人家还能瞧出姑娘靴子里插了把匕首”正收拾行装的卷画抱着包袱走过来横了入烟一眼,又颇有些胆战心惊地瞅了瞅那把刀,好生劝慰道,“姑娘还是把这东西收起来吧,仔细割了手。二少爷不是说这是侯爷贴身带了十几年的刀么都上战场杀过敌人的,奴婢都能闻到那上头的血腥味儿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顾筱之眨了眨眼,将手中的匕首利落地收入鞘中,笑道,“行了,帮我把它和那副弓箭收一块儿,明儿带去。” 第二天辰时初,皇帝在宣武门外一声令下,往西山围场而去的大部队便浩浩汤汤地出发了。 当然,这种壮观的场面顾筱之自然无缘得见,便是承恩侯此刻都只能缩在马车里睡回笼觉,等着皇帝御驾开拔上路后,跟在女眷队伍中再慢慢龟速前进。 没办法,如他老人家这种奉命面壁思过的人,自然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大夫人朱氏原本是要跟来侍奉在婆母身侧的,可大少奶奶林氏的肚子越发大了,便被承恩侯夫人拦在了家里,留下照顾这个孙媳妇儿。因此,眼下承恩侯夫人的马车里便只顾筱之与两位堂妹相伴。 “让人去告诉侯爷一声,路上风大,徽哥儿还小,别纵得他吹了风。”韩氏对窗外骑马的顾大管家说道。 顾海应了一声,连忙驱马上前去。 旌旗猎猎,马鸣嘶嘶,禁军开道,皇帝金銮御驾在前,皇后凤驾紧随其后,再加上妃嫔的马车,各勋贵之家的马车,大队人马绵延千里不绝。 到得黄昏时分,终于抵达了西山围场。早有先遣的内侍宫人、禁军守卫安营扎寨,各家各府也分派了营帐,一时整顿休憩,不再话下。 顾筱之从营帐里出来,任由跟了来的林嬷嬷和入烟替她在里头整理床铺。祖母那处传膳尚早,便打算在自家的营帐周围走走,透透气。 没成想,她只一个转身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原本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陆庭琤 他不是应该在弘文书院潜心苦读么怎么会出现在西山而且以他如今的身份,怎么都不可能到得西山来 陆庭琤也发现了她,朝她遥遥望过来,不过很快便别开了眼去,低下头与身旁的人说起话来。 顾筱之顺势望过去,见那人的侧脸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待他抬起头来,她的脑中才闪过一个久违的名字,顿时便怔在了那里。 赵龟年,宫中赵婕妤的娘家侄儿,二皇子的表哥。 陆庭琤,这一世还是选择了二皇子 而且提前这么早便出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林中事 因白天偶然撞见了陆庭琤与赵龟年在一起,到了晚上,顾筱之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她一时想着前世陆庭琤为二皇子做下的那些事,恨得咬牙切齿;一时又想着今生姓陆的怕是要故技重施,对顾家不利,而且今生的他提前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怕是更加防不胜防 这般胡思乱想地折腾了大半夜,竟迷迷糊糊地到了将近天明才睡去。 第二日一早,晨光熹微,顾筱之尚在睡梦中,倏忽间只觉脸上一阵微凉软嫩的触感,本就睡得不甚安稳的她刹时被惊得睁开了双眼,迷蒙中花了好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 “二姐姐,快起来了,要开始打猎了”顾筝之弯着一双月牙似的眼睛,兴奋地晃着她。 顾筱之眨了眨眼,四下打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在西山的营帐中。那么,这个小丫头突然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她见她穿了一身火红的骑装,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真真英姿飒爽极了,遂拉了她到榻上坐下,笑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去给祖母请安了么” “卯时初刻,祖母还没起身呢。” “我的天,这么早”顾筱之扶额,轻叹道,“怪不得我没听到号角声你先莫急,陛下定然还没起身呢。等我洗漱好,咱们一块儿去给祖母请了安再说。” 春猎的仪典还没举行,哪儿有这么早就开始打猎的 顾筝之嘟了嘟嘴,点点头应了。 顾筱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眯眯地说道“去看看你三姐姐起了没有,待会儿我们一起去祖母那儿讨早膳吃。等那边号角起了,仪典一结束,我就带你去找你颖姐姐她们玩儿,或者再叫上楚姐儿和李家布儿。咱们人多,也热闹。” 顾筝之听了,清凌凌的眸子眨了眨,漾起欢喜的笑意,重重点了点头,欢呼一声跑了出去。 顾筱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会儿早就睡意全无,只好唤了林嬷嬷和入烟侍候她起床洗漱。 待她们姊妹三人在承恩侯夫人的营帐中用罢早膳,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响起皇帝终于下令开启了今年的春猎祭典。 好男儿们自然早就全副武装地去祭典高台前集合了,包括龟缩已久的承恩侯和才八岁的顾徽之。此时此刻,可以想象,绝尘的骏马肯定是如饿狼般扑向广袤无垠的密林。 顾筝之又坐不住了,屁股底下仿佛长了针刺,不住地给两位姐姐使眼色。承恩侯夫人看在眼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却只做不知。好在没过多久,便有人来解救这个“苦不堪言”的丫头了。 “大哥哥。” 顾行之掀帘走了进来,朝承恩侯夫人行了一礼。顾筱之她们连忙站起身来,屈膝行礼唤道。 “早知道你们坐不住,竟没想到连这一时半刻也忍不得。”韩氏笑睨了顾筝之一眼,嗔怪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让你们大哥哥领你们去逛逛吧,你们女孩子家家的,没个人看着我如何放心尤其是筝姐儿,年纪小,又是个撒野的性子;筱姐儿又好些年没来西山了,就怕迷了路。” “是。” 只要能出去撒欢,顾筝之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腻着承恩侯夫人说了好些不要银子的甜言蜜语,便一阵风儿似的拉了两位姐姐先回营帐里换狩猎的装备,徒留无奈笑骂的老祖母与一脸懵掉的亲哥哥。 随后,他们便先去了隔壁卫国公府的营帐里叫上顾清楚和顾清盈两姊妹,卫国公夫人李氏叮嘱了一番,又叫顾彻之与他们同行。待给李氏请了安出来,恰巧遇上来寻他们的朱颖、朱颂兄妹,于是便一路结伴去找了顾筝之的闺中密友李布儿。 一行人这才算是集合完毕,浩浩荡荡地骑着马往那林中而去。 “哎,芦溪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了。如今连与我们一道出来都不能够了。”朱颖骑着马凑到顾筱之身边,低声叹道。 是啊,这嫁了人的,哪有在家里做姑娘时候自在自然要事事以婆家为先了,又要侍奉婆母,又要照顾小姑,生怕一个做得不好,落下什么话柄,有时便是做好了,也不见得能得几句好话。 顾筱之想起前世在陆家的内宅里,要帮衬软弱的婆母,应付刁蛮的小姑,还要时不时地招架打上门来的周家舅母,简直疲于奔命。 回忆的眸光微闪,顾筱之轻轻一笑“你若去了洛城,咱们隔得还要远呢。以后啊,就是天南地北了所以,合该趁着在家里的时候,多聚聚。” 想到这层,朱颖也不免有些伤感,便低低叹了一声。 顾清楚凑过来笑道“二姑姑和颖表姑在说什么呢好不容易出来放风,怎么还不高兴了咱们正商量着来场比赛呢。” “你叫我表姑,我自然不高兴。”朱颖顿时收了失落的神色,扬起脸来略皱了皱眉,故作生气地道,“这都把我叫老了” “我倒是想叫你姐姐,又怕你觉着吃了亏。”顾清楚朝顾筱之瞥了一眼,促狭地笑道。 顾筱之低头偷笑,趁着朱颖还未反应过来,赶紧岔开了话题“你们都商量了什么说来我们听听。” “咱们商量着,不如来个比赛。大家各自分头行动,一两个时辰后再回到这里集合,看看到时谁猎的猎物多,如此岂不有趣”顾筝之打马过来,跃跃欲试地说道。 “那不行,此处虽无猛兽,却也是在丛林中,你们都是姑娘家,万一有个差池,如何是好”顾行之先就皱了眉。 “瞧,大哥哥不答应。”顾筱之望着筝姐儿笑。 朱颖转了转眼珠子,灵光一闪“倒也不必各自分开,两两成组,都由哥哥们跟着,不就行了” 这倒算是个折中的办法,各位兄长也只好同意。 最终顾清楚姊妹由她们的叔叔顾彻之领着往东边去了,顾行之则带着顾筝之、顾薇之和李布儿朝西边走,临走前特意拜托了朱颂兄妹照顾顾筱之。 镇国公府上行四的朱颂,虽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可正经说起来,这些哥哥里也只有他是行伍出身,算是真正的将门虎子,那一身好功夫保护两位妹妹自然不在话下。因此,顾行之倒也能放心将堂妹交给他们。 “走,咱们挑了个好地方呢,可不能让他们抢了先”朱颖兴奋地扬鞭一挥,那马儿便扬蹄狂奔起来。 “慢着些,可别迷了路”朱颂在她身后喊了一声,朝顾筱之说道,“筱表妹,可能跟上” 顾筱之笑道“表哥快去追吧,可不能让她撒野,我就在后头跟着你们。” 朱颂这才点了点头,纵马追着妹妹而去。 顾筱之紧随其后。 然而,顾筱之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骑术,亦或者低估了这密林的复杂程度。 她明明看着朱颖兄妹就在前方,不过一个错眼,他们便没了踪影。她怕再继续追,反而会与他们渐行渐远甚至迷了路,便只好在原地停下,等着他们发现自己丢了,折回来寻找。 她跳下马来牵着缰绳,四下观望游荡。 这里倒还不是密林深处,偶尔能听到窃窃人语,还有随风从远处飘荡过来的悠扬号角和高昂的冲锋怒吼。早春的树木还不见茂盛,稀疏的绿意挂在枝头,偶尔被春风拂过,摇晃过宁静天地间的一片春色。 左等右等也不见朱颖他们返回来,顾筱之索性将缰绳往树干上一系,转身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这一坐倒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只灰皮的野兔,估计是出来觅食的,却不妨掉入了猎人的视线。 她正要扑过去将它抱住,谁知这小东西敏捷得很,那短鼻子不时轻嗅着便跳出了两三步远。眼见捉它无望,便要作罢,却听一声破空之声呼啸而来,长长的羽箭刹时挡住了野兔的前路,紧接着又是“嗖嗖”几声利响,那兔子便被牢牢地困在了箭阵之中。 “乖侄女儿,守株待兔可是行不通的。” 顾筱之惊讶地抬起头,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如雷霆电掣般奔到了她跟前。宁远将军跨在那高头大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大弓,微微翘起唇角俯视着她,那双紧紧盯着她的眼眸漆黑发亮,仿佛微暖的阳光透过林中稀疏的枝叶所投下的斑驳光影。 顾筱之轻轻一笑,转身抱起那只兔子,挑眉看着他“顺手牵兔可还行” “那要看,你牵的是谁家的兔子。”韩遂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意愈甚,“我方才遇着了朱颂和他那疯妹妹,正急得团团转呢,说是找不见你了。所以,到底是你丢了,还是他们迷路了” “恐怕两者兼而有之吧,”顾筱之笑眯眯地说道,“可否请师伯带路,带我去找他们” “自然。”韩遂俯下身来,朝她伸出一只手,笑道。 顾筱之怔愣了一下,笑意微敛,迟疑地说道“我有马,劳师伯在前头带路便是。” “我看你太过心善,连只兔子都下不了手,怕是赢不了他们的。”韩遂依旧俯着身,朝她眨眨眼,“我带你先去猎上一些,不至于让你输得太惨。”话音方落,他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提上了马,置身在身前。 顾筱之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便去拉紧缰绳。韩遂轻笑一声,掉转了马头便欲驱马疾驰,却在抬眸的刹那停了下来。 顾筱之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再次拒绝,那话却被堵在了嘴边。 陆陆庭琤 陆庭琤正负手站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你休想 韩遂望着陆庭琤笑道“行端怎么独自一人在此,也不说骑个马” 陆庭琤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外罩淡灰色的及地披风,闲雅清俊,玉树临风。 他倒是难得穿这么年轻舒朗的颜色。 顾筱之垂下眼眸,轻轻抚着怀中野兔的柔软皮毛。此情此景,怕是说什么都显得尴尬多余,倒不如不说了。 似乎隔了许久,才听到陆庭琤淡淡的声音“闲来逛逛,不想偶遇破军兄。” 韩遂笑道“可不是么,这种时候,大家自然都是闲的,都出来逛逛了行端不如与我们一起愚兄正要带顾二小姐去打猎,索性她的马也空了。” 陆庭琤顿了顿,朝他行了个揖礼,沉声道“愚弟不擅骑射,这便告辞。” 顾筱之悄悄抬眸望去,只见陆庭琤略一拱手便侧身往左边的林中小径走去,快得甚至没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师伯还是将我放下来吧,这样到底于理不合。”顾筱之微微侧过身,静静地同韩遂说道。 韩遂挑了挑眉“方才你先生都没挑你于理不合,顾二小姐这是害羞了” 见他仍没有放她下马的意思,顾筱之的声音便淡了几分“旁人可未必知晓咱们是师侄的关系,何必多惹出口舌” “哎,京中风气就是迂腐。罢了,总归是小姐的名声要紧。”韩遂轻叹一声,终于将她抱下了马,却又朝她有趣地眨了眨眼,“若有机缘,我带你去西关瞧瞧。那儿的女子才是活得恣意潇洒” “多谢师伯美意,”顾筱之客套地朝他屈膝行了一礼,这才回身牵了马说道,“烦请师伯前方带路吧。” 韩遂勾唇一笑,复又跨马而上,转身与她笑道“这回可别再跟丢了。” 有韩遂带路,没过一会儿,他们便与朱家兄妹汇合了。 朱颖见了她,急急跑过来“筱之,你怎么没跟上我快担心死了。”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没头没脑地一头撞去,筱表妹如何会落下”朱颂皱着眉轻斥,又朝顾筱之愧疚地说道,“筱表妹,对不住了,是我没顾好你。” “怨不得四表哥和阿颖,”顾筱之跳下马来,笑道,“我这些年没来西山,不但这路不认得了,连骑术都生疏了,是我自己大意了。” “你们就不必谦让来谦让去了,那比赛到底还做不做数”韩遂龇着牙,朗声说道,“趁着本将军在这里,你们也不想着赶紧请个外援帮衬一二方才那点浪费的时间,可够他们猎上好些了。” 朱颖闻言,雀跃地拍手道“那敢情好,宁远将军出马,我们还有不赢的道理” “还未谢过宁远将军将表妹寻回”朱颂拱手笑道。 “朱颂,你也算是咱们军中的好儿郎,怎么行事如此婆妈与其说这些没用的,倒不如赶紧上马,给你这两位妹妹争口气。”韩遂打马绕了几圈,不耐烦地说道。 “那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朱颂跳上马去,对朱颖叮嘱了一声,“你陪着筱表妹在此,不要再一个人横冲直撞了,自有四哥替你们打了猎物来,保证不会输的。” 韩遂摇了摇头,笑着看了顾筱之一眼便打马窜入林中。朱颂见状,也不甘示弱地长驱而去。 顾筱之轻笑,看着别人打猎,哪有自己打猎来得痛快,来得有成就感。再依朱颖的脾性,好不容易能出来撒野,又哪里待得住 见她果然嘟了嘴,悻悻地甩着腰带上的穗子,顾筱之便道“咱们也在这附近转转吧,只是别走远了,待会儿四表哥回来找不见人,又徒惹他担心。” 朱颖眨着亮晶晶的眼眸,重重点了点头“嗯,咱们就在这附近找些小野兔、小狐狸,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碰上獐子呢。你若有事,便叫我,我就过来。” “好,这里林子浅,只要不迷路,不会有事的。”顾筱之笑着点了点头。 朱颖便背上了弓箭,雄赳赳气昂昂地朝林中走去。 顾筱之低叹一声,抱着那小野兔正欲四处转转,一抬眸便又看到了那月白色的身影。 “看来,这林子还真是小陆先生,好巧啊。”顾筱之有些讽刺地说道。 陆庭琤将手交握着置于身前,好整以暇地四下观望了一圈,这才神色莫名地望着她,眯了眯眼“看来,你是打算靠上诚安郡王这棵大树。你以为你靠得住” “他靠不住,难道你靠得住”顾筱之冷笑一声,“他若是靠不住,陆先生当初也不会费尽心思地去那酒肆之中了。” “靠不靠得住,光喊一声师兄、师伯可不够”陆庭琤缓缓走近,喃喃地道,“自然是结亲更可靠些,不是么” 顾筱之一怔,她倒是真没想过这个说起来,她对韩遂也知之甚少,除了前世听说的关于他如何骁勇善战外,今生的几次碰面也不过是多了解了一些这个人的秉性,却从未想过与他 “若他成了顾家的女婿,自然愿意为岳家尽心尽力。”陆庭琤还在幽幽地说着。 顾筱之虽未想过这种以色侍人的招数,却不愿在他跟前低头露怯,便勾起唇角,轻轻笑道“多谢陆先生的指点,倒真是一个好主意,总归您是走不来这条路的你” 顾筱之的得意没维持多久,下一刻便被陆庭琤紧紧地抓住了手腕。她这一受惊,怀中的野兔也脱了手,蹦蹦跳跳地逃命去了。 “你想做什么阿颖可在附近”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咬牙沉声说道,却不自觉地咽了下唾沫。 只因陆庭琤现在的表情着实可怖,那双深沉的眸子泛着阴鸷冷厉的寒光,薄唇紧抿,面色发青,仿佛是在极力地压制呼吸,抓着她的手却是青筋毕现,另一只手缩在袖中,想必已是紧紧握成了拳头。 这是他愤怒至极的样子 前世,她惊闻韵儿没了,下死手打了他一耳光,连他的脸都被指甲刮破了。当时,他便是这样的表情。 他抿了抿唇,将她一把拉入密林中,狠狠地抵在树干上,低下头徐徐喘着气“顾筱之,我们合作你虽然也重生了,可对前头的朝政之事又了解多少呢你知道谁是顾家真正的敌人么你又知道哪个表面对顾家俯首帖耳,将来却在背后狠狠地捅你一刀韩遂知道么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能帮你,帮你们承恩侯府”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激动而热切,他是如此激动地想让她知道他今生无与伦比的能力,又是如此急切地想告诉她他想帮顾家的决心 可他说出来的每个字,在顾筱之听来,都像笑话一样,可笑得如同前世她猝不及防地看到那些书信上的字眼。 顾筱之仔细研究着他脸上的表情,终于嗤笑一声“指望你帮助顾家我看我们不如集体自尽来得更痛快一些” 陆庭琤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胸口闷闷地钝痛袭遍全身。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来缓解这种无助的绝望之感,随后,脸上慢慢浮起一丝残忍的笑意“那你现在拿什么来搞垮我我手上的刀可不少,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 “你不是已经出手了么这么快就靠上了赵家,可比前世的动作快了不少。” 口口声声要与她合作,却又去抱二皇子的大腿,当她蠢还是真的束手无策 “是啊,所以我也不介意顺便给韩遂来一刀,断了你的念想” 他疯了 韩遂不也是他要投靠的大树么 顾筱之咬了咬唇,冷声道“就凭现在的你么恐怕还不能够。” “今年初秋,西关会再起狼烟,不出意外的话,韩遂便会带军出征。待他打退蛮夷,自然是他加官进爵,青云直上的时候。可他要是出了意外呢”陆庭琤眸中笑意渐盛,唇角也似愉悦地翘了起来,“他要是出了意外去不了西关,拿什么给你挣个郡王妃回来” 顾筱之眸光微闪,眼前的陆庭琤竟有些可怖到陌生。前世,他对付那些政敌,对付他们顾家,对付不合他心意的人,是不是就是这样,谈笑间便要了他们的性命 “卑鄙。” “我的卑鄙你还没见识过”陆庭琤的脸缓缓凑近她的脸颊,薄唇擦过她的发梢贴到耳际,“朱颖应该快回来了吧如果她看到我们亦或者,我再卑鄙些,直接将你办了” 顾筱之再听不下去,伸出那只没被他抓住的手疯狂地去推他的胸口,却很快又被他禁锢住。她喘着粗气恨恨盯着他,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唇瓣似要被她咬出血印来“你敢” “我敢的,虽然我也不喜欢用强,但对你可以是例外。”陆庭琤空出一只手抚过她被牙齿紧紧咬住的唇,俯身在她颊边轻轻印下一吻,他们之间已贴得不留一丝缝隙,“我们合作,嗯” “你休想”顾筱之不住地轻轻战栗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回道。 她断不会与虎谋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