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不如奶孩子》 第1章 青城乱 雪花飘飘洒洒。 青城的冬日,冷的可怕,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荒无人烟的季家后山密林,树木层层叠叠,高不见顶,每一棵树的桠杈上都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雾凇。雾凇一簇簇的,衬得树木愈发枝繁叶茂。 其中一颗巨型云杉的根部,蜷缩着一个圆鼓鼓的小团子。 那是一个约莫两三岁大的小姑娘,肉嘟嘟的,深陷在软绵的雪地中熟睡。一张脸儿皱的像个小包子,看起来,睡得极不安稳。 不时有蓬松如棉花团的雪兔探出头,蹦跶着跳到小姑娘身旁,小心地凑近,然后眯着眼睛,趴着不动了。 躲在树洞里头的小松鼠也凑起了热闹,抱着圆滚滚的松子,快走几步,紧挨着小姑娘。 待到身上长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动物时,小姑娘才悠悠转醒。她揉了揉眼睛,呆愣了足有一刻钟,才懵懵懂懂地看向四周。 这里是哪儿呀她、她不是在自家花园打瞌睡吗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呀 小姑娘有些害怕,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团团,伸手抱紧,漂亮的鹿眼儿里满是泪花。窝在她身旁的小动物察觉到了动静,纷纷靠得更近了,像是在安慰一般。 这时,冷风吹过枝丫,洁白的雾凇被轻轻抖落,啪的一下,滴到了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小姑娘这才探出头来,仰着脑袋,看向被树枝层层遮住的天。好半晌,抹了抹鼻子,握着小小的拳头做了个决定。她、她不能待在这儿,她要回家,她要找哥哥。 她站起身来,迈出了第一步。 可她实在是太小了,没走上几步,就啪叽一下,摔倒在厚厚的雪地上。 雪下了一天一夜,现在已有一尺来厚,几乎将那个小小的身子埋了个半。 “苗苗,不哭苗苗,要勇敢马上,就能找到哥哥了” 小姑娘颤抖着给自己鼓劲儿,万分努力地拱了拱身子,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自己从雪地里拱出来,身上那不算厚实的衣衫全部湿透了,眉眼鼻梢通红一片。 她低头看了看衣服,有点儿委屈,想哭,又生生地忍住了,张了张嘴,小小声地重复那句话“苗苗,不哭苗苗,要勇敢马上,就能找到哥哥了”好似一直说着便会成真似的。 说罢,用结了一层薄冰的袖子抹了抹脸,坚定的继续朝前走去,脚步依旧踉踉跄跄,不时摔上几跤,却没有停下。 雪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欢。 季府学堂,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对着书卷,摇头晃脑念念有词“自盘古开天辟地,九州四海,灵气四溢,化生万物。普通凡人,毫无资质,无法修行,只有得天地机缘者,才能够感应天地灵气,引气入体,踏入修仙正道。今天下之地,皆属四宗,我们季家所在的青城,就隶属于四宗之一的天剑宗” 老先生的声音单调枯燥,有如上好的安神汤,催得底下百来名学生昏昏入睡。 讲得累了,老先生正欲端起茶杯,润润嗓子,恰对上一群萎靡不振的学生们,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猛地咳嗽了两声,冷哼道“下面,我要找一位同学起来,向大家介绍一下天剑宗。” 昏睡的学生立时清醒了大半。 老先生冷哼一声,随手一指,“季鹰,你来回答。” 单薄清瘦的少年起身,施礼后道“天剑宗,乃四宗其一,以剑修闻名,主张以武入道,重心性,轻血脉。西北大陆皆隶属于天剑宗,青城只是其中小小一块。”十三岁的少年,正处在换声期,其声低沉嘶哑,宛如纸磨砂石。 老先生稍稍满意了些,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咱们青城季家,又是如何呢” “最初,源于某位先辈,机缘巧合之下,气运加身,召唤出以自身能量为引的魂体,命名为魂术,自此踏入修仙大道。因先辈曾臻化神之境,季家子孙受其荫护,血脉传承,皆有资质,一跃成为青城第一修仙世家。” “说的不错坐下吧。”老先生十分满意,脸色和缓了许多。 百来名学生中,不少人都面色不虞,狠狠地瞪了季鹰一眼。 老先生则继续用那平淡无波的声调接着讲了下去,“说到魂术,乃是季家独门秘术,但近千年来,却无人得以悟出。无他,只因条件太为苛刻,不仅须是季家血脉,而且一人一生,仅在筑基之前,有上那么一次召唤机会” 慢慢的,纷纷扬扬的雪花越来越快的洒下,眼见着即将转变成鹅毛大雪,老先生才悠悠地住了口,合上书卷。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散学吧。” 强撑着的学生们精神一震。 老先生掀了掀眼帘,接着补了句“近日雪大,大家就不必来了,待到腊月十五,再来进行年终考。” 学生们面露喜色,立刻起身作揖,齐声道“学生知道了。谢谢先生,先生再见”不少性急的,急哄哄地扯着书包带子便往外头跑。剩下的三三两两也都带着笑意,加紧了手上的动作,跟着快步走了出去。 毕竟都只是一群十来岁的孩子,试问,谁不喜欢放假呢 还站在讲台上的老先生叹息着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收拾书本。 这学堂里的学生,除去小部分的季家子弟外,旁的都是家主好心济助的孤儿贫儿。这学堂教得也不只是读书识字,还会引导他们修行参悟。要他说,能进学堂的孩子,可都是走了大运。 可这修仙一道,从来都不是坦途,现在学习的基础知识,才只是入门的第一步。这帮孩子,都还年轻得很啊,完全不知道勤奋刻苦,只知道瞎玩,也不知道他们将来造化如何,哎 老先生悠悠叹息着,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抬头定睛一瞧,便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是季鹰啊,怎么还没有走是有什么事情吗” 教室已经空了,季鹰是最后一个学生。 “一段时日不能上课,想向先生讨块藏书阁的玉牌,方便查看各种典籍。”半大的少年身姿挺拔,沉稳如松。 老先生捋了把花白的胡须,哈哈大笑,“甚好甚好”这孩子,不仅上课认真,放假了还不忘学习,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老先生教书多年,最为喜爱的就是这种勤奋好学的学生了。 于是不仅给了玉牌,还额外挥笔写下了一张薄薄的书单,供他参考。 季鹰将书单妥善收好,施礼道谢后,方才缓缓离去。 出了教室门,才发现雪下得的确是大。学堂的地面,每日都有仆从扫洒,仍旧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霜,脚踩在上头,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响。 季鹰朝着学堂大门走去,恰巧,在半路上遇见季家家主,也就是他的父亲季远山。他躬身作揖,低头小退半步,将自己隐于一旁。 季远山微微点头,抬腿欲走。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忽地觉得这孩子有些面熟。 于是停下脚步,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季鹰垂眸,眼神向下,默看自己的脚尖,答道“季鹰。” 对于不认识自己的父亲,季鹰并不觉得难堪,这么些年来,他早就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 “季鹰”季远山沉吟了片刻,又问“是兰姨娘的孩儿” “回父亲的话,是的。”声音恭敬,不似父子,倒如主仆。 话说到此,季远山终于有了一丝印象,兰姨娘的孩子啊,就是那唯一一个没养在季府的孩子吧。刚刚粗略的瞧上一眼,这孩子倒是争气,竟然练气七层了,是个好苗子。只是今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时间去多了解一下了。 于是,拍了拍季鹰的肩膀,匆匆叮嘱了句好好修行,便不再多说,转身离去了。 季鹰沉沉应了一声,眼睫低垂,面色平静无波。等人彻底消失不见,才继续不紧不慢,朝学堂外走去。他的心思并未在季家家主身上多做停留,反而盘算起自己剩下的银钱。 抬头看了眼天色,离日落还有一会儿,季鹰决定去一趟后山密林。 后山密林是季家那位先辈留下来的,里头有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撑起了一个特殊的结界,使得季家子孙外的人无法踏入半步。但季家绵延了千年,财大气粗,到了他这一代,多得是天材地宝,就没人把这块深山老林放在眼里了。 除了季鹰。 对于季鹰来说,这深山老林就是他的宝库,他常常在里头寻上几株修士们不屑一顾的灵芝仙草,拿到普通人的集市上去卖,也能换个几钱银子,勉强顾个温饱。 毕竟同属于季家,后山密林离学堂并不远,走上一小会,也就到了。 只是,今日,稍稍有些不一样了 密林深处,雪地松软,一串奇奇怪怪的痕迹留在上头,格外的突兀。那痕迹连成了一道小小的沟渠,忽窄忽宽,一旁还有小动物们留下的几排爪印。 季鹰盯着看了片刻,仍没看出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他信步沿着痕迹,边走边看,想找几株能换银钱的药草。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药草找到了两株,痕迹的制造者也找到了。 那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一丁点儿大,短短的腿几乎全陷在了雪地里,就跟小狗刨地似的往前走着,身后留下一道小小的沟渠,又时不时摔上两下,让那道沟渠微微加宽。 季鹰观察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趣,还未等他转身离开,小姑娘就发现了他。 “哥哥”小姑娘细细糯糯的喊着,乌溜溜的黑亮眼眸里满是依恋与信赖。 季鹰愕然,愣在了原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青城乱 季鹰冷眼将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脑海里没有一丝印象。不过,既然出现在这后山密林,肯定是季家人,叫他一声哥哥也没错。 “哥哥”见他久久不动,小姑娘跌跌撞撞地靠近。许是他一身生人勿饶的气势,紧挨在小姑娘身旁的小动物们俱是一缩,纷纷躲到了一旁树后。 季鹰垂眸看她,没有吭声。 小姑娘顿感委屈,好不容易见着哥哥了,哥哥怎么不理她呀刚刚摔倒在雪地里那么多次,都没有现在难受。小孩儿的心思总是直接写在了脸上。她的嘴角撇了下来,拼命地张着眼儿,生怕泪珠子也跟着滚落下来,水润润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 季鹰眉头微拢,冷声纠正道“我不是你的哥哥,你认错人了。” 小姑娘便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开了闸,脸上挂了一串泪珠,小手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衣角,慢吞吞垂下脑袋,软糯糯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倔强道“可是你就是我的哥哥呀”她伤心极了,一路上的疼痛都涌了上来,觉得手疼、脚疼、头疼,哪儿都疼。 季鹰盯着毛茸茸的脑袋,眯起了眼,心思微微一动。几年前,他好像是听说过,他的母亲又生下了一个孩子。只是他一年几乎见不了母亲几面,更别提见到那个孩子了。会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吗 “你的母亲是谁叫什么名字”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染了丝烦躁。 小姑娘抬起脑袋,用袖子擦了擦脸,想了好一会儿才蹦出几个字“兰、兰我忘记了” 季鹰嘴角微抿,神色复杂。据他所知,季家家主几房妻妾之中,也只有他的母亲,名字里带了兰字。 他又仔仔细细瞧看小姑娘的相貌,是个十足十的小美人。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丝毫掩盖不了如玉的肌肤,一双鹿眼儿干净澄澈,唇红齿白,足以窥见其长大后的绝顶美貌。而他的母亲兰夫人,当年便是以绝色闻名青城,本只是一户贫家女,凭借着美貌,一跃成为了季府的贵妾。瞧着瞧着,他甚至觉得眼前这张精致的小脸与兰夫人重合了大半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十之八九是他的妹妹。 可,这么小的孩子,又是怎么认出素未谋面的他呢 于是便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的哥哥” 察觉到他态度的缓和,小姑娘黑曜石般的眸子便亮了亮。片刻后,却闷闷垂下脑袋,皱起了小小的眉头,不去看他。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哥哥就是哥哥呀,一眼就能看出来,还需要怎么认吗 季鹰也想到,她还这么小,能知道些什么,许是听多嘴的仆从们说的吧,于是话题一转“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母亲都不管的吗” 这个问题,她会答小姑娘仰起脸,颠三倒四一本正经的答道“我就在花园里,睡觉觉然后,然后睡醒了,就在这里了”思考了一小会儿,想到问题还没答完,便捏玩着自己肉肉的手指,继续补充,“嬷嬷她,不知道去哪里了唔,娘亲,不太记得了,没怎么见过但是,很漂亮很漂亮” 小姑娘觉得自己答得很好,又偷摸着往前蹭了几步,对季鹰绽放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季鹰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曾经的他,也是这样过来的。兰夫人大概是天生不喜欢小孩子,指派了个嬷嬷就算了事。可主子都不重视,奴才们又怎么会放在眼里,更别提悉心照料了,喂上几口饭吃,饿不死,也就算交了差。恐怕这会儿,连小姑娘走丢了都不知道。 他突然觉得嘴里微微发涩,仿佛隔着时空,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季鹰向来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不知是否因为感同身受,如今竟也起了一丝怜意。 “你叫什么名字”他弯下腰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轻一些,柔一些。 小姑娘歪着脑袋,她又冷又累又困,眼前模模糊糊的,都快要看不清哥哥的脸了。虽然有些疑惑哥哥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强撑着,揉揉眼睛,乖乖巧巧应道“苗苗,苗苗,我叫苗苗。我三岁了,最喜欢的就是哥哥。”为了让哥哥不再这么奇奇怪怪,她稍稍多介绍了一点儿。 季鹰沉默不语,思绪又飘远了,他不知道现在该拿这个小团子怎么办才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苗苗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了,身上哪儿都疼,哥哥这会儿又冷冷地,一动也不动。圆圆滚滚的小身子一颤一颤的,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但就在她忍不住哭的前一刻,季鹰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小头颅。 “哥哥”苗苗睁大了眼,疑惑出声。 她的发丝很软很细,毛茸茸暖乎乎的,异样的温暖顺着手指传递到了他的胸口。 季鹰心思百转千回,最终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家。” 说完,收回了手,起身朝前走去。 他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个小姑娘,但他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对她置之不理,任她自生自灭了。 苗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抿着小嘴,笑弯了眉眼。哒哒哒跑上两步,想跟上哥哥的步伐。 然后,啪叽一下,又一次摔倒在松软的雪地上。 季鹰闻声,回过头,就看见小不隆冬的一团儿,陷在了绵厚的雪里。 他的身体比思想先一步行动,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小姑娘抱到了怀里。 她小小身子凉得跟冰块一样,隔了几层衣衫,季鹰都能感觉到冷。他从未与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过,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姿势笨拙又生疏。 苗苗一点儿也不介意,伸出双手搂住季鹰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甜甜笑了两下。 她暖暖的呼吸打在季鹰脸侧,激点酥麻的痒意。 待到季鹰抱着苗苗回到家时,天都黑透了,寂静的夜空中,一轮冷月独挂。 说是家,其实就是个低矮破旧的废庙。附近没有一户人家,清清冷冷的。凛冽的寒风一吹,夹杂着细碎的雪,冰凉月色之下,越显鬼气森森。 进了庙,正殿左边就是季鹰住的地方。房间十分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旁的什么都没。但好在干净整洁,井井有条,没有蛛网,也没有厚厚的灰尘,将那鬼气褪了大半。 幽幽的烛火燃起,苗苗早已趴在季鹰的肩头睡熟了,小嘴微张,隐约打起了小呼噜。 季鹰摸了摸她软软的脸颊,轻轻笑了一下,晦暗的灯火让他的目光柔和了些许。他竟然把她带了回来,一直以来平静的心湖,微微起了波澜。 接着,他打来热水,找了块帕子,仔仔细细地帮小姑娘擦手擦脸。然后嫌弃地剥下那已经烂成咸菜的外衣鞋袜,远远扔开。又找了床旧被褥,把睡得纹丝不动的小姑娘团吧团吧,塞到了床铺里头。 夜已深了,窗外的雪渐渐停了。季鹰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也跟着躺到了床上。 合上眼,过了好久,他仍没有进入梦乡。耳边浅浅暖暖的呼吸声,和着门外呼啸怒号的风声,脑子里乱的如同一团麻。毕竟只是个小少年,对待从天而降的妹妹,还没能做到心如止水。 到了夜半,他还没睡熟,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惊动了。 季鹰闭着眼,迷迷糊糊的不想动弹,但忽地就想到,今日屋里多了个小姑娘,手往身旁一探,入手一片滚烫。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苗苗小小的身子裹在旧被褥里头,瑟瑟发抖。 夜半三更。 季鹰用被褥将苗苗包裹严实,抱在怀里,顶着寒风出了门,直奔最近的医馆。 离这废庙最近的,是家名叫百草堂的小医馆,里头只有一名大夫。大夫年纪不大,是个才出师的学徒,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一单生意上门。半夜里被敲门声震醒,也不恼,立刻开了门,将人迎了进来。他的眼睛尖,最先看到的,是季鹰怕银钱不够才备带上的灵草。 这是明心草,不是很常见,像他这个小医馆里,就没有。而他本人,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收集各种草药,于是热情地将人带到了帘后的医床上,还贴心地掸了掸灰尘。 季鹰将苗苗轻轻放下,顺手掖了掖包裹住她的被褥。 年轻大夫拉起小姑娘的手,简简单单地把了会脉,立刻诊断道“身热如炭,畏寒无汗,寒邪入体。发热而已,好说好说。”又舔了舔嘴唇,笑道“我也不收你诊金了,就拿你那两株仙草抵了吧我打包票,绝对药到病除” 季鹰觑眼看他,这大夫毛毛躁躁的,一点儿也不沉稳持重,他并不是很安心。遂在递过灵草后,确认了句“药到病除” “药到病除”年轻大夫信誓旦旦,捧着灵草麻溜地抓药去了。 大夫虽然年轻,但确确实实是专业的。 第二天一大早,苗苗的烧就退了。 季鹰借用医馆厨房,煮了锅清粥。自己简单吃了两口后,盛了一碗,估摸好时辰,就给苗苗送了过去。 正巧,苗苗此时刚刚转醒,闻到香味,便揉了揉眼睛,扭头看了过来,漆黑的眼珠因发热而泛起一层朦朦的水雾,弱小可怜又无助。 “怎么了好些了吗”季鹰走到床边,腾出一只手轻触她的额面。 年轻大夫跟在他的身后,探出了头,瞧了眼苗苗红润的脸色,得意道“看吧,药到病除” 岂料,苗苗怯生生的躲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眨巴了几下,软软问道“你们是谁呀” 季鹰眯了眯眼,将手收回,“嗯” 小姑娘又看了眼他手上冒着热气的小碗,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伸出手扯了扯季鹰的衣袖,细声细气地解释“不要生气,我不记得了我、我是谁,我都不知道” 季鹰转身,瞧向年轻大夫,眸色渐渐转冷。 年轻大夫哆嗦了两下,蓦地觉得这小少年有些可怕。他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年长几岁,也打不过眼前这人,万一闹起来了,自己铁定吃亏。更何况,他还提前收了人家的诊金,那诊金也高出市价一小截,这会儿心里虚得慌。 于是,讪笑两声,走到床边,认认真真望闻问切一番,心道这娃娃昨儿夜里送来时,一看就知,只是最常见的发热而已,怎么会连人都识不得了呢不应该啊 四诊过后,仍是没查出毛病,于是壮着胆子,在季鹰的冷眼下,伸手将团子从头摸到了脚,恍然大悟。 “身上有跌伤,后脑勺有明显凸起,应是不小心撞到了脑袋,淤了血,得了失魂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青城乱 年轻大夫姓屠名百草,在开这家小医馆之前,是青城最大医馆里的学徒,手头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这十天半个月以来的第一单生意,就碰上了失魂症,头疼得脑仁都要跳出来了。 他想了想那两株明心草,恨不得回到昨夜缝住自己的嘴,说什么药到病除现在可好,打脸了吧 “这个失魂症比较复杂,即使是一叶门的弟子在此,也是没得治的。”屠百草胆战心惊地解释,既怕被病人家属胖揍,又怕那两株明心草被要回去。 而他的小病人,完全没有一丝烦恼,在知道季鹰是她的哥哥后,连刚醒来时的忐忑不安都消散了,什么都不剩的脑瓜里只想着填饱肚子。 季鹰皱眉,问道“失魂症没办法治那她的发热好了吗”顺手把粥递给了直勾勾盯着他手心的苗苗。 屠百草默默松了一口气,“发热好得差不多了,再针灸一次,就能彻底好利索。”虽然这少年冷眼的时候很可怕,但这会儿,既没有揍他一顿,也没有收回灵草,意外的好说话。 季鹰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把目光放在苗苗身上。 小姑娘一咪咪大,手小脸小,根本捏不住勺子,只能两只手捧着碗,像只小狗似的,把脑袋埋在里头,呼噜噜吃着粥。 季鹰见她吃得满脸都是,只得重新接过碗,一勺又一勺,细细喂给她。 这个失魂症,出乎他的意料,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最开始,他是打算一点点将小姑娘知道的事情全部问出来,然后再悄悄送她回去,这样才不会惊动兰夫人,也能让那些玩忽职守的仆从们多长点心。现在倒好,本就记不住什么的小脑瓜,通通忘了个干净,什么消息都问不出来。 他也没办法送她回去了,只能等到除夕夜的晚上,季府举办家宴的时候,再寻上兰夫人,让她将苗苗带回去了。 只是可怜了小姑娘,估计以后更不受母亲待见了。 好在,现在学堂放了假,照顾一个小姑娘,对他来说,也不算太麻烦。 小姑娘大概是饿极了,一碗粥一下子便见了底。 季鹰端着空碗出去了,屠百草立刻准备工具,等苗苗歇一段时间后,就扎上几针,让发热好得利索。 待季鹰收拾干净碗筷,一回房,就看到苗苗又缩回了被窝,屠百草站在桌前,拿着细细尖尖的长针,笑的像深宫里的老嬷嬷。 “怎么了”季鹰问道。 “他欺负苗苗”听见了哥哥的声音,小姑娘立刻从被窝里探出头,奶声奶气地告状。 年轻大夫猛地摆手,连连解释“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嘿,你这小娃娃这是为你好,知不知道要想好利索,就得扎上几针待会儿可得乖乖的啊”针尖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的,耀出冷冷的光。 小姑娘都被吓懵了,一双小鹿眼殷切地看向她的哥哥。 季鹰完全没看懂她的眼神,以为小姑娘是在撒娇,想了想,伸手摸了摸苗苗的头,跟着说了句“扎几针,好得快些。” 苗苗眼底的光瞬间灭了,但她是个乖孩子,最听哥哥的话了,还是悠悠从被窝里爬出来,径直爬到年轻大夫的面前,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哼唧道“那、那你扎吧” 屠百草目瞪口呆,“这娃娃,还真听话。”他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配合的小孩儿,哪个不是看见针就撒泼打滚,哭声撼天。 一边感叹,一边利落地下手,将小姑娘扎成了只刺猬,扎完还顺手捏了捏白嫩嫩的脸颊。 苗苗被扎又被捏,并不是很开心,捂着脸就要往哥哥怀里躲。 季鹰心一跳,生怕她将针给折了,忙稳住小姑娘的身子,避开针柄,虚虚拢在怀里。 针要过上三刻钟才能拔掉,屠百草也没闲着,见季鹰对待苗苗的动作轻柔,也就断定他面冷心暖,壮着胆子问“昨儿那种灵草,你还有吗” “怎么” 季鹰记得昨儿夜里年轻大夫看灵草的眼神,又暗自扫了一眼小医馆,猜测屠百草会说与他合作。 果然如他所料,屠百草挠挠头,紧接着说道“我这边收不到什么灵草,你若是有,能不能直接卖给我虽然我这小医馆也没什么钱,但肯定比药材商出的价要高。” 季鹰没有直接同意,只说考虑一下。他想的更为久远,这百草堂看起来就小破旧,估摸着维持不了多久,如果这段时间内,他能采到更多种类更大数量的灵草,是不是就能将这个小医馆盘下一半,将来也算一份稳定的进账。 现在正是腊月,年关将至,集市里热热闹闹的,到处都是扯着嗓子吆喝的小贩,大大小小的摊子全都摆了出来,往来的行人摩肩接踵,各自置办年货。 季鹰从小医馆出来,就抱着苗苗来到市集。 苗苗乖乖地任他抱着,旧被褥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儿,一路上不吵也不闹。 直走到一处卖孩童衣物玩具的小摊前,季鹰才停下。 “小伙子,是给妹妹买新衣裳吗”摊主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见有客人来了,热情招呼道,把自己的货物吹得天花乱坠。 这小摊上的衣物,谈不上多好,但妇人手艺不错,每件小袄都缝制的鼓鼓囊囊的,一看就颇为厚实,物美价廉。 季鹰点点头,朝着小姑娘轻声道“苗苗,自己选两件。” 苗苗只瞧上一眼,小胖手往外一伸,十分迅速地选好了,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季鹰瞥了一眼,两件都是绿色的,一个深一些,一个浅一些。他倒是没想到,这般小的年纪,居然也有偏好的颜色。 “这娃娃,长得真标志。”妇人笑着将小袄包好,递给季鹰。 他抱着小姑娘正准备走,却发现她乌溜溜的眸子粘在了摊子上,季鹰都转过身了,她还扭头去瞧。 季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半天没看出是什么吸引住了小姑娘。 还是摊主反应较快,她拿起一个比苗苗小不了多少的布偶娃娃,“小姑娘是喜欢这个吧” 那布偶娃娃用花布拼成,方方正正一大块,耳朵尖尖,四肢短短,怪模怪样的。说实话,不是一般的丑。 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但她既不伸手去拿,也不吵着季鹰喊要,就是盯着那丑丑的娃娃,恋恋不舍的。 季鹰看了看她的小眼神,瞬间就想起他小时候,也这样的看过一把剑,只是最终,他都没能得到。轻轻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掏出了仅剩的银钱,将那娃娃给买了下来。 苗苗惊喜地看着怀里的娃娃,脸上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凑到季鹰脸侧亲了一口。 季鹰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神色复杂。 回到了破庙,他把小姑娘放在床上,手把手教她穿上新衣服。 小姑娘都爱美,苗苗穿上新衣服后,趁着季鹰回身收拾,便悄悄站到地上,美滋滋地转了一个小圈。 季鹰回过头来,就看见小姑娘臭美的动作,一时只觉她幼稚得可爱,不禁笑出声。 苗苗呆住,回头看了眼哥哥后,连忙跑回床边,把红透了的脸埋在被子里。 她年纪虽小,也是懂得害羞的。 埋着埋着,她居然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季鹰觉得好笑,把半趴在床上的小姑娘拎起来,调整了姿势,让她平躺在床上,睡得舒服一些。小姑娘睡得实沉,这样大的动作也没将她闹醒,小脸儿红扑扑的,又长又翘的眼睫轻轻颤动。 季鹰给她盖上了被子,回头翻了块玉简揣在怀里,就转身落了锁,出门朝学堂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碧瓦朱薨,宏伟大气,正门口有一道碧绿的光屏。 季鹰取出老先生给的玉牌,轻轻放在光屏上,光屏呲呲作响,如碧波般荡漾了几下,就开了一个洞口,恰容一人。季鹰径直上前,刚踏入藏书阁的一瞬间,那洞口立时收缩,恢复了原状。 藏书阁很大,共有三层楼,每一层都摆满了实木书架,庄严肃穆,卷帙浩繁。 季鹰走向二楼,一层一层的书架看过去。 很快的,他便顺着书单挑了几本,寻了一处窗边空位坐下细读。灵力轻移至指尖,默默地将书里的内容复刻到自带的玉简上。 他读得投入,眼前忽地落下一道人影,只听得一个清润和悦的声音问道“介意在下共桌吗” 季鹰瞟了一眼,道了声“请”,手头的动作没有停下。 来者白衣胜雪,宽大的袖口滚有金色法纹,手里执着一卷书册,面目俊朗,雍容尔雅。 只一眼,他就认出这翩翩公子是季家大公子季清荣也是季府唯一的嫡子。 季清荣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书,温声道“魂术造化录敢问公子可是季家人” “在下季鹰。” 季鹰季清荣拿书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昨天才从父亲的嘴里听过这个名字。 他眯起眼,试图探出对方修为,却什么都探不出来,心下顿时一紧。难怪父亲说他是个可塑之才,探不出,只能说明这人修为在自己之上。这样一个人,之前居然从未听说过,还真是让人不愉快 要知道,季府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有这代子孙中,没人能悟出魂术,家主之位才会落到嫡长子的头上。 季清荣从收纳戒里拿出茶盏,茶壶样式虽普通,却并非凡品,那壶底有个简易的法纹,茶水清淌,还冒着丝丝热气。 他亲自给季鹰斟了一杯,笑的温文尔雅,“在下季清荣,是你的大哥,鹰弟。” 季鹰只装作才知道他的身份,收了玉简,起身作揖,“大哥。”姿态恭敬有礼,不卑不亢。 季清荣连忙道“鹰弟,你我本是兄弟,何须如此客气。”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问着,“鹰弟可是对魂术感兴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青城乱 季鹰自小就是一个人摸索着生存,察言观色不在话下。 季大公子出生不俗,尽管表面看来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还带着平易近人的亲和微笑。但仅从那镶有法纹的茶盏,便可窥到他高高在上纡尊降贵之心。 季鹰清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笑容,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写上了心动神驰,“那是当然,身为季家子孙,对魂术的追求是刻在骨子里的。大哥也是这样吧” 他将一个艳羡魂术大道初出茅庐的少年扮得活灵活现。 话是这么说,心底却是轻嗤。谁对这劳什子魂术感兴趣且不说这魂术千儿八百年来无人能悟出,就说这悟出魂术者即是下任季家家主,他就兴味索然。 他骨子里留的是季家的血,可并不认为自己是季家的人。他与济幼坊的孤儿有什么两样呢一样的天生地养,一样的孤苦无依。所以,以后也同他们一样,为季府卖上十年命,也就算还了学堂的教导之恩。 但这话着实取悦了季清荣。少年沙哑的声音中饱含向往,冷淡的面色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憧憬。季清荣心底那股不悦散去了些许,这小子倒是实诚,没有假模假样地说不感兴趣,扯个为年终考而看书的幌子。 想到此,他面上的笑容越发温和,“大哥我也是季家男儿,自然是感兴趣的。”摇摇头,又道“只可惜,大哥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声音依旧清润和悦,听不出半丝苦恼。 “哦”季鹰十分上道的接过了话茬。 还能是因为什么,定是因为召唤失败了,身为季府唯一的嫡子,一举一动自是多方瞩目,即使是消息闭塞如季鹰,也是听说过这件事的。 他只是想弄明白,这大公子到底想做什么,这话里藏着的钩子又是想钓到什么。 “唉,我的事情不说也罢。”季清荣轻叹一声,而后,面带忧愁轻轻伸手推开了窗。 一股冷风顺势灌了进来,将茶杯上方的袅袅轻烟强硬吹散。 季清荣轻啜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随口闲聊“昨儿傍晚,父亲去了一趟学堂,你可知,是为何事” 季鹰摇头。这他的确不知,可与他有何干系 季清荣微笑,带了一点儿试探慎重道“父亲是为魂术而去的。就在昨日,旁支一人身上出现了魂术印记。”顿了顿,他看向窗外,眼神悠远,神情惆怅,压低了声音,“想必你也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季家秘术魂术,要求极为苛刻,不仅只限季家血脉,而且筑基前仅有一次召唤机会。可这也不是在说,只要是季家人筑基前都可以召唤的。要召唤,得先有魂术印记。这印记,就是钥匙,没有钥匙,连魂术的门都甭想摸着,可有了这钥匙,也不一定就能进门。 若是这位季家旁支出现了魂术印记,一旦召唤成功,这魂术就算正式开始修炼了。按照规矩,季家下任家主非他莫属,那这季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代表着什么都无所谓。不管怎么样,能悟出魂术,对整个季家来说,有利无弊。即使是旁系也没有什么关系。”季鹰轻飘飘回应。他可不认为,季清荣这是在为季家嫡系担心。 毕竟那印记,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十个季家子孙里头,出现印记的至少有俩 季清荣回头瞥了季鹰一眼,苦笑一声,遗憾道“即是如此,大哥我也还是希望悟出魂术的是我们嫡系。” 又似突然想起一般,好奇道“鹰弟,你出现过魂术印记,召唤过吗” 整个季府里,出现魂术印记的人,他都调查的一清二楚。他自是知道,这昨日才听说过的季鹰,必然未出现魂术印记,未曾召唤。找得就是这种资质不错,却还未召唤过的季家人。 季清荣说到这里,季鹰便听出了他话里藏着的话,轻笑一声,谦道“实在是羞愧得很,在下资质不佳,尚未出现那魂术印记。” 冬日午后的阳光照进窗棂,细小的尘埃在空中漫步。 季清荣放下茶盏,温声蛊惑着,“其实,大哥这里有个法子,能催生魂术印记。鹰弟,要不要试上一试” 脸上还是那翩翩公子哥的招牌温柔笑容,可季鹰从中看出一股子阴险狡诈的味道。 自然是有法子的,季家本门秘术,千百年来无人能悟出,曾经的赫赫威名早已丢失,哪任家主心里不着急前仆后继,不知有多少季家人一生都在钻研,这一代一代研究下来,也是有成果的。至少,可以用药引,强行催生魂术印记。 季鹰听完,面上没有一丝波动,依旧清清冷冷,彬彬有礼道“多谢大哥美意,小弟资质愚钝,即使有了印记,也没几分把握能召唤成功。印记这种事情,还是听天由命罢了。” 季清荣紧盯着他看,目光灼灼,“鹰弟何必妄自菲薄,你这修为,若说资质愚钝,大哥可就抬不起头了。” 季鹰笑而不语,没再搭腔。季府的事情,他可不想多掺和,摸清了这大公子的意图,便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 察觉季鹰仍不敢兴趣,不为所动,季清荣继续劝道“鹰弟可是有何顾虑你大可试上一试,能领悟自然最好,不能领悟,也没什么损失” “大哥这份情谊,小弟心领了。”季鹰慢悠悠地开口,“大道之上,讲得就是缘法,魂术一事,强求不得。在下还是继续修行,慢慢等待机缘吧。” 季鹰心底冷笑,一派胡言这样强行催生的玩意,即使是仙山灵草作药引,也不可能没有副作用这藏书阁里,多得是魂术相关的书,多翻上几本,就能知道魂术,是以自身能量为引,召唤魂体,施以外力强行催发,若是能领悟,则无碍;如若不能,会反噬,修为会在一息之间全然消散。 季清荣心底有了几分不耐,痴儿愚钝,没半点奋发之心,机会都放到了眼皮子底下,还不伸手去拿他温润如玉的面孔都有点崩不住了,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气氛一时僵硬起来。 远方蓦地传来暮鼓声声,骤然将这份沉默打断。 “大哥,时候不早了,小弟还有要事,先走一步,告辞。”季鹰收拾好书册,起身作揖。 季清荣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的双眸一直看向窗外,没过一会儿,就看见季鹰走出藏书阁的背影,五指不住收紧,生生在实木桌角留下了几道显眼的指痕。 以为拒绝他便可以了吗这未免也太小瞧他了 这会儿太阳将落未落,昏暗的阳光洒在身上,泛着一丝丝的冷。 季鹰一边在回家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在心底暗暗回想揣摩。 他始终觉得这里头有更深层次的意思。 他自恃低调,少与这位大公子打照面,是怎么得知他这无名之辈的呢百般引诱他去召唤,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季家,为了嫡系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若说是为了那季家家主之位,倒是可能。 季府、旁支、魂术、家主之位,还有近身如季清荣才知道的信息,只怕是与季家现任家主季远山有关,必是季家的一件大事 会是什么呢 路程短暂,还没想个透彻,他就走回了家门口。 季鹰开了门,怔怔看着房内一个小团子懵懵哭倒在地上,呆呆愣愣的,一动也不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青城乱 他又是好笑又是温暖,走上前,顺手将小姑娘抱了起来,拥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小小的背,似在安抚。 “怎么了哭什么呢”他问道。 小姑娘仍旧懵懵的,还没有回过神来。 季鹰走到凳前坐下,将小姑娘轻轻放在桌上,平视着她的双眼。小姑娘的眼儿都哭成了两只大核桃,却还在倔强地流着泪,泪珠子自眼角一滴滴的渗出,看着怪可怜的。 他拉着她软软的双手,柔柔晃悠了两下。 苗苗这才回神,抽抽噎噎委委屈屈地问“哥哥是不要苗苗了吗”说罢,还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哭嗝。 季鹰的目光在那双核桃眼上停留了良久,终究还是生出了一丝心软,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细语解释道“哥哥没有不要苗苗,只是出门了一趟。” 小姑娘一直拿眼瞧他,见他如是说,才用浓浓地鼻音“嗯”了一声,乖乖坐在桌子上,抓着他的手指,慢慢止了眼泪。 眼泪好止,心情却没有那么容易平复。尤其是,孩童幼小的心灵。 那天夜里,苗苗始终不肯安心睡去,虽然她已是困极,眼皮子都在打架,还固执地时不时挣扎着醒来看上季鹰一眼。 月光柔柔地洒在床上,季鹰将小姑娘纠结的神情看了个清楚。 这一看,顿时起了一丝怜悯。对一个依赖哥哥的小姑娘来说,下午的事情,的确会让她心生不安。 他想了想,掀开被子一角,将小姑娘剥了出来拥入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着她的背,“睡吧。” 这一去一来之间,将小姑娘的困意吹散了些许,她缩在季鹰的怀里眨巴了几下眼。两只小手窸窸窣窣摸索着,揪起季鹰前襟的一点布料攥在手心,这才安安静静,不再动弹。 “哥哥”她忽然轻轻叫了声。 季鹰眯着眼,应了一声。 “我怕”苗苗的发旋正顶着他的下巴,其声呜呜,像是还没断奶的小奶猫。 她是真的害怕。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在哥哥身边,才感觉到安心。下午一觉醒来,哥哥就不见了,她不知道他去哪了,还会不会回来。她也没有办法出去寻找哥哥,只能等啊等啊等,可是等了好久好久,哥哥都没有回来。她真的是怕极了被哥哥丢下。 “哥哥,你会丢下苗苗吗”小姑娘向上蹭了蹭,把脸搁在他颈间,盈盈月光照射下,漆黑的瞳仁反射出细碎的微光。 季鹰微微抬起手,揉了揉小姑娘后脑勺的发,“不会。安心睡吧。” 他是哄她的。 他自觉并不是什么心软良善之辈,收留小姑娘,已是看在同宗同源的份上,他没有那份心也没有多余精力去抚养一个才三岁大的小娃娃。 再过上一段时间,就会把她送回到兰夫人那里去。以后,估计就不会再相见了。她年纪还小,长大了,也就将这个哥哥给忘掉了。 今日雪停了,外面也没有风声,一室静谧。 小姑娘安下心,闭上眼,很快进入了梦乡。 她柔软的脸颊挨的他很近,绵长的呼吸声里带着一丝香甜的奶味,温热的身体贴在他的胸膛,一起一伏的,比暖炉还要温热几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暖炉喃喃说起了梦话“哥哥最喜欢不要丢下苗苗” 季鹰心生一股柔软,这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深的感情呢都已经失去之前的记忆了,还对他这个便宜哥哥如此依赖 亲近他,信赖他,全心全意地看着他 这样的感觉,很陌生。一向独来独往的他,心里居然没有任何不适。 该说是血缘的强大吗 他静默了一会,轻笑一声,也闭上眼沉沉睡去了。 今夜倒是入睡极快,睡得香甜,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天才初亮,他便悠悠转醒,利落地起身。 为了能有足够的存货盘下那家小医馆,最近这段日子每天都得去寻上几株灵草。 季鹰一动身,窝在他怀里的小姑娘也跟着动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半拉半拽地套上绿色小袄,抱着她的丑娃娃,晃晃悠悠地跟在了季鹰身后,当起了小尾巴。 破庙空间不大,季鹰在屋内没走两步,就会撞着小小一只的苗苗。 他也不恼,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发,随意替她梳上两下,顺手理了理穿得乱七八糟的衣衫。 然后,温声道“苗苗乖乖待在家,哥哥今天要出去一会儿。” “苗苗可以一起去吗”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问道。 季鹰低下头,看了苗苗一眼,她圆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满满的不舍。 但他想起了雪地上她走两步摔一步的模样,还是摇摇头,拒绝了。 苗苗松开了牵着衣角的小手,微微垂下头,更小声说“那、那好吧哥哥,早去早回” 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简直细如蚊呐。 她这幅乖乖巧巧委委屈屈的模样,反而让季鹰不忍心了。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小背篓,将苗苗抱起来放在里头,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一起去吧。” 苗苗的脸如那六月的天,刹时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笑。 这两日,天朗气清,密林里的雪也只化去了薄薄一层,还是那么松软绵厚。 小姑娘的失魂症让她以为自己是第一次来,瞪大了眼儿,好奇的东瞅瞅西瞧瞧,四下打量着。 现在正是腊月天,大部分动物都冬眠了,灵草也少得可怜。季鹰心里有了计较,凭着记忆找寻那天做了诊金的灵草。 背着一个小娃娃,走路还好,寻药就有些不方便。 正巧,林里靠溪边的地方,横卧着一块巨石。 季鹰想了想,走上前去。 “你乖乖地待在这里。”他找了块干净地儿,把苗苗从背篓里抱出来,轻轻放下,“我去寻几株灵草,过会儿来找你,再一起回家。” 哥哥能带她一起来,她已经很开心了,现在哥哥背了自己一路,肯定很累了,她不能给哥哥添麻烦。想到此,苗苗乖乖巧巧点了点头。 日头渐渐升起来了,太阳光暖融融的,将林里的小动物们都唤醒了。 苗苗抱着她的丑娃娃,弯着眼儿晒太阳,牢牢记着哥哥的话,乖乖待在巨石上头。 她并不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就这么枯燥无趣的打坐,也不觉得难捱。仰头呆呆看着天上的云朵,也能从中寻到许多乐趣。 一只兔儿跳了上来,三瓣嘴动了动,凑近了,紧紧挨着苗苗。 她黑黢黢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伸手摸了摸兔子身上白绒绒的毛。兔子许是被她摸得舒适,灯笼眼儿眯起,两只长长的耳朵一颤一颤的。 有了第一只,就有第二只。不多时,苗苗的身边就聚集了一堆小动物,有松鼠,有雪兔,有野猫,连天上飞的小喜鹊都混迹在其中。一大群,叽叽喳喳将她团团围住。 有些性急的,甚至挤开小伙伴,拼命把它自己往小姑娘手里塞。 苗苗一边挨个抚摸,一边想念着才离开不久的哥哥。 在她这般年纪的孩子心中,万物都是有灵的。她知道哥哥是去寻灵草了,就对着新交的一群小伙伴们软软问道“你们知道哪里有灵草吗”她也想帮上哥哥的忙。 小动物们各个抬头看她,有的衔起她衣裳一角,拖着她往前走。 苗苗跟着走了两步,突地想起了哥哥的话。 “不行呀,我要在这里等哥哥。”她又坐回了巨石之上,随手摸到一只小松鼠,顺毛抚摸那蓬松的大尾巴,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告诉我方向就可以啦,待会儿,我可以和哥哥一起去寻。” 小动物们都是直心眼,为了得到抚摸,不少都干脆离开,再回来的时候,各个嘴里都叼着灵草往她跟前凑。 苗苗惊讶地瞪大了眼,对着她的小伙伴们招手,“哇,你们真是太厉害了”顺便奉上温柔的抚摸,皆大欢喜。 等到季鹰空手而归时,就看到小背篓里,填满了各色各样的灵草,都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尖。 “这些灵草都是哪里来的”他挑眉,很是疑惑不解。他注意到了苗苗的鞋底,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被雪染湿的痕迹。 苗苗认真地回答他“是小伙伴们送的。” 这荒无人烟的密林哪里来的小伙伴这说法,莫名有些渗人 好在季鹰是个修道之人,并不惧鬼神。瞧了瞧四周,雪地上留下了许多动物慌乱离去的爪印,他顿时就了解了小伙伴到底是什么。 季鹰轻轻摸了摸苗苗的头顶,心想,说不得,苗苗在驭兽这方面有些天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青城乱 密林,破庙,采集灵草,读书习武。 抱着丑娃娃牢牢跟紧哥哥。 季鹰与苗苗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 鸡鸣声中,朝阳初起,今儿是腊月十五,是季家学堂年终考核的日子。 季鹰弯下身子,对着一丁点儿大的小姑娘轻声解释“哥哥今天要出门,不能带上苗苗,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十天过去了,苗苗早就忘了那天下午的事情,她虽然比较粘着哥哥,却也是个懂事的乖宝宝,闻言,乖乖点了点头,软声道“苗苗在家等哥哥。” 季鹰摸了摸她的脑袋。 苗苗依依不舍,一路将他送到了庙门口。 季鹰大步向前,没有回头。 倘若他回头,便能瞧见一个小不点,依旧立在原地,遥望着他的背影。 学堂这会儿已经有了不少人,成群,或坐或站。 “嘿,听说了吗前些日子,有人出现了魂术印记” “是谁呀,是谁呀” “绝对是咱们旁系的要是嫡系的呀,这会儿早就人尽皆知了” “我看也是那他召唤成功了吗” “这谁知道啊,我倒是盼他成功,好压压嫡系的威风,让他们也过过旁系的日子” “是啊,我早就看不惯他们了,一个个眼睛长到天上去了,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吗还瞧不起学堂,看不起咱们,各个私自找先生,美曰其名精英教育,我呸真希望那人能够召唤成功,打打他们的脸” 季家旁系的人围坐一堆窃窃私语。 季鹰甫一进门,那声音便微地一顿。 接着,其中一人掩面捂嘴,作低语状,声音却大得能掀翻屋顶,“哟哟哟,瞧瞧瞧瞧,这不就有一个嫡系吗” “待会儿武试,老子打得他叫爷爷”坐在正中的彪形大汉狂妄大笑,连带着脸上的麻子都显出跋扈之意。 围在他身边的人全都哄笑出声,连连道“我天哥威武霸气” 季鹰面无表情,神色淡然,直至选好位置坐下,也没有分给他们一个眼神。 他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现任家主季远山目前也只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多得是旁系长老比他修为高,却偏偏占嫡占长坐上了家主之位,完全不能服众。但规矩比天大,修行之人,敬天敬地敬祖宗,那份不满也只能强压在心底,私下发泄。他是这嫡系中唯一一个在学堂修行的,自是将长老子孙们的仇恨拉得满满。 同在此处的,还有季家收养救助的孤儿贫儿,他们都离季鹰与那拨人远远的,一个个噤口不言,不声不响不掺和,害怕沾染麻烦。 那群人见季鹰没有反应,火气更甚,还未开口挑衅些什么,花白胡子的老先生就走了进来,只得怏怏熄火。 老先生走上主讲台,清咳两声,严肃道“现在进行文试,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左顾右盼,不许翻阅书籍玉简,违者视同作弊。答题错半者,即使修为已到,也不可晋级修行。考试时间一个时辰,大家可抓紧喽。” 老先生扬手一挥,每人面前出现一纸一笔,二话不说,点燃了香柱。 季鹰粗略瞟了一眼试卷,下笔如有神助,香柱才燃过半,便填的满满当当。回头检视一遍,便用灵力轻触卷面,确认回答完毕。 试卷面上散发盈盈点点的光芒,字迹一个接着一个缓慢散去,片刻后,浮现两个朱红的大字合格。 不少人侧目。 被称为天哥的麻子脸不屑,心道书呆子。 文试过后,紧接着就是武试。 武试在演武场上进行。入场之时,抽取签号,签号是完全相同的两套。抽完,按顺序叫号,拿到相同签号者,一起上台比试。赢者合格,输者淘汰。 毫无疑问,这不仅比拼武力,同时,也在比拼运气。他们都只是练气期,还没有开始学习系统的法诀,都只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运气好,碰上弱小羸弱者,轻巧取胜,也算合格。 季鹰运气可谓相当差了,他抽到地字十三号,与他打擂台的正是那个麻子脸彪形大汉。 台下旁系笑得志得意满,眉飞色舞,趾高气昂道“小子,还是早早跪下求饶吧,正反一个输字,何必白白挨顿打哈哈哈” 不怪他们有把握,麻子脸是因为文试才一再留级,现在可是练气九阶。且不说修为,光看那身腱子肉,再对比下才十三岁的清瘦季鹰,不夸张的说,他可以一个打十个 武教习坐在场外高脚椅上,吹响了口中哨,地字十三号武试正式开始 “地字十三号,季劲天。”麻子脸满目嚣张,他并不把这个十三岁的毛头小子看在眼里。 “地字十三号,季鹰。”季鹰从容不迫,没露出半分怯意。 季劲天先发制人,大吼一声,抡着拳头凌厉近身,想要一举拿下季鹰,赢得满堂喝彩,他甚至自信到根本不去调动灵力。 季鹰没有贸然闪避,冷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灵气自手心凝聚,全速覆盖整个手掌。就在拳头抵达他面前的一瞬,微地侧头,狠狠击向季劲天的手腕。 季劲天只觉手臂一麻,直觉后退,甩了两下胳膊,咧嘴哼笑“小子,有种”语毕,动了动肩膀,任灵力覆盖全身后,再一次出击。这次并未以拳相见,而是伸手欲抓季鹰双肩,将他掼倒在地。 季鹰一直奉行敌不动我不动之原则,他自知体型差异,并不去主动进攻,而是选择捕捉对方破绽,保全自己的同时消耗对方的精力。 眼见着季劲天再度攻来,他也只轻身闪避,同时细细观察对方。 台上一人张牙舞爪攻势连连,一人灵活闪避气定神闲。 台下有人嘟囔道“搞什么嘛跟个娘们似的,躲什么啊直接上啊”刚才众人并未看见季鹰击打对手手腕那一幕,只道是他运气好,躲过了那一拳。这会看了半天,只觉得烦心得很。谁要看你攻我躲,他们要看的是酣畅淋漓的打斗 季劲天比他们更心烦。他身材魁梧,动作敏捷不起来,每一次攻击都蕴含了十分气力,可那季鹰灵活的跟个滑泥鳅似的,怎么抓都抓不住,徒徒浪费他的体力。季劲天只觉憋屈得很,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焦躁。 突然,他粗犷的神经察觉到对方速度慢了下来,心下一喜,伸手去抓,果然抓到季鹰的左肩。 季鹰很淡定,任由季劲天抓住自己,不退反进,正面对着季劲山,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看准时机,季鹰左手握拳直击季劲山的面门。 季劲山正被那一丝笑容惹得恼怒,一手出掌捕获直拳,想将人抡倒在地,摔个稀碎。 岂料,季鹰的拳头软绵无力,只是吸引他的幌子。全身灵力早已汇聚至脚底,蓦地抬起一腿,直直踹向季劲山的腰腹。 交手之中,他看出对方只逞皮肉威风,几乎不会控制灵力,只晓得把它覆盖全身,以做法盾。只可惜,控制太差,腰腹这种脆弱之处,只有薄薄一层,基本毫无防护。 一息之间,季劲山只觉腰腹如巨石撞击,疼痛难当,躬趴在地,呕出一股胆汁,无法再度站起。 高脚椅上的武教习等了半晌,数秒过后,大声宣布“地字十三号,季鹰胜” 台下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少年立于高台之上,眉目清冷,黑衣飒爽,一丝疲色也无,似凌霜的松,傲雪的竹。 他礼貌性拱了拱手,“承让。” 而在不远处的楼阁里,方才文试主讲台上的老先生恭恭敬敬侍立一旁,满头大汗,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拿正眼瞧那坐在他前方的中年男子。 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靠在椅背上,深沉的眼眸不错地打量着演武场里的少年们,一只手轻轻敲击着案几。笃笃笃的声响让老先生的心跟着一下下的狂跳。 他并不知家主为何莅临此地。通常情况下,只有出现魂术印记的学生和练气九阶即将筑基的班级才能得到这位爷的青眼。他不过是练气七阶班级的教习先生,心底满是不安,都快要把心脏跳出了嗓子眼。 “魏先生,这群孩子如何”敲击声骤停,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响起。 魏先生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微微躬身,谨慎作答“回家主的话,学生们的资质均为上等,在属下看来,都是可塑之才。” 季远山面色一沉,厉声不悦道“尽说些有的没的你倒是说说,其中谁最为出色” 魏先生心下发寒,腰弯得更低了,想都不用想,迅速报上一个名字“季鹰。” 季远山眼神立刻锁定了场上的黑衣劲装少年,意味深长道“哦仔细说来听听。” 魏先生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条条地列举“其一,他是这群学生中年岁最小的,今年才十三岁,其他人都是二十岁上下;其二,他十分勤奋好学,曾多次向属下借阅藏书阁的玉牌,在此次文试更是最先完成,且全部答对;其三,刚刚那场武试,属下认为赢得相当精彩漂亮。他在属下的练气七阶班级,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嗯”季远山沉吟片刻,悠悠开口“那你觉得,这季鹰有可能领悟魂术吗” 魏先生冷汗直冒,颤声道“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季远山微地挑眉,又将劲瘦的黑衣少年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眼神暗含一丝凝重,良久,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不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青城乱 年终考核花了整整一天时间。 日头西落,余晖遍布整个大地,似熬熟了的浆糖,黄澄澄一片。 蹲坐门口的苗苗被笼罩在光晕里,柔和得像玉雕的娃娃。 她一看见季鹰,就笑弯了眼,哒哒哒小跑几步,跑上前来拉季鹰的手。小脸仰起,软糯糯地喊了声“哥哥”。 季鹰任由她牵着,小拇指被软乎乎的掌心包裹着,触之冰凉,想来她等了有一会儿了。 “怎么在外头等等多久了”季鹰回握,捏了捏肉嘟嘟的小手。 小姑娘人小心也小,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哥哥,哪还顾得上其他,听见问话,不知如何作答,只晓得傻笑。 小孩儿的身子娇贵。到了第二天,季鹰敏锐地听出了苗苗话语间的鼻音,拎着她再次去了百草堂。 百草堂和那天夜里没什么差别,依旧冷冷清清,无人问津,连个伙计也无。屠百草一个人站在药斗子前头,萎靡不振,耷拉着脑袋。 见老顾客上门,这才稍稍打起精神,掀开眼帘。 这一回,他诊得细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将苗苗瞧了个遍,好半晌才下了结论“小娃娃身子骨弱,风寒而已,不碍事。药都不用吃上一副,回去喝点热水,用被子捂上一捂便可痊愈。有条件的话,买点儿补药,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补药”季鹰挑眉,看了眼乖巧坐着的苗苗,“需要哪些药材” “你去别的药铺,照这个方子抓吧。”屠百草刷刷几笔写下药方,面容愁苦。 季鹰骨节分明的手拈起药方一角,明知故问道“为何不在这里抓药” 屠百草捂脸唉声抱怨“因为我这百草堂拿不出药材哎,就是因为没有法子弄到药材,我才混成这个样子啊” 苗苗见他难过,踮起脚尖,把一直抱着的娃娃塞进了屠百草的怀里。 娃娃香香软软的,顿时戳中了屠百草的心肺,而抱怨一旦开了个头,就根本停不下来。他也不顾忌季鹰那张清清冷冷的脸了,将丑娃娃抱得死紧,刺刺不休地诉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好不容易攒了点钱盘了个小铺子,想一圆梦想,成为名扬天下的妙手神医,坐拥世间灵草这这这,出师未捷身先死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苗苗仰头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又拿眼儿去瞅季鹰。 季鹰只觉魔音灌耳,伸手捂住苗苗小小的耳朵,冷声打断“我有药材。” “啊”屠百草呆了一呆,片刻,又恢复了哭丧脸,“我这会可是山穷水尽了,你有药材我也买不起。” “不用你买,把这百草堂抵押一半给我就行。”季鹰说道,又摸了摸苗苗的脑袋,嘱咐一句“哥哥马上回来。” 这段时间,他天天带着苗苗去密林,攒下了不少药材。 一箩筐一箩筐的药材整整齐齐摆在屠百草的面前,惊得他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数量繁多,种类齐全,凡是他听说过的长在冬日里的药材,应有尽有。 他爱不释手的摸摸这筐,又摸摸那筐,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箩筐里头,激动地语无伦次,“这都是我的了吗我的天啊哈哈哈太好了全是我的我的心肝宝贝哟” 盘店的事情顺利无比。 屠百草心情平复下来,回头准备把娃娃还给苗苗,余光随意瞥上一眼,胸口猛地一窒,讶道“这是什么玩意怎么可以这么丑简直没眼看了” 有了新东家,百草堂也该重新整修一下。 季鹰信不过不靠谱的屠百草,匀了些灵草去卖,重金聘了掌柜先生一位,跑堂伙计两名。 苗苗与屠百草都未闲着,忙着将小医馆上上下下打理一番。苗苗个儿小,只能搬搬盆栽,挪挪倒药罐。每天都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 闲极无聊,屠百草逗她“你和季小哥真的是兄妹吗你们可真不像我一看你哥啊,就感觉到一股冷气,凉飕飕的,可渗人了。你一点儿都不像他,哈哈哈” 苗苗不高兴,拿眼睛瞪他,声音软糯糯的,“你瞎说” 屠百草又闹她“不信,你看看,你哥哥瞪人可有气势多了你这只小猫可学不来,哈哈哈一点儿都不像呀” 苗苗鹿眼儿瞬时含满一泡眼泪,扭头不理他,蹬蹬蹬冲去找季鹰,抱住大腿,嘤地一声哭出声来。 屠百草哈哈大笑。 这一收拾就收拾到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夜。 那夜,屠百草做东,请季鹰与苗苗去了青城最好的酒楼,包了个雅间。 “从今天起,百草堂正式活过来啦,哈哈哈季小哥,这可多亏了你啊”屠百草给自己满上一杯酒,敬道“我真是三生有幸,遇上了你们兄妹俩。来来来,我屠百草敬你一杯。” 季鹰年少,以茶代酒,回了一礼。该庆幸的是他,小医馆是他的新生活。漂泊不定的浮萍,有了前往的方向。 “嘭”地一声,节日的烟火乍地鸣放,刹那划亮天际。 苗苗眼馋,拉着季鹰的衣袖,扑向窗边小塌,张着小嘴,看向五彩缤纷的天空,手里还拿着半截酥甜的糯米糕。 烟火持续在半空绽放,蹦蹦跳跳洒下无数星点。 几杯黄汤下肚,屠百草朦胧着眼,醉得不轻。嗜药成痴的人醉酒也不同一般,竟絮絮叨叨诵起了草药名。 小炉热着温酒,室内温暖静谧。 大约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外头大戏才落了帷幕,只留一抹黑布。 苗苗趴在季鹰腿边,闭着眼儿,睡得香甜。 季鹰半倚在窗边小榻,抬眸望向夜色深处,心底竟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来日可期。 下弦月又残又破,清冽如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青城乱 停了半个月的雪,在除夕那夜卷土重来,洋洋洒洒迫不及待。 季府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丫鬟小厮身着新衣,面带笑容,一派喜庆祥和。 除夕家宴设在季府正殿。 季鹰与学堂众弟子一道,在季府大门一侧等候。这一众弟子,皆是季府救助的孤儿贫儿,除季鹰外,半个季家子弟也无。 等了许久,直到肩头已被雪花溽湿一片,才见两个矮矮瘦瘦的小厮探出身来,随手一挥,招呼他们跟上前去。 季鹰站在人群之后,也跟着往前走。 两小厮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走得飞快,只想速速完成任务。 人群里有人不满他们的态度,却被同伴拉了拉衣袖,也就住了口。穷苦孩子懂事得早,虽不知富贵人家的门道,但也懂得寄人篱下受人恩惠,不得不低头。 这时,一朱衣小厮迎面匆匆忙忙走来,他毫不客气地瞪了那两小厮一眼,呵斥道“没得规矩的东西各位爷都是府上的贵客,怠慢不得,你们这般摆着脸色给谁看” 两小厮对视了一眼,躬着身子,垂下了头,内心俱是疑惑不解。他们俩在府里混的差,接引学堂这群穷酸学生的任务才分配到他们的头上,因为从中捞不到一丁点油水,这才心不甘情不愿,也懒得做什么表面功夫。这朱衣小厮可是家主跟前的红人,怎会眼巴巴地往上头凑 朱衣小厮冷哼了一声,他们吓得将那份小心思收了起来,恭恭敬敬给众人赔了个不是,带上笑容端正态度,准备继续引路。 朱衣小厮也对众人行了一礼,笑问道“请问,季鹰少爷可在” 学堂众弟子互相看了几眼,练气七阶的学生们更是将目光投向了人群尾部。 朱衣小厮机灵得很,赶忙走上前去,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后,点头哈腰道“奴才来晚了,真是该打季鹰少爷,您请往这边走,由奴才给您引路。” 季鹰挑了挑眉,并未拒绝,只是在心中生起些许谨慎。 他对朱衣小厮点了点头,淡淡道“有劳。” 小厮缓着步子在前头带路,季鹰目光不错地环顾四周。 他脚下是白玉铺就的宽阔道路,两侧是半人来高的青玉方灯,树木山石遥相呼应,一步一景。与刚刚走过的,杂草丛生的石板小道截然不同,看样子应是季府主道。 主道的尽头是季府正殿正门,小厮脚步不止,径直走向主桌,停步之处,竟是季家大公子季清荣身侧的空位。 “季鹰少爷,这是您的席位,请。”朱衣小厮恭敬地打了个千儿,屈着身子迅速退下了。 季清荣对季鹰的到来丝毫不感意外,偏头笑着打了声招呼“鹰弟,咱们又见面了。” 季鹰也朝他拱了拱手,有礼道“见过大哥。”一撩袍子,入定一般,稳稳当当坐下了。 他不去问为何将他安排在此处,只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动声色暗暗观察。 这会儿,正殿外侧坐满了人,中心这处来人却不多。正上位的家主高座,右侧长老与先生们的席位,还有女眷们的侧桌都是空着的,只有左侧坐了十来个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们见主座左侧第二席位来了个陌生少年,十分诧异,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瞧了过来。 季清荣也注意到了,温声一笑,低声介绍“鹰弟大概有所不知,这些都是你我的弟兄们。” “都是”季鹰诧异,他对季府围墙之内的事情,知之甚少,从未想过家主会有如此众多的儿子。难怪会随着兰夫人的心意,任他在府外放养。 “这才是一部分罢了,还有些兄弟年龄没到,上不得宴席。”季清荣温润的面上显出几分无奈,又热情道“需不需要大哥替你引见一番” 季鹰长眉微皱,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丝竹之声骤然响起,引起全场注目。 两排轻衫丫鬟左右开道,身姿娉婷,莲步轻移。 季远山身着绛紫长袍,走在其中,袍边衣角尽是金色法纹绘制的云边,玉带明亮,尽显雍容华贵。平日里严肃的面庞上挂着笑,负手缓步走向高座,看上去心情极好。 长老先生们紧跟在后。 最后的是成群结队盛装打扮的一众季府女眷。 主座上的季远山高高在上,虚虚抬了抬手,沉声道“开宴。” 乐声高昂,小厮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季鹰察觉,与他相对而坐的麻子脸彪形大汉有些面熟,正是那日与他武试的季劲天。季劲天身侧坐着个半合着眼的白发虬髯老头,能坐在右侧第一顺位,想必就是季家唯一的那位金丹真人。 觥筹交错之中,那麻子脸彪形大汉正巧与季鹰对上了眼,蓦地一怔,武试惨败的耻辱涌上心头,愤愤瞪了季鹰一眼,侧身朝着他左侧的长老说了几句话。 长老半合着的眼睁开一只,盯了季鹰一瞬。 那一刹那,季鹰感觉到一股气势磅礴的威压震在他的头顶,想要将他压垮倒地。他咬着嘴唇,敛起全部心神,艰难维持坐姿,额头上冷汗直冒,只觉下一秒便会臣服跪下。 就在他两股颤颤,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那股威压陡地消散。 白发虬髯的老头睁开双眼,指了一指季鹰,对着季远山意味深长道“远山这是从哪里寻来的娃娃如此年幼,还未筑基,竟也能抗下老夫的一丝威压。” 季远山眼底抹过一丝精光,脸上浮现得意之色,“祖叔好眼力,这小子,是本座的儿子。” 他也瞧向了季鹰,今日座次是他特意安排的,只是为了让这个儿子在众人面前露个熟脸。没想到,他竟然能让祖叔这个金丹真人都夸上一句,活生生将预计的脸熟扩成了入主季府的康庄大道,不愧是他看中的良才 季鹰心头一惊,不动声色的瞧了季远山一眼。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闻不问十三年,突地在今日这场大宴上将他给推了出来季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季清荣也就罢了,现在连家主都掺和了进来他一点儿都不想和季家扯上关系,一点儿也不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他若不顺着说下去,未来无法在学堂继续修行事小,只怕他这个人会在家宴之后彻底消失。 季鹰一咬牙,站起身来,对着长老们行礼,“弟子季鹰,见过诸位长老。” 其他的长老们也纷纷将目光投入季鹰身上,他们还没到金丹真人的境界,需得用神识探查一番。这一查,便发现的确是个好苗子,资质上等,根骨不错,小小年纪便已至练气七阶之境。更难能可贵的是,面对如此多的高阶长老们,这小子依旧站得笔挺,没有露出一丝惧意,抗住了这份威压。 季远山倒是好运气,居然能在那么多废物儿子之中,淘出一块美玉。 长老们一边想着,一边向季远山道喜“恭喜家主。” 季远山甚觉面上有光,压了长老们一头,瞥了季鹰一眼,哈哈大笑。那一眼里头不只有赞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这儿子,倒是寻对了这孩子,虽然性子冷淡,孤傲疏离,对季府也没多少归属感,但却不是个没脑子的,懂得隐忍,懂得转圜。更重要的是,天资出众,即使不能领悟魂术,也不会同他一般困在筑基后期境界。况且,他需要的,也不是季鹰的忠诚。 丝竹乱耳,侧桌的女眷们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只听得见家主开怀的笑声,都在心底起了几分好奇,朝主桌望了过去。只见一陌生小少年站在那处,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少年生得极为俊俏,眉清目朗,清瘦挺拔,奇差布料的衣物也掩盖不了他的风华,一举一动不卑不亢,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已经有了一股青松傲雪的气质。 兰夫人也跟着看向了主桌,看了好半天,才发现上座那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儿子季鹰。美艳的面庞震惊又疑惑,手里的勺子滑落入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紧挨着她坐的如夫人天真貌美,轻抚着鼓起的肚皮,娇笑解围“这是哪家儿郎,真是俊俏得很,长大了,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家,难怪老爷对他青眼有加。奴家不求别的,只盼肚里孩儿能分得那位少爷的一分神、韵,也能让老爷多瞧上几眼。” 同如夫人相熟的年轻姨娘们听她这么说,纷纷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嬉闹着。 上了年纪的姨娘们见兰夫人失态,心念电转,便知道那少年是谁了,一个个似笑非笑的瞥了兰夫人一眼。 兰夫人暗地里牙龈都要咬碎了,维持着浅笑,悄悄觑了一眼主母,见主母神色无异,紧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她本是贫户女,因着无双美貌得了家主青眼,破格入了季府。当时太年轻,心气高傲,家主的宠爱直接冲昏了她的脑子,骄纵到不惧得罪主母,偷偷怀上季鹰,想着母凭子贵,做个上得了台面的侧夫人,与主母平分秋色。 万万没想到,这孩子并未给她带来荣耀,反而是她噩梦的开始。不断有新人入府,怀有身孕的她无法侍奉家主左右,很快便失了那份宠爱。管理后院的主母冷眼旁观,不闻不问,更是助长了其他妾室的威风,明里暗里全都挤兑欺辱于她。那段时日,她活得倍加艰难,荣华富贵一夕全无,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好在她没有一直糊涂到底,生下季鹰后立刻寻了个由头打发得远远的,又拖着破败的身子在主母院前跪了一夜。主母是个宽厚心慈的,见她知错就改,便重新接纳了她。兰夫人毕竟貌美无双,冠绝青城,在主母的提点帮助之下,很轻易引回了家主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如今侧夫人的位置。 如今见到家主对季鹰青眼有加,竟是又惊又惧,害怕当年的事情重现。 家宴散去。 季鹰随着他的一众兄弟们,跟在家主身后,将长老们一个个恭送出殿。他心底隐隐有些烦躁,觉得这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个麻烦的开端。 送走长老们,季远山也不久留,走前深深看了季鹰一眼,嘱咐道“你也很久没见着兰姨娘了吧,今儿除夕,你们母子俩好好说会儿话。” 以前的事情,他还是有些印象的,他不愿这起子小事成为季鹰的心结,演化成心魔,在未来阻挡季鹰的发展。 兰夫人早已得了老爷夫人双重吩咐,先一步悄然退下,坐在自个儿的内室里头,对着桌上的东西发起了呆。 角落处,又大又圆的夜明珠托放在玉雕圆柱上,散发着柔和的光亮。那光轻轻扫在她的脸上,罩上一层浅浅的忧愁。 她的耳畔,夫人身边丫鬟、老爷跟前小厮的那些话不停回响着。 “这是夫人交给您的,兰夫人您知道该怎么做吧。” “这是老爷赐下的,请兰夫人您收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青城乱 兰夫人的蕙心院坐落在季府南边,占了后院偌大一块地方,亭台楼阁,汤池小榭,应有尽有。丫鬟小厮各个光鲜亮丽,眼角眉梢皆带倨傲之意。显而易见,兰夫人备受荣宠。 季鹰被迎入内院,站在了他的母亲兰夫人面前。 离得近了,才发现兰夫人的眼角爬上了几丝鱼尾纹,时间并未在她这个普通人身上稍作停留。 “儿子见过母亲。”季鹰弯腰作揖,面色平静。 兰夫人微地一顿。这孩子,既然没有愤怒地选择不相见,那不应该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表述思念吗现在怎地如此冷静,好像浑不在意似的。这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只得把先前备好的说辞咽了下去,对季鹰露出慈爱的笑容,温声细语道“阿鹰真是长大了,这一转眼,都要比姨娘高了。来来来,快坐下,让姨娘好生看看。”说罢,还亲切地招了招手,唤他靠近。 季鹰选了处空位坐下,离兰夫人有些远。 兰夫人伸出的手臂微微一顿。 立在她身后的嬷嬷不声不响凑上前,为两位主子看茶。 “近来生活得如何嬷嬷们可还尽心丫鬟小厮们都还伺候得妥当”兰夫人定了定神,面色不改,关切地连连问道。 “儿子一切都好,劳烦姨娘挂念了。”季鹰不咸不淡回应一句。 他的母亲还真是将他忘的彻底。 哪有什么丫鬟小厮,他记忆中,只有一位干瘪枯瘦的老嬷嬷。 而在七年前,那位嬷嬷便已经过世了。 那也是一个冬天,他才入季家学堂不久,下学回来,嬷嬷拖着颤巍巍的身子跪在他的书桌前方,一张老脸涕泪纵横。 原来,这处是兰夫人派人置办的院子,丫鬟小厮还有其他的嬷嬷,捡了些贵重东西,跑的跑,逃的逃,都不愿意留下来照看这个不受宠的小少爷。这位嬷嬷落在了最后,正欲离开时,看了一眼还在襁褓中的季鹰,一时不忍,便留了下来。 这份不忍,在一个月后,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惊喜。季府主子和管事的,对这小院不甚在意,竟然不知道只剩她一人,发派下来的银钱,仍旧是全部人的份例,白花花的银子,一度晃花了她的眼。 人心总是不足的。 院子不算小,主子又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婴儿,嬷嬷便自作主张,将自个儿的儿子媳妇接了过来,共同生活。 这一过就是六年。 可惜她早些年为奴做婢,将身子给累垮了,好日子还没过够,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了。 她极度担惊受怕。害怕她死后,季府派人查看,将她蒙骗银子的事抖出去,坏了名声。又害怕,那些人重新派个嬷嬷,或者是将小少爷接回季府,自个儿的儿子媳妇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现在只求小少爷能承自己的情,在学堂也好,去季府也罢,万万不要将自己的消息通报上去,最好是让她的儿子媳妇接替她的差事,继续伺候少爷,混口饭吃。 嬷嬷这个算盘是打对了。 虽说平日里她对季鹰谈不上关爱,但也不曾缺衣短食,更是循着季府的规矩,将他送往学堂修行。季鹰念这份情,更何况她伺候了他六年,在他心底,已当作亲近之人了,哪里狠得下心来拒绝,只好点点头应下了。 当日夜里,嬷嬷卸下心事,两腿一蹬,就那么走了。 嬷嬷的儿子媳妇往常都靠嬷嬷养着,从未做过伺候人的事,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满意。他俩本事不大,胆子却不小。见季府还未得到嬷嬷已逝的消息,仍旧派人送上每月的银钱,又没见着询问,好似对那位小少爷不大关心,一时便起了歹心,将季鹰从院里赶了出去。这样,银钱照拿,又少了一个累赘,日子别提有多惬意了。 季鹰那年才六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自己是季府的少爷,母亲名为兰夫人。就傻傻去了一趟季府,在大门口守卫处求见。他想得简单,嬷嬷走了,那院子不给他住,他就回自个儿的家,去找自个的母亲。 或是没人通传,又或是兰夫人并未当作回事,求见的消息石沉大海,他只得缩到季府院墙外的角落处,成天的等候。就这么求了七天七夜,求到他身上衣物都发出了令人作呕的馊味,求到身体都僵冻成冰柱,求到守卫们对他忍无可忍,乱棍将他打了出去。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躲在阴暗小巷,独自舔舐着伤口。 他打小和嬷嬷一家一块生活,看多了母慈子孝,便以为家人即是如此。嬷嬷待他敷衍,他也不在意,心里想着总有一天他也会回家的,也有一个人对他嘘寒问暖。 这会儿,心里恍然明白了,并不是有母亲在的地方就是家,或许,这世上,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都没有 当然,他也不需要了。 凄风苦雨总会促人成长。 是以,每年除夕宴,他都坐在学堂那一桌,只是远远瞧上母亲一眼,从未主动搭话。 此时,两人寒暄了几句,再无他话,室内一片寂静。母子之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 还是一旁候着的嬷嬷打破了这份沉默,又为母子二人斟了一道茶,轻声提醒“夫人,季鹰少爷来了,您别光顾着激动,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呢。” 这一番话,倒是让季鹰从回忆里醒了神,他也有正事要说,他要将苗苗的事情告知给兰夫人。 兰夫人盯着茶杯,松了口气,先季鹰一步接下话茬,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赧然道“瞧我激动的,连正事都忘了说。” 又起身,亲自将茶盏递给季鹰,小臂微抖,紧紧盯着他道“阿鹰,你可愿搬回季府来住” 季鹰接过茶盏,一口饮尽,全了礼数之后,沉声拒绝“多谢母亲抬爱,儿子已经习惯住在外头了。” 兰夫人刚松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暗暗不悦,“你就不要推辞了这是老爷夫人的一番心意,不可糟践院子都选好了,过段时日,你就搬回府里来吧。” 又觉语气有些强硬,软了语气,继续道“毕竟咱们是一家人,哪有住在外头的道理。” 季鹰眸色沉沉,隐含讽意。一家人没有住在外头的道理那过去的十三年都算不得数吗 兰夫人见他不言不语,神色淡淡,妍丽的面庞顿时失了笑容。她对这个儿子本就没什么感情,现在该说的该做的她都做了,也不想再腆着脸去搭话了。 季鹰心底轻嗤,只想把苗苗的事情说完,早些离开,便道“母亲,儿子这也有一件正事要说” 就在这时,一个虎头虎脑小男孩冲了进来,往兰夫人身上一扑,天真无邪地撒着娇“姨娘姨娘,你去了好久呀我什么时候也能参加除夕宴呢” 小男孩约莫六七岁大,相貌普通,乍一看去,与兰夫人并不太像。 在他的身后,丫鬟小厮跟了一串,有捧着玩具的,有举着伞拿着外衫的,也有托着点心零食的,各个跑得气喘吁吁,面露担忧的,生怕小祖宗在雪夜里有个什么闪失。 兰夫人把小男孩抱在怀里,亲昵的擦了擦他脑门上的汗珠,笑意盈盈,“等我们小虎长大了,就可以和姨娘一起去参加除夕宴了。” “我已经长大啦是个大孩子啦”季虎尖叫,不买账。 这个小儿子,是兰夫人好不容易从主母那求来的,溺爱得紧,顿时顺着小男孩的话道“明年,姨娘就带你去除夕宴,好不好” 小男孩开心得在兰夫人怀里直跳。 季鹰紧紧盯着小男孩,抿紧了唇角,手心一片冰凉。 看兰夫人的态度,丝毫不用怀疑,这小男孩才是他的亲弟弟。 如果说,兰夫人另外一个孩子是他。 那,苗苗,又是谁 没问出口的话,也无需再问了。生生梗在心口。 母子情深的画面持续了一会儿,季虎终于注意到这屋里站着个陌生少年。他拿眼儿扫视了一番,嫌弃地撇了撇嘴,“姨娘,这是新来的小厮吗。” 每年,姨娘的那些穷酸亲戚都会来季府看他,送得都是些粗糙不堪的玩意,他很是不喜欢,连带着对衣衫简朴的人都讨厌起来。 兰夫人这才注意到季鹰的穿着,一双秀眉紧紧蹙起。她是贫苦出身,府内其他妾室没有比她身世差的了,甚至还有妾室与老爷夫人一般同是修士。越是如此,她越是要表现的光鲜亮丽,维持住她侧夫人的尊严。想到今日季鹰竟在除夕家宴上如此穿着,心底起了几分恼怒。 但她现在开不了口训斥这个儿子,她看得出来老爷对他的喜爱,自是不会做惹怒老爷的事情。 一时间,兰夫人的脸色变幻无常。 季鹰正凝神盯着这对母子,将兰夫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下冷笑。 小男孩的问话得不到回应,便伸手使劲扯向兰夫人的珐琅耳坠, 兰夫人吃痛,却只是温柔地晃了晃小男孩,回答道“小虎,这不是新来的小厮,这是你的哥哥,他叫季鹰。” 季虎瞪大了眼,疑惑道“哥哥他是哪个姨娘的哥哥呀我怎么从未见过他” “你从未见过,是因为哥哥以前不住在府里。过段日子,他搬回来了,就能常常见到了。”兰夫人温柔的摸了摸季虎的大脑袋,怕他无法接受突然出现的季鹰,斟酌措辞,“他和小虎一样,都是娘亲的孩子。” 季虎呆住了,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娘亲娘亲是他一个人的于是仰头用鼻孔指着季鹰,放声尖叫“你是哪里来的穷酸鬼你走开这是我娘不是你的你这个强盗”尖锐的童音在室内炸开,刺得人脑仁疼。 季鹰眼神冷冷地俯看着小男孩。 季虎对上他的漆黑瞳眸,吓得浑身一颤,扭头埋进兰夫人怀里,伸手搂着她的脖子撒着娇“姨娘我不喜欢他,我不要这个哥哥,不要他住进咱们家你让他走嘛” 兰夫人哭笑不得,只道小儿子闹了别扭,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对着季鹰轻声道“小虎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做哥哥的,多担待些。” 这一拍,顿时将季虎拍不高兴了。他觉得娘亲已经不爱他了,居然为了个外人打他,还这么温柔的对那穷酸鬼说话,一定是想要穷酸鬼当她的儿子了。心底愤怒惊慌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可把兰夫人急坏了,忙不迭抱着小儿子温声哄道“这是怎么了是姨娘拍疼了吗小虎乖,不哭了啊。”手下轻轻抚摸着季虎的背,给他顺着气。 季虎不依不饶,身子像毛虫一般使劲扭动,越哭越伤心,不住地大喊大叫“娘亲竟然为了他打我你让他走让他走我不要什么哥哥我只要娘亲”两只短胖的手用力拍打着兰夫人手臂,不管不顾地撒着泼。 兰夫人都要抱不住季虎了,神色依旧温柔,耐心细致地轻哄。哄了半晌,季虎都没有一丝消停的意思,不达目的不罢休是小孩儿一贯的作风,哭得声带都沙哑了,还是扯着嗓子在嚎。 季鹰冷眼看着。 一众小厮人仰马翻,拿着点心玩具将小男孩团团围住。 兰夫人心疼得紧,生怕小男孩哭坏了身子,只能偏头看向季鹰,面露难色。 季鹰低垂着眼睫,仿佛没有看见兰夫人的目光,不肯如她所愿,给她递上个台阶。 兰夫人见季鹰如此作态,心中竟生起一股怨恨,这个养在外头的儿子,果然是个没良心的,不敬亲母,不爱幼弟。 季虎哭到一半,鼻涕眼泪呛到喉咙,猛然咳嗽起来。 兰夫人急了,再顾不上其他,压下满腔怒火,不耐道“季鹰,你就先退下吧。” 刚刚斟茶的那位老嬷嬷脸色难看,暗道兰夫人怎如此糊涂,现在与大儿子生分了,以后老爷夫人再吩咐些什么,可就不好办了 季鹰眸色黑沉,看不清表情,淡淡开口“是,儿子告退。”声音里半分情绪都未透露。 兰夫人也不在意,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季虎身上,随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姨娘已经将人打发走了,小虎就不要再哭了,哭得姨娘心都疼了。”兰夫人为季虎擦掉泪水。 季虎闻言,这才罢休,扯着兰夫人的头发,“那姨娘现在说,姨娘只有小虎一个孩子,才没有什么哥哥” 兰夫人连忙应下,哄道“好好好,姨娘只有小虎一个孩子,小虎是姨娘唯一的宝贝。” 季虎得意嚣张地笑了起来。 母子间温情的交谈声透过窗扉,冷风一送,强劲灌入了季鹰耳中。 夜色凄冷,大雪纷飞,季鹰试图勾起一个浅笑,失败了,嘴角微抿,心口处闷闷的透不过气。 霜雪落下,院内和气融融,院外孤影留痕。 夜深了,兰夫人的内室彻底静了下来,只余明珠光亮。 铜镜里,美人迟暮,肌肤失去了年轻的光泽,她抚着脸庞,怔怔盯着镜中人。 “季鹰他以后会恨我吗”兰夫人拿起玉梳,缓缓梳着放下的长发,问向端镜的老嬷嬷。 老嬷嬷自兰夫人入府就跟着她了,一点就透。这位夫人并不是在要一个答案,而是要一个理由。她也不是在顾虑季鹰少爷的心情,而是不想承认自己是那心狠之人。 “主子,您且宽心,这对季鹰少爷有利无弊。老爷夫人赐下东西,也是为了季鹰少爷好,您只不过从中帮衬了一把,哪里做错了什么,季鹰少爷又怎么会恨你呢可怜天下父母心呐,您做得再好不过了”老嬷嬷一番话说到了兰夫人的心坎里。 兰夫人放下玉梳,对镜笑了一笑,“嬷嬷说的对。” 与此同时,主母正院也是灯火通明。 一名端庄典雅的贵妇人手持银剪,正仔仔细细修剪着花枝,画面柔和温馨。 在她的身后,季清荣斜倚在软塌上,把玩着一粒深棕药丸,眸光微闪,再度确定道“娘,兰夫人当真会照您说的去做” 他有点怀疑,毕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亲儿子,哪里下得去手。 贵妇人笃定道“她会的。” 季清荣又起了一丝好奇,“那,兰夫人应该不知道这药的作用吧” 贵妇人放下剪刀,擦拭着保养得宜的双手,勾唇冷笑,“即便知道,她也还是会照做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青城乱 天已经黑透,乌云重重,将月亮掩盖得严严实实。 但今儿个是除夕夜,再恶劣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人们节庆的热闹。 家家户户大红灯笼高挂,语笑喧阗阵阵,喜庆之意,冲破云霄。 炮竹烟火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火光将街道染得透红,直浸天际。 季鹰恍恍惚惚地走着,家宴上那些个脸庞,不住在眼前晃动。 他十三年的人生里,从未与季家牵扯这么深过。他不甘愿如此,却不得不如此。他太弱小了,还得依靠季家学堂去学习修行与成长;他也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无法在这种状态下与季家撕破脸皮,只能随波逐流。 人生总是如此吗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 小时候,他只是想和嬷嬷的儿子一样,拥有一个慈爱的母亲,一个温暖的家。 现在,他只是想快快长大,长到能独当一面,离开季家,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偏偏,每一件,都事与愿违。 他不知道季远山、季清荣以及整个季府正在发生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了。 是不是他的一生,注定如浮萍一般,无法拥有自己的根基,无法决定自己的方向。 那么他的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雪还在下,压弯了枝头,压低了树桠。 压在季鹰的肩膀上,覆湿黑沉沉一片。 季鹰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入熟悉的巷道。云破月出,一扇门前团坐着的小小身影暴露在眼前,看得清楚异常。 纷乱的心头猛地一滞。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那小人儿正是他认错的妹妹苗苗。 季鹰冷凄的心海掀起了一道波浪。 他没有走上前去,只是侧身倚着墙壁,静静地看着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双手托着腮,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下一秒便能沉沉睡去。但她总能在要睡去的前一秒,揉揉眼睛,挣扎地醒过来,抬起头颅,四下环顾,安安静静等着她的哥哥。 一盏散发着微弱光亮的小提灯立在地上,将她的影儿拉得很长很长。 残夜里,煌煌灯火顶着冷风明明灭灭,摇曳的光亮替她盖了一床暖黄的被。 一人静默立在昏暗角落,一人乖巧坐在敞亮门槛。远处的沸腾欢声中,雪花伴着寒风簌簌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小姑娘身后半合着的门被推开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屠百草从中走了出来,半蹲着身子,点了点小团子的脑门,“你这娃娃,是不是傻大冷天儿的坐在门口,都冻成了个小冰雕嘿,要是你那冰碴子哥哥也在,两人往门口一立,赶明儿,还能给咱百草堂招揽点客人” 小团子吃痛,抬起肉肉短短的双臂捂住额头,怀里抱着的小暖炉失了依靠,咕噜噜滚到地上,化了一滩子雪。 屠百草大笑了两声,替小团子拾了起来,晃荡了两下,重新给她塞回了怀里。 苗苗圆溜溜的大眼睛迷迷蒙蒙地瞅着屠百草,又低头瞧了瞧小暖炉,最后两只爪子紧紧一拢,一声不吭,又朝着门外静静看去。 屠百草摸了摸鼻子,靠着小姑娘坐着,去逗她,“哎,小苗苗,你可别傻傻等着了,你哥哥他不要你了,把你抵押给医馆啦,所以这会儿还没回来”他特别喜欢逗这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玩,一直想将这软软的娃娃逗哭一次,可是平日里季鹰都在场,他一直没寻到机会。 苗苗皱了皱小小的眉,认认真真奶声奶气地反驳,“你骗人,哥哥一定会来的” 屠百草学着她的表情,也认真唬道“那季鹰怎的现在还未回来不是不要你了,是什么他说出去有点事,这都大晚上了,能有什么事” 暗处的季鹰一直看着这一大一小,闻言,眼神冷冷瞅了屠百草一眼。屠百草只以为是外头天寒地冻,打了个哆嗦,将厚实的衣衫拢了一拢。 小姑娘仍旧不哭不闹,只是有点不开心地将背对着屠百草,脑袋埋在膝头,“哥哥说是有事情,就是有事情,我不相信你,我相信哥哥”言语天真稚嫩,带着一股子深深的依恋。 糯糯的童声轻轻荡入了墙边少年的耳,季鹰身体一僵,收回目光,看向了黑魆魆的天空。 小孩儿捱不住困,本就撑着不睡疲倦得很,说了会话后那强撑的精神也给消耗尽了,将将安静下来,上下眼皮一碰,便沉沉睡去了。 屠百草探过头,戳了戳她的脸,脱下外袍将小娃娃裹住,弯下腰,将人扛在肩头,就往屋里走。 哪知他实在高估了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大夫身子晃了一晃,差点儿将小姑娘摔倒在地。 “啧,好重”屠百草颠了颠肩膀,摸索着用什么地方出力才会将人扛得稳妥。 换来换去的姿势将小姑娘折腾得不轻,睡梦中她眉眼紧皱,哼哼了两声,挣扎着就要醒来。 一双手适时伸了过来,将小姑娘轻柔抱入臂弯。 屠百草只觉肩头一轻,扭头去看,正对上他刚刚说的冰碴子脸,怂怂缩了两下脖子。 小姑娘约莫是困极了,回到了舒适的环境,便舒展了面容,继续沉入梦乡。脸颊软软嫩嫩,一双眼儿闭得严实,偶有雪花儿落在卷翘的睫毛上,瞬间暖化成了小小水珠。 季鹰低头看了看湿透的衣衫,下意识地伸直双臂,将小姑娘抱得稍远些,怕身上的寒意将娃娃浸凉了。即使这样,两人依旧离得很近,近到暖炉的热气都透到了他的身上,生生将两侧的空气熏得奶甜温软。 这股暖意,顺着他的四肢百骸,直直入了五脏六腑,久久不肯散去。 此刻,他陡然生出一股妄想,竟想着带着这个非亲非故的小姑娘,远远离开这处。 但最终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小团子一眼,极慢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许是老天爷也在庆贺新年的到来,将天儿放了晴。 苗苗一手拉着哥哥,一手抱着丑丑的布偶娃娃,笑得眉眼弯弯。 她今天格外开心,一觉醒来就看见哥哥陪在她的床边,还给她买了新的小绿袄,带她上街玩耍。 一串儿孩子笑闹着从他们身旁跑过,银铃似的笑声跟着漏了一地,将小姑娘溅得一个踉跄,晃悠了两下才将身子稳了下来,直觉抬眼去看她的哥哥。 季鹰也在看她,只是眼神晦涩,里头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但这并不会令她感到害怕,她对哥哥的依赖信任仿佛与生俱来,深入骨髓,本能地朝着季鹰绽放出一个小小甜甜的笑容。 街道两旁房檐缝隙处,垂挂着数条长长的冰棱,被新出的太阳一照,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将那丝笑容映衬得更为明亮,直直晃了季鹰的眼。 他唇角微微抿直,躬身抱起小姑娘,不再看她,脚步坚定不移继续朝前。 苗苗将脸颊贴在季鹰肩膀处,暖暖的手臂松松圈着他的脖颈,又乖又软。 不知走了多少路,又拐过多少弯,他们来到一扇朱红大门前,顶上的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济幼坊。 大门左侧有张桌子,桌子后头坐了个懒洋洋的胖大婶。 胖大婶心情不虞,任谁新年第一天当值,都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掀起眼皮瞅了两人一眼,凶巴巴道“来做什么的这儿可不是小孩儿玩的地方,快些走开” 季鹰将苗苗放下,担心她待会儿会哭闹,便伸出手,盖住了小小的耳朵,才向胖大婶将来意道明。 胖大婶看了一眼小姑娘,眼神一亮。这小姑娘实在是太漂亮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小孩子,心下不耐减半,反而母爱泛滥,狠狠瞪了季鹰一眼。作孽啊这般可爱的小姑娘,都有人抛弃,心太狠了 她又看了看季鹰,见他衣着粗糙,又是半大不小一孩子,那骂人的话便懒得说出口了。普通凡人的日子难过,孩子稍多的人家养不起,又舍不得丢弃,就想着打发给修士办的济幼坊,是死是活,寻个出路。这样的人家,她见得多了。 “我们这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胖大婶没好气道,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 季鹰自是知道的,季府又不是活菩萨,济助的孤儿贫儿都是能感应天地灵气,能够修行之人。只有这样的人,以后才有能力为季府办事。 他见过苗苗在密林里展露的天分,认定她资质极高,所以才将她带到此处。 胖大婶在桌上抠索了半天,翻出一块晶莹的玉石甩了过去,“拿着这通灵玉测上一测,能感应天地灵气的娃儿我们才收。” 通灵玉在半空中弧形飞过,季鹰顺手一擒,将苗苗的小手掌拉起摊平,把玉放了上去。 通灵玉闪了几闪,发出细小的微光,深深浅浅没个定型。 苗苗的鹿眼儿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块神奇的石头,小嘴惊讶地微微张开。而后,她踮起脚尖,伸长了短短的手臂,向季鹰递过去。她想让哥哥也玩一玩这稀奇玩意儿。 季鹰眯着眼看着晶莹的玉石,眉间一蹙,似是不太相信这个结果。 蓦地,一只壮手将通灵玉拿走,胖大婶点了点头,拿出一张薄薄的纸,对季鹰道“这小姑娘虽说资质一般,但也能够感应灵气,可以留下来。在这里画个押,你就可以走了。” 小苗苗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得留啊走啊的字眼,紧张地捏住了季鹰的袍角,害怕地贴紧他的大腿。 季鹰低下头,揉了揉苗苗细软的发,而后轻轻拦住了胖大婶正欲写些什么的手。他将薄纸连同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一起递了过去,极为轻声道“这位管事,可否劳烦您,将她的资质改一改”这是他能为苗苗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胖大婶这才拿正眼打量季鹰。肯拿出钱财疏通的,心里怕还是疼这娃儿的。这个当哥哥的,也是个通透的,修行之人,对资质极为看中,连带着济幼坊做活的丫鬟小厮们也势利得很,若这娃娃入坊的单子上是资质一般,只怕会受不少冷眼,讨不到什么好脸。她颠了颠厚实的荷包,瞧了瞧漂亮乖巧的小姑娘,落笔写了个资质佳。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帮他们一把。 苗苗一双茫然的大眼睛眨啊眨,死死抓着袍角,不肯松开,声音紧紧发颤,“哥哥” 季鹰垂眸,用了一丝力气,掰开小小的手指,试图与她说个明白,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你的哥哥,你是真的认错人了。” 他并不是菩萨心肠,顾住自个儿都难,哪里还顾得上一个非亲非故的三岁孩童。 苗苗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鹿眼儿里霎时蓄满了泪水,豆大的泪珠一粒粒滚落,哽咽问道“哥哥不要苗苗了吗” 季鹰闭了闭眼,无法将那个是字说出口。他耐心细致地养了一个来月,就算是只猫儿狗儿也有了一丝感情,更何况是个软生生的小姑娘。 恰在此时,胖大婶一个箭步上前,将小姑娘牢牢箍在怀里,颇有经验道“你快走吧第一天送来的孩子都这样” “哥哥哥哥”苗苗手臂伸长,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想要回到季鹰的身边,泪水决了堤,面上糊了一片。 季鹰抿嘴,扭开头,大踏步离开,不去看那双湿润的透彻眼眸。 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他只用顾着自己,继续与季府那群人委蛇,总有一日能脱离苦海。小姑娘就待在济幼坊,她生得漂亮,资质也成了上等,性子又乖巧绵软,想来日后过得不会太差,定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长大。 两人的交集本就是一场误会,那就回归最初的,各走各道吧。 “哥哥哥哥哥哥”苗苗哭得撕心裂肺,气都喘不均匀了,还固执地使出平生最大的劲儿,不住地喊着。 季鹰没有回头,哭声中,他清瘦的身影渐渐远去,很快淡成了一个小黑点,济幼坊厚重的大门一关一闭,便彻底看不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青城乱 “你说什么”屠百草不敢置信的看着季鹰,讶然道“你说你把苗苗送走了” 他只是今儿没见到粘着哥哥的小姑娘,随口一问,哪知竟是发生了这般惊天大事。 季鹰神情平静,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扬扬下巴,指了指他伸出的右手,言简意赅“大夫,把脉。”前些日子,他心神大乱,经脉里头仿佛行岔了气,胀得青青紫紫,浮于表面,近几日,身体也显而易见的虚弱下来。 屠百草收了收惊掉的下巴,一边看诊一边不住叨咕“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那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现在可是咱百草堂的半个东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小娃娃,怎么说送走就送走呀苗苗那么乖巧,那么可爱,你怎么忍心做出这种事” “说完了吗”季鹰不欲同他解释前因后果,声音冷冷,“说完了就好好看诊,不要多管闲事。” 屠百草是个怂的,撇撇嘴不再多话,仔细诊脉,面色几经变化,颓然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普通大夫,你们这些因修行造成的病症,恕我学疏,实在是断不出来”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病,独爱灵草,却偏偏只是个不能修行的普通凡人。 季鹰见状,略一颔首,也不多留,抬腿欲走。这时,只听得屠百草在身后弱弱说了一句“那啥,我还是有一句话要讲。你们的家事,我这个外人也不好掺和,只是虚长你几岁,提个醒,肯收养的不一定是好人,更何况苗苗还是那般相貌你若得空,还是多去看看她吧” 季鹰脚步一顿,眼眸瞬时幽深似海。 主母正院,大夫人正抚弄着一盆雀梅盆景,悠然自洽,挂在窗棂的百灵鸟吱吱喳喳无忧无虑地叫着。 兰夫人低眉顺眼立在一旁,心里犯了嘀咕,不知主母找她是为何事。 片刻后,大夫人才停下手里活计,轻啜一口热茶,悠悠道“老爷昨儿个一忙完,就想见阿鹰那孩子一面,却在院子里遍寻不着,兰姨娘,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兰夫人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嗫喏了半晌才道“这奴婢已同他说过此事,只是竟不知他还未搬回季府,是奴婢管教不周,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原来是这样。”大夫人继续替雀梅修剪桠叉,笑意淡淡,不达眼底,“兰姨娘言重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大多有些小性子,还请兰姨娘劝上一劝,切莫辜负了老爷的一番心意。” 兰夫人强扯出一抹微笑,福身应诺,默默退下。 回到蕙心院,兰夫人气急败坏,狠狠摔了几样物什,方才恨恨坐下,美目怒瞪,破口大骂“好一个奴才养的东西故意与我作对,成心给我没脸是吧” 屋子里若干丫鬟小厮低垂着脑袋,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声。他们这主子样貌是顶尖的好,性子也是顶尖的差。 伺候她的老嬷嬷赶忙上前,斟了一杯热茶,温声劝解“夫人何必如此动怒,再寻个机会,好好同季鹰少爷说上一说,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母子间哪有隔夜仇,说开了,事情才好顺利解决。您毕竟是他的母亲,他怎会故意与您作对呢” 兰夫人冷笑,一拍桌子,“哼,他心底指不定拿谁当母亲呢我早就看出他是个凉薄性子,上次你也见着了,小虎都快哭坏了身子,他这个当哥哥的做了什么怕是心底对咱娘俩怀着怨呢真不知道那院里嬷嬷怎么教的,教出这么个东西” 嬷嬷默默替她捏着肩,消消火气,心下腹诽上次那状况,莫说季鹰少爷,便是她这个老婆子都有些看不过眼,手心手背都是肉,兰夫人这一碗水端的也忒不平了些。 兰夫人越想越气,常言道,生恩不如养恩大,只怕季鹰被那些奴才们蒙了眼,才与亲母亲弟有了隔阂,于是转头随手指了一小厮,吩咐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小院,把季鹰和那嬷嬷给我找来” 小厮领命,飞奔出屋。 过不了多久,便押着一对身着罗衣的中年夫妇进了屋。 那对夫妇战战兢兢,面露惊恐,一入屋便跪地求饶,不住磕头认错“夫人饶命,夫人饶命都怪小的被猪油蒙了心还请夫人宽宏大量,饶了我们一命吧” 这对夫妇不是别人,正是嬷嬷的儿子媳妇。他俩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今儿不知撞了哪路神仙,突地来了一群小厮,要寻他早就作古的老母和一个名叫季鹰的人,他们什么都答不上来,便被人强掳至此处。 兰夫人被吵得头疼,手撑着脑袋,拧着眉不悦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去寻季鹰与嬷嬷吗找回的这两人又是谁” 小厮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忙不迭地解释“奴才们在院里并未寻到季鹰少爷,又听闻那位嬷嬷早已过世,索性将住在院里的人给您带回来了。” 兰夫人茶杯一掷,冷哼一声。 小厮立时抬高音量,对着跪地的二人恶声恶气地呵斥“季鹰少爷去了哪里你们俩又是谁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那对夫妇本就做了亏心事,又见着这幅场景,灵光一闪,便忆起了几年前被他们赶出去的小少爷。眼见着东窗事发,互相一个对视,就竹篓倒豆子般,一五一十交代了个彻底,末了,还一个劲儿地磕头讨饶。 兰夫人猛然起身,妍丽的脸庞全然呆住,失声道“你们竟是如此没得心肝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敢欺负我的儿子一群欺上媚下的狗东西”再怎么不亲,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可以不当一回事,这群奴才却不行这生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几个小厮见状,拿破布堵了二人的口舌,像拖死狗一般将人拖了出去,也不知用了什么私法,只听得到呜呜呜的哀叫声。 嬷嬷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当年送走少爷事小,但令季府血脉流落在外孤苦无依遭人虐待事大。她心下暗觉这件事必须上报给主母,于是朝角落里的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点头,悄摸摸退身出去。 兰夫人神情疲惫地倒在软塌上,心思十分复杂。那几分愧疚先放下不谈,只说老爷夫人看中季鹰的架势,以后母子俩相处少不了,日后都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那个儿子再则,发生了这种事,老爷夫人心底只怕会对她有所不满 待屋外彻底没了声息,屋内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青城乱 转眼间,正月十五便到了,学堂收了假,正式开学了。 季鹰的怪病还未好,身子一日日的消瘦下去,本就是清瘦的身形,现在越发显得憔悴了,只是那背脊依旧挺直,如傲然的青松。 今日的学堂,与往常有些不同。现在时辰还早,一向踩着点教学的魏先生破天荒地守在了学堂正门口,左顾右盼寻些什么。 季鹰一只脚还未踏进学堂的门,就被他火急火燎地拉着往里头走,须发皆白的老人,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脚下生风。 不少刚到的学生伸长了脑袋瞧着他们。 “阿鹰。” 季鹰抬眼望去,只见厢房内,季远山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容严肃地看着他。 季鹰嘴角微微抿起,恭敬行礼,“见过父亲。” 季远山慈爱地扶住他的手臂,温声道“父子间,哪来如此多的虚礼,你且放自在些。” 这段时日,他对季鹰格外上心,从夫人那处得知兰姨娘母子间的陈年旧事,便趁着开学这日子来探视一番。他也是没想到,兰姨娘这个做母亲的,竟是如此粗心大意,叫一群刁奴钻了空子。 想到此处,又亲热地拍了拍着他的肩膀,叹了一声,“好孩子,这些年着实苦了你了。” 肢体相触久了,他才发觉季鹰身上隐隐发烫,面容也好似憔悴了一些,皱眉把住了小少年的脉门,输送灵力,仔细探查。 越是探查,神色越是激动难耐,到最后,甚至失了稳重,直接拉高季鹰的衣袖,按压他乌青的经脉纹路。 季鹰不喜他的触碰,掩了心底的厌恶,手指微微一动,轻声问道“父亲可是有何不妥” 季远山哈哈大笑,牢牢抓住他的手臂,十分欣慰,“我儿怎么如此犯傻,身体出了异状,也不知来找为父看上一看。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可是件大喜事” “喜事” “你年龄尚小,体内的魂术印记潜力却大,无法破皮而出,这才蛰伏了起来,蚕食你的精气补充能量。要不了几天,印记能量充足,便能浮显出来,你的身体也会恢复如常,可以进行魂术召唤。”他还有句剩下的话没有说,这是他见过的最澎湃的印记走向,看架势,魂术的领悟十有八九。 季鹰漫不经心一笑,不着痕迹收回手臂,又是一个行礼,“多谢父亲指点。”低垂着眼睫,胸腔冷冰冰一片,魂术印记啊那便彻底与季府纠缠到了一块儿,对他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喜事。 季远山正在兴头上,只顾着内心狂喜,细细叮嘱道“这几天,你就不必去听课了,一定要多多练习吐纳,感受体内的灵气,抓紧了时间修炼。”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竟意外让他发掘了这样极品的苗子,天资出众,魂术印记强劲有力,若是能领悟魂术,若是能领悟魂术 严肃的面容上染了几分癫狂,季远山的目光里带了些贪婪,看着季鹰,犹如一匹盯向绵羊的饿狼。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很久,直到魏先生轻轻扣了扣门,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此时学堂教学已进行了大半,季鹰不愿惹人注目,遂默默去了演武场。 偌大的演武场,只有他一人。天高地阔,季鹰静静沉浸其中,胸口起起伏伏,吐纳之间,是浸人的寒气,夹杂着稀薄的灵力,不久后,空中的灵力肉眼可见的朝他聚集,形成了一片小小的云雾。 尚未筑基的学生,在季府学堂是没有武学先生教导的,季鹰只能凭借着自己从玉简上得来的浅显理解,闭着眼回忆复刻其中的动作,随着呼吸吐纳的节奏,将灵力慢慢吸纳至丹田处汇集,再轻轻推送到四肢百骸,清瘦的身体里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只是乌青鼓胀的经脉一刻不停的跳动,汹涌澎湃,与吸纳的灵力相互碰撞,传来不可忽视的针刺感。但季鹰是个能忍的,硬是将那痛感抗下,稳住心神,继续修行。 随着他的动作,灵力聚集的速度越来越快,经脉纹路不知不觉变成了墨黑的颜色,透着一股不祥之意。 这里只是季府学堂一角,灵气并不浓郁,每日的产出有限,今日的份额此时已被吸收殆尽,没有剩下半分。 太阳从云层中穿过,沿着东头一直走到了西头,眼见着即将下学,季鹰收了招式,掸了掸衣袖,离开了演武场。 这会儿往学堂正门去的人不是很多,一个矮小瘦弱身着济幼坊制服的少年匆匆忙忙自他身旁跑过,一头扎进了稍远处的人堆。季鹰瞥了一眼,只见人堆为首的是眼熟的麻子脸彪形大汉,他心底轻嗤,也不知济幼坊的人怎么和那莽汉搭上了线。 他视若无睹继续朝前走,对他们的狼狈为奸并不感兴趣。 只是虽然隔得远,季劲天那洪亮的嗓门还是传了过来。 “三岁的小屁孩那你说个球有个鸟用” 季鹰迈开的脚步稍稍一顿,侧脸望去。 那群人嘴巴一张一合,他只能依稀辨别出“极其漂亮”“好欺负”“孤女”“养成鼎炉”“进献”这样的字眼,脚下仿若生了根,再也抬不起来了。 刚刚撞上他的矮个少年对着季劲天谄笑,说到兴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偶娃娃,面露嘲讽地扬了一扬。 那布偶做工十分粗糙,长相奇丑,尖尖的两只耳,短短的四条腿,还是用最土最俗的花布缝制,眼熟得紧。拿着它的人显然不甚爱惜,娃娃侧处拉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头满实的棉絮,洒得到处都是。 季鹰一直隐忍的心也跟着破开了个口子,冷飕飕直灌着风。那小小的、带着温暖笑意的脸,那清澈的、带着全心依恋的眸,误以为是亲妹妹时的感同身受,白日与寒夜里的坚守等候,全都在他的心上刻下了浅浅的痕迹。孤独太久的人,潜意识将那一丝温暖记得牢牢。 他将苗苗送走,只是为了掰回至各自的路,只是为两人选了最正确的道。而不是为了将人送给这群渣滓,遭人践踏。 季鹰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双手,冷淡疏离的眉眼凌厉起来,想也不想,欺身上前,手腕紧紧捏住娃娃一角,咬牙切齿道“这娃娃哪里来的你们说的小姑娘,又在哪里” 拿着娃娃的矮个儿少年吓了一跳,见季鹰孤身一人,又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嗤笑“你是谁又算老几敢叫我回话没看见我天哥还在这里呢” 他不认识季鹰,有人认识。季劲天收了那副无所事事的嘴脸,咧开嘴笑道“这是哪阵风,把你这个兔崽子吹来了来得正好,老子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今儿个就要一雪前耻”说罢,将矮个儿少年猛得一拽,迅速拿起拳头攻向季鹰面门。 布娃娃刺啦一声,破口更大,随着矮个儿少年一起被甩到一旁。 季鹰清冷的眸子染上怒意,直直拿掌握住拳头,手下使力,将季劲天的拳头捏出咯吱的声响,抬高了音量,眼神直直锁定矮个儿少年,杀气尽现,“我再问一次,这娃娃,哪里来的小姑娘,人在哪里” 季劲天吃痛,只觉季鹰与那日比武台上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全力收回拳头,舒展了几下吃痛的五指,又见季鹰不拿正眼看他,恼羞成怒随口挑衅道“想知道哪里来的还想知道人在哪里做梦去吧先从老子身上踏过去再说” 可惜季鹰并未理会他的叫嚣,继续大迈步朝着矮个少年走去。 矮个儿少年咽了咽口水,那眼神可怖得令他头皮发麻,他迅速跑到季劲天的身后,将自己挡了个严实。 季劲天更是挺起了胸脯,活络了两下臂膀,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腔怒火想把季鹰击倒在地,扯下那张令人生恶的脸。季家嫡系又如何被金丹老爷子夸奖的天资又如何不过是个养在外头无人搭理的野种,一朝得了贵人们的眼,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他现在就要将这人人夸赞的天才踩到脚底,让他也尝一尝落败的滋味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上”季劲天怒吼。 呆立在他身旁的一众小弟这才醒过神,也一个个的凑上跟前,将季鹰围困在正中心处。 季鹰气血上涌,眼底一片猩红,每一条经脉都在尖叫鼓动。他猛一踏步,冰凌四溅,周身灵气混乱四溢,掺杂着些许浅浅的黑雾。 暗金色的阳光滑下地平线,梢头的鸟儿拍着翅腾空而去,残碎的羽毛打着旋儿的飘落。 季鹰速度极快,没有继续追着矮个儿少年,也没有继续攻向季劲天,而是举起手刀劈向几个小弟的颈侧,几个眨眼,便将数人劈晕在地。 季劲天暴怒,猛冲过来,扑身紧紧箍向季鹰腰腹,双臂肌肉虬结,好似铜筋铁骨。 季鹰当机立断,伸手擒过一人,抵住攻势,仰面闪身躲过,毫不犹豫抬起一腿,寻了个缝隙踹向季劲天的胸口。 季劲天性子虽烈,却是个讲义气的,一把推开他的小弟,生生接下那一脚,边吐血边用双手把控住季鹰的脚脖子,将人高高抬起,往地上砸去。 季鹰面色冷凝,不见丝毫慌张,在感觉到自己要触地的那一秒,手臂使力,腿脚踩踏着季劲天的手掌借力,翻转了半身,另一脚踹向季劲天的肩颈,这才使了一个鹞子翻身,堪堪屈身落地。 季劲天全身一麻,倒退几步,一只手臂软绵无力,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肩胛处。 这时,季鹰捕捉到鼓胀的经脉停滞了一瞬,周身莫名其妙的黑雾也是一滞,而后陡然膨胀。他疯狂地梳理着混乱的灵气,将滞结处一个个强行飞速突破。 黑雾不屈不挠,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大力压下,轰然落地,激起一股强劲的冲击波,方圆一里俱是一震。 余下几人皆受波及,遭了重创,颓然倒地,面面相觑。 放眼望去,只有季鹰一人仍站立着。 季鹰虽站得笔直,却也不是毫发无损,手臂脚腕青肿一片,内里灵气跟着鼓噪的经脉一起乱成一团,在五脏六腑处乱窜,甚至激烈到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尖锐耳鸣。 只是他神情漠然,孤冷欺雪,令人捉摸不透心思,顿时心生寒意。 季劲天挣扎着爬起,尝试了数次,仍是徒劳,只能恨恨捶地。 季鹰脚步微抬,动作不紧不慢。 那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的脚步声仿佛催命的鼓点,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哀嚎,用尽全身的力气蹬着腿,只想离那个煞神更远一些。这人实在可怖,莫说以一当十,就说那片诡异的黑雾,足以教人退避三舍。 “我说,我说,这娃娃,是从济幼坊新来小姑娘那儿抢来的。”矮个子少年瘫软在地,都快抖成了个筛子,惊惶害怕到身下多了一滩子水,“不是,不是我抢的,我只是个传话的我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在哪里别打我,别打我啊”竟是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他们眼里的煞神并未继续作恶,而是停住脚步,眼神温柔,动作轻缓地拾起丑布娃娃,妥善仔细地放进怀里,未留下一个眼神,便翩然离去。 众人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 是夜,济幼坊荒芜的角落处多了一道黑影,黑影轻巧跃了几下,寻了半晌,最后钻入一间房舍,不见了。 房舍不大,仅有一门一窗,里头靠墙处的大炕上挤挤攘攘,满满实实睡了七八个年龄不一的女孩子,多出苗苗一人睡在窗边的窄小木板床上。她的被褥十分轻薄,窗户破败老旧,甚至还透着风。小姑娘蜷缩着身子睡着,不时发出不安的呓语。 却让来人的心脏莫名安定下来。 季鹰站在窗前,就着满月的莹光,不出声地打量着小姑娘。原本柔嫩圆润的小脸清减了不少,露出小小的下巴尖。也不知是受了欺负,还是忘不了被送至此处的委屈,眼皮肿肿的,像极了刚长出来的桃子。 季鹰轻轻开窗,触了触她的桃子眼,雪白的肤色衬着青紫乌黑的手掌,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手下是融融暖意,心尖上却像悬了一根热刺,扎到心底,直泛着疼。 窗子开得有些久了,本就睡得不沉的小姑娘皱了皱眉,睁开了眼儿,漆黑的水眸倒映着窗边的人影,小姑娘拿手揉了一揉,还以为自己仍旧是在梦里,张嘴呢喃“哥哥” 季鹰朝她温柔一笑,搓了搓她头顶的发。 苗苗迷糊着眼儿去拉他的手,直到真正挨上,才恍然发觉,这并不是在梦中。 她嘴巴一抿,想起了哥哥抛弃她的场景,吸了吸鼻子,便将脸探到被子里,翻了个身,拿背对着季鹰。身体不高兴地抗着议,手却别别扭扭牢牢抓着不肯松开。苗苗又委屈又生气,又想见到哥哥又不想同他讲话,索性做了个埋沙子的小鸵鸟。 有着浅浅肉窝的小手温温软软,令季鹰有一瞬的晃神,他没想到小姑娘竟然还念着他,那鹿儿眼里还有着隐藏不了的真心实意。掩埋在心底的浅浅欲望生了根,发了芽,摇摇晃晃,亟欲破土而出。 苗苗见他不声不响,露出两只眼儿,委委屈屈地望着他。 季鹰捂住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将针脚不平的丑布娃娃放入小姑娘怀里,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他在心底暗暗做了一个决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青城乱 一夜过去,季劲天迟迟未归,可把家里人急坏了,简直闹翻了天。 两个小厮搀着他们找了一宿的少爷,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了软塌上,慌忙去喊府上的大夫。 这一喊,倒是把供着的金丹真人给惊动了。 白发虬髯的老爷子背着手走进屋,看到最疼爱的后辈被揍得不成人形,胡须气得飞起,沉声发问“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金丹威压之下,跪倒了一大片。 季劲天软着身子瘫在榻上,把脸扭到一旁,不肯开口。他只觉丢人得很,对方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自己输了一次也就罢了,这次带着一群人去,还败得如此难看说出去着实没得脸面 老爷子一个眼刀过去,立马就有小厮胆战心惊地上前,小声说了几句。小厮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从那群小弟的嘴里,一点点拼凑出来的大概状况。 老爷子狠戾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又看向了自己的曾孙子“是季远山除夕家宴上带来的那个儿子” “是”季劲天的麻子脸胀得通红。 白发虬髯的老爷子眉头深深皱起“仔细说说,他是个什么状态。” 季远山瞪了那多嘴的小厮一眼,一五一十将打斗过程全都说了出来,他虽神经粗犷,大大咧咧,也还记得最后那一团诡谲的黑雾。 “你从那黑雾之中,感觉到了什么”老爷子继续发问。 季劲天魁梧壮硕的身子蓦地一抖,不愿再去回想,却又不得不回答,平日里敞亮的嗓门此刻细如蚊呐,“跟见了鬼似的阴森还特别的冷” 金丹真人闻言,双眼阖起,沉默良久,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季府主母正院,同样也是兵荒马乱。 季远山在殿内踱着步子,神色焦急。他不时抬头看向门外,却没有见到季鹰。 今天一大早,他才得知,季鹰与旁系的一群孩子打了起来,可现在,别人家的孩子都找到了,偏偏季鹰不见了踪影。现在正是他的关键时期,可不能有个什么闪失。 殿内的主子不只他一人,另外一个却视若无睹,在丫鬟的服侍下不慌不忙地用着早膳,丝毫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季远山做惯了高高在上的主子,别人急他所急才是常态,见状便面露不悦,随意找了个座儿重重坐下,轻哼一声。 大夫人头也不抬,只吩咐丫鬟给季远山盛了一碗清粥。 这是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族的正妻,季远山虽不快,却也不能拿她怎样,凉凉讥道“夫人倒是好兴致,儿子都不见了,还如此坐得住” 季鹰算她哪门子儿子大夫人拿帕子轻轻拭了嘴,一面命丫鬟给一群鸟儿添食,一面走向窗台,细细观察自己修剪的盆景,慢条斯理吩咐道“没看见老爷火气大吗还不快去备些清火的膳食。” 其中一只凤头鹦鹉也跟着拍打翅膀,放声大叫“火气大火气大老爷火气大” 大夫人轻笑一声,点了点小家伙的脑袋。 季远山再也坐不住了,面色阴沉,拂袖去了蕙心院。 兰夫人得了小厮通传,又惊又喜。忙换了一身水粉柔纱长裙,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姿。松松挽上一个发髻,换上几根简洁的白玉发簪,简单勾画一番,便娇艳逼人。 再把里里外外张罗了一番,莲步轻移,温柔守在院门处,等待季远山的到来。 季远山甫一进屋坐下,她便矮身轻轻替他捶着双腿,一张俏脸千娇百媚,柔柔问道“这么一大早,您怎么来了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老爷可千万保重身体,莫要累着了。” 季远山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缓缓将季鹰不知所踪的事情吐了出来。 兰夫人眉柔目顺,心底却是惊涛骇浪。她竟不知,老爷会对那小子看中至此,简直当嫡公子养了,不过是小孩儿间的打闹,便一大早的派小厮四处去寻。 但她惯是个会看脸色的,秀眉蹙起,美目流露出满满的担忧,仰着巴掌脸,软声道“老爷,这可怎么办呀阿鹰他不会有事吧奴家这心里真是害怕极了我可怜的儿子”说罢,眼角还渗出几滴晶莹的泪珠,楚楚可怜,惹人疼惜。 季远山紧皱的眉松了一松,将美人儿轻轻拉起,搂入怀中,暴怒的面容也柔下了几分。到底是亲娘,现在与他一般心焦的,也只有兰姨娘了。可即便如此着急,她却还是同往常一样温柔小意地伺候着,把他当做唯一的天,也不枉他宠了这么些年。 “兰儿且放宽心,本座不会让阿鹰有事的” “嗯兰儿信您阿鹰那孩子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两人倒好似一对替孩子揪心的慈父慈母,温情脉脉。 正在这时,季虎滚着胖乎乎的身子来找他的姨娘,看见季远山在场,便猛地一顿,扶住门框,不敢再前进一步。 季远山看了看小胖子,问道“这是阿鹰的弟弟”他的儿子实在是多,除了大公子是特别的,其他的,只有格外出众才能得到他的注意。 兰夫人抹去了眼角的几滴泪珠,笑意盈盈地朝季虎招了招手,“傻孩子,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过父亲。” 季虎见到季远山的日子少,只知道他是自己的父亲,是这府里最厉害的人物,看见那张肃穆的面容,只觉害怕,哪里敢上前亲近。 季远山推开怀里的兰夫人,抬手将小胖子整个儿拎起,由上至下地打量。小胖子相貌生得普通,专捡着父母的短处长,不知是没有修行资质还是怎的,现在都六七岁大了,体内一点灵气都无,连练气一阶都没到。 季远山不满皱眉,怀疑道“这真是我的儿子他难道毫无资质,与你一样,只是个普通凡人”他是觉得这小子是季鹰胞弟,指不定也是个天资出众的,这才肯仔细瞧上一眼。 “老爷小虎他能够感应灵气,可以修行的只是奴婢怜他年幼,想等他稍稍大些,再请师傅过门,带他修行。”兰夫人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儿子,柔声解释。 季远山将人扔回她的怀里,颇有些看不上眼“阿鹰也才十三岁,已经练气七阶了,过不了几天,就要领悟魂术了。这孩子,年纪不小了,却还未开始修行,资质看起来也不怎样你还是将全部心思放到阿鹰身上吧” 兰夫人浅笑着附和,心下暗暗思忖那小子要领悟魂术了看老爷的意思,倒是有九成把握,那,以后他在府里的地位岂不是仅次于老爷 若真是如此,就母子俩僵硬的关系,她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季虎敢对着兰夫人撒泼,却不敢对着家主撒泼,听到这番评价,也只是紧闭着嘴巴,老老实实像个鹌鹑一样躲在兰夫人怀里,一声不吭。 季远山心里头惦记着季鹰,见同父同母的季虎如此德行,肃着脸又是一顿训斥,直道他没什么出息,比不上亲哥哥。 兰夫人讪讪一笑,颔首低眉不语,只觉季鹰太过锋芒毕露,这才将小虎衬得平庸,不讨老爷喜爱。只怕日后,她这个做母亲的,还得看着他的脸色,才能得老爷一丝青眼。 想到此处,前些日的愧疚全部都收了回来,越发觉得这个儿子跟她犯冲,直把季鹰当做拦路的老虎,那一丝残存的母爱也消失了,反而换成了一股巨大的怨意。 一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气都没喘匀,便急急禀报“找到了找到了季鹰少爷找到了这会儿正将人往正殿带呢” 季远山眼神一亮,瞬间便将兰夫人母子抛在脑后,干脆利落地跟着小厮大踏步往正殿去了。 季远山前脚刚走,季虎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躺在地上打滚撒泼。 兰夫人眼下却没有心思去哄小儿子,后脚跟着就跑去了大夫人的院子,她得为她和小虎的未来好好谋划。 季鹰此时状态不是很好,整个人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他正与体内的灵气艰难地做着斗争,丝毫没注意到周遭的环境,迷迷糊糊被人领到了季府正殿。 只见他原本青紫肿胀的经脉纹路彻底演变成了墨黑色,全部浮显在皮肤表面,遍布整个身体,甚至还有几丝跟着爬到了脸上,只余左边半脸躲过一劫,一边黑纹密布一边容颜清俊,既诡异又可怖。 季远山远远见了,眼神直勾勾地,却是大喜过望。 这黑色的纹路正是魂术印记,他昨日见季鹰一条手臂有印记浮显的迹象,便已喜上眉梢,哪知老天爷还赠了这么一份大礼。即使是玉简记载,都未曾出现覆盖范围如此之广的魂术印记,更别提,他亲眼所见的,皆只有巴掌大小。毫无疑问,这孩子绝对能召唤成功,打破千年来季家未曾再现秘术的局面。 他立马喊人好生伺候着,跑出去亲自准备魂术召唤事宜,为此,不惜将自己的院落腾了出来,替季鹰布阵做法。 丫鬟们满满当当置办了一桌,皆是补气益血强身健体的汤药,还从府库中取了不少灵丹,一股脑儿的给季鹰喂了下去。 季远山布好魂术召唤大阵,回正殿一看,心念电转,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除夕那日,给兰姨娘的那份,季鹰已经服下。只需要再服下这一瓶,他就能一偿夙愿。 虽然其中伴随着一丝风险,但若此刻就让季鹰服下,便能事半功倍。 他既已确定这小子能够召唤成功,何不尽早为自己做好打算,让那召唤魂体先行适应他的气息 想到此,季远山便毫不犹豫,直直将药灌入了季鹰嘴中。 待到季鹰从浑噩中挣扎着清醒过来时,他已站在了丹砂绘制的繁复召唤阵处。 这里是季远山的院子,灵气最为浓郁,方才他又服了大量的丹药,这才在与体内乱窜灵力的斗争中占了上风,得了短暂清明。 此时也是一个圆月夜,季鹰思绪还停留在方才的济幼院,并未完全醒过神,正欲抬眼四望,便听得季远山一声大喝“盘腿打坐” 季远山站在阵法外头不远处,替他守阵护法。一旁有背着药箱的大夫们,还有拿着纸笔目不转睛的记录先生们。在家主的影响下,他们对这场召唤看得极其重要。 季鹰神情复杂,稍稍思虑了一秒,便依言大步踏入阵法中央,屏气凝神,盘腿而坐。 这一坐便坐了好几个时辰,眼看着即将日出东方,季远山又下达了第二个指令。 季鹰听言,在天际泄出第一缕阳光时,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入阵中。 血液所到之处,瞬间闪出浅浅微光,而后如潺潺细流,顺着丹砂的走向流动,直至充盈整个法阵。 亮光大盛,召唤开始。 季鹰闭上眼,强忍着作乱的神经刺痛,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艰难进行,直至再也听不见季远山的声音。 他已超脱肉身,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躯壳,只余一缕神魂努力去感知应和体内的灵力,试图与四散的灵力一齐汇聚至丹田之处。 耳畔,万籁俱寂,只有自己细弱的吐纳声。 呼,吸,呼,吸。 一丝丝灵力蒸腾着,变幻着,他甚至有种错觉,好似要跟着他们一齐舞动,直至天荒地老。不知进行了多少个来回,脚底一沉,便突觉有了实体,耳边轰鸣作响,胸口处仿佛误吞百斤铁块般沉滞,丹田滚烫。 他蓦地睁开眼,看到的居然不是院子里的景象,而是一片茫茫白光。在茫茫白光正中,一团黑魆魆的漩涡在他头顶不断地扩大。 同时,有个什么东西攀附上来,紧紧将他缠绕,湿滑阴凉,带着一股煞人的冷,由头顶滑向脚尖,宛若巡逻一般,游走过他的每一条血脉。季鹰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那东西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抗拒,游走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头顶的漩涡也跟着飞速旋转起来。 好难受丹田滚烫的火苗突地被浇熄,整个人好似坠入无边冰潭,身体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甚至起了一层薄薄的霜。那股阴冷,跟着凝入骨髓,疼痛难当。季鹰忍不住咬紧了牙关,拼命运转周身灵力,试图抵挡。但却只是徒劳,霜越结越厚,隐隐有冰封之态。 一滴汗水自额角流落,顺着脸颊滑下。漩涡骤停,阴寒之气狂泄。 “啊”季鹰低吼出声。 他已经到了极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青城乱 乌云聚拢,遮天蔽日,明明还是正午,却看不见一丝光亮,整个小院笼罩在暗夜天里。 季鹰的低吼并没有人知晓,在旁人看来,他仍旧安静地在阵心处打坐。 他的神魂依旧被困在白光之中。 只有他自己明白,已是彻底撑不住了。 他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仿佛阴森鬼差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太痛了,手指都抬不起来,已经没办法去运转灵力,抵抗半分。 那缠绕着他的东西急了,跟着漩涡一起,混作一团黑雾,撞入他的怀中,想再多去汲取哪怕一丝的生机。 季鹰的眼底闪过一丝迷惘,已经如此痛苦了,他为何还要坚持下去为了他们口中的季家魂术吗简直就是个笑话啊 十三年的日日夜夜,走马灯似的自眼前飞速跑过,短暂的人生,想来,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呼吸声渐渐缓了下来,他蜷缩在地,一动不动,放弃挣扎,只是静静地等待生命的流逝。 “真的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吗”这时,紧贴在他心间处的黑雾口吐人言。 他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吗不过是无根浮萍罢了,生死随天。 “那你想要什么天材地宝极品法器”那声音紧跟着不放,比小少年自己更在乎他的生死。 季鹰挣扎着笑出声,若时光回转,他倒的确有想要的。但此刻,他那些个小小的愿望,早就被碾碎了,如难收的覆水,再也不存在了。 那声音急了,甚至像个真正的人一样,尖叫出声,“那你总该有记挂着的人吧你的父亲你的母亲” 嘴角的笑容微微一顿,眼睫轻颤。 是了,他还有记挂着的人,才不久前,他对那人许下承诺如果他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那就替给了他一丝温暖的小姑娘实现吧,他会成为她想要的哥哥,护着她平安顺遂的长大。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那双鹿儿眼,永远干净澄澈,永远全心全意地依赖信任着他。 小小的人影虚虚显现,蹲坐在门槛上,眉眼弯弯,笑着看他。 “哥哥” 狂风突地大作,将乌云吹去薄薄一层,漏下几丝天光。 碗口粗细的雷霆跟着劈了下来,带着一股席卷一切的万钧之力,直砸向小少年的头顶。 “这是怎么了”阵外记录的先生们慌忙停笔,猛翻玉简,想从老祖宗的只言片语中得到指示。 大夫们凑到季远山的身旁,犹豫道“家主,这状况看起来有些不妙啊需不需要属下去召些人来护法” 不是他们大惊小怪,只是这次的魂术召唤与往常完全不一样。所谓的魂术印记,其实就类似一把锁匙,能不能打开魂术这把锁,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见分晓。哪知这次竟持续了五六个时辰,居然连雷云都出动了。 他们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喜的是,如果成功,他们便能算做见证过秘术的人了;忧的是,万一这小子真能领悟魂术,却因为他们护法不力功亏一篑,那便是季家罪人了 季远山毫不理会,摆摆手止住众人话头,沉了脸色,紧紧盯着。他也有他的顾虑。因为确定季鹰能够领悟魂术,这才只带了记录先生与大夫,为事后做准备,但这中途,他并不想有任何修士插手这次魂术召唤。 雷霆直直没入季鹰的天灵盖,淬炼到季鹰的每一条神经,所到之处,俱是噼里啪啦的声响。 季鹰的心脏扑通扑通急剧收缩,那团黑雾却蓦地放松下来,带着一股愉悦的劲儿去吞食这天气间最为纯粹的灵气。 一个人只要有了念想,便会生出无穷的生机。 他竟然同那团黑雾一起,将雷霆全都吸入腹中,灵气全都乖顺地回到丹田,丝丝温润流向经脉,那乌黑肿胀的迹象缓缓褪去,只留一层浅浅灰印。 嘎吱嘎吱声传来,四周碎了一地冰凌。 季鹰从冰封之中突破出来。 阴冷的氛围悄然消失,耳边是风儿抚摸万物的柔和呼声。 定睛一看,眼前已不再是白光一片,而是院内生机勃勃的景象,他怀抱着一团黑雾,端坐在阵法中央。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他,不敢贸然上前。 季远山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火,百年夙愿即将实现,手指尖都激动地打起了颤。 “成、成了”有人迟疑出声。秘术太过久远,千年以来,无一人召唤成功,他们对失败经验丰富,却不知道成功时该是何种情况。 目前,显然没有失败。 秘籍上书以自身为引,召唤出与之相合的魂体,方为大成。 可曾经声名赫赫的前辈们,也没有谁,召唤出的是一团什么都看不清的黑雾呀。 所以,这算是成功吗 季鹰垂头凝视那团黑雾,与白光之中并没什么两样,只是小上了一号,轻飘飘的,没有一丁点儿重量,现在正往外散发着一缕缕的黑气。他敏锐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缺少了什么,丹田深处又多了什么,沉甸甸一片,一时,颇有些不适应。听到问话,也只盯着那黑雾答道“不知。” 季远山也有些纳闷,现在这场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不相信季鹰会失败开什么玩笑那几乎全身覆盖的印记可做不了假,他绝不允许失败 于是略思忖了片刻,便命令道“你先起来,抱着那团东西到这边来。我倒是要看一看,这是召唤出了个什么玩意。” 季鹰点头称是,站起身来朝他们走去,那股失衡感越来越明显了,他甚至无法站得稳当。 一个小小的踉跄,顿令黑雾失了依托,仿佛有了生命,弹到了半空中,陡然缩小,体型慢慢发生了变化。 季鹰神色一凛,直觉伸过手去,想把那团黑雾收回来,却再也无法触碰得到了,整个手掌直直穿透过去。 黑雾也在奋力挣扎,想重回他的手心,却好像被排斥了一般,完全近不了季鹰的身,只能在一旁无头苍蝇般转着圈。 季鹰胸口猛地一滞,本已畅通无阻的经脉中夹杂着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东西,令人反胃得紧。 黑雾这时不知在空中撞到了什么,略一停顿,下一秒,便消散不见。 季鹰心头剧烈一跳,直觉感到不妙,却耐不住身子虚弱,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但比他更不妙的是季远山。 只见季远山双目一瞪,突地捂住心口,喷出一股鲜血,往后一仰,不省人事了。 一切变故,皆在眨眼之间发生。 打得院内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正在此时,端庄高贵的美妇人走进院内,二话不说,朝身后手下们下达命令,“恶子季鹰,心怀怨恨,趁家主为其护法召唤之时,伙同不轨之徒,意欲谋害家主。幸得兰夫人大义灭亲,这才令我等营救及时,还不快把这群大逆不道之徒给我拿下”声音威严肃穆,压得一干人等抬不起头。 一旁的兰夫人脚步一顿,吓得傻了。这是说的什么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再一见院内昏迷不醒的季远山,更是呆若木鸡。 季大公子也跟在后头,毫不怜惜地一把将兰夫人推开,乖觉站在了大夫人身侧。对这种凭借美貌依附男人的玩物,他向来是看不起的,更何况还是个这么一个蛇蝎心肠,连自己亲儿都能舍弃的毒妇。 大夫人带来的手下动作迅速,瞬间将大夫先生们制服在地,捂住嘴鼻,不给一丝机会辩解,伸手直掏心脏。不过片刻,院内的几名大夫先生皆没了气息。 “大、大夫人季鹰他还有,老爷他”兰夫人两股颤颤,抖着嗓子,语无伦次。她一个普通凡人,连打杀奴仆都只是下达命令而已,哪里见过修士们挖心取丹的手段,吓得连眼都忘了闭。 而院内,仅剩的两个活口,吐血昏迷的是她丈夫,拼命挣脱的是她儿子。她可以不在乎儿子的生死,但却不能不管老爷的存亡啊她一生的荣华富贵,可是全都系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大夫人挑眉,扬了扬下颚,一个厉眼扫了过来,漠然问道“怎么兰姨娘还有话要说” 这下,不仅是季大公子,连着双手沾满血迹的手下们也跟着一同看了过来。 兰夫人面色发白,上牙磕着下牙,战栗不止,识时务地扯出一个笑,“奴、奴婢没、没有话要说” 大夫人唇角上扬,露出一个不屑鄙夷的笑容,不再分给她半个眼神。 环视一周后,满意点头,转头看向了季清荣,温声道“现在,没有什么能阻挡我的荣儿了。” 手下们扶起季远山,点了几处大穴,小心地抬了进去。而季鹰则被生生擒住,四肢无力的垂下,停止了挣扎,拖曳着带走了。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下子,偌大的庭院空了下来,只余微弱的风声,无言飘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青城乱 季鹰是在疼痛中醒来的。 他缓缓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开了一处小口,漏下一丝天光。 这看起来是个山洞。地面是潮湿的,隐隐有些血腥味。季鹰咬紧牙关,撑起有如碾过针毡的身体,摸索着在洞内走动,甫一走到洞口,他便隐隐感觉不妙,试探着伸出手去,只见电光一闪,指尖焦黑一片。果然,有囚禁阵法的结界,这里是季府牢房所在。 他退了两步,在洞口近处寻了个位置,缓缓坐下,细细梳理记忆。 此时,暖阳还挂在东头,自己身上的伤口还很明显,应该是召唤仪式后的第一天。 季远山不知为何人事不省,他的身体在昨天状态也不对,还有大夫人的突然出现,看样子,这场召唤仪式应该被动了不少手脚。 大夫人昨天在说什么谋害家主她说得如此笃定,只怕是真要将季远山置于死地,那么留下他,又是要做什么 门口没有狱卒监视看守,估计这结界的囚禁阵法威力无比。但修行之人,不进水米,最多也就撑上五六天。估计,也就只会留他这些日子的性命。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要去看一眼苗苗。 他必须想个法子,在这段时间里,从这里逃出去。 他就这样一直想着,突然,一丝细微的吧嗒声从远处传来,他敏锐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听了半晌,确定并不是人的脚步声,倒像是小动物在乱窜,这才放下心来。只是这小动物怪异得很,他这处有结界,灵气稀薄得可怜,怎会傻到往这头跑。 啪嗒啪嗒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听了一会儿,蓦地脸色大变这也不是小动物乱窜的声音,而是一个孩子跌跌撞撞走路的声音 季鹰急速抬眼,直直朝洞口外望去,那里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灌木林。 片刻后,一个矮矮小小的影子从中钻了出来,那踉踉跄跄的模样他熟悉得很 季鹰一个激灵瞪大了双眼,眉头紧皱,不确定喊道“苗苗”长时间未进滴水的嗓子眼沙哑得厉害。 “哥哥”那小小的身影顿了一顿,而后软软回应,边喊着边朝他的方向走来,速度好像还快了不少。 季鹰有点儿发怔。小姑娘不是在济幼坊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来找他的吗又是怎么找到的 不过他虽疑惑,却不急着问出口,而是先将人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一打量,季鹰便发现她的小脸上沾满了灰,厚实的绿袄都磨开了缝,鞋袜完全不知所踪,冻得一双小脚红红肿肿,伤痕累累,活像个逃难的小乞儿。 小乞儿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啪嗒啪嗒小跑起来,歪歪扭扭就要朝洞里头的他扑来。 季鹰连忙阻止。 可他阻止得晚了,小姑娘一只脚丫已经探进了山洞,眼见着即将触发结界。 季鹰眼底痛缩,撑着身子就要往洞口扑去。 但出乎意料的,结界晃了两下,便安静将人放了进来,一丁点电光都未闪现。 季鹰诧异万分,不可置信地瞧向了苗苗。怎么可能囚禁结界除了主人亲自打开外,只有术法高超的大能才能随意进出苗苗不过才是个三岁大的孩子他突地又想起了密林里头的结界如果,苗苗连季家人都不是 小姑娘不知他心里所想,走到他的面前,仰着脸儿看他。前些日子的委屈和小小的生气,她还没有忘,但在见到哥哥伤痕累累的模样后,全都化作了心疼,甚至不敢扑过去,怕压到了哥哥的伤口,只能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哽咽道“哥哥是不是很疼” 季鹰纷乱的思绪骤停,顿然失笑。不管苗苗是不是季家人,有没有什么异能,苗苗就是苗苗啊,是他许下了承诺,要护着长大的小姑娘呀。 他强忍着痛,艰难地挪动身体,把小小的女孩儿纳入怀中,拿指腹轻轻擦去她的泪珠,哑着声音笑了笑,“乖,不哭了,哥哥不疼。” 顿了顿,轻声问道“那,哥哥丢下了苗苗,苗苗还生气吗” 本来停了的眼泪,又重新涌了上来。苗苗揪着他胸口的袍子,小小控诉,“生气的苗苗很生气哥哥坏人总是丢下苗苗但是,但是哥哥受伤了苗苗就不想生气了” 季鹰轻轻抚着她的背,给她顺起了气,在小小的啜泣声中,诡异地感到了一丝暖流,真好,还是有人在意他的。 那丝暖流顺着心房流向四肢百骸,身体上的疼痛和压抑在胸口上的烦闷,在这一瞬间,统统一扫而空。 他稍稍把小姑娘抬了一抬,将额头抵住她的,他极其认真道“哥哥错了,苗苗原谅哥哥好不好。” 苗苗眨巴着眼儿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微微一笑,血迹斑斑的面上有着掩不去的温柔。 “那能告诉哥哥,苗苗怎么来的吗”将小姑娘安抚好了,他才边用袍子裹住伤痕累累的脚丫,边问出心底的疑惑。 苗苗歪了歪脑袋,从乱蓬蓬的发里摸索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是小黑,小黑带我来的。” 季鹰定睛一看,那是一条很小很小的小黑蛇,拇指粗细,长不过几寸,正睁着一对豆豆眼盯着他看。 季鹰从它身上,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小黑给我的感觉,跟哥哥一样”苗苗以为他不信,糯糯补充,“我想找到哥哥,所以,就跟着小黑一直走,一直走就见到哥哥了” 季鹰眯眼,伸出手去,两指捏住小蛇。腾地一下,小蛇变成一团浅浅的黑雾,消失不见了。而季鹰的丹田往下一沉,灵力充裕起来,甚至连身上的伤都轻松了些许。 小姑娘掰开他的双手,嘴巴微张,瞪着眼儿,奇道“小黑不见了” 季鹰调整了一下呼吸,回想着在召唤阵里的状态,再一睁眼,那条细细的小蛇,再次出现在他的掌心,呆呆傻傻的。 季鹰了然,他的魂术召唤是成功的,而这小黑蛇,便是他的魂体。 昨儿突地消失,大概是刚刚凝成实体,来不及显现。它又与他本是一体,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劲,直觉去找记忆里最重要的人。 季鹰揉了揉苗苗的发,心头不由得软了一片。这也是个傻孩子,因为是哥哥,就毫不犹豫地跟着走了吗可最终念着他的,也只有这个傻孩子啊 直到此时此刻,他那扇紧闭的心门彻底敞开,将怀里的这个小小人儿收纳进去,妥善藏好。 想到此,他轻笑两声,将小蛇重新放回小姑娘的头顶,温声道“这小蛇,是哥哥的一部分,现在,送给苗苗了。” “小黑是哥哥”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季鹰重新将人抱回怀里,拉住小小的手,“苗苗,以后就和哥哥一起生活吧。” 苗苗仰着小脸,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那双鹿眼儿里盛满了璀璨的光,“嗯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这颗误会而来的小苗苗无意在他心里扎了根,发了芽。 而他也仿佛有了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勇气,继续在这冷漠的世间走下去。 逆来顺受,随波逐流的浮萍得了天光,有了生长的方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青城乱 苗苗的到来,倒是让季鹰抓住了一丝头绪,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估摸着,现在的大夫人,已将整个季府把持住了,他是抵抗不了,但有人能。 比照着苗苗都能走过来的脚程,此处应该只是偏僻,离季府算不得太远。 他撕下一块布料,用从小黑蛇那里汲取的些微灵力,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 他拍了拍苗苗的脑袋,轻声问道“苗苗还记得小医馆在哪里吗还记得那个大夫叔叔吗” 苗苗瞅了他一眼,突地想到了什么,黑亮的眼儿里又有了泪花,也不回话,默默地把脸趴在他的肩头,委屈地直掉眼泪。 季鹰心下一堵,不知哪里戳中了小姑娘的伤心事,只好将正事先行放下,轻柔拍抚她小小的背,心疼道“这是怎么了” 苗苗努力将哭腔压下,吸了吸鼻子,软软糯糯问道“哥哥又要将苗苗送走吗” 安抚的手猛地一顿。济幼坊的事,还是伤着小姑娘了,这会儿一提起旁的地方,她便担心自己将她送走季鹰心下软了一片,柔着哑嗓细细解释“哥哥已经答应了苗苗,不会再将苗苗送走了。让苗苗回想一下小医馆与大夫叔叔,只是想让苗苗帮哥哥一个忙。苗苗可愿意” 小姑娘抬头,眼睛跟黑葡萄似的水润明亮,直直盯着季鹰,“帮哥哥” “嗯。帮哥哥把信给送过去,好不好” 苗苗皱了皱小眉头,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拿那块布料,就要往外头跑。 季鹰哭笑不得地将人一把搂住,圈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小脑瓜,继续道“苗苗乖,先听哥哥说完。你将信交给大夫叔叔后,就不要再过来了,先留在那里,等着哥哥去接你好不好” 小姑娘抿着嘴,不大喜欢这个安排。她想早早帮哥哥送完信,再早早回到哥哥的身旁。 季鹰瞬间便看懂她的小心思,却怎么看怎么叫人心生愉悦。修长的手指捏了捏肉肉的小爪子,“听哥哥的话,等哥哥去接你,好不好” 小姑娘这才不情愿的点点头,奶声奶气重复道“苗苗听哥哥的话,送信给大夫叔叔,等哥哥来接。” 季鹰不由自主笑了起来,用力将人搂紧。老天爷真是待他不薄,将这么一个贴心的小苗苗送到他的身边。 他将身上的外衣全都脱了下来,把小姑娘捂得严严实实,一双露在外头的小脚丫,也用厚厚的布包裹着,成了一双简易的鞋子。 最后,理了理那团蓬乱的发,万分不舍地将人往洞口轻轻一推,冷淡自持的少年化身担忧孩儿出行的慈母,嘴里不住叮嘱道“苗苗乖,不要急着送信,不要钻树丛,慢慢走路,莫要将自己摔到了。” 小苗苗乖巧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小黑蛇几次三番从她头顶滑落。 季鹰紧紧盯着洞口,直到小团子走远了,还未收回目光。 与此同时,季远山也将将醒了过来。 他浑浊的双眼往边上一转,看见他的正妻静坐在一旁,紧盯着花草发呆,便轻喊了一声。 大夫人听声,扭头望了过来,挑眉浅笑,“老爷,您醒了。” 季远山点了点头,神色疲惫,“扶我起来”顿了顿,又问道“我的身体怎么了季鹰人呢” 他的身体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连起身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但是,他更关心的是,季鹰的魂术召唤到底成功了没有,现在人又在哪里 大夫人久久不动,季远山不耐眯眼,身体的不自在令他心情烦躁,“本座说了,扶我起来来人” 喊了两声,却无一人应答。 大夫人轻笑一声,悠闲地看着他,“老爷还是不要挣扎得好,就这么躺着吧。至于季鹰,您也不必太心急,过几天就能见着了。” 季远山板着面孔,瞪眼厉声问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本座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大夫人懒懒起身,走到床榻边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似笑非笑“老爷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都说了不必心急,您先走一步,过段日子,他会去陪您的。” 季远山这时哪里还能听不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去陪我去哪儿陪我” 大夫人靠近床边坐下,温柔执起他的手,长长的指甲直镶入肉,“自然是去阴曹地府陪您了” “毒妇你好大的胆子”季远山暴怒,挣扎着起身,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大夫人,“说本座现在身体这样,是不是你干得你到底做了什么” 大夫人收了笑,将那手指啪地拍掉,“说到毒,哪里比得上老爷您连夺舍的法子都想出来了,怕不是要让你那亲儿子魂飞魄散至于我做了什么我可冤枉得很,只是看老爷您心急,推波助澜帮了您一把而已。” “胡说八道”季远山迅速否认。 话说得冠冕堂皇,心下却是大骇。这夺舍是修行者的大忌,若被人知晓,则是人人得而诛之。他将这事瞒着牢牢,需要的一切俱都亲力亲为,怎可能泄露半分 大夫人与他夫妻这么久,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嗤笑一声,徐徐开口“季远山,我三十岁嫁予你为妻,跟了你足有一百二十年,你怎么想的,我还能不知道 你不过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寿元两百,现在,剩下的寿命不足五十年。哪里舍得遗憾离去,哪里放得下你那妄图将长老们踩在脚底的痴愿。这会儿,看到季鹰,只怕是夺舍这种事,也能干得出来。” 话都说的敞亮,季远山倒渐渐平静下来,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紧紧盯住大夫人,柔了情绪,轻声道“婉儿,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在这时阻止我” 大夫人瞬间沉了面色,眼底有无尽的怨恨“我阻止你那你可想错了,我从来不想阻止你,我只是想你去死而已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罢了。若你没有给季鹰吃下那夺舍的药,又心急地添上你的神元,我即使在其中做了什么,也伤不了你的根本,大概现在还得不了手,需得等上几年呢。” 原来,季远山给兰夫人的药,在季鹰体内浸润几年,便能将他的神魂慢慢抹去,成为一具绝佳的容器。但季鹰这小子,进展实在是快,眼见着即将领悟魂术,他便有了新的念头。 先不说若成功领悟,会让季鹰的神魂变得更加强大,药物的作用将被压制,最后可能功亏一篑。就说这绝顶的天资,这完美的躯壳,对季远山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最终,他还是忍受不住,在紧要关头,豪赌一把,将自己的气息与半数神元一起,送入了季鹰的体内,让那初生的魂体,先行熟悉自己。而魂术召唤之后,季鹰的神魂会有一段虚弱时期,他再乘隙而入,便能轻易将那虚弱的神魂驱逐出去,提前完美夺舍。 季远山那头不好动手脚,季鹰这边却要容易的多。 除夕家宴那晚,大夫人跟着给兰夫人的,与季远山的恰好相反,是堵塞几处经脉,将神魂强行困住的药物。她想着,若季远山真要夺舍,待到神魂进入那小子的体内,强困住的魂魄与他的相冲,争斗起来,又因经脉常年堵塞,最终只能鱼死网破,爆体而亡。 她并未想到会如此顺遂。 季鹰魂术召唤万分强悍,需得大量的灵力与精气,又因自己的神魂被强锁困住,先行吞噬消耗的竟是季远山送入的神元。最后,季鹰靠近季远山时,因着惯性,熟悉了季远山的气息,居然强行将他体内剩下的一点神元蚕食殆尽,造成现如今的局面。 大夫人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其中的弯弯绕绕,勾唇一笑,“这还是拜老爷所赐,我才能如此顺利啊” 季远山一愣,全然不知枕边人竟是恨极了他,不觉失声急道“我们青梅竹马,相依相伴百余年,你竟想置我于死地” 大夫人语气淡漠,反问“老爷还记得当初的誓言吗” 誓言 大夫人一字一顿,好似将这句话背过千遍百遍“我,季远山,在此发誓,与谈婉儿结为道侣,一心一意,绝不纳妾。若有违誓言,愿一生境界再无长进。” 季远山瞠目结舌,“就为此但,我纳妾并非变心,你应该明白的我只是想培养一些出色的儿子” 他是季家家主,却因为境界一直处在筑基初期,就被那些长老们百般看不起于是把目光放到了下一代身上,想要儿孙出色,撑住他家主的脸面。可,他与夫人只有大公子一个孩子,还是个不成器的,资质普通,魂术召唤也是失败。既然他此生境界已然无法长进,誓言违不违背,便没了所谓。但即便纳妾,也只是为了家族着想,并不能算背叛了夫人。 “我不明白。修行之人,占了天地机缘,所以于子嗣一事上格外艰难这,你在娶我之前不知道吗那你想要三妻四妾,想要儿女成群,还算得上一心一意” “我” 大夫人见他无话可说,心也跟着冷了下来,讽刺道“就算不为我自己的恨,冲着你后来迷了心智,见到资质出众的小辈,心生歹意,竟然做出了夺舍之事。我,也可以算是替天行道了吧” 季远山正想反驳,他的夺舍并未成功,算不得数,她算哪门子的替天行道。但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因情绪过于激动,一时跌回床上,连连喘气。 大夫人定定看了他半晌,见他喘得厉害,想到自己与一个死人置什么气呢,于是也没得心思再与他多说些什么,悠悠离开床榻,打开了房门,朝门外道“进来吧。” 房门推得大开,兰夫人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给老爷服下去吧,知道事后该怎么说吧。”大夫人冷笑。 兰夫人温声应诺。她来此之前,便已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她想的明白,虽然她依附着老爷生活,但眼看着老爷势头尽了,她也得为自己谋好出路。季远山去了,下一任家主自然是大公子,她替大夫人做事,讨好大夫人,日后便还能享受季府的荣华富贵。想到此,她端药的双手更加稳当了。 她并不为这事感到愧对于曾经的丈夫,毕竟即使她不来做,也多得是人来抢这份差事。是不是她,对于老爷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季远山睁大了双眼,“你,你们” “我还是心疼您的,这不,让您最疼爱的姨娘送您一程” 兰夫人咬牙,手疾眼快地将汤药给季远山灌下,一滴也未剩。 季远山自知逃脱不了,挣扎着嘶吼出声,“婉儿你是不会如愿的” 大夫人寒霜满面走出房门,心中倍感快意,酣畅淋漓。 季远山最后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背影上,眼神涣散,却一个劲儿的桀桀怪笑,那声音莫名有些渗人,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恶意。他的肺部像个破旧的拉风箱,伴着笑声一漏一喘,片刻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青城乱 过了十五,百草堂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屠百草忙里偷闲,不时想起合伙人那对兄妹俩。 正魂游着,就听得熟悉的软糯嗓音响起“大夫叔叔” 屠百草伸长脖子往门口看去,空无一人,纳闷道“苗苗是你吗你们在哪儿呢” “我在,我在这里呀” 面前的柜台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屠百草低头一看,柜台外侧,一个矮咚咚的小团子正努力踮着脚尖,想把双手够到台面边缘。 见多了这娃娃被季鹰抱着来此,一时见她独自一人,倒是有些不大习惯。不过,转念他也就想明白了,前几日,季鹰还说将苗苗给送走了,再看苗苗这幅糟糕的模样,大概是送养的人家不行,小姑娘自己逃出来了吧。 屠百草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小娃儿抱上柜台,问道“小苗苗怎么找过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姑娘点点头,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扯出一块布料,伸手递向他,“这是哥哥给大夫叔叔的信。” 才说将人送走了,怎么一会儿功夫,兄妹俩又和好了 屠百草完全闹不懂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在小姑娘期盼的目光下接过破布,抖了开来。季鹰倒也体谅他这个普通凡人,虽用灵力书写,看起来却与白纸黑字没甚不同。 信很简短,拢共不超过十句话。 屠百草是个怂的,才看了开头两句,心底咯噔一下,就打起了退堂鼓,想当做没见过这信。季鹰那种修行之人,沾上的事情再小,也够他这个普通凡人喝上一壶。 但信太短了,紧跟着眼神就瞥向了后头几句,那几句正是季鹰说好的报酬,偏偏开出的条件,令他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信上说,将另一半百草堂退还给他,并且再附赠灵草若干。这可戳中了屠百草的心肺,他只犹豫了不到半秒,便做出了决定。 他习惯性的顺手揉向苗苗的发顶,冷不丁见到筷子大小的小黑蛇竖着瞳仁盯着他,吓得一个哆嗦,招呼跑堂的伙计寻个嬷子照顾小姑娘,便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办事去了。 小苗苗将头顶上的小黑捧到手心,伸出肉肉的手指,点了点那个小脑袋,认真道“小黑,不可以吓唬大夫叔叔,大夫叔叔胆子很小的。” 小黑嘶嘶吐了两下蛇信,就算是回应了。 季鹰托屠百草办的事情倒也简单,只是在季家学堂的学生出没处,假意同旁人唠嗑,将几句话给散布出去。 屠百草提心吊胆,完成的倒也顺利。 那一日,季府学堂,八卦疯传。 “前几日,季府上空的雷云,你们可见着了啧啧啧,那叫一个壮观据说啊,是家主在渡劫。” “怎么可能家主不是停滞在筑基初期很久了吗怎么说渡劫就渡劫了呀”其中一人表示不信。 说话的那人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想想,前几日的雷云,那叫一个壮观家主又停滞了快百年,这会儿啊,大概是越了好几级,直接跨到了金丹期吧” “诶,你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那雷劫一看就惊险异常,怕只有连跨几级才有这等效果吧”有人表示赞同。 但也有人轻嗤,冷笑不屑道“胡说八道,明明是季府嫡系的某些人筑基了你们甭在这儿瞎猜了,要是家主突破了,怎么会没有结丹大典。” “对诶,你说的也有道理。”也有人对这种说法表示赞同。 还有人附和着点头,“没错,我也觉得是嫡系有人筑基了。有仆从亲眼看见,家主特地为一位小公子画阵护法。” “但说到画阵护法,会不会是有人正在进行魂术召唤,那雷云,或许就是召唤成功的标志”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得有鼻子有眼,真真假假,闹不分明。 季劲天被簇拥在人群中央,一声不吭,麻子脸拉得老长,一看心情就不佳。 “天哥,你觉得呢你们家那位金丹真人可有什么表示”有不怕死的凑上前,挤眉弄眼道。 季劲天蒲扇巴掌把人推开,恶声恶气,“去去去,一边待着去老爷子的心思,也是你能打听的” 出现雷云那日,他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当时也多嘴问了一句,但他那祖爷爷什么都没说,轻蔑地笑了两声,他也就不敢再提了。 休养了两日,来到学堂,才发现居然有这么多种说法,还要人费脑子去猜去想,头疼得紧。这也就罢了,更可气的是,他想扳回一城,季鹰那小子居然不在。他这心气儿就有些不顺。现在都忍不住去想,是不是那小子连跃三级,进到了筑基期这样一来,自己的脸只怕是要丢尽了。 季远山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件事,下学回家都心不在焉,与他最尊敬的金丹真人擦身而过,都没反应过来。 “劲天。”白发虬髯的老爷子见他魂不守舍,喊了他一句。 季劲天头也不抬,继续朝前走,倒是被一旁的小厮戳了两下,才回过神。 “祖爷爷”他赶忙退了回来,不好意思道。 老爷子半阖着眼,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说给老夫听听。” 季劲天踌躇了半晌,还是憋不住话茬,他本就不爱动脑子,琢磨这事着实难为他了,于是将学堂里的传闻一板一眼,全都说了出来。末了,还摸了摸脑袋瓜子,迟疑问道“祖爷爷,您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们说的,哪件是真的那雷云到底是什么我倒觉得,可能是季鹰那小子筑基了,您觉得呢” 白发虬髯的老爷子低笑两声,目露精光,“老夫竟是不知,那个叫季鹰的小子这几日也不在。呵,这倒是有趣得紧不过,话说回来,老夫也有段日子没见着远山了。”说罢,冲立在后头的两名属下摆了摆手,让二人悄摸着去季府走上一趟。 季劲天没有得到答案,反而听得祖爷爷莫名其妙说了这两句,更是一头雾水,懵里懵懂,庞大的身躯立在那里,傻得像个二百来斤的孩子。 不过片刻,那二人便回来了。 “回真人的话,季府这几日颇为安静,一切如常,只是听说,有几名大夫与先生告老回乡了。还有就是,属下等人未曾看到家主的身影。” 家主身影都看不见了,却调查出一切如常,这反而是最大的不寻常。老爷子垂眸细思,又问“可曾看见季鹰那小子” “未曾。但属下探听到,近日,那季鹰的确在季府出现过。” “哦”老爷子挑眉,思忖了半晌,便双目微闭,施展神通。 金丹真人的威力何等强大,几乎算得上是手眼通天,除去季府那等有阵法结界守护的地头,方圆百里,一览无余。 自是轻易得见,季府某处牢房,多了丝人气。 老爷子本欲亲自走上一趟,不经意见到呆立一旁的曾孙,心下几番思量,起了锻炼他脑子的心思,便道“老夫探得一处牢房,身体有些乏了,劲天便替老夫跑上一趟,探些消息回来吧。” 季劲天还是糊里糊涂,不太明白,但老爷子都发话了,他二话不说便应下了。 牢房的所在位置十分偏僻,现在又入了夜,树影幢幢,大冬天的,连个虫鸣鸟叫都没有,可怖得很。 自上次那番打斗后,季劲天对这种森冷的环境有了阴影,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在林间走动,腿肚子吓得直抽筋。 在见到山洞里一袭白色里衣看不见面容的季鹰时,八尺大汉有如二八少女一般失声尖叫。 季鹰皱着眉头等了半晌,那声音才堪堪停了下来,人却是不敢再靠近了,吼着一把粗嗓颤颤巍巍道“何人在那” “是我,季鹰。”见他终于不嚎了,季鹰神色淡淡。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放出去的谣言,总算有些作用,引起了那位金丹真人的注意。 季劲天这才定下心来,是人就好,他还以为想到此,不由愤愤,“大晚上的你这小子穿什么白衣跑出来装神弄鬼,想做什么” “不是你来找我的吗” 季劲天一顿,面子有些挂不住,恶狠狠往洞内瞪了几眼,这才问道“你怎么给关起来了可是季府出了什么破事说说看,指不定老子我还能把你给捞出去。”说罢,还狂笑了两声,嘲笑季鹰现如今的境地。 季鹰倒是不急不缓,徐徐开口“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季远山死了,即使现在没有,也快了。” 开口就是一记响雷,砸得季劲天倒抽一口冷气,夜晚的凉风顺势一吹,把他的鸡皮疙瘩吹得满胳膊都是,不由眼神呆滞,好半晌才回过神,磕磕绊绊道“你、你说什么” 季鹰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重复“季远山死了。”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将消息传给季劲天与那位金丹真人,只是以己度人,送上门的消息太过廉价,即使是天上掉馅饼,他也会犹豫斟酌个半晌。 但自己亲自探查的,就不一样,不管面前挖的是什么坑,只要有一丁点在意,便会一脚踩踏进去。 “此话当真你可别唬老子”季劲天脸色变了又变,还是不大相信“这、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消息都没” 不过他立马想起了方才祖爷爷所说,这段日子,的确没人见过家主,心下不由得信了两分。 “如果探听得到消息,又怎么会让你来向我打听” 季劲天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连声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全都说出来” 季鹰却似个锯嘴葫芦,一声也不吭了。 季劲天本就脾气暴躁,见状,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却拿困在洞内的季鹰一点办法也没。许是那股子闷气冲开了哪条神经,全是浆糊的二两大脑难得灵光突闪,知道季鹰是在拿消息做买卖了,匆匆忙忙道“你等着,我去喊我祖爷爷来” “” “不必了,老夫在此。”白发虬髯的老爷子忽然现身,一双厉眼直盯着洞内的小少年。 小少年端坐在那里,身形单薄,无丝毫怯意。他拱了拱手,音色铮铮,掷地有声。 “若前辈助晚辈脱身,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青城乱 “小子,够胆”金丹真人摇头,“但你这没凭没据的一句话,可不值这个价。” 季鹰接着又道“若晚辈再添上一句,季远山是大夫人谋害的,您可感兴趣” 老爷子心底微微一动,没再说话。底盘却站得站稳,双手朝洞口猛地一挥,那洞口结界摇摇欲坠两下,咔得一声碎得无影无踪。 季鹰缓缓从洞口走出,不闪不避,任由爷孙俩打量。 岂料,老爷子的下一个动作,竟是瞬移至季鹰面前,一手卡住他的脖子,厉眼微眯,“小子狂妄,就不担心老夫现在解决了你” 季劲天被唬了一跳,只觉下一秒,季鹰便会在老爷子的手上断了气。 季鹰反而镇定异常,稍微惊讶一瞬,又恢复了那张淡然无波的脸。冷霜的眸子对上老爷子的厉眼,里头未含半分退意,“留晚辈一条性命,自是还有用处的。不论是大夫人,还是前辈您。” 老爷子沉默片刻,眉梢一动,“哦你倒是说说,于大夫人何用,与老夫又有何用” 季鹰不以为意,仿似掐在脖颈处的那只手只是一个摆设,不疾不徐道“大夫人留下晚辈,是为了名正言顺。 季府谁人不知只有家主令认主,才算是正式成为下一任家主。而这家主令认主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上一任家主亲自传承,另一种则是上一任家主亡故后,去祠堂强行认主。 这谋害了家主,第一条路自是走不通的,只能隐蔽消息,先人一步抢夺家主令,再伪装成传承所得。但家主死得蹊跷,若要堵住悠悠众人之口,不传出弑父的猜测,自是要拖出晚辈,将谋害罪名坐得牢牢。” 一旁当做木头人的季劲天这才听出个大概,忍不住发问“那你可以不认罪啊那他们不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嘛” “我是可以不认罪,但若季清荣已经得了家主令,正式成为了家主,强权即是真理,这罪只怕是不认也得认再者,名声二字,不是必要,只是为了锦上添花罢了。主母这一番思量,也是爱子心切,想帮儿子做到最好罢了。” “嗬还能这样”季劲天一脸恍然,接着又问“那你又能帮上我祖爷爷什么忙” “我将消息现在告知你们,他们第一步的隐蔽消息就已经破了。你们再带我一同上季府,师出有名,只要季清荣还未让家主令认主,便有足够的理由强行打断。之后这家主之位”季鹰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金丹老爷子手又紧了一紧,哈哈大笑两声“你小子,倒是个可塑之才。只是,老夫怎不知,你会不会渔翁得利你若是领悟了魂术,才是最为名正言顺的一人,只怕,老夫辛苦一遭,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什么你领悟了魂术”季劲天十分惊讶,焦急问道。 季鹰被掐的咳嗽了两声,缓了会气,才道“领悟与没领悟,并无分别,不说晚辈对季府没有分毫兴趣,就说前辈您,只要家主令暂未认主,认谁不是由您说的算吗” 老爷子的手这才松开,一双厉眼也缓和了下来。 季鹰脖颈青紫一片,却依旧神色淡淡,一幅清风朗月之姿。 至此,季劲天对这小子算是彻底服气了,不仅有胆量与祖爷爷杠上,脑袋瓜子看起来还比自己的要灵活一些。只是这幅姿态,还是挺令人讨厌的 此时,季府祠堂门口。 大夫人没了往日的悠闲模样,焦急地来回踱步。 季远山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家主令便重新回到了季家祠堂,季清荣也跟着走了进去,此时正在进行认主仪式。只是已经过去了一个整天,里头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令她不安得很,生怕儿子在里头出了什么意外,却偏生祠堂只允许季家人进出,她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一旁的十几名亲信眼观鼻鼻观心,肃穆守在原地。 “大夫人,那位金丹真人求见家主。”一小厮满头虚汗,凑到跟前,小心翼翼地禀告。 大夫人面色不善,不耐烦地摆摆手,“就说家主身体不适,亟须静养,暂不见客。” “这话小的也说了,”小厮唯唯诺诺,满脸为难,“可真人说,他正是得知家主病重,这才特来拜访,看那架势,是非要见到家主不可了。” 得知家主重病从何处得知她将季府上下打点得如铁桶一般,事情还能泄露出去不成大夫人眸光一闪,目色狠戾。看来,她得亲自跑上一趟,去探个虚实,若真人是来兴师问罪的,她也好为荣儿多多拖延一点时间。 “你们在这好好守着大公子。”走前,还放不下心,不忘朝着属下叮嘱一番。 大夫人才走到门口,一见到金丹真人身旁的季鹰,心下咯噔一跳,但转念一想,这季鹰早被押下,知晓得并不多,虽不知二人如何碰上面,但猜他们只知季远山不省人事。于是,缓缓上前,温声道“祖叔父,您怎么来了,远山身子不舒爽,实在是无法见客,还请原谅则个。” 白发虬髯的老爷子开门见山“侄孙媳妇,老夫也不瞒你,正是得到远山已去的消息,这才匆忙赶了过来。所以,今儿个,是怎么着也要见上远山一面,还请侄孙媳妇带个路。” 大夫人不由心惊,他们是如何得知卡在这个时间点来,莫不是连荣儿正在做什么都知道不管怎样,她必须拖住他们,季远山已死的消息,绝不能泄露出去 “老爷子,切莫听人胡言乱语远山的确重症在身,谋害之人正是你身旁的季鹰”她的双目如利刃,狠狠射向季鹰。 老爷子摆摆手,“如果是胡言乱语,老夫自会解决了他。但若不是,侄孙媳妇百般阻难老夫入府,所为何事” 大夫人还欲再说,老爷子已没了耐心,厉声道“若远山已去,家主令还未传承,这季府的结界自是不会拦住自家人。侄孙媳妇,你是想让老夫闯上一闯,探个究竟”语毕,却是身形微闪,如鬼魅一般,迅速消失在原地。 大夫人记挂着儿子,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季鹰了,迅速说了句“还不快把这罪人拿下。”便也匆匆离开此处,往祠堂处奔去。 几名侍卫才刚上前几步,季劲天就一把挡在了季鹰面前,双目一瞪,怒喝“这可是我祖爷爷要保的人,谁要敢动,先跟老子大战三百回合。” 侍卫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踌躇不前。奉夫人之命,他们敢拿下季鹰,却不得不怵季劲天三分,毕竟是那位金丹真人的后辈,他们惹不起,也不敢惹。 看到大夫人不在此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二人走了。事后即便问起,只说不敌二人也能搪塞过去。 季劲天昂着脑袋,与季鹰一块儿朝祠堂赶去。 他们才刚刚赶到。金丹真人便已释放威压,镇得大夫人的十几名手下僵如石雕,无法动弹。老爷子大步入内,强硬打断家主令的认主,把季清荣从祠堂里头扔了出来。 老爷子下手没个轻重,季清荣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大夫人尖叫一声,扑到儿子身上,将人牢牢护住,扭头厉声诘问“祖叔父这是想做什么如此刁难我们孤儿寡母,实在是欺人太甚”为母则刚,她还是第一次用这等尖锐的眼神直视金丹真人。 “侄孙媳妇刚才可是在说,远山重病在身,那这家主令作何解释”老爷子目光灼灼,紧盯着母子俩。 大夫人沉吟片刻,扶着儿子起身,言辞振振“这只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点私心,远山才去不久,未免夜长梦多,这才让荣儿先行认主。至于欺瞒于您,只是怕消息公布出去,引得一些人的贪欲,这才不得已为之。” “你是在说我祖爷爷吗”季劲天呸了一声,立马反驳。 季清荣轻咳两声,也跟着母亲的话,温声道“劲天弟误会了,我母亲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大夫人不理会旁人,只是定定看向老爷子,“祖叔父,我荣儿占嫡占长,让家主令认主,有何不可您为何要打断” “好个占嫡占长”老爷子冷笑,“既是如此,为何不是远山亲自传承莫不是,远山都不认可你儿子吧。” “远山重症在身,去得太急,只留下让荣儿继任的只言片语,我才不得不如此。祖叔父这般突地前来,将认主过程打断,不得不叫人心存疑虑。”大夫人冷静质疑。 “胡说八道”季劲天更忍不住了,嗓音洪亮,声音高昂,“明明是你们做贼心虚,谋害家主,才未得到传承,还在这里狡辩还敢说我祖爷爷的不是” “祖叔父这是要含血喷人吗那季鹰谋害家主,证据确凿,您却带着这罪人倒打一耙。我也可以说,您觊觎家主令已久,伙同季鹰,谋害家主,现下,更是要强抢家主令。”大夫人一双眼睛淬了毒似的扫向季鹰。 季劲天气得直哆嗦,恨不得冲这贵妇人挥拳相向。 季鹰不合时宜的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证据确凿主母倒也不心虚。那晚辈我,是不是也能成为指控主母您的证据呢晚辈亲眼所见,家主是被您所害。至于说前辈强抢家主令那更是无中生有,既是强抢,前辈大可以现在就进行认主,还能有人能拦下不成” 季劲天找着了主心骨,也跟着大吼,“说的没错我祖爷爷要抢,现在就抢了,哪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泼脏水” 大夫人不慌不恼,扶着儿子的手却是恨得紧握,“那便是祖叔父受奸人蒙蔽,我只求,能召集诸位长老到场,将此事理清,还我们母子一个公道” 事已至此,若金丹真人要强抢,她也奈何不了对方。只盼着对方还记挂着季家,愿意遵循祖宗礼法,只要他们母子洗脱了谋害嫌疑,仍旧是占嫡占长,又有多名长老在场,也不怕拿不回家主令了。 老爷子眸色暗沉,叹了一声“多说无益。既然并非远山亲自传承,这家主令还有待商榷,来人,把各位长老都请过来吧。” “祖爷爷”季劲天高喊出声,这算是个什么事大家都知道了,家主令可怎么分啊他祖爷爷老糊涂了吗要他说,就强抢了怎么着 老爷子瞅了季劲天一眼,没再说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青城乱 长老们悉数来到季府正殿,三三两两坐下,皆是一头雾水。 金丹真人轻轻敲了敲桌面,沉声开口“老夫这次请诸位前来,是因为远山已死,死因却未理清,想起大家一同商议,然后决定家主令的归属。”说话的同时,几名大夫领命,前往季远山停尸之处。 乍一听到季远山已去的消息,长老们都面露惊讶,隐秘地互换了几个眼神,各怀心思。 “侄孙媳妇,你先说吧。” 大夫人坐在原本家主的位置,旁边站着她的儿子季清荣。 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叹了一口气道“方才欺瞒祖叔父,是我一时心急。但远山的死,确是被奸人所害。祖叔父切莫被那人蒙蔽,我这里有确凿的证据,还请传证人上殿。” 众长老都将目光投向了金丹真人。 白发虬髯的老爷子嗯一声,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传。” 这证人不是别人,正是季鹰的母亲兰夫人。 兰夫人走入殿内,娇娇弱弱朝众人福了福身,话还未出口,眼泪便先一步落下,“奴家这孽子,心性狠毒,他自小养在外头,远离了季府的荣华富贵,竟因此恨极了季家,更怨上了家主。早在除夕那夜,季鹰这孽子便试图拉拢奴家,让奴家往家主的饮食中下药,被奴家断然拒绝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奴家一时心软,替他瞒下了这事,还好生劝诫了一番。但这些日子,奴家心里越想越怕,便悄悄地让大夫人多加注意。岂料,他还真是丧心病狂,真的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正是如此,这段时日,我格外注意家主与季鹰的一举一动。那天,发现有些异常,慌忙赶了过去。只见季鹰这厮竟伙同他人,偷偷将召唤阵法改成了邪门秘术,吞噬了家主的神元,与他一道的恶人们人多势众,其中还有几名大夫,生生给家主灌下药物,阻塞家主的经脉。我还是晚了一步,抢救不及,家主还是急急撒手人寰。”大夫人接话,补充道。 正巧这时,几名大夫也查验完毕,上前禀告“家主神元全毁,灵力枯竭,最终经脉堵塞而亡。” 与大夫人说的分毫不差。 众人一致将目光放到了季鹰身上。 其中一名长老偷着觑了金丹真人一眼,咳嗽了两声,徐徐道“这连母亲都亲自指证儿子了,且证据确凿,并不存在疑惑真人,您看” 长老很是公正。他虽然心动家主令,但左思右想,觉得好像怎么着都与他无关。若占嫡占长,家主令便归大夫人母子;若举贤任能,家主令便归金丹真人,并无他半分羹。不如随意听听,早些了事吧。 老爷子掀开眼皮子,瞥了众人一眼,用下巴点了点季鹰,“你说。” 季鹰垂头敛目,躬身作揖,“是。” 他冷眼看着兰夫人,露出一丝蔑笑,“晚辈自小养在外头,日子久了,也稍稍明白,此事并非家主所为,而是兰夫人一手促成。敢问,为何这种情况,我会去怨恨父亲,而对母亲却坦诚相见。恕我直言,这想法,倒像是失了心智。” 修行之人,子嗣稀少,母亲亲自将孩儿送走之事,令几位长老不悦。他们才知其中内情,目光在兰夫人与季鹰之间来回打量。 兰夫人接收到大夫人的眼神,正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还未想好,便听得那头季鹰继续发问“而且,晚辈还有一惑不解。照兰夫人的说法,想必是亲眼见过那药,那药生得何种模样” 这种胡编乱造的借口,最不好处理的便是细节部分。他不信,急着替季清荣准备认主过程的大夫人,会细细同兰夫人讲述具体经过,还去将细节填充得完美。假的便是假的,只要往下头挖下去,必定会露出破绽。 “自是一粒深棕色的药丸。”兰夫人舒了一口气,胸有成竹答道。主母虽未细说,但她还是了解了个大概,知道家主出事与季鹰服下的药物密切相关。除夕家宴的晚上,她拿到手的,正是两粒深棕色的药丸。既是相关,药丸自然也就差不离了。 季鹰嘴角微微上扬,“哦既然我将药物给了你,自然会将作用告知吧” 兰夫人心下大定,又想起方才说起家主的死因,便自信道“是摧毁家主神元的毒、药。” 等得便是这一句话 季鹰深谙兰夫人的品性,她那漂亮的脑袋里只有争宠二字,哪有闲情去了解与修行相关的事情。这神元,是修行者全部修为的实质化,只听说过高阶夺取,或者是自愿送出,哪里听说过能用药物控制。 季鹰转头朝着众长老,又是一揖,“晚辈想请教诸位前辈,摧毁人神元的,当真是一种深棕色的药丸且,药性能在一夕之间发作” 几个稍微懂得药性的长老对看一眼,摇了摇头,“神元是修为的实质化,有人如磐石,有人如流水,一粒小小的药丸,还做不到如此。再者,若世上真有这等奇药,只怕药性也需浸润许久,才会发作。” 兰夫人脸色煞白,这下有些慌了。他们最开始,那份说辞就不是为了三堂会审准备的,而只是用以搪塞悠悠众人之口罢了。她也只是照着大夫人教得去说,哪里会知道什么神元,什么药性。兰夫人没得法子,汲汲皇皇地将目光投向了大夫人。 大夫人心中恼怒,面色却分毫不显,还是辩白道“兰姨娘不是修行中人,对这类事情一概不知,许是情急之下,记岔了。” 停顿了一下,决定拿出杀手锏。 “还请众位长老探一探季鹰,便知他有没有吞噬家主的神元,是真是假,分毫毕现。” 季鹰不知道,她却清楚得很,季远山送了半数神元到他体内,只需探查一番,便能让他有口难言。 季鹰的眼角余光一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大夫人,见她神情轻松,暗下猜测,季远山那日的突然昏迷,怕是与他的魂术召唤离不了关系。 但好在,他料到大夫人会栽赃陷害,先她一步,将与此事有关的魂体送给了苗苗,带离身旁。 季鹰点头赞同,坦然道“那便请长老们替晚辈探视一番,看看晚辈体内是否有家主的神元。” 白发虬髯的老爷子第一个上前,将手掌置于季鹰发顶,过了好半晌,才悠悠断言“季鹰体内,无半分外来神元,倒是他自己的神魂有些受损。” “这不可能祖叔父您是什么意思包庇罪人吗”大夫人微微晃了晃神,对金丹真人是百般不信任,面色十分难看。 几名长老见状,只能跟着上前,一一探查,最终都摇了摇头,肯定道“确如真人所说。” 大夫人猛然回头,目光直逼季鹰,满脸不可置信,却不能也不敢与一众长老全都撕破脸皮,只能坚持道“即便如此,也并不能证明季鹰的清白” “的确。”季鹰认同,转脸问道“同样的道理。大夫人您的证据并不确凿,再加上您曾欺瞒真人。这样说来,您也不是那么清白” 他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自证清白,而是要大夫人母子俩与名正言顺无关。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学堂弟子,要那清白有何用只要大夫人母子不够清白,没资格顺利继承家主令,话语权便还在金丹真人的手上,他就能顺利离开。 一旁的长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大惑。两相对峙之下,竟是谁都有了嫌疑。 殿内陷入一片沉默。 大夫人脑袋不停思索着,内心全是不甘不愿。让季鹰背这黑锅,结果却拉了她们下水,这令她始料未及。不如 她心一横,跪趴在地上,哭诉道“侄孙媳妇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替远山隐瞒,还请各位长老们原谅”她与荣儿,绝不能掺杂在其中,季远山已死,没办法如季鹰这般狡辩,索性将污水全泼给他。 “远山又怎么了”长老们不解发问。 大夫人隐去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将季远山妄图夺舍季鹰的事情全部倒了出来,只道季远山自作自受,末了,还舍不下季鹰的躯体,留下了嘱咐,她才如此这般。 “我与远山青梅竹马,自是要帮他完成遗愿,却不料长老们火眼金睛” 夺舍之事,非同小可,当下便有几位长老坐不住了,小声嘀咕起来。 金丹真人目光炯炯,哼笑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好这事情你与季鹰都是受害者全是远山一手策划” 大夫人咬牙,“是” 金丹真人冷笑,“做出夺舍之事,如果远山还在,想继续坐这家主之位门都没有。既然远山都不是家主了,季清荣又哪里来的资格,这家主令,自是贤能者得之。” 大夫人猛然抬头。她自以为将事情全推到季远山的头上,便能将他们母子俩全摘出来,哪成想,竟是直接否认了季远山的家主之位。 她倏地站起身,指着金丹真人,声色俱厉,“祖叔父,怕是您一早就有了不轨之心,您这样做,对得起季家祖宗吗” 金丹真人重重哼了一声,也不搭理,继续道“所以,老夫想在季清荣这一代中,选拔一个最为出色的孩子,举家族之力培养,继任家主令。” 长老们一愣,瞬间精神抖擞,一改方才的随意模样,一个二个纷纷拱了拱手,表示赞同。 大夫人脸色惨白,张了张口,还未说些什么,便有长老一旁劝道“真人是为整个家族着想,没说剥夺你儿子的参加资格,你还不知足” 季清荣不声不响,默默托着大夫人的手臂,搀扶着她。 有长老好奇问道“敢问真人,如何选拔” 长老瞥了一眼季鹰,见他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轻吐一口气,“开季府秘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青城乱 秘境,在修行界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大多都是无主之地,有的是天然产生,有的是大能仙去后留下的府邸,俱都行迹隐秘,需得机缘巧合才能开启。里头灵气四溢,资源丰富,是绝佳的修炼福地,运气绝佳者,甚至能得到法宝。 而季家先祖,千年前也是声名赫赫,踏入化神之境,便抢夺下了一片秘境,收为己用,留给了后代子孙。 季府的秘境就在后山密林的尽头,是一处千年峡谷,其结界封印,只有家主令才能显现出入内的道路。前些年,季远山做家主之时,因自身修为低下,并不热衷于开启秘境。再加上,秘境虽千好万好,但也暗藏危机,适应了富贵悠闲生活的季家后代,也都宁愿选择按部就班的修炼,也不愿踏入这危险的锻炼之地。 但现在,却大不一样。秘境与家主令挂上了钩,众长老们即使强压着,也要让后辈们进去。有的甚至遗憾自己子孙数量不多,比他人少了一丝机会。 待金丹真人领着季鹰走后,长老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离去,为后辈们的秘境之行做准备,都在心底盘算着多备些法器符箓灵药等,让自己的后辈开场便领先于人。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正殿瞬间空了下来,只余嫡系三人。 混乱的一天拉下帷幕,夜灯还未燃起,昏黄的日光扫入殿内,朦胧凄冷。 季清荣召了两名丫鬟上前,亲自斟了一杯热茶,端送给大夫人,温声细语道“母亲,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大夫人心中怒气难消,见着儿子体贴入微,更是恨极了季家长老们。她的荣儿,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那群老东西,竟然抢了他的家主令想到此,家主过世都没留下一滴眼泪的她,心疼得红了眼眶。 季清荣连忙凑上前,对着母亲安抚地笑了笑,半是宽慰半是自负道“母亲莫急,既然长老们也给了孩儿一个机会,孩儿一定会拔得头筹,取回家主令。今日的事情,孩儿都替母亲记在心底,日后定会一一讨回” 做母亲的,哪个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经世奇才。大夫人舒缓了面色,心疼地拍了拍季清荣的手背,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孩子,是母亲耽误了你,做了个错误的决定,留了那季鹰的狗命,若非如此,我儿早就是家主了,哪还需要和那群人争。” “孩儿知道,母亲做些什么,都是为了孩儿好。母亲万不可自责。”季清荣耐心劝藉。 “荣儿,苦了你了,也只能照他们说的办了。我去给你备些法衣防身,进了秘境,首要是保全自己,再才是家主令。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明白吗” “儿子省得。” 兰夫人立在一旁,等了好半晌,才有了插话的机会,急急开口表态“大夫人,奴家没帮上什么忙,实在是惭愧的很。大公子文韬武略,定能赢回家主之位。” 面对兰夫人,即便是恭维的话语,大夫人也没什么好心情,脸色“唰”地阴沉下来,冷笑道“别给我来那套,要说什么赶紧说” 兰夫人立时落下一滴眼泪,期期艾艾开口“奴婢对大夫人的忠心,日月可鉴。请大夫人看在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留奴婢侍奉左右,奴婢定不会辜负您的恩情” 她现下全然慌了神,不管这变故是否因她而起,她确是没有帮上什么,讨不了大夫人的欢心,往后这路可不好走。虽然大公子不一定能赢回家主令,坐上家主之位,可,即使旁系上位,嫡系分了出去,主母依旧是她的主母。只能表示忠心,以免被大夫人寻了个由头,落得个遣散回赤贫娘家的下场。 大夫人眉梢高高挑起,哼笑了一声,“那群老东西不是说了吗荣儿这一代的孩子,都能进入秘境,角逐家主令。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吗求我还不如求你那儿子” “可,小虎他只有六岁啊”兰夫人愕然,不敢置信。 大夫人瞧也不瞧她,语气冰冷,“你另一个儿子也不算大,我看,倒是有能耐得很” 季远山的死因彻底定了案,兰夫人就算胡说些什么。也没人当个真。她本就看不上这女人,更何况还生了季鹰那狡辩的小畜生。她对这对母子俩厌恶透了,使了个眼色,迅速派人把兰夫人拖了出去。 “大夫人”兰夫人哀哀哭泣,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整个人瘫软在地,茫然无措,任由仆从拉扯,这会儿的眼泪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另一厢,季鹰随着金丹真人往外头走着,两人之间一片沉默。 季劲天没能跟入到正殿,早早被真人打发了回去,却因放心不下老爷子,此刻正蹲坐在季府大门口愁眉苦脸的等待,一旁的侍卫敢怒不敢言,不住拿眼儿觑他。 眼见着就要走到正门处,老爷子忽地住了脚步,偏过头,一双厉眼里满是探究,“季鹰,远山意欲夺舍于你,你那母亲,也不是个慈爱的。你现在,又是个什么想法” 季鹰俊眉微拢,冷眼看向金丹真人,回问道“真人这是何意” 他的想法他倒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从未得到过父母亲情,现下也不企盼着什么,他俩的所作所为,根本入不了他的心底。 老爷子思忖半秒,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一个问法“或者说,你对季府有着什么样的感情” “学堂对弟子有教导之恩。”季鹰不咸不淡回道,答案却是挑不出什么错处,只是丝毫察觉不到其中的情感。 老爷子眸色闪烁不定,“再怎么样,你都是季府的孩子,身体里留的是我季氏的血脉,万不可与家族离了心。” 这样一个好苗子,若不能为季家所用,实在是可惜了。并且,他一直怀疑,季鹰神魂的残缺与魂术有关,若当真能领悟魂术,那便是板上钉钉的季家家主,对季府的感情淡薄,可不是什么好事。 季鹰惯于隐忍,即使金丹真人方才还是他的同盟,他也不会轻易交心。轻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金丹真人活了大半辈子,哪里看不出这小孩儿的疏离之态,摇了摇头。又见他与曾孙差不多的岁数,兼之爱才心切,摸了摸卷翘的胡须,语重心长道“你还太小了,不明白家族对修行人的重要。年轻人,有丁点儿孤傲不是什么坏事,但万不可执着,有些情绪该舍弃就要舍弃。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力量、权势、财富才是实实在在握在手心里的东西。” 季鹰并非不识好歹,虽互为利用的关系,老爷子这番话却是发自肺腑,他略一低首,道了一谢。 而后,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既然权势如此重要,那为何您方才不直接抢下家主令,反而拱手相让” 老爷子哈哈一笑,猛地拍了拍季鹰的肩背,“你小子,倒是问起老夫来了” 此时,夕阳彻底坠落,灯火星星点亮,威严沧桑的声音悠悠响起。 “老夫年岁已高,留这家主令于自己的子孙后代,只会是个累赘。若他们同季远山一样,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却强坐上这位置,最终只怕落得同样的下场,害人害己。再者,老夫一直认为,要想振兴季府,就不该分什么嫡系旁系,应该能者居之,才能撑起整个家族,重现辉煌。” 说罢,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季劲天,笑眯眯道“你看,老夫这曾孙,如何” “虽然莽撞,但确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季鹰应声作答。 “说的不错,你那双眼儿,倒也是个尖的。老夫的曾孙,虽然脑袋瓜子不大好使,也没有你那等天资,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但凭这份心性,老夫就十分看好他。老夫舍弃家主之位,也是有私心的,认定天儿能靠自己夺下,这秘境正是锻炼他,坐稳家主位的好机会。” 季鹰点了点头,确切地感受到了金丹真人的良苦用心。 远远地,季劲天忽然偏了下脑袋,看到了他们俩,火急火燎跳了起来,往这边小跑着。 老爷子难得开怀,从袖中摸了一枚玉简,扔到季鹰的怀里。 “你这娃儿,心思重,切莫钻了牛角尖,耽搁了自己。这枚玉简,你好好琢磨琢磨吧,还望你能早日放下,替我季府出一份力。” 季鹰还未回绝,老爷子就摆摆手走远了,对着围在身边的曾孙猛地一拍,大笑远去。 月色静默如水。 百草堂的生意火热,大门敞开。 苗苗穿着一袭浅葱色的袄裙,头发梳得齐齐整整,脑袋上头还顶了个绿丝绦缠绕着的花苞头,被嬷子拾掇得焕然一新,当成了个招财娃娃,摆坐在柜台上头。 遥遥见了季鹰,便甜甜软软地笑开了,那眼神又澄澈又温软,满满倒映着他,全然欢喜。 这一刻,高悬的冷月仿若生出了暖光,他孤寂冰凉的心忍不住跟着融化,只剩满腔柔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青城乱 等到月上中天,客人们一一散去,百草堂这才打了烊。 苗苗抱着失而复得的布偶娃娃,乖乖巧巧窝在哥哥怀中,开心得眼儿都笑弯了,头顶上的小黑蛇难得见到主人,刺溜一下滑到了季鹰手腕上,嘶嘶吐了两下蛇信。 季鹰在来此的路上,不仅去了趟济幼坊,也去了趟季府后山密林。 此时,桌上正放着几株新鲜的灵草,叶片还在微微地打着颤儿。 掌柜先生与跑堂的伙计都是有眼色的,默默告退,留下两个东家互望。 屠百草瞅了瞅桌上的几株灵草,皱着个脸,万分纠结,“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看你这,又是灵草,又是半个百草堂我真是,怪不好意思的”但要让他放弃其中一样,他又百般不舍,这着实愁得很,都让他无法面对曾经的合伙人。 “无妨,这是说好的报酬。”季鹰神色淡淡。 季鹰的爽快令他更加纠结,摸了摸灵草,都觉得稍稍有些烫手了。 季鹰见他坐立不安,又看了眼被照料地妥妥当当的小苗苗,难得缓和了冷脸,多说了几句宽慰话“对你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对我却事关重大,你心里不必有负担,全都收下吧。” 真是个好人啊屠百草热泪盈眶,想想认识季鹰以来的日子,比他前二十多年获得的灵草都多,恨不得能与他拜把子称兄道弟,留下这个灵草之星了。 “那你们还会常来这儿吗”屠百草不舍问道,突地察觉到话里的歧义,连忙补充“不是,不是,那个,我不是在咒你们生病啊我是说,就是,我们还是朋友吧你以后,也可以带着苗苗,常来百草堂串串门子啊。” “朋友”苗苗好奇地抬头,她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目光里满是疑惑。 季鹰捏了捏她头上的可爱小花苞,目光放空,不知怎么和小孩子解释这个词语。 屠百草连忙凑了过来,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季鹰,最后指向小苗苗,“我们仨,一起玩,就是朋友” “苗苗、哥哥、还有大夫叔叔,是朋友”苗苗恍然大悟。 季鹰瞥了屠百草一眼,没有反驳。 屠百草顺着杆子往上爬,执起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小肉手,“我们是朋友啦,所以,你们要常来找我玩呀” 苗苗也跟着晃了晃小脚丫,重重点了点头,脆生生应了一声。 季鹰抱着苗苗起身,也对屠百草笑了笑,“多谢屠兄这些日子对苗苗的照拂。” 说罢,两人便在茫茫夜色中远去了。 次日,便是秘境试炼的日子。 集合的地方是季府后山密林的一处断崖,崖下是郁郁葱葱的千年森林,直直绵延到天际尽头。 天才破晓,这处便迎来了乌泱泱一大片人。 季家是个大家族,季清荣这一辈的子孙并不少,大约百来个。年纪最大的约莫四五十岁,修为最高的也只是筑基初期,一行人的差距倒不是太大。大家又都是修行中人,乍一眼看去,皆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 他们边等着长老们开场边兴致勃勃讨论着。 日头缓缓升起,更显朝气蓬勃之相。 季清荣踌躇满志站在人群最前方,白衣胜雪,上头繁复的法纹隐隐约约,竟是遍布整件衣袍,被阳光一照,散发出浅金的光芒。 其他的嫡系弟子都不敢与之争锋,却也不敢离得太远表现地疏离,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大公子,表情有点尴尬,各怀心思。 这一众少年之中,躲藏着一个矮矮小小的季虎,他满脸不情不愿,不大的眼睛此时肿成了一条细缝,显然是大哭过一场,瑟瑟缩缩跟在嫡系哥哥们的后头,没了丫鬟小厮面前的威风。 季劲天也备了法衣,但没季清荣那般夸张,只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乌金铠甲。他离嫡系那群人远远地,神色嚣张,嗤笑道“一群娘们兮兮的玩意儿,我呸这次秘境试炼,老子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跪下叫爷爷” “哈哈,我天哥果然威武霸气”他的一群跟班附和着。 “就是就是,我倒要看看这群精英教育下的弱鸡能熬几天,指不定,今天晚上就要哭着喊娘哈哈哈” 季清荣眉头微皱,嫌弃地目光溜了一圈旁系的人,自诩君子,不屑与他们做些口舌之争,掸了掸衣袍,背过身去,全心全意看起了崖底的风景。 季鹰就是在这个时候到达断崖。 他还是老样子,一袭朴素黑衫,神色淡淡。唯一不同寻常的是,背上背了个小篓,篓子里头是个巨大的包裹。 小跟班们见了,暗下低声嘀咕“他怎么背着一个背篓,里面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该不会,这是他的行囊吧” 要来此地试炼,族中长老多多少少也告诉了他们一些嫡系秘辛。知道这小子养在府外,穷得很,不过穷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见过的,居然连收纳戒都没有,还像普通凡人一样,背起了行囊。 虽然对他嫡系的身份稍稍有些改观,但这般年纪的少年,心气儿高,都忘不了那日惨败的耻辱,再加上自家老大对这小子的厌恶,便一个个又开启了嘲讽模式。 “哟,背这么大个背篓,是要上山采药吗”小跟班其一扬声道,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哈哈哈,就这穷酸模样,还来参加秘境试炼做什么不如去抱着长老们的腿,卖卖惨,挣个几钱银子糊口。”小跟班其二毫不示弱,跟着讽刺。 “诶话不可这么说,万一运气好,真被他拿到家主令,那可不就发了吗” “哼想和我们天哥争简直不自量力十天后,肯定两手空空,丢死人了” 季鹰身后的背篓微微地动了一动,被他紧紧按住,便乖乖地恢复了平静。 方才还被他们说了一通的嫡系众人闲闲立在一旁,也跟着哂笑,勾唇望着季鹰,半点解围的意思都没有。 小跟班们见状,更是叽叽喳喳,一唱一和起来。 却不料,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季鹰还没什么反应,季劲天就扬起蒲扇大手,一人赏了一记爆栗,训斥道“背个背篓怎么了很丢人吗你们倒是有收纳戒,带了一堆法宝灵药,试炼结束后,要是比不上他,那才丢人” “天、天哥”小弟们震惊了天哥这是吃错药了吗居然为那小子说话 天边飞来一叶金碧梭舟,长老们站在其上,俯瞰众人,面目严肃。 “嘘嘘嘘长老们来了长老们来了” 率先发现的弟子吼了一嗓子,喧嚣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断崖之上,百来双眼睛期待地望向半空。 金丹真人背着手,轻跃下地,走在断崖边缘处,站定,厉眼环视一圈后,沉声道“此次秘境试炼,几条规矩老夫我先说在前头 第一,试炼期限为十日,十日之后,老夫会再次开启秘境进出之路,请务必牢记住时间。 第二,结束后,老夫与众长老会根据你们此行的收获,判定谁才是第一名。胜者将会获得家主令,继承家主之位。收获包括法宝、灵草、还有捕获到的各色妖丹。 第三,你们境界大多都是练气期,遇上危险,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切莫太过逞强。十日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实在撑不住了,便先寻处安全地方保命,等待秘境之路再次开启。 第四,各位务必凭本事争取杀人夺宝不可取严禁手足相残这三句,你们必须以心魔起誓,才可入内” 说到最后一句时,老爷子更是刻意爆发威压,声如洪钟,震慑全场。 在众长老肃穆的目光之下,众弟子一个接一个,纷纷发了心魔之誓。 老爷子这才点了点头,回到梭舟,袖口一挥,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便腾空而起,自动自发升至断崖之外、峡谷半空。崖边空气像水波一般,微微荡漾了几下,突地延展出一条宽阔笔直的雾色大道。 “沿着这条大道一直走,便能随机进入秘境任一处。十日后,老夫会再次打开这条进出之路,大家只需按同样的方法,便可顺利走出秘境。” 话音落地半晌,众弟子们还愣在原地,踌躇地望向那条悬在半空中的朦胧道路。 最终,还是季劲天率先大大咧咧走了上去,一瞬,便消失在了大道尽头。 他的几个小跟班见状,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季鹰微微颠了颠小背篓,不紧不慢跟着人群一同走向前去。 金丹真人目光深沉,久久盯着那青松般的背影不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青城乱 季鹰踏上大道,这才发觉哪里是什么道路,分明是个长条状巨形法阵。他本是随着人群不打眼儿的进入,这会儿放眼四周,旁人都不见了踪迹,法阵中心,只余他孤身一人。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背篓,触到一片温热,这才松了一口气。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白光一闪,身体一沉,再睁眼,便身处巍巍古木丛中。 季府后山密林比起这里,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秘境广袤无垠,一大片古木挨得紧密,每一株,都粗壮的需十来人环抱,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分明是个艳阳天,却被挡的只能漏下几丝天光,阴凉得有如坟场。 季鹰警惕环视四周,确定空无一人之后,连忙卸下背篓,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将包裹轻轻掀开。 苗苗的小脑袋从中钻了出来,仰着脸儿看着他,不是很开心的模样,哼哼了两声,伸出短胖的手臂要抱抱。 季鹰心下稍定,伸开双臂,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微微调整姿势,改成更为方便的单手抱。 他顺手理了理苗苗翘起的发,关切问道“是背篓里待得太久,身体不舒服吗” 小姑娘怏怏趴在他的颈侧,摇了摇头,软软嘟囔道“他们是坏人,说哥哥的坏话” 季鹰微怔,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刚刚断崖上的事情。那会儿背篓的确动了两下,他只道是小姑娘待久了闷得慌,没想到,却是听了那群人的话,为他打抱不平。 苗苗暖暖的脸颊凑近,贴上他的,软软的小手不住摸着季鹰另半边脸,糯糯安慰“哥哥不伤心,还有苗苗喜欢哥哥” 季鹰忍不住轻笑出声,心情蓦地松泛起来,胸口心脏像泡进了一汪温泉,又柔又软,还夹杂着丝丝的甘甜。 将苗苗带入秘境,虽然冒险,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再美妙不过了。 飞鸟穿林而过,留下一声声啼鸣。 季鹰抬头,仔细辨别它的方向,这才迈开脚步,行走起来。 他来这秘境,并不是为了家主令,更不打算探寻宝物或是猎杀妖兽。与之相反,他准备借着这个机会,带着苗苗离开青城,让季鹰这个人“死”在秘境,彻底摆脱季家。 先前在主殿,各位长老讨论秘境时,他听了一耳朵,知道水源在秘境边缘之处,而妖兽与法宝多藏在秘境中央。他又有在后山密林生活的经验,看鸟飞,查地貌,现下正朝着水源方向行去。一来,可以避开人群,探寻秘境另外的出路;二来,水源处可以保证自己与苗苗的基本生活需要。 秘境里没有道路,树木盘根错节,难以行走。直到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他们才看见了一条河流。 但是,说来也是奇怪,约莫一整天的行程,他们俩没有碰到任何妖兽,一路畅通,毫无阻挡。这实在不合常理。绕是运气再好,这种危机重重的试炼之地,又怎会如此安静祥和,像是自家的后花园一般。 他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与苗苗离不了干系。 河流宽阔无边,深不见底,水面不知缘何,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季鹰被大夫人强押下的伤还未好透彻,行了一天路,也有些疲了。盯着河流思忖了片刻,又将附近扫视了一圈,这才寻了块干净的地儿,定做今晚过夜的地方。 他先将小姑娘轻巧放下,五指一张一握,凭空出现一条毛毯。 苗苗张圆了嘴儿,星星眼地看着他。 季鹰用毛毯将小姑娘裹住,顺口解释“这是收纳戒,可以储放一些东西。”他的这枚收纳戒,是用屠百草执意给的散伙费,特意为这次秘境之行购下的,只是内里空间稍微有些小。 安顿好小姑娘,他四处寻了些枯枝,迅速生了火。又从收纳戒里取出一些干粮,塞到小姑娘手心。替她掖了掖毛毯,这才起身交待“哥哥去河边一趟,离得不远,抬头就能看见。所以,苗苗不要害怕,乖乖待着好好休息。” 苗苗小口啃着干粮,不解地歪了歪头,把干粮凑到季鹰嘴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哥哥抱了苗苗一天,不休息吗”她眼神颇为担忧,还有些小小的自责,觉得自己要是再轻点,或者走路再快点就好了。 季鹰轻笑一声,偏头咬了一小口干粮,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哥不累,去去就回。” 他这么做,并不仅仅是想探寻河面的水雾,更是想看看,没有他在身边,苗苗身旁会不会出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走到河边,微微躬身,手掌探入白雾之中,抚了一抚。那水雾好似活物,丝丝缕缕绕上他的指尖,缠绵悱恻,如绸缎般柔滑细腻,还带着清透的凉意。 季鹰心里震撼非常,这竟是极度浓郁的灵气。或许,比上学堂的演武场还要浓上数倍有余。 他看了眼还眨巴着眼儿瞅他的小苗苗,就地寻了块岩石,分了一丝注意力放在小姑娘身上,便开始抓紧机会打坐修炼。 小黑蛇不知何时溜到了季鹰身上,滑到一旁,同他一起感受这厚重的灵气。 苗苗一边继续啃着,一边眼珠子不错的看着哥哥。但她毕竟只是个三岁的小孩儿,精力着实有限,没过一会儿,便倦了,不知不觉捏着干粮,歪着脑袋睡着了。 这时,林间探出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豆豆眼看不见稍远处的季鹰,其中一只判定没有危险,便兴奋地蹦跶到小姑娘身旁,心满意足地牢牢贴上。 而后,许是放出了什么信号,接连出来了一群毛团子,各色各样,有大有小,但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并无猛兽混杂在其中。苗苗在它们眼里,就像一个香饽饽,一个二个恨不得钻进毛毯里头。不过片刻功夫,小姑娘那处便堆满了毛球。 季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念头转的飞快。 他最先猜测,苗苗可能在驭兽方面有些天分,也曾带她去过花鸟市场,却并未出现这种状况。他又联想到牢房里的结界,再加上并不确定是不是季家人,却能进入先祖布下结界的密林与秘境,他便把原先的猜想推翻了。这绝不可能是驭兽天分,更不可能如通灵玉所测,只是个资质一般的孩童。苗苗的身上绝对有着大秘密。 季鹰顿时想起自己的魂术召唤与季远山,心下一凛,冷冷的目光里泛起一丝怜爱。那种感同身受的情绪又来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管苗苗身上的秘密是什么,他一定会妥善藏好,不被其他人察觉。 确定了心头所想,又紧紧盯了一会儿乖巧熟睡在毛团中的小姑娘,他这才收敛心神,安心沉浸在白雾之中,全心全意地打坐练气。 这里不愧为修行福地,每一息吐纳,都畅快无比,灵气充沛,从胸腔一直沉淀到丹田,甚至每一丝经脉都被洗刷而过。 白雾渐渐朝季鹰聚拢,而他的神魂沉沉浮浮,轻飘飘的,好似脱离了肉身,隐约有了入定之态。 小黑蛇似被感染,盘着身子,窝在一旁,一动也不动,仿佛跟着季鹰一起入了定。 冥冥之中,耳畔哗啦啦的水声逐渐幻化,一会儿是溪水叮咚,一会儿是飞泉鸣玉,最后竟是碧海惊涛,就好似这天底下的水,全都汇集到了此处,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其中一尾鱼红,过往一切,许是小鱼的一个梦境。 待到初阳丝丝缕缕显现,水面上的白雾如潮水般缓缓褪去,季鹰方才大梦初觉。身体的疲态一扫而空,精神饱满,身心舒畅,连伤处都好了七七八八。 小黑蛇也随之动了一动,将盘着的身子舒展开来,整条儿贴在岩石之上。它像是泡发了水一般,由筷子大小迅猛地涨成竹竿粗细,若要再躲回苗苗发里,只怕一眼便能瞅见。 季鹰长舒一口气,掀开眼帘,正欲起身走向小姑娘,抱起她继续赶路。然而这一抬眼,却哪里寻得到小姑娘半分影子,她原先待着的那处,只余一簇半灭不灭的篝火,哔哔啵啵作着响。 一时间,季鹰身形不稳,晃了两下,只觉无数针锥刺向他的心口,凉飕飕一片。 他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快走两步,目光不住地在火堆处巡睃,脑子转得飞快。 苗苗很乖,作息特别规律,绝不会半夜醒来一声不吭地爬远。临河的土壤湿润,这处只有杂乱的动物爪印与他来时还未掩埋的浅脚印,并没有新添任何足迹,所以,也不可能是被同行的季家人寻到。 到底发生了什么苗苗又去了哪里 季鹰也没料到他会入定,一时只恨自己想的不够全面,心下暗恼。一面朝林中寻去,一面不住地思考,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小细节。 还没来得及想出个究竟,远处突地传来一声凄厉尖叫的童音。 紧跟着的,是响彻峡谷的猛兽咆哮。 季鹰头皮发麻,浑身发冷,心脏骤停。 愣了一秒之后,不管不顾拔腿朝那处狂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