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含章》 第1章 第一章卖画的天师(1) 楔子 传言天师沈渊精通道法,上至呼风唤雨下至阴兵借道,天下法门无所不能,就连盛璟的太子闵樊费尽心思才请得他出山辅佐自己。 闵樊年仅二十二岁登基称帝后,取周易中“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一句中的“坤元”二字为年号,封亲弟闵攸为摄政亲王,封沈渊为坤元天师。 坤元初年,天下大盛道法,走在街上除了两边林立的商铺就是混在杂在其中大大小小的道观,朝内百官为博圣上青睐,皆效仿沈渊修道,却都只是东施效颦不得要领。 一时间天下修士鱼龙混杂,甚至连经商杀猪的屠夫都可以自称是某某道士。 坤元六年,皇帝闵樊突然身患顽疾,每逢阴天便头疼欲裂,朝中御医使尽通身本事都无法医治,唯有沈渊炼制的丹药能缓解疼痛。 闵樊自知时日无多,逼迫沈渊为其炼制长生丹药,沈渊表明自己能力有限不能有违天道,再三婉拒后惹怒闵樊,君臣二人彻底决裂。 恰逢盛璟大旱,两年无雨颗粒无收,闵樊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责沈渊有失天师之责,勒令他马上开坛求雨,若一炷香内天不降雨,立刻行刑示众。 沈渊知道,天不降雨是因为自己辅佐闵樊泄露了太多天机遭到报应。 他穿着法衣站在三层楼高的求雨法坛上,身后是扛着砍刀的刽子手。望着台下坐在步辇上悠然喝茶的闵樊,沈渊的眼神如同深冬里的寒冰。 他舍得放弃苍生,放弃台下这个冷血的帝王,却独独放不下年幼的义子许含章。 沈渊缓缓闭上绝望的双眼,张开双臂从求雨高台上一跃而下,如同一只玄紫色的蝴蝶飘摇坠地,留下满目凄凉。 沈渊死后,闵樊性情大变暴怒无常,他下令查封城内所有道观,严禁任何人提及求仙修道之事,并改年号为“乾统”。 至此,天下无人敢论道,更无人敢修道。 第一章卖画的天师(1) 许沉烟记不清这已经是多少次从噩梦里醒来,他坐在床上抓了抓额前散落的一缕青丝拢到耳后,嘴角溢出一声轻叹。 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小厮长恒一手拿着烛台,一手端着铜盆打着帘子走进来,轻声说道:“公子可是又做梦了。”说着把烛台放到床头照明,走到床边把铜盆放好沾湿了手帕递给许沉烟。 许沉烟接了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虚汗,笑道:“你还是小孩子不要动不动就起夜,会长不高。” 长恒摇头说:“我都十五了,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服侍公子是我的福分。” “行了,赶紧回屋睡觉去,明早你还要和刘管事打扫院子。” 许沉烟凝眸看着他略带稚气的脸庞,不禁想起自己离开坤元府时也是同长恒一般大的年纪。 那是求雨法事的前一晚,素来儒雅温润的义父突然发疯似的砸碎宅邸里的神像和各种法器,他死死搂住义父的腰哭道:“义父不能砸呀!不能砸啊!” 沈渊停住手里的动作,弯下腰抓着许含章的肩膀说道:“收拾东西赶紧走。” 许含章含着泪光摇头哽咽:“章儿是义父的亲传弟子,章儿要陪着义父,章儿不走……” “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现在就收拾衣服走人。”沈渊打开门叫来管事的伙计厉声叮嘱道:“刘义,你带着章儿赶紧走,现在就走。” 许含章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哭道:“章儿哪里做错了,求义父不要撵我走,求你了……” 沈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左眼下的泪痣在烛光下显得分外凄凉,他伸手揉了揉许含章的头发:“章儿没错,是义父错了,听话,找个林子隐居去吧,切记不要再回来了。” 刘义拽着许含章的胳膊,劝道:“走吧,别让沈公子为难了……” 许含章站起身用袖子抹了抹眼泪点点头:“都听义父的。” 刘管事背上行李,把依依不舍的许含章拖出院门,沈渊含泪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喊道:“许含章你听着,此生不许再修道,更不许入朝堂!” 十七岁的许含章拉着刘管事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转过头望了沈渊最后一眼。 “公子你在想什么?”长恒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没什么,突然想到去年酿的桂花酒可以开坛了,明早我就去挖出来给你和刘管事尝尝鲜。”许沉烟翻身倒在床上背对着长恒不再说话,长恒捏着被角帮他把被子盖好后悄悄退出房间。 次日清晨,窗外鸟鸣婉转水声潺潺,许沉烟披着外袍信步踏入院内,拿起墙角的锄头走到槐树下挖开泥土,将去年冬天埋下的六坛桂花酿挖了出来。 他拍了拍酒坛上的尘土,掀开木塞凑近闻了闻,不禁笑道:“今年的桂花酿可比前几年做的要醇厚许多。” “那我老头子乐有口福喽。”刘管事提着水桶笑嘻嘻地走过来翘着鼻子用力嗅了嗅:“公子酿酒的手艺是比以前进步不少。” “刘管事你还年轻着呐,连根白头发都没有,天天给自己抬辈分做什么,倒是把自己叫老了。” 长恒从柴房探出脑袋对院子里的许沉烟喊道:“公子,家里的面缸快要见底了!” “做朝食够吗?”许沉烟转过头问他。 “还够吃两天!”长恒说完就缩回柴房继续张罗着早饭。 “刘管事你把这些酒送到柴房放好,早饭让长恒递到书房来。”许沉烟放下酒坛子去水井边洗净了手,径直朝书房走去。 长恒捧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来到书房,一语不发地把碗放在自家公子手边。 许沉烟忙着低头作画,左手抓起馒头塞进嘴里,右手握着毛笔蘸了蘸墨汁构思了片刻,然后在宣纸上行云流水地落笔。 半个时辰后,长恒从院子里匆匆推门进来说道:“公子,院子外头有两个人说要见你。” 许沉烟握着毛笔的手微微顿住,沉吟片刻后又继续埋头作画:“请他们进来吧。” 太监总管余福和御前侍卫张闯站在篱笆搭起来的院门前打量这间简陋的院子。 四间陈旧的瓦房,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和一方水井,几只老母鸡咯咯叫着点食着地上的玉米粒。 张闯的腰间垂着一把玄铁刀,稍稍凑近余福的耳边问道:“这会是坤元天师义子住的地方?怎么看起来就是个破烂的瓦屋。” 余福也纳闷,想当初圣上对坤元天师比对后宫妃嫔都要上心,金银珠宝名人字画不管沈渊要不要那都是悉数堆给他挑。这个义子就是随便捡点零头都够在皇城里购置一间像模像样的府邸,何至于住得如此寒酸。 刘管事打开院门警惕地扫了两人一眼,说道:“公子请二位进去。” 两人跟在刘管事身后走进书房,发现这里虽然房子简陋,但屋内陈设古朴淡雅,每一处摆设简单却不失精致,并不像是个山野村夫住的地方。 余福走进书房内,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书案前坐着的人。 许沉烟肩上披着鸭卵青的粗布袍子,耳鬓边的头发束在脑后,容貌清朗如皎皎明月,只不过他左手抓着啃了一半的馒头,右手在纸上挥毫泼墨忙得头也不抬。 难不成在画符?余福悄悄走近几分探着脑袋朝纸上看去,只见那人笔下画的竟是两个衣衫尽褪行云雨之事的男女,笔触细致入微栩栩如生,若不是余福在皇帝身边服侍多年见惯了□□,恐怕还真有点臊得慌。 “公子可是沈渊的义子许含章?”余福试探着小声问道。 许沉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接着作画:“在下五年前就被沈渊逐出师门,也不好腆着脸说自己是他义子。” 余福笑了笑:“许公子谦虚了,你是独得沈渊亲传道法的人,怎么说不是呢。” 见许沉烟不搭理他,余福又说道:“许公子这屋里怎么不见法器神像八卦图?” 许沉烟笑道:“我又不修道,放这些做什么,屋子就这么大,只能拣着有用的东西放。” “许公子当真不修道法?” “不是不修,是不会,全部忘记了。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最是厌恶修道之人,普天之下谁还敢修道法。” 许沉烟放下手中的馒头,玉竹般的手指提起刚画好的画,对着纸上未干的墨迹吹了吹放在桌子一边,接着又开始画第二幅画。 “在下现在就靠卖画度日糊口饭吃,你们找我没有用。”许沉烟抬起清亮的眼眸笑着说:“不过买画除外。” 余福与一旁不说话的张闯面面相觑,很显然许沉烟虽然言语客气,却对他们很排斥。 余福拱手作揖:“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打扰,唐突来访还望许公子见谅。” 许沉烟点点头:“长恒,送客。” 长恒应声推门进来领着两人离开书房。 “余总管,你说这许含章是不是在装傻充愣?”张闯翻身上马勒紧缰绳。 余福费力地爬上马车里坐好,屁股在软垫上扭了扭找了个舒坦的角度,说道:“说忘记了谁信,哎你慢点骑,咱家这身子骨经不住颠簸。”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张闯笑了笑高高扬起鞭子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马嘶鸣着踢起后腿拉着马车一路狂奔,余福拿手抓着马车的窗户框,惊恐地叫道:“哎呦喂张侍卫你可真是要了咱家的老命了!” 张闯策马扬鞭载着余福一路赶回皇宫,余福两手扶着腰忙不迭去皇帝的寝宫复命。 刚到寝殿门口,隔着门就听见皇帝摔碎碗碟怒吼:“废物!朕白养了你们太医院一群废物!连头疼都治不了,你们是巴不得朕早点死了!” 余福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密布阴气沉重,明白肯定是皇帝头疼的老毛病犯了。 他轻轻推门走进去,见太医院的几个老太医跪在龙榻前抖得如同筛子,汤药洒了一地。 闵樊斜靠在枕头上,身着明黄色盘龙缎袍,远山一般冷漠肃穆的双眉紧蹙,抬手不停地揉着眉心。 “皇上请息怒。”余福轻手轻脚地走到龙榻前伸手帮闵樊揉按鬓角。 “你们都退下吧。”闵樊朝床边跪着的几个老太医挥了挥手,众人千恩万谢忙不迭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闵樊和余福两人。 闵樊闭着眼,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人找到了吗?” 余福灵巧的手指按压他的头顶,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他轻声回答:“回皇上的话,人是找到了,但他说自己不修道,也不会修道。” 闵樊冷笑:“自打他被捡回来,阿渊就亲力亲为地教他,竟然说不会。” 余福继续说:“奴才到他的屋里大概看了一下,别说是法器了,连修行经书都没有,估计是真的荒废了吧。” “他就没说别的话?” 余福想了想微微发笑:“他说修道的事情找他没用,买画除外。” “买画,什么画?” 余福用袖子掩着嘴偷笑:“春……春……宫图,奴才见到许公子时,他正是在画春宫图,看样子是卖给青楼用的。” 闵樊缓缓睁开眼,嘴角勾着嘲讽的笑容坐起身来:“天师沈渊悉心栽培的义子竟然靠卖春画讨生活,有趣,有趣,阿渊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余福吩咐门外的下人奉上茶水捧到闵樊面前,闵樊拿起碧玉茶杯轻轻吹开茶叶抿了几口茶汤,说道:“过几天得空了把许含章带到宫里来,就说朕要请他作画。” “可是这许含章似乎只会画春画……” 闵樊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杯底,眼神里闪过一丝戏谑,一字一顿地说道:“朕就是要他画春、宫、图。” 自打余福和张闯突然造访,许沉烟便动了搬家的心思。那两人没有主动亮明身份,他自然也就没有多问,仅从两人做工精细布料华贵的衣着来看,许沉烟也能猜到是宫里来的人。 他猜想定然是皇帝顽疾难治,求医无门又找到他的头上。当初义父沈渊就是因为不肯为皇帝炼长生丹被他找了个由头生生逼死,如今兜兜转转还是轮到了自己头上。 长恒掀开门帘走进来将手里的半贯铜钱放在书案上,欣喜地说:“公子,画都卖了,万芳楼的孙妈妈说你画得好,客人喜欢还多给了点。我在回来的路上买了面粉,剩下的钱就这么多了。” 许沉烟从剩下的半贯铜钱上又取下一半递给长恒:“这些你留着自己用,多了我也给不起。” 长恒连连摇手:“公子说的哪里话,家里生计紧张,留着补贴家用最好。” “给你就拿着。”许沉烟抓过他的手,不容分说把铜钱塞进他手心,长恒推脱了几下最后还是拗不过收下了。 “差点忘了,醉春阁的冯妈妈说她们那边正准备找人画闺阁壁画,让我问问你接不接这活。” 许沉烟眼睛一亮:“接,有活当然要接,壁画可比在纸上画赚钱多了。”说罢他兴冲冲地收拾好画笔和涂料放在小木箱里对长恒说道:“机会难得咱们赶紧出发,拖晚了我怕再被别的画师给捷足先登了。” 长恒提着小木箱跟在许沉烟身后一路小跑,往都城内最繁华的大街走去。 两人从偏远郊外的树林步行到集市上时已是天黑,路两边的铺子和酒楼挂着红灯笼,摆摊的小商贩们忙着售罄商品好赶紧回家。 许沉烟在路边小摊上买了几块烧饼递给长恒,充当两人的晚饭。 许沉烟叼着烧饼边走边吃,来到醉春阁门口时恰巧吃完,他掏出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芝麻粒对长恒说:“你不要进来,去附近找个茶楼坐着等我。”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门内接客的几个姑娘直勾勾看了他一眼便转脸招呼其他进门的客人,她们觉得许沉烟相貌俊秀才多看了一眼,若是换做其他穿粗布衣服的客人,直接就会翻个白眼让伙计撵出去。 许沉烟站在大厅四处望了望,身边往来的都是穿丝佩玉的达官富商搂着涂脂抹粉的莺莺燕燕,恰巧一个端着水壶的伙计朝这边走过来,他抓住伙计的胳膊问道:“劳烦叫冯妈妈出来。” 伙计点了点头匆匆离开,没多久冯妈妈便扭着肥大的屁股轻摇着团扇从楼梯上走下来。 “哟,许公子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找别人画了。” 许沉烟双手作揖笑了笑:“让妈妈久等了,在下陪不是。” 冯妈妈嬉笑着装出一副娇羞的模样,用团扇拍了一下许沉烟的肩膀:“许公子客气了,你就是真迟来了,这肥差我也给你留着,上来吧。” 许沉烟提着画箱跟在冯妈妈身后上了二楼雅间,她指着走廊里的一处空墙壁说道:“就画这里,许公子你自由发挥便可,只要是那种能把客人情感激发出来的画就行。” 许沉烟点点头,蹲在地上把画箱打开忙着研墨:“我懂了,劳烦冯妈妈请伙计拿个梯子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卖画的天师(2) 许沉烟把竹梯靠在墙边放好,提起衣摆轻手轻脚地爬上去站稳,稍稍弯腰对竹梯底下的伙计伸出手说道:“把笔和涂料递给我。” 伙计捧着毛笔踮起脚放到他手上,抬脸问道:“需要我帮忙扶梯子吗?” “不用,你去忙自己的活,我一个人就行。”许沉烟在竹梯上站稳了身子,一手执笔一手端着涂料细细落笔勾画。 伙计见他袖口里露出的小半截玉雕的手腕,十指纤长精巧,心里不免纳闷,这许公子看起来分明是个娇生惯养的精致人物,怎么家里就穷到让他卖画赚钱。 二楼各个雅间房门紧闭,屋内时不时传来女子嬉闹和弹唱的声音,许沉烟淡然地提着笔在墙上勾勒出一个香肩半露风姿绰约的美人图。 这时通往三楼的楼梯处传出巨大的声响,楼上传来伙计们的嘈杂声,最里面雅间的几位客人打开门走了出来,一个侍卫打扮的黑衣男子举着剑挡在前面问道:“什么情况!” 许沉烟也停住笔转头望向三楼,只见一个穿着破旧纱衣的女子散乱着头发从三楼跌跌撞撞冲下来,仿佛没看见路一般在二楼走廊里横冲直撞。 眼见着女子笔直地朝自己这里跑过来,许沉烟站在竹梯上慌乱地叫道:“姑娘你别过来!”话还没说完脚下的竹梯就被撞倒,他惊呼了一声从梯子上掉了下来。 许沉烟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看见眼前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抖着被涂料溅脏的衣袍下摆,瞪着眼睛怒道:“长没长眼睛,本官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 “实在对不住,草民也是被撞下来的。”许沉烟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自己的身上也沾上了五彩斑斓的涂料。 此时拿着剑的男人已经把那个横冲直撞的女子制服单手扣着按在地上,女子全身挣扎着扭动,嘴巴里发出“呜呜呜呜”的诡异声音。 御史大夫宋伯帆阴沉着脸负手站着,几个伙计忙不迭跑过来拿着帕子给他擦拭衣服上的涂料。 “别擦了!染都染上了怎么擦得干净!”宋伯帆气恼地吹着胡须指着许沉烟说:“本官这衣服是上等蚕丝做的料子,一尺布都要好几两银子,你怎么赔?” 许沉烟愣愣地看着宋伯帆身上的白玉锻袍,确实是上等的布料,看来此人非富即贵,又自称“本官”,只得跪地说道:“大人息怒,草民实在是无意之举,现下身上没有多少钱,等日后存够了再赔给大人。” 宋伯帆眼神嫌弃地打量着身穿粗布外袍的许沉烟,冷笑道:“一个穷小子,你当真以为本官信你会认这笔帐?” “草民说会还就一定会还,还请大人宽恕几日。”许沉烟语气笃定地说道。 宋伯帆依旧不肯松口:“不行,跟本官回衙门去,让你家里人拿钱来赎人。” 许沉烟轻轻叹气,思索了片刻,伸手从脖颈间取下贴身佩戴的玉坠递给他,眼神里满是不舍。 “这是草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先抵给大人,日后凑够了钱再去大人府邸上赎回来。” 宋伯帆拿着玉坠看了看,玉身圆润光滑,成色剔透干净,入手还有冰凉的质感,当真是块好玉。 他又抬眼看了看许沉烟,心下疑惑这个穷小子怎么会有如此贵重的佩玉。 这时一直站在宋伯帆身边一语不发的俊朗男子从他手里拿过玉坠,笑着说道:“御史大人的衣服本王替这位公子赔了,大人就不要恼了。” 宋伯帆紧张地说道:“王爷说得这是哪里的话,弄脏下官衣服的又不是您。” 闵攸轻笑:“明天本王让下人送几匹西域进贡的天蚕丝给你,只管收着便是。” 宋伯帆喜不自胜,这贡品丝绸可比自己身上的布料要金贵太多,王爷肯白送几匹给他自然要收着。 “那就多谢王爷体恤下官了。”宋伯帆讨好似的拱了拱手,笑得满脸褶子。 许沉烟望着这位替自己解围的男子,见他头戴玉冠,身着藏青色云纹锦袍,腰间佩戴一枚镶金玉佩,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长相着实俊朗。 男子顾盼间神采奕奕,嘴角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只怕比天上的神仙还要多几分傲人的风采。 听见宋伯帆叫他王爷,许沉烟便猜到替他解围的这个男子就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弟弟,权倾朝野的摄政亲王闵攸。 许沉烟没有多想,只是盯着闵攸手里的玉坠看,见他并没有把玉坠还给自己的意思,只得拱手说道:“多谢王爷替草民解围,这玉坠可否……” “不能。”闵攸的手指摩挲着玉坠,眼睛却紧紧盯着许沉烟,笑道:“这玉坠是本王用天蚕丝换来的,你什么时候凑够了钱可以找本王赎回去。” “不是……怎么能这样……”许沉烟欲哭无泪,明明刚才还只是上等蚕丝料子的价钱,怎么倒腾到攸王手里价格一下子就又翻上去了。 闵攸扬起嘴角笑了笑:“不急,你可以慢慢还。” 这时冯妈妈带着几个伙计慌忙从一楼赶过来,离得老远就挥着团扇说道:“哎呦,我们阁里的姑娘不懂事,搅了王爷和宋大人的雅兴,还望二位大人宽恕则个!” 冯妈妈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两个伙计连忙走过来把按在地上的女子拖起来匆匆离开。 许沉烟见那女子面色惨白瞳孔涣散,眼珠往上翻,不禁脱口而出:“这姑娘是丢魂了吧。” 闵攸眯起狡黠的眼睛盯着他,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许公子你不要胡说,她就是陪客人酒喝多了发酒疯而已。”冯妈妈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解释道。 虽然明显看得出来冯妈妈在说谎,许沉烟也没有多说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到墙边扶起竹梯爬上去继续画图。 闵攸抬头看向他清冷单薄的背影,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一分。 冯妈妈向闵攸陪笑道:“王爷和宋大人要不要再回房喝几杯,我叫拢月姑娘来伺候。” “也好,拢月的曲子弹得不错。”闵攸微微点头,领着宋伯帆和侍卫回到雅间。 没多久拢月姑娘便抱着琵琶从楼上娉娉袅袅地走进闵攸所在的雅间,接着房里传出清脆的乐声。 拢月声如黄莺婉转绕梁,隔着门都能听得很清楚,动人的歌喉让许沉烟原本低落的心情舒畅了几分。 许沉烟听着乐声落笔,用了两个时辰终于把壁画画好。此时已是时近深夜,宋伯帆被侍卫领着早早地打道回府,闵攸和拢月却始终没有出门,想也知道二人在屋里头做些什么事。 许沉烟收拾好画具准备离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从墙角窜了出来小声对他说:“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沉烟看了她一眼,这女子约莫十三四岁,看着比长恒还要小一些,脸上却擦着厚重的脂粉,扑面而来的风尘气息。 许沉烟微微点头,那女子欣喜地作了个万福便偷偷摸摸将他带回自己房里。 女子请许沉烟在桌边落座,拿开灯罩点燃蜡烛照明,又替他斟了一杯茶水,这才幽幽开口说道:“奴家名叫杏云,因老父亲欠债,和姐姐杏雨一起被抵到醉春阁来,早些时间撞着公子的就是我家姐姐。” 许沉烟眉头微蹙:“你家姐姐怎么会变成那样?” “姐姐刚卖进来时候人还是好好的,冯妈妈逼着我和姐姐接客,不答应的话就会打我们。” 杏云说着心酸往事眼角泛着泪光,拿起帕子擦了擦继续说道:“奴家胆子小经不住吓的,自然是遂了冯妈妈的意,可姐姐偏生就是不肯,被伙计关在黑屋里,只一个晚上就变得疯疯癫癫,后来就一直关在黑屋里。” 许沉烟想了想说:“是不是受了虐待或者惊吓?” 杏云摇摇头:“这个奴家也不清楚,只知道但凡再伶俐的人进了黑屋,只要一晚就疯了。奴家找公子就是想问清楚,你说的丢魂是什么意思?” 许沉烟微微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什么依据。” 见杏云一脸失落,他捧着茶杯喝了口清茶,缓缓解释道:“丢魂是某些原因使魂魄游离于体外,多发于幼童。丢魂的主要表现就是痴呆、发疯说胡话,偶尔也会伴随身体发热,我见你姐姐双目无神四肢僵硬,很像丢魂的症状。” 杏云想了想说:“小时候常听我娘讲,小孩子莫名发热就要多叫叫名字,是不是这个道理?” 许沉烟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许公子既然能看出来其中的端倪,想必是有办法救我姐姐的。”杏云抓着他的袖子哀求道:“能不能请公子帮帮忙……” “我就是个卖画的,帮不了你。”许沉烟轻轻推开她的手,一脸歉意地望着她。 杏云见他不答应,踌躇了片刻起身走到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小包珠宝首饰摊开推到许沉烟面前。 “这是客人打赏奴家的,只要公子答应帮忙便都拿去。” 许沉烟虽然很缺钱,又莫名其妙欠了攸王一笔债,但也不会拿人家姑娘卖身换来的钱应急。 他把首饰推回去后起身要走,杏云见他铁了心不肯帮忙,干脆跪在他脚边拉着他的衣摆,声泪俱下地哀求道:“奴家和姐姐福薄命苦,既然来了这烟花之地也就没打算回去,只是可怜姐姐天天被关着连点人样都没有,方才她又险些冲撞了王爷,冯妈妈定然不会饶她,公子是面善之人,怎么能看着一条人命坐视不管呢!” 许沉烟的衣服被她拽得死死的,微微叹气:“你去准备点东西。” “公子请说。”杏云眼睛一亮,从地上站起身来。 “帮我找一捆红线,三柱高香,一碗糯米还有纸笔。”许沉烟重新坐回凳子上,想了想又强调说:“纸一定要黄纸,还有朱砂也备着吧。” 杏云点点头:“还好公子说的这些东西楼里都有,奴家这就去拿。”她从桌上的首饰里挑了几件揣进怀里:“奴家先去管事的伙计那里把黑屋的钥匙借过来。” 许沉烟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屋内,凝望着灯罩里摇曳跳动的火光一时恍了神。 没多久房门便被轻轻推开,杏云抱着一口袋的东西对许沉烟说:“公子,东西都备齐了,下面怎么办。” 许沉烟起身拿起桌上的烛台:“走吧,带我去见你姐姐。” 杏云领着许沉烟穿过走廊爬了两层楼梯后来到阁楼,她掏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闻着还有闷湿的气味,许沉烟微微皱眉把照明用的烛台放在破木桌上。 黑屋里不只有杏云的姐姐,还有两个女子也被绑着,三个人披头散发垂着脑袋靠在墙角如同死了一般,头顶就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冯妈妈平时就把她们关在这种地方?”许沉烟有些气恼,觉得眼前着三个女子怪可怜的。 杏云点点头:“她们都是不听话被关进来的。” 许沉烟把杏云准备好的物件放在桌上清点一番确定没少东西,在砚台里兑上朱砂和清水细细研磨。 “这三位姑娘的名字你可都知道?” “知道。” 许沉烟点了点头说道:“你站到门边,过会儿你听我指挥行事,不要大惊小怪,我让你叫谁你就叫谁。” 杏云走到门边,面朝屋里背靠着门站好,便不再说话。 许沉烟先是拿着三柱高香靠近烛火点燃,然后双手举过头顶对着四个方向拜了拜,把香插进装满了生糯米的碗里。 他提起毛笔蘸了蘸砚台里的朱砂,深吸一口气在黄纸上一气呵成画了一个符箓,接着将画好的符箓折起来夹在食指和中指间轻声念咒。 就在他念咒后没多久,原本紧闭的阁楼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一个人影从窗户外飘飘悠悠走了进来。 杏云吓得腿肚子都软了,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打扰到许沉烟。 许沉烟看了看人影,又看了看墙角的三个女子,然后指着最外面的女子对杏云说:“叫她的名字。” 杏云惊恐地瞪着眼睛,缓缓放下手颤抖着声音叫道:“秋水……” 人影动了动,许沉烟把红线的一端系在人影腰上另一端拿在自己手上,然后牵着影子一步一步走到秋水面前,他把手里的红线绕上秋水的腰拉了拉,人影便融进秋水的身体里。 接下来的两个人也是如法炮制,先把走失的魂魄招回来,然后引回肉身,再用红绳捆绑固定。 杏云的姐姐杏雨是最后才招回来的魂魄,当许沉烟蹲着身子用红绳捆绑杏雨的肉身时,门边的杏云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背靠着门一脸惊恐地指着他身后的窗子。 许沉烟回过头,只见窗口不知何时又多出来一个人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卖画的天师(3) 许沉烟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到窗边的人影面前问道:“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影子动了动,屋内寂静无声,片刻过后许沉烟点头说道:“可以依你,条件是往后不许再来索魂。”说完影子便消失在空气里。 杏云愣愣地开口:“这是……” “她说自己名叫怡香,这间屋子原本是她的房间。”许沉烟走到桌边把东西一件一件又收起来。 杏云恍然大悟说道:“我常听楼里的姐姐提起怡香,说她原是醉春阁的头牌,长相清丽舞姿曼妙,多少达官贵人为博她芳心挥金如土,可她偏生就看上楼里跑堂的伙计,两人背地里勾搭起来。” 杏云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冯妈妈知道这事,把那不知好歹的伙计打死了,怡香姐姐悲痛欲绝在自己屋里也跟着殉情而去。她的墓还是几个姐妹凑钱建的,就在西街后面的坟地里。” 许沉烟说道:“她死得委屈,所以才留在屋里作祟,我已经答应帮她找出情郎的尸首,让二人合葬,在阴间做一对恩爱夫妻。” 许沉烟收拾好东西又说道:“以后黑屋就不会发生坏事了,一个时辰后你用剪刀把三个人身上的红绳剪开,她们就会恢复正常。” 临走前,许沉烟再三叮嘱:“今晚的事情不要向别人说。” 杏云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谢恩:“公子大恩大德杏云铭记于心,就是刀架在奴家脖子上也定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许沉烟点点头拂袖而去,扶着楼梯两旁的扶手摸黑下到二楼,一抬头却见到闵攸提着灯笼静静地站在走廊里,烛光将他原本漆黑的眼眸映照出一双跳动的火光,如同深夜伏击猎物的饿狼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许沉烟低下头假装没没看见他,却被闵攸提着食盒的手挡在胸前。 “许公子身量单薄,晚上只吃烧饼怎么行。”闵攸把食盒塞到他手里幽幽说道:“我让伙计备了糕点,你带回去吃。” 许沉烟抱着食盒后退了一步,恼怒道:“王爷从一开始就跟踪我!” “许公子说的话本王不太明白。”闵攸笑了笑提着灯笼贴近他,抬手轻轻拍落许沉烟衣襟上沾着的芝麻粒和碎饼屑:“下次吃完烧饼记得把身上也掸一掸。” 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许沉烟尴尬地转身离开,跑到楼梯中间时突然抬头冲他说道:“那玉坠王爷千万收好了,草民凑够了钱自会去府上取回来!”说完抱着食盒匆匆逃离醉春阁。 “好,本王等着。” 侍卫木轩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站在闵攸身后小声问道:“这许含章的本事王爷也亲眼看到了,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闵攸不语,轻笑着踏出醉春阁,木轩为他掀开轿帘,闵攸坐在轿中沉声说:“回府。” 夜晚的攸王府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府内众人皆已入睡,宽阔的院子寂寥无人,秋风吹着后花园中的树木沙沙作响,为整个王府凭添了几分肃穆阴重的气氛。 闵攸的书房内灯还没熄,他胳膊支在书案上,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着桌面。 木轩站在案前说道:“王爷还在犹豫什么,既然已经确定许沉烟就是许含章,而且本事还不小,那就赶紧收过来留作己用。” “急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只有让他心甘情愿地扶持本王才是万全之策。”闵攸沉着眸子,从怀里掏出许沉烟的玉坠放在手里把玩。 这个玉坠是当年他远征吐蕃时,吐蕃王为了免战送来的求和礼物,天下只有两块,闵樊的那块上面刻着盘龙,闵攸的则刻着麒麟。想不到闵樊竟然舍得把自己的玉给了沈渊,看来皇兄对那神仙一般的坤元天师还真不是一般的关心。 他缓缓说道:“当年本王追随父皇携手打下盛璟江山,论功劳比他只多不少,倒头来父皇的心还是向着皇兄。后来皇兄有了沈渊的扶持,更是成了民心所向难以撼动。” 木轩说:“王爷等得了,恐怕皇帝那边可等不下去。早几日余福查到了许含章的隐居地,去试探了一番未果,明日就要奉命带许含章进宫作画。” 闵攸端起青瓷茶杯笑道:“怕什么,许含章定然不会给逼死自己义父的人卖命,皇兄若要逼他就范反而正中本王下怀。” 他眯着狭长的眸子吹开茶水里的浮叶,幽幽说道:“待本王把许含章弄到手,我那短命的皇兄也快活不了几日。” 木轩偷偷抬眼望着书案前低笑的闵攸,他早知道攸王不是像表面那样风度翩翩的贤明君子,但他内心究竟是有多少阴毒念头没人能摸得透,闵家这兄弟俩都是行事杀伐果断的人上之人,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这许含章不论是落到谁的手里,恐怕下场都会和当年的坤元天师差不了多少。 次日清晨,许沉烟让长恒和刘管事搬来桌椅放到院子里的槐树底下,刘管事不解地问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许沉烟把食盒放在桌上,又从柴房抱出一坛桂花酿笑着说:“昨晚醉春阁的冯妈妈赏了我一些糕点,今天咱们风雅一回,长恒你去把糕点放灶台上热一下。” “我这就去!”长恒一听见有好吃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提着食盒跑进柴房里。 许沉烟和刘管事坐在桌边,两人默默地对饮新酿的酒,刘管事望着酒杯里澄澈的酒水突然开口说道:“当年沈公子也喜欢在早晨和深夜喝酒。” “义父是跟我说过,桂花酿清甜爽口,最适宜在清晨小酌一杯,可以提神醒脑,一整日都满口幽香。”说完许沉烟细细闻了闻杯中的清酒,桂花的香气与酒香相互交融,让他忍不住呷了一口。 长恒从柴房端出五碟糕点惊喜地说:“想不到这冯妈妈倒是个慷慨之人,一下子送了这么多名贵的点心。” 许沉烟望着桌上品样精致玲珑的各色糕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他拿起一块茶黄色半透明的马蹄糕咬下,入口软滑,配着桂花酿别有一番滋味。 长恒捧着灯盏糕感叹道:“有钱人吃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巴掌大的小点心都费足了功夫,做的真是灵巧。”他把点心塞到嘴里鼓着腮帮对许沉烟说:“公子我也想喝桂花酿。” “只许一杯,你年纪尚轻,少喝点。”许沉烟在长恒幽怨的注视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拿着酒坛替自己和刘管事斟满酒杯。 三人嬉闹了一阵子吃得尽兴,却听见栅栏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许沉烟抬眼望去,见一辆裹着深青色锦缎的马车停在院门口,驾车的正是那日造访的御前侍卫张闯。 余福掀开帘子从马车里走下来,隔着栅栏笑吟吟地朝院内的许沉烟微微弯腰:“许公子好雅兴,可否让咱家进去说话?” 许沉烟顿时觉得兴致全无,放下手里的糕点点点头。余福推开栅栏自顾自走到树下,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桌上的糕点。 “皇上有旨,命许公子进宫作画。” 许沉烟见他分明没拿圣旨,却摆明了说是皇上的旨意,可见推是推不掉了。他本想今天得空了去把答应怡香的事情给办了,如今也不知道要在宫里待多长时间。 许沉烟把刘管事叫到屋内小声叮嘱道:“你去西街小树林后头的墓地上,那里有个无名冢,把它挖开,将里面的尸骨带出来和旁边名叫怡香的墓主人合葬在一起。” 刘管事惊道:“公子你莫不是帮人作法了!你忘了沈公子的话了吗!” 许沉烟微微叹气:“无奈之举,也没有旁人看见,应该出不了大事。” 刘管事痛心疾首:“公子你行事太不小心了,迟早会栽跟头的呀,只怕风声传到皇帝耳朵里,这回他让你进宫还不知道怎么为难你。” “行了,其他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你记得帮我把事情办妥。”说完,许沉烟推开门从房里走出来,硬着头皮跟着余福上了马车。 刘管事一脸担忧地跟了上去说道:“公子千万要小心呐!” 许沉烟从车内掀开帘子挥了挥手说道:“放心吧,记得未时把地里的菜浇点水。” 张闯扬起鞭子,马车向着皇宫一路疾驰。许沉烟坐在马车内的软垫上看着余福:“还没问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余福拱了拱手答道:“咱家是太监总管余福,驾车的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张闯。” “敢问余总管,皇上要我画什么?” 余福笑了笑:“自然是公子擅长的。” 许沉烟心想既然推脱不掉,干脆就趁着机会赚他一笔,也好早点把玉坠从闵攸那里赎回来。他问余福:“皇上可说我一幅画给多少钱?” 余福的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嫌弃,微微咂嘴说道:“皇上请你作画,那是求之不得的福分,谈价钱多掉档次啊。”末了他又笑着说:“你要是画得好讨了皇上的欢心,黄金万两都能赏得,若是画得不合皇上心意……你呀就别盘算着赏钱了,保命就不错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驶入皇城在宫门口停下,许沉烟下了马车跟在余福身后缓缓走进皇宫。 朱红色的宫墙两边是一排佩刀而立的侍卫,各个宫殿无一不是檐牙高啄尽显奢华,身边偶尔路过的宫女太监都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各忙各的,整个皇宫肃穆又让人倍感压抑。 余福领着他穿过宽阔的广场和蜿蜒曲折的朱红色长廊,推开御书房的门说道:“皇上这会儿正在朝上议事,许公子先在御书房里候着。”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御书房,余福安排许含章坐在外厅的椅子上,许含章端坐在黄梨木椅子上捧着茶杯默默等候,余福则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余总管,这茶喝起来清新爽口,是什么茶叶?”许沉烟等得有些无聊,便和余福搭话。 余福笑道:“今年新进贡的西湖龙井,全是采的百年老茶树上的新叶,跟外头那些次等货的龙井不一样。” 许沉烟点点头:“确实不一样,完全喝不出来。” 两人说话间,听见门外有动静,余福连忙小声提醒他:“皇上回来了。” 许沉烟放下手里的茶杯低着头跪在地上,余福从里面打开书房的门扯着嗓子说道:“恭迎皇上。” 闵樊负手站在门口,眼神落在地上跪着的男子身上。 许沉烟穿着白色直裰,外罩着草绿色纱衣,看起来身量单薄,耳边瀑布般的青丝被青色缎带系在脑后。虽然穿着不尊贵,却掩盖不了他身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淡然风度。 闵樊挥手示意身后的宫女退下,余福也低着头退出御书房。 关上门后,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闵樊负手站在他面前不说话,许沉烟只得跪在地上轻声说道:“草民许沉烟叩见皇上。” 闵樊走进内厅坐到书案边拿起奏折批阅,头也不抬地说:“过来。” 许沉烟从地上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站在书案前。 闵樊抬起头看向他,沉声说道:“把头抬起来。” 许沉烟抬头的瞬间与闵樊四目相对,心下惊叹这个帝王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老,反而很英俊年轻,眉目硬朗严肃,乍看上去和攸王有五分相似,但是闵樊的眼角多了几分沧桑和疲惫感,没有闵攸那么神采奕奕。 闵樊在见到许沉烟的瞬间心下微微一动,眼前的人身上透露着和沈渊相似的淡漠气质,眼神却灵动清澈,如同一汪干净的泉水,不染一丝杂质。不像沈渊的眼睛是黑洞般的阴郁,藏着太多心事。 “可会炼丹?”闵樊盯着他问道。 “回皇上,不会。”许沉烟淡淡回答。 “可会求雨招风?” “不会。” “可会卜卦测算?” “不会。” 闵樊烦躁地丢下折子继续说道:“画符镇鬼总是会的吧。” 许沉烟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会。” 他轻声叹气说道:“皇上日理万机,若不想买画,草民也不便打扰,还望准我早点回去。” 闵樊眸色一凛不怒而威:“放肆,朕没让你回去,还轮不到你自作主张。” 许沉烟应声跪地缓缓说道:“草民一介山野村夫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还望皇上息怒。” 闵樊冷笑,反倒想看看这小子还能装到什么时候:“朕听说你靠画内戏图为生,既然如此朕现在就命你画。” 闵樊从书案上取下纸笔和砚台放在许沉烟面前的地上,接着就负手站在书案旁一语不发地低头盯着他。 许沉烟跪在地上拿起笔蘸上墨水,左手微微揽起衣袖,想也没想便在纸上描画起来。 闵樊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的谪仙姿态,笔下却画着如此不堪入目的画,而且竟然画得入骨三分,看得人腹下一热。 闵樊不禁有些气恼,走到许沉烟面前蹲下身子,一只手抓住他握笔的手腕微微发力。 许沉烟画得正入神,手腕突然被握住不能动弹,他不解地抬起头,闵樊微怒的脸近在咫尺,两人的鼻尖轻轻擦了一下,许沉烟下意识地小声惊呼着后仰,却被闵樊的另一只手从脑后按住不能动弹。 闵樊的眼睛因为愤怒染上了一层腥红色,他咬牙说道:“这么多年你当真是以此为生,简直把阿渊的脸都丢尽了。” “皇上厌恶修道之人,旁人都不修我为何要修,嫌自己命不够长吗。” 许沉烟语气淡漠,口中温热的气息落在闵樊的鼻尖,使他原本愤怒的神色突然柔和下来。 “你喝桂花酿了?”闵樊眯着眼沉声问道,这是记忆里沈渊独有的味道。 许沉烟尴尬地别过脸说:“回皇上的话,早起时小酌了几杯。” 闵樊的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酒香,望着许沉烟领口那一截白玉般的脖颈,记忆里的沈渊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一时间心底涌出一股酸楚和眷恋的感情。 闵樊猛得将许沉烟的头朝自己按过来,俯身压上他柔软的双唇细细品尝他口中的芬芳。 “皇……唔……”闵樊突然的举动让许沉烟脑袋陷入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他甩落手里的毛笔猛得推开闵樊,双手撑着地面将身子惊恐地往后挪了一尺远。 闵樊站起身,嘴角带着隐约的笑意:“退下吧。” “谢皇上。”许沉烟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跑出御书房,没多久余福捧着一盘银锭从身后追了上来说道:“许公子,皇上说你画技精巧,有赏。” 许沉烟停下脚步,望着盘子里亮闪闪的银元,心想自己也不能白白吃亏,不拿白不拿,于是悉数收入囊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逼入朝堂(1) 许沉烟收了赏钱便打算直接去攸王府找王爷赎玉,余福跟在他身后说道:“回程路远难走,公子身上又带着钱财,皇上命咱家送许公子回去。” “多谢皇上体恤,草民还想去街上转转购置点物什,余总管就不要送了。”许沉烟草草敷衍一句后一个人快步离开皇宫。 虽说此次进宫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也算收获颇丰,许沉烟袖子里揣着沉甸甸的银锭,只是急着把义父的玉坠给赎回来。出了皇宫,他拦下一辆马车径直往攸王府赶去。 攸王府离皇宫不远,只隔了两条街,坐落在都城最鼎盛繁华的地段,街两旁商铺林立皆是装修精美的楼阁,就连路上往来的行人都是锦缎加身,没有几个穿布衣的。 马车在攸王府门前停住,许沉烟下车让车夫找个空地等着,抬头望着宽阔的门楣看了看,不禁感叹真不愧是摄政亲王的府邸,比那皇宫也差不了多少。 门口的侍卫皱着眉头嚷嚷道:“哪来的穷酸小子,看什么看?” 许沉烟微微施礼道:“草民许沉烟想求见攸王,可否帮忙通报一声。” 侍卫嫌弃地撇嘴:“滚滚滚,攸王是你能说见就见的吗。” 正说着,府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木轩站在门口冷脸训斥侍卫:“不得对许公子无礼。” 他朝许沉烟点点头说道:“许公子请进来吧。” “多谢。”许沉烟礼貌地笑笑跟在木轩身后走进王府。 刚一进府门,入眼便是一面雕花的墙壁,右侧有一个圆形拱门,抬脚跨进去才发现攸王府内的厅堂院落每一处都气派恢宏,别有洞天。 木轩并没有带着他去会客厅,而是穿过左侧长廊,沿着小路往后花园走去。 眼前是一大片被树木包围的假山,涓涓流水从嶙峋的石头上倾泻而下,落入池塘渐开晶莹的水珠。 许沉烟不由得感叹,攸王府的精致和气派是藏而不露的,不是亲身入其中根本不知道它的精妙之处,由此可见,这府邸的主人攸王也是个品性风雅的人。 时至初秋,园中丹桂飘香,石榴树和柿子树挂满果子,灰白色的亭台如明珠般,被火红的枫叶和一地浅色秋菊捧在中央。 许沉烟信步踏上台阶走进凉亭中央缓缓跪地:“草民许沉烟叩见王爷。” “不必行礼,地上凉。”闵攸坐在亭子中央的石凳上,拿起紫砂茶壶倒了一杯温热的清茶放到桌子对面,说道:“过来坐吧。” “谢王爷。”许沉烟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坐到石凳上与闵攸相对而视,他缓缓开口道:“王爷,我是来拿玉坠的。”说着他从袖口里取出银锭放在桌上:“这些应该是够的吧。” 闵攸并未看这些银两,只是将玉坠放到银锭里一起推给他,说道:“都拿回去,本王一分也不要。” “这怎么行,王爷替草民解围,草民已经不胜感激,这钱本该还给王爷。”许沉烟挑着玉坠准备收起来,刚握到手里眉头微微皱了皱,他翻开手心看着玉坠上的麒麟,一脸迷茫地说道:“王爷,这不是草民的坠子。” “怎么不是?你说说哪里不一样?”闵攸浅笑着盯着他。 许沉烟说:“这个玉坠虽然外形和玉材都是一样的,但图案不一样,这上面是麒麟,草民的那个上面是……”他猛得打住,愣愣地不说话。 闵攸挑着剑眉坏笑道:“继续说,你的玉坠上面刻的是什么?” 许沉烟当然知道,纹龙是皇帝的专属权,他一个平头百姓若是被抓到佩戴纹龙的饰品,那可是划归为逆谋要掉脑袋的大罪。 许沉烟结巴着掩饰:“总,总之……就不是草民那个。” 闵攸一脸玩味地笑道:“许沉烟啊,本王可不仅仅是帮你解围这么简单了,也亏宋伯帆当时气得眼花,你可知你那玉坠上的纹龙要是被他看见,当场就能治你的罪。” 许沉烟一时语塞,低头望着手里的麒麟玉坠愣得出神。 闵攸见他似乎有些害怕,软下声音说道:“放心,本王不会治你的罪,只是你的坠子我得扣着,还你一个差不多的也不算你吃亏。” 许沉烟失落地垂下睫毛,对于他来说,即使两个玉坠价值相等,如果不是义父留下来的那个,就没有意义了。 他把麒麟玉坠放回桌上,重新把银锭塞回衣袖里:“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叨扰王爷,这事就算了吧。” “先别急着走,你看这院子里风光大好,陪本王去喂鱼。” 闵攸起身走下凉亭往池塘边走去,许沉烟只得无奈地跟了上去。 池水清澈见底,各色游鱼穿梭在藕叶间嬉闹,闵攸站在池边的石头旁洒了一把鱼食,脚下的池水瞬间翻腾起来,整个池塘里的鱼全部游过来,红黑相间的锦鲤相互争抢着食物,摆动着尾巴掀起小小的水花。 他把装着鱼食的精致木盒放到许沉烟手里说道:“它们在等你投喂。” 许沉烟也抓了一把鱼食洒进湖里,望着热闹的水面,嘴角不觉扬起一抹笑意。这时许沉烟的眼前划过一双手,颈间被闵攸从身后挂上麒麟玉坠,他转过头不解地看向闵攸。 “本王不喜欢白拿别人的东西,给你就收着。” 许沉烟把手里的鱼食还给闵攸,淡淡回答:“既然如此那就多谢王爷赏赐了,家中还有事,草民先行告退。”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花园往正门走去。 许沉烟心情忐忑地坐在马车里,把脖子上的玉坠取下来放进钱袋里藏好。 虽然闵攸没有揭穿他是沈渊义子的身份,但从他的举动看来,他绝对不会不知道,如今再装傻也是无济于事。 回到家中,许沉烟立刻钻进屋里收拾东西,长恒走进来不解地问:“公子你收拾衣裳做什么?” “搬家,你和刘管事也要收拾行李,我们明日就出发。” “可是我们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 许沉烟有些烦躁,手不停歇地叠着衣服说道:“没必要知道那么多,明早让刘管事出去租一辆马车,你赶紧去收拾行李,锅碗瓢盆那些重的东西就别带了。” “柴房里的几坛桂花酿带着吗?” “不带。”许沉烟停下手冷冷说道:“反正以后也不想喝了。” 当晚,许沉烟再次从梦中惊醒,满脑子都是沈渊砸烂神像和法器时痛苦的样子。 以前他不太明白,人人趋之若鹜的朝堂是怎么把仙风道骨的义父逼成了疯子,如今见了闵樊和闵攸二人,他终于体会到那一丝无法逃脱的压迫感和恐惧感,而义父当时默默承受着百姓的期许和帝王的压迫,又是何等的绝望。 次日清晨,天边刚刚泛出一抹白光,许沉烟便翻身下床为搬家做最后的准备。三人把行李搬上马车后,许沉烟带着长恒和刘管事坐上马车,车轮疾驰扬起黄土,他掀开帘子念念不舍地望着充满回忆的简陋院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长恒问道:“公子,咱们去哪里?” 许沉烟笑着说道:“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长恒想了想,说道:“扬州怎么样?听说那里风景秀丽,姑娘都生得水灵。” “你原来打这坏主意呐,我们长恒到底是长大了。”许沉烟用手指疼惜地敲了一下长恒的额头,转脸看向刘管事:“你怎么想?” 刘管事怀里抱着他的宝贝八哥鸟,边逗边说:“去哪里无所谓,只要不在天子脚下,离皇城越远越好。” 许沉烟点点头:“好,那就去扬州。” 几个人一路说说笑笑也不觉得行程无聊,两个时辰后,马车行至城门口被守城的官兵拦下。 许沉烟掀开帘子,见城门口排了很长的队伍,便问车夫:“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放下鞭子回答:“可能是搜捕逃犯吧,出城被查是经常的事情,我都遇到过好几回了。” “是这样啊。”许沉烟放下帘子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没多久马车的门帘被官兵猛得掀开,他们拿着画像往车里三人比了比突然叫道:“找到了!就是这个人!”说着伸手进来把刘管事强拉行拉下马车。 许沉烟追下车惊道:“怎么回事,你们凭什么乱抓人!” 官兵把手里的画像递到他面前,凶神恶煞地说道:“我们是奉命抓捕五年前坤元府私逃的家仆刘义。” “你们不能抓他。”许沉烟挡在刘管事面前,却被官兵一把推开怒道:“滚开,阻碍官府办差小心我连你一起抓!” 长恒连忙扶住许沉烟关切地问:“公子你没事吧。” 刘管事跟在沈渊身边多年,朝廷办事的手段他还是了解的,既然已经旧事重提抓了他,就说明许沉烟已经被皇帝给盯上了。 他放下鸟笼对许沉烟喊道:“公子你别管我,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把人给我押回衙门去。”几个官兵押着刘管事往衙门走去,许沉烟正想跟上去,车夫拉住他说:“公子你这一车东西怎么办,还出不出城了?” 许沉烟塞了一锭银元给他,说道:“你把东西再给我拖回去吧,剩下的不用找了。” “公子我们当真不走了吗?”长恒问道。 许沉烟把长恒推上马车,又塞了几锭银子放他手心里,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先跟车夫回去,把东西搬下来以后别待在家里,找个地方自己藏起来。” 吩咐好一切后,许沉烟焦急地往衙门赶去。衙门口的两个捕快说什么也不给他进去,只是通知他:“明日督察李大人开堂亲审此案,到时候你再来吧。” 许沉烟偷偷塞了两锭银元给捕快手里,问道:“两位官爷,我就是想问问,怎么上头突然又查起陈年旧案了?” 捕快收起银子,语气不像刚才那么蛮横,回答道:“昨夜督察大人复查坤元府,清点了里面的东西,发现少了很多法器和经书,便猜想是五年前失踪的家仆刘义带着东西私逃了。” 另一个捕快接着说:“虽说那些原是坤元天师的私物,但皇上查封了坤元府,最后还是归官家所有,要是这个刘义能乖乖交出偷盗的东西,还能免于一死,若是他不交可有的罪受。” “我知道了……多谢二位官爷。”许沉烟心中一紧,这下是终于明白了,闵樊竟然不知不觉给他下了个死套。 若是他交不出丢失的法器和经书,刘管事必死无疑;若是他交出来了,就等同于向所有人宣告自己就是沈渊的义子,并且会用这些法器。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作日白天还放过他的皇帝,现在又突然变了主意让人连夜复查坤元府,打得他措手不及。 许沉烟后退了几步,神情恍惚地离开衙回到家里。犹豫再三后,他用钥匙打开地上暗门的锁扣,然后缓缓走进地窖里。 这日巳时下了早朝,闵攸刚出宫门便被督察李止山拉住小声问道:“王爷可知昨夜皇上突然召下官入宫的事?” 闵攸笑道:“皇兄的心思我可猜不透,他的行动向来不会跟我说。” 李止山说:“下官也是吓了一跳,昨夜我进了殿里,见皇上在发火,把勤政殿的青瓷花瓶都砸了,只当是自己被谁给参了一本,哪知道圣上是让我复查坤元府的事情。” 闵攸眯起眼睛问道:“查得如何?” 李止山回答:“府中金银珠宝各式古董珍品一件不少,却少了十几本修行炼丹用的经书,各类法器、丹炉、法衣和道袍也不见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也不是,还少了一个玉坠,皇上特别交代一定要找到那个玉坠。” “哦?这倒是稀奇。”闵攸笑了笑,抬脚跨进轿子里,掀开帘子对李止山说:“本王还要赶回府里处理公务,下次再和李大人细说。” 闵攸放下帘子,嘴角露出一抹阴沉的笑容。木轩骑着马走在轿子旁边说道:“王爷果然高明,作日许含章刚从王府出来,皇帝那边的眼线就回去报告了。” 闵攸闭着眼悠然自得:“皇兄是不是气得不轻?” 木轩点点头:“皇上得知许含章和王爷亲近,更加忌惮王爷的实力了,连夜就对许含章动手了。” “我那皇兄身子时好时差,自然等不起,给点火星扇扇风就能燃起火来,只待他那一团火把许含章烧疼了,本王再去灭火,许含章自然会死心塌地追随本王,到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闵攸摸着自己拇指上的玛瑙石扳指,眼中闪过一丝幽深狡黠的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逼入朝堂(2) 仅仅一天的时间,督察李大人要复审八年前的旧案一事轰动了整个皇城,虽说如今无人敢讨论道法,但坤元天师的名号在百姓心中是扎了根的记忆,众人奉他若神明下界,呼风唤雨造福苍生社稷。 甚至连街头巷尾的小孩子都能说出“得天师者得民心”这句话。 次日上午,衙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虽然只是盘查坤元府的盗窃法器一案,奈何只要是跟坤元天师扯上关系,大家都要看个究竟。 衙门大堂中央挂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公堂两旁的捕快握着杀威棒齐整肃立。这时,督察李止山稍整官服从侧门走进来坐到案前,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升堂!” 刘义脖子上带着木枷被两个捕快从囚房里押出来按住跪在公堂中央。 李止山例行公事懒懒问道:“堂下何人,所犯何事。” “草民刘义,乃坤元府管事。”刘义的双手被锁在木枷里,因为恐惧微微地颤抖着。 李止山坐直了身子加重语气:“本官问你所犯何事?” 刘义抿紧干燥发紫的嘴唇,半晌微微开口道:“草民明知官家要查封坤元府,还携府内物件外逃。” 李止山冷笑:“胆子不小,官家要查封的东西你都敢偷。”他接过主簿递过来的失物清单看了看,问道:“你自己说偷了多少东西,要是漏说了一件,就是十个板子。” 刘义弓着身子止不住地发抖,皱着眉头用力思索,结结巴巴开口说道:“法衣两件,丹炉……一鼎,还有书……” 李止山怒拍惊堂木:“说都说不清!来人给我打!” “慢着!”许沉烟拖着一个大口袋,从人群里费力地挤进公堂,然后跪在地上凛声说道:“草民许沉烟携坤元府失物请罪。” “公子你为何不走!”刘义痛心疾首地摇头。 许沉烟跪在堂下打开口袋,弯下身子伏在地上继续说:“所丢之物含法衣两件,堰月冠、上清冠各一顶,大小丹炉两鼎,法尺、斗灯、三清铃、桃木剑、招魂幡各一副,还有道经二十本,无一遗漏,请大人验收。” 李止山一边听着,手指抵在册子上一一比对失物,半晌抬头说道:“还差一样。” “大人,草民句句属实,就这么多了。” 李止山说道:“还差一个玉坠,最贵重的东西。” 许沉烟踌躇片刻,从钱袋里抖出玉坠,由主簿拿着呈给李止山。 李止山接了玉坠看了看,眯着眼睛来回打量许沉烟:“这么说,是你偷了坤元府的东西喽。” 许沉烟直起上半身淡然回答:“草民没有偷,只是受义父之命带出去藏起来。” “义父?你义父是谁?”李止山逼问。 “草民义父是……” “公子你别说了!”刘义涨红了脸在地上连叩了三个响头吼道:“是草民偷了官家的东西,罪该万死请大人责罚。” 许沉烟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没有用的刘管事,我已经被吃得死死的。”他望着李止山凛然说道:“草民的义父正是坤元天师沈渊。”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庭外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惊叹、有的怀疑、有的嘲笑…… 李止山皱着眉头连拍了三下惊堂木怒道:“安静!” 围观的众人被唬得连忙闭嘴,探着脑袋继续看好戏。 李止山鄙夷地笑了笑:“你以为信口开河说自己是坤元天师的义子就可以脱罪,可有证据?” 刘义连忙说道:“他不是沈渊的义子,草民可以作证,东西是我偷的!” “义父已死,自然没有证据。”许沉烟淡淡回答。 李止山摸着下巴想了想,缓缓开口:“既然你说你是天师的义子,想必也是会点法术的。” 他指着衙门外面说道:“现在晴空万里,秋高气爽,若你能在一个时辰内让天上降下雷暴雨,本官就信你,若不能,你和刘义都按盗窃官家财产罪论处。” 堂下又是一片哗然,众人纷纷议论道:“秋天哪里来的雷暴雨,简直是天方夜谭,我看他必死无疑。” “对呀对呀,我还没听过秋天打雷的呢!” “现在艳阳高照,万里无云,连一滴水都落不下来,还是早早认罪了求大人从轻处罚的好。” 许沉烟垂下睫毛,长叹一口气轻声说道:“用不了一个时辰,一炷香便可,只是为苍生求雨代价太大了,草民就只让衙门口下雨吧。” 李止山不禁发笑,站起身走到许沉烟面前俯视他:“许沉烟你可不要自信过了头,只让衙门口下雨,你当龙王爷是谁?你让他下哪里它就下哪?” 围观众人也跟着哄笑,本来秋天雷暴雨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竟然还挑地段下雨,这不是挖坑给自己跳嘛。 许沉烟一语不发地从地上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挑出几样法器拿在手里,悠然走出衙门。他先是站在街边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对街不远处的酒楼上。 那座名叫“仙客来”的奢华酒楼是整个皇城最高的商铺,一共有五层,专门招待达官显贵,普通老百姓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许沉烟二话没说往仙客来走去,一群看热闹的人就乌压压跟在他身后。酒楼的伙计一脸鄙夷地拦住他说道:“这里不接待布衣百姓。” 许沉烟从袖子里掏出两锭银子丢进他手里冷声道:“借你们酒楼的露台用一下。” 伙计收了银钱瞬间换了一副嘴脸,搓着手笑道:“客官里面请。” 许沉烟大摇大摆走进去后,伙计拦住门口的百姓凶道:“你们可不能进去啊!”于是众人只能站在底下抬头往楼顶的平台上望去。 没多久许沉烟便出现在露台上,身上已经套上了藏蓝色道袍,两个伙计从楼内抬出一张铺着红布的长桌,又按照许沉烟的吩咐摆放了各色贡品和香炉,祭案后竖起高杆幅旛。 简单的求雨法坛做好后,许沉烟对着烛台点燃三柱香向天拜了三下,将香插进祭案上的香炉里。他手执法剑,将剑指着天空立于祭案前,另一只手掐指念咒。 楼下众人皆仰头目不转睛盯着他,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天空仍然湛蓝澄澈,别说是雨了,连一片云彩都没有,有的人仰头看得累了,纷纷嘲笑着摇头离开。 许沉烟紧闭双目微微蹙眉,口中的咒语越念越快。 这时从西南方向吹来一阵风,连带着一朵乌云也被缓缓刮过来,不偏不倚正巧停在衙门和求雨法坛上方的一小块天空。 还没等楼下众人发出惊呼,只见乌云中闪了两下亮光,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接着豆大的雨点落下,淋湿了衙门口附近这一块地界,而不远处却是晴空万里。 许沉烟缓缓睁开双眼,抬起脸望着头顶的乌云露出一抹苦笑,任由雨水打湿自己,双手无力地垂下。 义父你看呐,章儿千躲万躲还是被逼到了这一步,你莫要责怪章儿…… 楼下众人见此情景忙不得躲雨,纷纷跪地磕头叫道:“天师啊!真的是天师显灵!” “公子真乃神仙下凡,咱们盛璟以后定能风调雨顺!” 听着底下百姓的呼声,许沉烟知道自己是彻底逃不掉了,他可以拒绝帝王,却独独无法拒绝天下苍生的期许。 许沉烟仰着被雨水打湿的脸,眼前出现一把橙黄色的油纸伞遮住他的头顶。闵樊不知何时竟然撑着伞站在他身后,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阿渊竟然给朕留了你这么个宝贝,朕倒是要好好谢谢他。” 许沉烟的后背贴着他坚硬的胸膛,目光冷漠地望向远方:“皇上可不可以放了刘管事。” 闵樊沉声问道:“你拿什么跟朕谈条件?” 许沉烟冷笑:“皇上想要什么。” 闵樊灼热的目光落在他圆润精巧的耳垂上,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触把玩,语气深沉却又不容抗拒:“朕想要你。” 雨水淅淅沥沥落下,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李止山站在衙门口的屋檐下,目光望向酒楼的露台喃喃自语:“想不到这许沉烟还有点真本事。” 他命令捕快先把刘义押回囚房听候发落,也知道皇上很快就会下令释放刘义。 果然,还没等他离开公堂,余福便匆匆赶来笑道:“李大人,皇上有旨,即刻释放刘义,至于遗失的物件,派人全部送回坤元府。” “余总管,那这个玉坠怎么处理?” 李止山拿起公案上的玉坠递给余福,余福接了玉坠,见到玉身上的麒麟纹样,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抬眼问道:“许沉烟给的?” 李止山点头:“怎么了余总管,难道不是这个玉坠?” 余福没回答他,沉着脸把玉坠收进袖子里,说道:“行了李大人,下面的事情你就不用过问了。” 传达完皇帝的旨意,余福便跟在四角垂着流苏的马车旁边缓缓离去,车窗上的布幔被掀开一道缝隙,许沉烟一双清亮的眸子回望着衙门,眼里说不出的哀伤。 “把窗帘放下,你刚淋了雨,吹了风会受凉。”闵樊揉着眉心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刚才许沉烟招来的乌云让他旧疾又犯,只觉得有千万条虫子在脑中啃噬,让他头疼欲裂。 许沉烟放下布幔转头看着闵樊,见他眉心隐约有一股黑气窜动。许沉烟微微蹙眉,这明显是中了道术咒法,想必是义父察觉到闵樊对自己动了杀心,为了保命才施下此法,好以此牵制闵樊。 许沉烟不禁轻笑,义父机关算尽还是算不过狠心的帝王,不过这也算义父留给自己的活路,让他有足够的资本可以和帝王谈条件。 “为何发笑。”闵樊冷眼看着他。 许沉烟也不遮掩,扬起嘴角笑道:“草民笑宫里的太医是吃白饭的。” 闵樊一只胳膊支在窗框上,手指抵着眉头盯着他:“你有办法?” “草民现在可以和皇上谈条件了吗?” “说来听听。” 许沉烟想了想慢慢开口说道:“求皇上放我隐居,不要再逼我了。” 闵樊发笑道:“朕当你会说出什么深谋远虑的话来,到底还是胸无城府的小孩子。” 他俯身向前伸手捏起许沉烟的下颌,目光灼灼地落下:“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你的名字样貌很快就会传遍皇城乃至天下,朕放了你,虎视眈眈要抓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良禽择木而息,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逃跑,而是认主。” 许沉烟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步,只是想着让皇帝早早放了自己,却没想到还有攸王甚至其他人已经觊觎得到他的力量。这样对比下来,皇帝确实是最可靠的保护伞。 “这样吧,你替朕把顽疾治好,朕就答应不再追究刘义的罪责,但是你必须要留在朕的身边。” 闵樊闭上眼,嘴角溢出一声长叹,松开手继续靠着软垫略微痛苦地皱着眉头。 许沉烟知道这咒术的厉害,换做其他人早就疼得抱头在地上滚了,心下感叹帝王终究是帝王,他的忍耐力确实令人震惊。 难得见到闵樊脆弱的一面,许沉烟竟然有些心软,凑近了身子微凉的手指贴上他的额头,找准穴位替闵樊轻轻按揉。 闵樊犀利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突然开口道:“回去把你那风尘的名字改回去,以后入朝为官,叫沉烟不像样子,倒像个勾栏小倌的昵称。” 许沉烟愣了愣,无奈道:“草民知道了。” “过会儿朕派人送你去坤元府,那里以后就是你的宅邸,迟些时候再让余福送点服侍的人过去。” 闵樊见他一副不乐意的样子,立刻冷下脸来:“还不快谢恩,这点规矩还要朕亲自教你。” 许含章放下手挪开身子,贴着马车坐着与他拉开距离,不情愿地说道:“草民许含章谢皇上赏赐。” 马车在坤元府门口缓缓停下,余福站在底下掀开帘子扶着许含章下了马车,他撕下朱门上的封条推开封尘已久的大门,许含章站在余福身后望着院内熟悉的一草一木,眼眶微微发热。 “许公子,你先进府里候着,咱家还要陪皇上回宫,过会儿再来看你,你呀趁着空想办法把皇上头疼的老毛病给治治。”说完,余福从一排带刀侍卫里挑了两个精壮的留在坤元府门口守着,然后跟着马车慢悠悠地离开。 许含章走进院子,推开主卧的房门走进去,里面的红木家具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他的眼神贪恋地扫过屋内的每一件摆设,却再也感受不到义父在世时的温度。 不过许含章现在没时间念旧,当务之急是找到方法破解沈渊留下的咒法,把闵樊的头疼治好。 他来到义父生前专门用来修行的房间,里面散落了一地的瓷器和神像,每一处都都像是被灰尘覆盖的伤疤。 许沉烟来到书架旁,从上面一本一本地取下经书翻看,终于在一本名叫《阴笈九录》的禁术经咒典籍中查到了沈渊所施的咒法。 他拿着书细细研究了一阵子,隐约听见院中一阵骚动,遂放下经书走出书房。 余福领着两男两女在院子里站着,见许含章走出来,连忙笑道:“许公子,咱家从宫里精挑细选了几个懂事又伶俐的下人来服侍你。”他冲几个下人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厮和丫鬟连忙跪地磕头一一报了自己的名字。 “奴才三宝,给公子请安。” “奴才吉祥,给公子请安。” “奴婢秋菊,给公子请安。” “奴婢丁香,给公子请安。” “都起来吧。”许含章打量了几个人,长得都眉清目秀,想来在宫中也是不差的,就是这名字太庸俗,他想了想说道:“从今往后,你们就叫无念、无妄、沁芳、沁雪。” 四人皆跪地叩头:“谢公子爷赐名。” 余福吩咐他们把院子打扫干净,然后提着手里的食盒放在前厅的桌子上,说道:“皇上惦记着许公子尚未吃午饭,特让咱家送点宫中菜肴给公子垫胃,明日进宫面见皇上,公子可别忘了要紧事。” “替皇上治病是头等大事,自然是忘不了的。”早上求雨耗费了不少体力,许含章饿了一上午,把饭菜从食盒里端出来自顾自吃起来,夹了两筷子才想起来招呼余福:“余总管要不要一起吃?” 余福笑着起身说道:“许公子慢用,咱家还要回去复命,若是许公子能治好皇上的病,往后咱家在公子面前只能自称奴才了,哪敢同桌吃饭啊。” 许含章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 这时府门被打开,长恒冲进来惊喜地叫道:“公子你真的发达了!” 许含章面色一冷,丢下筷子望向长恒和刘管事:“你们怎么来了!” 余福眯着眼露出一抹假笑:“皇上怕许公子一个人孤单,特地派人翻遍了整个皇城把公子的贴身小厮给找到了。”说完便走到长恒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着玩笑话:“小崽子,你家公子不乐意要你呐。” 长恒听了立刻当真,跑过去抱着许含章的胳膊几欲哭出来:“公子你当真不要长恒了吗?” 许含章本想一个人面对一切,哪知道闵樊早早看出了他的软肋,将长恒和刘管事一同接进府里管控,明摆了就是用这两人的性命来牵制他。 他无奈地揉着长恒的脑袋柔声说道:“傻孩子,我只盼着你能平安长大就好。”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长恒、刘管事过来一起吃饭。”许含章叹了口气,坐下重新拿起筷子面色凝重地继续吃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逼入朝堂(3) 次日午后,许含章手提木箱跟着余福来到皇帝的勤政殿,进寝宫之前他特地抬头看了看天,头顶乌云密布,想必闵樊此时又是疼得不轻。 余福打开门后,许含章走进去跪在地上:“草民许含章叩见皇上。” 闵樊穿着黑色丝织缎袍靠在床头,腰间垫着厚厚的软垫,连说话都有些虚弱:“行了,赶紧过来。” 许含章被余福领着走到龙塌前,说道:“草民找到方法可以医治皇上的顽疾,只是……有点冒险。” 闵樊目光一凛,放下揉着眉头的手冷声问道:“怎么冒险。” 许含章打开自己带来的小木箱,从里面拿出一根银针递到闵樊眼前,不慌不忙地说出自己想了一夜的借口:“皇上是脑中思虑过重无法排解才导致的头疼,需要用银针扎破眉心引出忧思。” 闵樊冷着脸,显然是觉得他的话漏洞百出无法让人信服。 余福微微怒道:“许公子你可不要胡来,若是伤着皇上,你脑袋都不保!” 虽然明知道自己的借口拙劣,许含章还是不会向闵樊挑明是沈渊亲手给他下的咒术,为了保全义父的名誉,他只能冒险撒谎。 闵樊沉着眸子想了想,微微点头:“朕信你一次。” “皇上您可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呀……”余福紧张地说,他盯着许含章警告:“外头可都是禁军和侍卫,许公子你下手悠着点,皇上若是出了事你也跑不了。” “草民知道。” 许含章跪在地上点燃一只红烛,从木箱里掏出一张符纸,然后用毛笔蘸着朱砂在符纸上画了一道符箓,接着把银针裹在符纸里叠好,用手拿着靠近烛火,口中小声念咒直到符纸烧尽露出里面的银针。 银针被火烧得烫手,许含章忍着灼痛把它捧在手心里吹凉,他用手指拈起银针起身坐在床边靠近闵樊,说道:“皇上我可要动手了。” 余福站在一旁紧张得捏着袖子嚷嚷:“许公子你下手千万要小心呐!” 许含章直接无视余福和闵樊复杂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后手指捏着银针缓缓伸到闵樊的眼前,不带一丝犹豫得将针尖扎进了皇帝的眉心。 “嘶——”余福眯起眼睛不忍直视,心想这许含章还真是有胆量,他可是第一个敢拿针扎皇上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被扎疼了,闵樊微微皱起眉头,许含章连忙直起身把脸凑过来,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说道:“别动别动,我还要慢慢引出来呢。” 闵樊舒展了眉头,双眼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双唇一开一合地轻轻念着咒语,勾得他心底微微发痒,渐渐忘记了额头传来的疼痛。 许含章一边念咒一边轻轻转动银针,原本汇聚在闵樊眉心的黑气顺着银针缓缓引出来,待黑气全部消散后,他拔出针尖放在手里看了看,整个银针已经变成了黑色。 余福连忙拿着帕子捂住闵樊的额头渗出来的一滴血紧张地问道:“感觉怎么样啊皇上?” 原本压在眉心的痛感消失了,闵樊挥开余福挡在眼前的手,豁然笑道:“确实不疼了,不必大惊小怪。” 余福见他一脸轻松的样子,连忙笑着跪地祝贺:“皇上可算摆脱了顽疾,可喜可贺!” 许含章一脸淡然地蹲在地上默默收拾东西,闵樊朝余福看了一眼,余福马上会意,悄悄退出寝殿关上门。 待许含章把带来的东西放进箱子里收拾好,刚起身便被闵樊拉进怀里,他不禁惊呼了一声:“皇上你做什么。” “朕要好好赏你。” “草民为皇上分忧不求赏赐,先行告退。”许含章挣扎着推开他,提着箱子慌乱地逃出寝殿。 闵樊望着他慌忙逃窜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他翻身下床命余福伺候着穿好衣服,然后去御书房拟了一道圣旨。 许含章前脚刚回府连茶都还没送到嘴边,余福后脚就提着圣旨来了。 府门打开后,余福笑嘻嘻地领着一群手捧托盘的太监们鱼贯而入,他缓缓展开圣旨扯着嗓子说道:“许含章接旨。” 许含章放下手中的茶杯从前厅走出来跪在院中:“草民许含章听旨。” 余福清了清嗓子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许含章道法精湛秉性纯良,甚得朕心,封护国天师,官居五品,月俸一百贯,赏银二百两,银座红珊瑚盆景一株,玛瑙手珠两串,沉香木笔一支。望爱卿恪守臣子之则,君臣一心为天下苍生谋福,钦此。” 许含章深深吸气,沉声说道:“臣领旨谢恩。”他俯身跪趴在地上缓缓闭上眼睛,想来真是嘲讽,当初义父正是在这间院子里让他终身不许入朝为官,如今却在这里受了皇帝的封赏。 余福把圣旨递给他笑道:“许天师,明儿一早奴才再把朝服给你送过来领你上朝。” 许含章起身接了圣旨,问道:“天师不是祭祀职官吗,还要上朝?”他一直以为只需要在府里炼丹修道,特殊时候出来替官家做做法事就够了。 “哟,天师也是京官怎么不上朝?许天师你可真有意思。”余福掩着嘴笑道:“说起来,明儿个新科状元俞冕也是头一天上朝面圣,那人也是个愣头青,说不定你们俩还能认识认识。”说完便领着小太监们离开坤元府。 沁芳叫来无妄无念一起把皇帝赏赐的东西搬进屋里收起来,她捧着玛瑙手串路过许含章身边时还不忘甜甜地笑道:“公子平步青云,逢此喜事,晌午要不要摆桌酒席好好庆祝一下?” “不用,没什么可喜的。”许含章拿起手串看了看又冷冷丢回托盘里:“我又不是女子,送这些个给我做什么。” 沁芳收起笑容捧着手串走进屋内,刘管事拿着清单走过来说道:“公子被封了官职,这几日定然有不少来府里送礼拜访的朝中大臣,咱们还是要准备些茶水糕果接待的。” 许含章微微有些烦躁:“这些杂事你吩咐无念他们去做吧,我本不擅长人情往来的。” 刘管事耐心劝他:“不擅长也得慢慢学,公子既然已入朝为官,就要和同僚们多多往来才是,免得被人背后捅了刀子,文武百官连个替你说情的人都没有。” “义父倒是通情理事故和百官交好,最后出事了也没见谁向皇上求情。”许含章寒心地笑了笑,拂袖而去。 刘管事虽然无奈于自家公子性子冷清,但规矩就是规矩,他吩咐无念出去置办了一些茶叶糕点果子,又吩咐沁芳和沁雪把前厅和花厅打扫干净留作待客。 许含章被皇帝封官的事情一出,下午皇城中各路官员便带着贺礼登门拜访,虽说只是个从五品官衔,但历朝历代的天师一职在皇帝和百姓心中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因此也来了不少达官显贵,众人皆想一睹坤元天师义子的风采。 无念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道:“御史中丞崔大人来访。” “尚书曹大人来访。” “开封府尹孙大人来访。” “御史大夫宋大人来访。” …… 坤元府的访客前脚刚送走一个后脚又来一个,无念和无妄站在门口忙不迭地招呼,沁芳沁雪两人则是在花厅捧着茶水忙得不可开交。 许含章穿着月白色描金缎袍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如仙人般清朗俊秀。 宋伯帆得知那日在醉春阁被他甩脸色的小画师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皇帝钦点的护国天师,生怕许含章记仇在闵樊面前说自己的坏话,连忙备了厚礼登门拜访。 宋伯帆坐在花厅里的椅子上腆着脸笑道:“哎呀,本官跟许天师还真是有缘,那日在醉春阁本官就觉得许天师气质脱俗,这……画也是极好的。” 许含章只是抿嘴含笑致谢,说道:“本官与宋大人确实有缘。” 许含章硬着头皮配合来访各个官员寒暄几句,心里暗暗叫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会客去书房读读经书。 次日清晨卯时,屋外还黑沉沉一片,许含章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便被沁芳叫醒。睁开眼时见她端着洗漱的水盆放到一边,沁雪手里已经捧着绯色朝服站在床边柔声说道:“公子,余总管已经把朝服送来了,人在前厅候着呢,你快些洗漱更衣与他上朝。” 许含章闭着困乏的双眼掀开被子站在地上,任由沁芳伺候着穿衣,嘴里小声抱怨道:“若知道当官还要早起,我就不当了。” 一旁的沁雪噗呲一声笑出来:“公子这话倒像是小孩子说的。” 沁芳低下头一边系着衣带一边笑道:“咱们公子看着冷清沉稳,骨子里比长恒也成熟不到哪去。” 许含章睁开眼佯装生气道:“别以为我不介意主仆规矩你们就可以胡说,才来府里二三日,你们两个就没大没小的。” 两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娇羞地嘻嘻笑着,把许含章收拾妥当推出卧房。 余福见他出了房门便急忙起身说道:“快些吧许天师,头一天上朝你可别误了时辰。” 许含章跟在余福身后上了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到达皇宫门口。轿子在宫门口落下,他由余福领着匆匆走到殿外,见百官已经汇集在殿外台阶下分成两队等候,约莫三四十人。左边穿绯色官服的年轻官员旁边空了一个位置,许含章走过去站好,并笑着朝旁边的男子点了点头。 俞冕抿着浅色的薄唇冷哼了一声,转过头直接无视他。许含章并不恼怒,反而觉得这人表里如一挺真实的,比作日登门拜访的那些官员要好懂多了。 其他官员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纷纷歪着头往许含章和俞冕的站位看,众人皆对这两位新晋同僚充满了好奇。 许含章只觉得浑身上下被无数双眼睛打量着,颇不自在地把脸埋进手中的朝板里。身旁的俞冕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嘴里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没见过活人啊……” 许含章忍不住轻笑出来,抬起头的瞬间目光撞上了闵攸满是笑意的眸子,闵攸路过他身边时特地停下脚步说道:“许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既然已经对视了,许含章只得对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用朝板遮掩住半张脸尴尬地小声说道:“王爷说得哪里话。” 许含章自然知道闵攸故意当着文武官员的面同他搭话,意在给其他官员造成一种他是站在闵攸这一派的错觉,无异于将他推到了一个异常尴尬的地界。 果然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连身旁的俞冕都斜着眼露出复杂的神情。 达到了目的,闵攸轻笑着负手走到列队最前面,领着身后的武官从右掖门进入殿内,而许含章这一列则由宰相司马宁领头从左掖门进殿,众臣跪地齐呼万岁。 “平身。”闵樊坐在殿内放下手头的折子,目光落在许含章身上,原本阴沉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昨夜收到边疆急报,宁远将军聂锋说俘虏了一队准备夜袭雄州城门的辽国士兵,朕猜想既然他们有动作了,便绝对不会只有这一次袭击。”闵樊望向太尉顾客芩问道:“此事爱卿怎么看?” 顾客芩回答:“如皇上所言,既然辽人已经有异动,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盛璟也应当加强防守,必要的话应该提前把粮草和军马备齐,防患于未然。” 闵樊点点头:“其他人怎么想?” 闵攸说道:“盛璟与辽国的战事向来是打打合合,上次一战也是五年前,辽人不敌我军派人求和,保存实力养精蓄锐到现在又开始作乱,不如就趁着这次直接把他们打怕了最好,拖下去只会让他们越发猖狂强大。” 宰相司马宁摇头说道:“臣不建议主动引战,还是应该先观察再做决定,毕竟战争无论大小输赢,定会掏空国库,而且百姓遭罪。” 尚书曹廖连忙点头附和:“丞相大人说的对,不能贸然引战。” 闵樊支着脑袋无奈地叹道:“近几年盛璟灾害频发,先是洵州发生了海溢,又是黎平县闹了蝗灾,今年入夏赣州又天降暴雨闹了洪灾,不少难民往周边州县流窜,老百姓养家糊口已经很不容易,又何以负担战争的开销。” 闵樊的目光在群臣中快速扫过,最后落在一张陌生的面孔上,他抬起指了指俞冕问道:“你可是新科状元俞冕?” 俞冕握着朝板微微弯腰:“回皇上的话,正是微臣。” 闵樊点点头:“你的文章朕看过,你对政事的看法很精准,此事你怎么看。” 俞冕想了想回答说:“臣也不建议主动引战,但不能没有应战的准备,应该外防入侵,内抚百姓,休兵养马,广积军储,多些时日让受灾的州县先养精蓄锐才是。” 闵樊想了想点头说道:“那就增派兵力加强对雄州的把守,粮食增加一个月的量送过去屯着,先保守应战吧。”他继续问俞冕:“你说的内抚百姓,可有建议?” 俞冕瞥了身边的许含章一眼说道:“自打赣州城闹洪灾以后,农田和房屋都被冲垮,受难的百姓吃不饱饭四处逃难。我朝时隔八年再次启用天师一职,不如让天师带着赈灾粮食去赣州安抚那些受灾的百姓,顺便摆个祭天法事也好□□人心,老百姓素来视天师为神职,看见他也算是有希望重建家园。” 旁边的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许含章自然也不好躲在朝板后面装傻充愣,他抬起头望向闵樊微微抬高声音说道:“微臣许含章愿意前往赣州尽绵薄之力为皇上分忧。” 闵樊皱起眉头沉吟片刻,与许含章四目相对柔声说道:“赣州受灾严重,朕之前已经拨了三批赈灾款和粮食过去,灾情还是压不下来,爱卿只身携赈灾粮款前往,恐怕会维持不住局面。” “臣弟愿同许天师一同前往赣州,一定护他周全。”闵攸突然开口,抬起头直视闵樊,眼神里满是挑衅的笑意。 闵樊冷笑道:“攸王去赈灾未免大材小用了,还是让朝奉大夫林少华陪他去吧。” 闵攸转过头笑着问躲在朝板后面的林少华:“本王好像听闻林大人最近身体不适……” 林少华从朝板后面露出一双胆怯的眼睛小声说道:“回,回皇上的话,微臣近日犯了风疾,时常头昏眼花,去赣州的路上舟车劳顿,臣心有余而力不足。” 闵攸满意地笑了笑,又转过脸看向司马宁:“丞相大人有何高见?” 司马宁笑道:“攸王体恤百姓愿意跋山涉水去赈灾那自然是最好的。” “哼。”闵樊冷哼一声起身准备离开:“此事以后再议。” 闵攸故意抬高声音,语气里带着一起嘲讽:“皇上有时间慢慢思索,灾民们可等不及,皇上疼惜许天师新官上任没有经验,可万万不能耽误了天下百姓啊。” “放肆!”闵樊垂在袖中的拳头微微攥紧,瞪着闵攸,咬牙说道:“朕还不需要你来说教。” 众人见闵樊发怒,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殿内突然鸦雀无声,众人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生怕惹怒了闵樊闵攸二人。毕竟这两人都不是好惹的主,得罪了谁都没有活路,只能缩着脑袋不说话。 许含章不得不佩服闵攸的胆识和手段,他竟敢以百姓的名义胁迫皇上,又扯上自己,如果此时自己默不作声,只会让其他官员觉得他许含章就是皇帝圈养起来祸国殃民的宠臣。 于是被逼无奈,许含章只得忍不住说道:“皇上当以天下为重,攸王愿意陪微臣一起赈灾,百姓只会更加感念皇上爱民如子。” “既然如此朕便遂了你们的意,退朝!”闵樊摔下奏折阴沉着脸拂袖而去,余福跟在他身后还不忘瞥了许含章一眼。 许含章长舒一口气,混在朝臣中缓缓退出议事殿,闵攸从身后快步跟上来说道:“许天师第一天上朝感觉如何?” 许含章回过头苦笑:“多谢王爷体恤,下官才疏学浅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卖画。”他并不想在宫里和闵攸多说话,免得被人看见传到闵樊耳朵里落得个不忠的罪名。 望着许含章快步走开的背影,闵攸笑着掀开轿帘坐进去对轿外的木轩说:“东西都备好了?” “回王爷的话,全都按照王爷的要求从各地搜罗过来的。” 闵攸点头:“那就带着贺礼直接去坤元府,咱们盛璟的天师新官上任,本王也应该登门拜贺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夜袭(1) 闵攸也不刻意回避,坐着轿子从宫门口大摇大摆地往坤元府去了。半个时辰后闵攸走下轿子,坤元府开门的家仆一见是攸王来了,忙不迭进去通报。 没多久许含章便从府内匆匆走出跪在门口:“下官不知王爷到访,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行了,你我二人私下不必讲究这些礼节,动不动就跪倒显得生疏了。”闵攸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又吩咐木轩把带来的贺礼送进府里。 许含章只是尴尬地笑笑,自己明明跟他没什么交集,怎么这闵攸一开口就给人一种两人情谊颇深的错觉。 许含章将他请进前厅,吩咐沁雪奉上清茶和糕点,说道:“下官府内没什么名贵的茶水糕点,招待不周还望王爷见谅。” 闵攸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笑道:“明日本王从府里挑点茶叶让木轩送过来。” 许含章连忙推辞:“哪能让王爷破费。” “客气什么。”闵攸拍了拍手,木轩和另一个下人扛着一大篮东西来到厅里,木轩掀开篮子上的红布,只见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神像经书和法器。 “本王从各地收集到的玩意,如今不比从前,皇兄当年下令查封所有道观,这些东西不太好找,也不知道有没有你用得着的物件。” 许含章眼神一亮,连忙起身走到篮子旁边蹲下身子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细细打量,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灿烂。 “这个是鎏金的玉清元始天尊的神像啊……这是前朝的铜钱剑吧!还有这本是前朝张真人亲笔批注的《太上北斗真灵》!” 他欣喜地抱着一堆法器和经书,弯起清亮的眸子笑吟吟地望向闵攸:“劳烦王爷费心替下官寻了这么多宝贝,下官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闵攸头一次看见许含章如此笑颜明媚的样子,晃神间捏着杯盖的手指微微一松,不偏不倚轻轻落在茶杯上,他放下茶杯笑着说:“你能喜欢就好。” 许含章点头:“下官自然是喜欢的。”他吩咐无念和无妄把东西抬下去收好,自己则坐回椅子上陪闵攸聊天,态度也不似一开始那般生疏客气了。 闵攸走后,许含章又吩咐无念和无妄在府里收拾出一间宽阔的空房,把闵攸送来的神像和各种法器放进去,以后这间房就是自己修行的地方。 沁芳在前厅里收拾茶具,笑道:“这攸王倒是比皇上更懂咱们公子的心思。” 许含章正拿着闵攸送来的经书翻看,随意说道:“王爷确实会琢磨人心,不像皇上凡事总爱顺着自己的性子硬来。” 沁芳替他换了杯热茶随口问道:“这么说公子心里是偏着攸王了?” 许含章合上书盯着她,语气认真地说:“在府里你能胡说,出去了可别这样讲,什么偏不偏的,皇上为君我为臣,我的心定然是向着皇上的。” 他想了想继续说:“虽然皇上确实有些强硬蛮横,却也不失为明君,盛璟在他统治下国力强盛,若不是近几年的天灾,老百姓的日子应该更好过一些。我虽是被迫为官,可拿的是皇上给的俸禄,吃的是百姓交的粮食,就应该为皇上分忧为苍生谋福。” “公子这么严肃做什么,奴婢只是说的玩笑话。”沁芳笑了笑端着茶具走出前厅。 沁芳前脚刚走,刘管事便走进过来一语不发地拉着许含章去了书房。 许含章见他探着脑袋向外张望一番后关上门,不解地问:“怎么了刘管事?” “攸王问你什么了?”刘管事小声问道。 “没问什么,无非是寒暄几句。”许含章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走到书案前坐下:“说来也奇怪,我只是一个负责宫廷祭祀的五品官,王爷还特地来给我道贺。” “攸王还不是冲着你是沈公子的义子才慕名而来的。”刘管事找了个椅子坐下继续说:“公子,往后在宫里要和攸王保持距离,免得被人传到皇上耳朵里。” “我知道,不过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再怎么不待见也不至于闹僵吧。”许含章翻着书随口说道。 刘管事幽幽叹气:“皇上和攸王二人面和心不和,私下勾心斗角那是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公子你一定要小心,这两人都不要得罪才好。” 许含章放下书继续追问:“我就是想不明白,本是同根生,皇上和攸王为何处处针锋相对。” “也好,既然公子入朝为官了,也该知道这些。”刘管事细细想了想,然后开口将其中原由缓缓道来。 世人皆知闵樊和闵攸二人正是前朝兵马大元帅闵璇的儿子。当年闵璇骁勇善战手握兵权,两个儿子也是人中龙凤,十几岁便能带兵打赢边塞来犯党项羌部落。 俗话说功高盖主必有祸患,皇帝忌惮闵璇,于是找了个由头将他治罪,眼看全家就要被灭门抄家,闵璇干脆领着两个儿子兵变,创建了如今的盛璟。 盛璟建朝后,闵璇登基称帝,并立嫡长子闵樊为太子。庶子闵攸心有不甘,迟迟不肯将手里的另一半兵权让给闵樊,恰巧那几年辽人趁势扰边,闵璇便让闵攸带兵反击,待闵攸击退了辽人,归来之时才得知先帝已经驾崩,闵樊早一步登基称帝坐稳了江山。 许含章感叹道:“攸王真是白给了别人做嫁衣裳,为了盛璟抛头颅洒热血,江山倒头来还是兄长的。” “二人的矛盾就是这时候埋下的。”刘管事点点头继续说:“皇上为了将攸王手里的兵权夺过来,用尽各种方法在朝堂上处处紧逼,最后还杀了攸王的生母,不过至今还是没拿到东北部的兵权。” 听罢许含章倒吸一口凉气:“伴君如伴虎这话不假,为了权利竟然连自家人都杀。” 刘管事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然后小声说:“我还从沈公子那里听过一个小道消息,攸王的生母原是秦淮河上的歌妓,攸王是后认回来的,所以他们母子二人在将军府中地位很低,皇上作为家中嫡长子,自然不把攸王的生母放在眼里。” “这也难怪他做不了皇帝,毕竟出生低微……”许含章听着这些话,瞬间对朝堂更敬畏了几分,更感叹义父竟然能在如此复杂环境的朝中立足,还混得风生水起。 “那义父当时是站在哪边的?”许含章问道。 “皇上对沈公子有知遇之恩,自然是皇上那边的。”刘管事回忆了一下,说道:“我记得皇上把我派到坤元府的时候,第一眼见着沈公子就惊为天人,他穿着道袍站在槐树底下,仙风道骨好不神气。” 说到这里,刘管事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情景,眼中的泪水呼之欲出:“皇上说沈公子是他费尽心思才请出山的得道高人,让我好生伺候着,哪知,哪知……” “行了刘管事,别说了。”许含章背过身顺手将经书塞回书架里:“我会小心的,不论是皇上还是王爷。” 入夜,闵樊留宿宣宁宫,宜妃伺候他脱了衣裳躺在床上靠在他胸膛上呢喃地说着话。 屋内烛火跳动着暧昧的火焰,宜妃褪去肩上的玫红色纱衣,温软的手指挑逗着闵樊脖颈间凸起的喉头。 “皇上有些日子没来臣妾这里,是不是又得了新人忘了臣妾的好了。”宜妃故作委屈娇嗔地说。 “近来边境不安,朕每日忙得焦头烂额,都是在御书房睡的。”闵樊敷衍地回答,把她的手抓着把玩。 宜妃的手白皙温软柔若无骨,握在掌心如同棉花般舒适,可闵樊脑海里却浮现出许含章捏着银针竖在他眼前的手,十指修长如同玉竹般骨节苍劲,袖口里若隐若现的半截光滑的腕子勾得他心底微微发痒。 余福在门口小声问道:“皇上,秋菊刚才来宫里回话,皇上是现在听还是明日再听?” 闵樊从床上坐起身子说道:“进来回话。” 余福轻轻推门走进来,凑到闵樊的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闵樊的脸上露出释怀的笑意:“他当真这么说?” 余福点头:“秋菊一字不差地说给奴才听,哦奴才忘了,她现在改名叫沁芳了。” 闵樊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余福快把朕的衣裳拿过来。” 宜妃用玉臂支起半边身子,委屈地皱着柳叶眉问道:“皇上不睡臣妾这里了吗?” “朕还有事,你先睡吧。”闵樊套上外袍带着余福大步离开宣宁宫。余福提着灯笼小跑着跟在闵樊身后说道:“皇上,这都亥时了,许天师肯定已经睡下了,要不然明日再去?” “朕现在就想见他,若是见不到他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闵樊抬脚跨进轿子里:“去坤元府。” 闵樊坐在轿中,胳膊支在窗框上回味着许含章的话,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落轿坤元府后,余福扯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接着从外面就能听见府内一阵骚动,无妄和无念匆忙打开府门,跪地叩头:“恭迎皇上。” 闵樊抬脚跨进府门,就看见许含章穿着白色里衣披散着长发从卧房快步走出来,长恒拿着外袍跟在后面叫道:“公子外面天凉把衣服穿上。” “微臣叩见皇上。”许含章正要弯膝下跪,却被闵樊一把拉住按进怀里,闵樊接过长恒手中的衣服展开披在他肩上,柔声说:“爱卿不用跪了。” 许含章并不喜欢皇上对自己过于亲昵的举止,抓着衣袍轻轻推开他问道:“皇上为何这个时候过来?” 闵樊眼眸深沉地盯着他的脸:“朕突然很想看你。” 许含章一时语塞只得尴尬地别过脸,闵樊伸手揽着他的肩膀往前厅走去:“陪朕喝点酒,你这里还有没有桂花酿了?” “回皇上的话,全部留在旧宅里了,府里没酒。”许含章淡淡回答。 谁知长恒跟在二人身后突然说道:“公子,我来的时候已经把你做的桂花酿都带过来了,一坛不少全在府上呢!”长恒一脸求表扬求夸奖的得意表情,却被许含章转头暗暗瞪了一下。 闵樊微微失落:“看来爱卿不想与朕喝酒。” 许含章边走边穿好外袍,说道:“并非微臣不愿意,只是夜深露重,皇上明日还要早朝,臣不想……” “去把酒拿过来。”闵樊不容分说坐在前厅的椅子上,长恒应了一声跑去后厨房,没多久便和无念抱了两坛桂花酿过来。 闵樊闭上眼闻着杯子里的酒香,细细尝了一口笑道:“含章酿酒的手艺不错。” “皇上若是喜欢,我这里的几坛酒都让余总管带回宫里。”许含章端坐着并没有动自己面前的酒杯。 沁芳站在椅子后面拿着梳子帮他把头发简单束起,闵樊虽然喝着酒,眼睛却没移开过许含章的脸,目光微醺仿佛在欣赏一副画。 闵樊放下酒杯叹道:“含章啊,明日你就要出发去赣州,那里几个月前受了灾,环境恶劣管理松散,据说还有疫情,你称病别去了,朕不想让你冒险。” 许含章表情认真地说:“微臣既然已经知道赣州问题诸多,就更要去了,百姓过得水生火热我如何坐视不理。” 闵樊看着他沉声道:“你又能做什么?在朝上那是俞冕在故意试探你,他本以为你不会去。” 许含章轻轻笑了笑:“是啊,满朝文武官员皆以为我不过就是沾了坤元天师的光,太平盛世给官家办点祭祀装装样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拿起酒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放下空酒杯说:“义父曾经说过,既然做了官,就要对社稷百姓负起责任才行。” 闵樊宽大的手掌落在他拿着酒杯的手面上,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你到底还是怪朕把你推到朝堂上的,你这是在跟朕置气。” “微臣不敢。” 酒过三巡,许含章抵不住困意袭来,一只手托着下巴闭着眼坐在椅子上打盹,闵樊轻轻唤了一声:“许含章?”只见那人实在熬不住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闵樊起身将他从椅子上抱起往卧房走去,余福守在前厅门口连忙跟上去小声问:“皇上还回宫吗?” 闵樊一脚踢开卧房的门:“吩咐下去,明早不上朝。” “是。”余福低着头跟进卧房,等到两人都躺上床后,他才吹熄蜡烛退出来,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闵樊侧着身子将许含章揽进怀里,手指轻轻挑开他的里衣伸进去抚摸他光滑的脊背。 许含章似乎在做一个很痛苦的梦,眉头微蹙着迷迷糊糊动了一下,闭着眼喃喃地说:“义父不要章儿了……” 闵樊叹息着收回手,虽然此刻自己浑身燥热难耐,在听见许含章喊义父时,他还是忍不下心对沈渊珍爱的义子下手。 “这次放了你,下次若再敢在朕面前睡着,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闵樊收回手,仰躺在床上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久也沉睡过去。 次日清晨,皇家粮仓一片忙碌之景,禁军们从粮仓里一袋一袋往外扛出粮米,木轩把粮食清点装车后捆扎牢固,走到闵攸身边说道:“王爷,赈灾粮款已经全部备齐。 闵攸接过他手里的清单围着十辆马车大致清点了一下,点头道:“差不多了,出发去坤元府接了许含章就直接出城。” 他抬腿坐进马车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掀开布幔问道:“今日怎么没听见钟鼓司敲朝鼓?” 木轩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回答说:“卑职听说皇上今日没有上朝。” 闵攸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道:“皇兄素来勤勉,怎么今日竟学起昏君留恋宫里的温柔乡来了。” 木轩神情复杂,透过窗口看向车内的闵攸:“王爷,说来怕你不信,皇上留恋的可是宫外的温柔乡。” “宫外还有此等美人?” 木轩牵着缰绳尴尬地说:“皇上昨夜留宿坤元府了。” 闵攸目光一凛,指尖攥着布幔拉皱,半晌他松开手放下帘子。 “本王原本当他是忠良之臣才颇费功夫地拉拢,想不到也是个以色事君的奸佞。” 木轩问道:“既然许含章已经和皇帝搅在一起,王爷你看……” 车内传出闵攸阴冷的笑声:“若是他执迷不悟非要做皇兄的走狗媚臣,这次赣州赈灾就让他有去无回,既然做不成同僚,便不能让他坏了本王的好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夜袭(2) 日上三竿后,许含章睡足了觉舒服地翻了个身,脑袋撞上一个硬硬的东西。他闭着眼恍惚中还在纳闷沁芳沁雪怎么没叫他起床上朝,待他睁开眼睛,发现抵着自己的头顶的竟然是闵樊棱角分明的下巴。 “啊!” 许含章大叫着从床上坐起来,闵樊皱着眉头睁开眼沉声说道:“别吵,朕难得睡个好觉。” 门口传来余福紧张的声音:“皇上?” 闵樊坐起身说道:“没事,不用进来。” 许含章低着头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襟,闵樊盯着他笑道:“朕若是当真动了你,你可就没这么精神了。” 许含章羞愧难当,红着脸翻起身匆匆下床,却被闵樊一把拉进怀里。 闵樊捏起他的下巴:“看到爱卿这副模样,朕突然又不想放过你了。” 许含章跪坐在他怀里慌张地挣扎:“皇上你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闵樊强硬地扯开许含章的衣襟,一双大手箍住他袒露在空气中的单薄肩膀,这诱人的身子着实让他眼前一热,喘着粗气说道:“朕念你是初经人事,定会好好疼惜着来。” 许含章羞愤交加,握着拳头毫不留情地朝闵樊面门砸去,闵樊无视他的反抗,只当这是提升兴致的小花招,冷笑一声抓住他的双手欺身压下:“这么不听话朕可要重罚你了。” “皇上是明君,怎么能对朝臣做这种事!”许含章怒道。 闵樊一只手轻而易举便箍住他两只反抗的手腕压过头顶,沉声说道:“怎么不能,阿渊以前最喜欢和朕在床上议事了。” 许含章闻言身子一僵,想不到皇上竟然对义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可他又不能图口舌之快辱骂皇上,只能拿盛满水雾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 这时卧房门外传来余福的声音:“皇上,攸王来了,说要带许天师出城。” 听到闵攸来了,闵樊顿时没有了兴致,冷哼一声松开手起身下床说道:“替朕更衣。” “臣不会。”说罢,许含章扯起袍子披在身上,冲出卧房径直去了长恒的房间,没多久穿戴整齐了方才出来。 他来到前厅时,闵攸捧着茶杯缓缓抬起头,一脸玩味地盯着他:“不知许天师今天还方便出行吗?” “下官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闵攸放下茶杯起身整理衣摆:“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许含章前脚跟着闵攸走出府门坐上马车,余福后脚便领着沁芳从院内出来,说道:“许天师,皇上担心你路上无人伺候,让你带个侍女。”说着便推着沁芳坐在车夫旁边。 许含章掀开帘子对沁芳说:“你进来坐吧,怎么好让姑娘家在外头吹风。” 沁芳连连摇手:“奴婢怎么能跟王爷和公子同车。” “没事的你进来吧,王爷素来是宽厚之人,不会在意这些礼节。”许含章将她拉进车内坐在自己旁边,然后转头问闵攸:“王爷不会介意吧?” 闵攸轻笑:“许天师身子不适,自然需要婢女贴身伺候。”接着他冷眼看向沁芳命令道:“拿个软垫给你家公子靠着,折腾了一夜哪里受得了路途颠簸。” 许含章自然听得出他阴阳怪气的嘲讽,脸色瞬间冷下来:“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沁芳拿着靠垫帮他垫在后腰上,柔声安抚道:“这一路车马劳顿少则也要三日,王爷宅心仁厚体恤公子呐。若是到了赣州公子再把身子累垮了,怎么有力气为百姓操劳办事不是?” 许含章似乎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收敛了怒意乖乖靠在软垫上,沁芳又从怀里掏出两本书递给他:“前几日我看公子在读这两本经书,想着带来给公子路上消遣用。” “你倒是个有心的丫头。”许含章接过经书漫不经心地翻看,渐渐忘却心中的不爽。 闵攸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心想真不愧是皇帝选出来的眼线,嘴巴就跟抹了油似的,不过许含章似乎还未发觉沁芳的身份,不如留着这丫头,借她的嘴挑怒皇帝杀掉许含章也是不错的选择。 为了避免冲撞到行人和路两旁的商贩,马车只能在皇城主道上缓缓前行。木轩骑在马上挎着刀行进在队伍的最前方,马车后面则跟着一排粮车,左右都有带刀禁军护送,一行人穿过街道浩浩荡荡地出了皇城往赣州进发。 行至郊外人烟稀少,行程便加快了许多,赶车的马夫不停地挥动鞭子,马抬起四只蹄子拖着马车在路上飞速狂奔。 郊外小路坑洼不平,闵攸因为以前行军打仗经常骑马,闭着眼睛神情自若地端坐在车内。许含章却被不停颠簸的马车晃得苦不堪言,若不是提前在身后垫了靠枕,恐怕腰真的就会被颠散了。 “不看了,看得头晕。”许含章把书放到一边,抿着泛白的嘴唇继续硬撑。 沁芳担忧地望着他:“公子你没事吧?” 许含章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故作镇定地说:“没事。”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了整个赈灾队伍的行程,也不想被攸王冷嘲热讽。许含章能明显感觉到今日闵攸对自己不似从前那般主动热情,连眼神中都透露着嫌弃的意味。 闵攸缓缓睁开眼掀开布幔对着车外说:“慢一点。” 在郊外一路奔波下来,到了下午木轩才找到了一间偏僻简陋的驿站,闵攸吩咐众人在此稍作休息,马车和运粮车整齐的停靠在驿站门口,负责押运粮款的禁军一刻也不敢松懈,围着粮车边啃馒头边望风。 许含章被沁芳搀扶着下了马车,双脚踩在地上都有点虚空的感觉。 沁芳先将他扶到驿站里坐在桌旁倒了一杯清水,接着又忙不迭从马车里提出食盒放到桌子上打开。 “奴婢一大早特地让无念去味清斋买的糕点,公子未吃早饭,午饭总要吃点。”沁芳用帕子取出一块枣泥酥递到他嘴边说道。 许含章接过枣泥酥笑道:“难怪长恒总跟我说你长了颗八面玲珑的心,什么事情都给我想到了。”他把食盒推到沁芳面前说道:“你也坐下来陪我一起吃吧,我胃里头难受吃不下多少。” 许含章瞥见旁边桌子的闵攸和木轩正在吃馒头,心想这两个大男人出来没有个女子照顾到底还是不细致的。他冲沁芳使了个眼色,沁芳会意地点点头,提着食盒去了隔壁桌。 “王爷和木侍卫一路辛苦奔波怎么能委屈自己的肚子呐。”沁芳把糕点放在二人面前笑道。 闵攸转过头望向许含章,见他正捧着一小块糕点慢慢嚼着,便问沁芳:“他就吃这么点?” 沁芳回答:“我家公子以前也是过苦日子的,饭量本来就不大,估计路上颠得够呛还没缓过来,王爷不必客气全吃了吧,这糕点再放久了便风干了。”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沁芳姑娘了。”木轩倒是不客气,放下手里的馒头抓起糕点往嘴里送,沁芳见了忍不住掩嘴笑道:“王爷都没动手呢,木侍卫你倒是像饿了八辈子的。” 木轩被她一说,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我和王爷一起上战场出生入死打过仗,出了皇城就不讲究这些规矩。” “可巧,我们公子也不喜欢和下人讲规矩。”沁芳一双美目瞥着木轩,转过身娉娉袅袅地走回许含章身边坐下。 闵攸抬脚从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的脚,木轩这才回过神,把目光从沁芳的背影上收回来。 填饱了肚子,木轩去驿站换了几匹马,闵攸和许含章也坐上马车继续赶路。 稍作休息后,许含章的身体不似之前那么难受,却也没什么精神,整个人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 闵攸隔着马车问木轩:“今晚能赶到驿馆吗?” 木轩想了想:“回禀王爷,快马加鞭应该没问题,卑职提前调查过了,二百里外有一间名叫衡泉置的驿馆,房间和设施比较齐全而且院落很大,能够容纳我们的人马留宿过夜。” 闵攸点点头:“行,那就加快速度去衡泉置,不然这么些粮食和钱款放在外面过夜着实不安全。” 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到衡泉置时,太阳已经落山,白夜交替夜色渐浓,远方的树梢上挂着几颗寒星。 一个样貌沧桑的中年男人连忙迎了出来跪地叩头:“卑职是衡泉置的驿丞周吏,拜见王爷和许天师,屋里已经备好了热水和饭菜,王爷和许天师请里面歇息。” “起来吧,派人给马准备点草料。”闵攸下了车四处看了看又问道:“这附近可有流匪山贼?” 周吏低头回答:“驿馆后面那座山头就有流匪,以前没那么多人,官府也就没放在心上,近些日子赣州出来逃荒的人太多,不少青壮年也跟着入山为匪了。” 闵攸抬头打量远处黑压压的山峦,吩咐侍卫把车停在驿馆门口,将车上的粮米和钱款全部搬进院子里清点放好,又分工安排禁军在院中轮流值夜看管。 闵攸走进驿馆的院子里,对木轩说:“这里山野遍布人烟罕至,一定要提防流匪夜袭,你不要睡得太沉,切记要守好赈灾粮款。” 木轩点头道:“放心吧王爷。” 两人正说着,沁芳从厅内走出来离得老远就招呼道:“王爷、木侍卫,奴婢做了些热饭热菜,二位操劳了一路,快些过来吃点。” “多谢沁芳姑娘。”木轩将马绳系在木桩上忙不迭跑过去跟着沁芳进了前厅。 闵攸慢悠悠走进厅里坐到桌旁,见木轩和沁芳边吃饭边说笑,两人相谈甚欢,他拿起勺子盛了一口粥送进嘴里,四处张望着问道:“许含章怎么不来吃饭?” 沁芳说:“方才奴婢见公子一个人拿着书往后院去了。” 话刚说完,一群人就见许含章拿着一支新鲜的玫红色芍药花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沁芳站起身接了花枝惊讶道:“看这花成色鲜艳倒像是刚开的,公子哪里摘来的?” “驿馆后院还有很多,你可以采些晒干了泡茶喝,滋阴补血。”许含章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馒头咬了一口。 沁芳拈着花瓣若有所思,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周吏从院子里激动地跑进来对许含章说:“哎呀,许天师真是神仙下凡,你是施了什么法让后院那株芍药秋天开花的?” “没什么,拿来练练手而已。”许含章淡然地说,吃了饭后便领着沁芳回房间休息。 入夜,许含章回到驿馆二楼的房间里,沁芳让他趴在床上给他捶背捏腰。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觉得酸痛的身体轻松了许多:“沁芳,你也是头一次出远门吧?姑娘家应该更柔弱才是,怎么不见你像我这般不舒服。” 沁芳坐在床边按着他的腰说:“奴婢是下人,粗手粗脚的自然比不上公子的身子金贵。” “这是什么话,我最不喜欢把人分三六九等,你和长恒、沁雪、无念、无妄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他歪过头舒服地眯着眼睛说:“我卖画那会儿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过刘管事和长恒从来不让我做粗活,要是以前多帮着他们做点事,说不定现在也不会这么没用。” 沁芳苦涩地笑了笑:“公子有人宠着是好事,像奴婢这种从小进宫里做下人,就是死在外头了都没人给哭的。” “谁说没有,你若是出事了,我会很伤心的。等日后我替你寻一门好亲事,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让你天天被宠着。” 看着许含章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去,沁芳轻叹着松开手,捏起被角替他盖好棉被,吹熄了灯离开房间。 不知睡了多久,许含章躺在床上隐约听见门外传来打斗的声音,接着房门突然被推开,沁芳披着衣服闯进来慌忙叫道:“公子快起来,流匪夜袭驿馆了!” “粮款还在不在?”许含章一个激灵翻身下床踏上鞋子快步往外走,沁芳跟在他身后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公子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别下去。” 许含章从二楼窗户往院子里望去,见闵攸和木轩领着禁军正在和一群拿刀蒙面的流匪厮杀,闵攸提着剑抬手挥开包围他的三个流匪,冲禁军喊道:“把院门堵死了,一箱东西也不许让他们搬出去!” 木轩飞起一脚踢开挡在面前的流匪,冲到门边抬起刀斩杀了两个正把装着粮款的箱子往外抬的男人。 他朝门外看了一眼,迅速关好院门说道:“王爷,外面草丛里似乎有火光,估计还有不少匪徒潜伏在驿馆附近。” 说话间又有两个人高举着刀朝他劈过来,木轩后背抵着院门,拿刀挡住两人的攻击,用脚踢开二人。 一群人与流匪乒乒乓乓打作一团,刀光剑影的寒光划破黑夜,各种厮杀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夜袭(3) “不行,我要去楼下看看。”许含章甩开沁芳的手走出房间正欲下楼,楼梯的黑暗处突然窜上来几个戴着头巾的流匪提着刀朝他们步步逼近。 其中一个蓄着大胡子的匪徒盯着沁芳咧嘴坏笑道:“哟,楼上还藏了个小美人儿,抓回去给哥几个开开荤。” “信不信姑奶奶把你们的胳膊卸下来。”沁芳冷笑着正欲从袖中抽出短刀,却被许含章转身一个箭步拖起胳膊塞回屋里。 许含章迅速关好门将屋内的桌子拖过来抵住门后,厉声命令道:“沁芳你赶紧躲起来,万一他们冲进来了我替你挡着。” 沁芳双手背在身后,短刀已经出鞘了半分,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虽然自家公子并不会功夫,紧要关头却想着要保护她,她心下一暖说道:“奴婢不需要公子保护。” 这时房门被外力猛得撞开,挡在门口的桌子应声倒地,门口竟然又多了两个匪徒,四个人举着刀凶神恶煞地窜进屋里,许含章将沁芳护身后缓缓退到墙边小声说道:“沁芳你别怕,我保护你。” 沁芳轻轻笑出来:“怕的是你吧,公子说话都抖了。”她站在许含章身后偷偷露出袖中的匕首,腕子一掷朝为首的匪徒丢了过去。 “啊——” 匕首直直划破空气扎进那人的胸口,只听匪徒惨叫一声便倒地身亡。 “沁芳你……”许含章惊愕地转过头看着她。 其他三名匪徒见同伙倒地身亡,愤怒地举起刀冲了过来:“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都给我抓回去!” 闵攸听见楼上的动静,快步冲上来挥起一剑从背后刺死了另外三人,他低头看了看胸口插着匕首仰面躺在地上的尸体,眼神复杂地盯着沁芳。 许含章无奈地摇头叹道:“早知你会功夫我也就不担心你了。” 他走出房门从楼上往下看,大厅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流匪的尸体,也有个别禁军的尸体躺在地上。院门紧闭,其他禁军则爬上梯子蹲在墙头提刀观察着院外的风吹草动。 “王爷,侍卫死伤多少?”许含章沉着目光问。 闵攸站在他身后淡淡回答:“死了二人,重伤一人,轻伤二人。” “周吏人呢?”许含章四处看不见驿丞的人影,正欲生气,却见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房门慢慢打开,周吏哆哆嗦嗦从屋里走过来。 “驿馆里可有大夫?”许含章质问他。 周吏缩着脖子回答:“没有,二十里外的村子里倒是有个郎中。” “现在就派人去把郎中带来。” 说罢,许含章急匆匆跑下楼头也不回地说:“沁芳,把药箱拿出来跟我下楼给伤员包扎。” 沁芳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抓起衣服追着许含章下了楼:“夜里天寒,公子先把衣服披上。” 受重伤的禁军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许含章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尚且还有些微弱的气息,便命人抬到房间里放在床上。 伤口狰狞皮肉外翻,如同张开嘴的血盆大口,许含章瞥开目光不去看,拿着帕子蘸水轻轻擦拭伤员胸口处的刀伤, 闵攸站在床边负手看着他,突然觉得许含章明明很害怕还故作镇定的样子很有趣。 许含章将带血的帕子丢进沁芳端着的水盆里,从药箱里翻出一根红线系在伤员的脖颈间轻声念咒,沁芳不解地问:“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许含章好似没听见,口中继续念咒,过了一阵子才回答说:“我在跟阎王爷抢人。”他把金疮药细细洒在伤口上,继续解释说:“医术我不太懂,只能用些旁门左道把他最后一口气系住等郎中过来,不然他撑不过今晚。” 这时木轩敲了敲门走进来:“王爷,驿馆外面的流匪好像已经撤退了。” 闵攸点点头:“这样最好。” 沁芳将目光从伤员身上移开看向木轩,小声惊叫道:“木侍卫你的胳膊受伤了!” 木轩抬起手臂看了看,衣袖上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皮肉伤而已,不妨事。” “快给奴婢看看。”沁芳放下手里的水盆走到木轩身边抓起他的手臂,语气里掩盖不住地紧张:“伤口这么大还说不严重。” 木轩红着脸抓了抓头发,任由她掀开自己的衣袖擦拭伤口。 许含章见这二人郎情妾意,丢了一捆包扎用的布条给沁芳,然后跟着闵攸退出房门,还不忘叮嘱一句:“照顾好木侍卫。” 二人来到厅中,闵攸坐在桌旁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水,说道:“看不出来许天师还有做月老的嗜好。” “只要沁芳喜欢就行。”许含章浅笑着与他四目相对,眸光闪烁异常动人:“王爷不会是看不上下官府里的人吧?” 闵攸微微愣神,然后沉着脸说道:“本王只是看不上皇兄手下的人。” 许含章垂下眸子,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双手握着杯子没有说话。因为事出匆忙,他并没来得及穿外袍,身上仅仅穿了件单薄的白色里衣,袖口里露出两只纤细的手腕。 闵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腕处的淤青,沉声问道:“皇兄对你用强了?” 闻言,许含章尴尬地把双手藏到桌子下面,眼睛慌张地四处乱瞥:“下官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闵攸微微叹息,摆出同情的模样,柔声说道:“皇上行事素来强硬不讲人情,委屈了许天师,本王这做臣弟的也着实心中有愧。” 许含章道:“王爷切莫自责,入朝为官者都是身不由己。” “是啊,身不由己,想当年坤元天师呼风唤雨观月瞻星,多么风流的人物,最后也难逃一个身不由己。”闵攸一双深沉阴暗的眸子跳动着烛火,幽幽说道:“若是沈渊在天有灵,看到你为皇上卖命,会很寒心吧。” “义父他……不会的。” 许含章拿起茶杯低下头,握着杯子的指尖微微发白,闵攸浅笑着抬手覆上他淤青的手腕,轻声说:“本王也不忍心让你走上坤元天师的旧路,含章若是有为难之处,本王可以替你想办法。” 许含章的手腕微微挣了挣从他温热的掌心抽了出来,说道:“为人臣子,就是把命交到皇上手里,皇上要怎么拿捏都是下官自己的命数,怎敢劳烦王爷为我这点小事上心。” 闵攸手心一空,悻悻地收回手,嘴角掠过一抹冷笑:“许天师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往后路还长,走哪条路还是要你自己选择。” 发生了流匪夜袭后,众人都没有了睡意,紧张地在驿馆里等待天亮。天色渐渐泛白时,门外传来马的嘶鸣声,周吏拉住缰绳隔着门喊道:“快开门,郎中来了。” 院门打开后,周吏领着一位年过半百的郎中提着药箱急匆匆走进屋里,许含章连忙起身带路:“伤员在一楼东边的屋里,我带你们去。” 郎中来到床边伸出两只枯瘦的手指放在他手腕上,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末了收回手摇着头惊叹:“奇也怪哉,伤成这样,脉搏都快没了竟然还有呼吸!” 许含章催促道:“大夫你赶紧救人吧,肯定能救回来的,人没救回来之前,他脖子上的线你可千万别解,这气说没就没了。” 这时沁芳收拾好东西推开门说:“公子,赈灾粮款都已经全部装点完毕,咱们要出发了。” “这就来。”他拉过周吏嘱咐道:“留在驿馆的两个伤员都是皇城里有头有脸的禁军,你要好生照顾,等我们从赣州回程时再来接他们。” 周吏拱手道:“许天师大可放心,卑职定会细心照料宫里的几位官爷。” 得到周吏的保证,许含章这才放下心离开驿馆上了马车。紧张了一夜未眠,放松下来后他顿时觉得身心疲惫,歪在马车的软垫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闭着眼轻声问道:“沁芳,我们到哪了?” 头顶传来的却是闵攸低沉的嗓音:“已经过了杏林县,今晚就能到赣州。” 许含章的身子微微一颤,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靠在闵攸的肩上,于是慌忙地坐起身子,一件缟色的狐裘披风从自己身上滑落坠地。 许含章认出来这是闵攸的披风,连忙弯腰捡起来手足无措地说:“下官不是故意……” “不妨事。”闵攸端坐着斜眼看他,语气淡然问道:“还困不困了?” 许含章连连摇头,将手里的披风叠好放到旁边。车内只有他和闵攸二人,许含章掀开布幔从窗口往外张望,见沁芳和木轩同乘一匹马在车前晃荡。 “沁芳,你一个姑娘家与男子同乘不合规矩,赶紧过来。”许含章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沁芳转过头笑得一脸天真:“是公子吩咐我照顾木侍卫的,他手臂受了伤不好牵缰绳,奴婢自然要帮他。” 见沁芳不肯进来,许含章只得放下布幔露出无奈的神情,作日沁芳在车里跟他说说话还没觉得气氛这么压抑,现在自己身边只有闵攸,许含章只能尴尬地坐着不说话。 闵攸突然开口说道:“这个碍事的婢女你要怎么处理?” “王爷说的可是沁芳?”许含章想了想,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处理她。” 闵攸说:“她的身手你也看见了,她是皇帝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 “下官知道。”许含章坦然笑了笑:“坤元府说好听了是官邸,实质上就是牢笼,我是囚犯,刘管事和长恒是人质,沁芳无念他们是狱卒。” 闵攸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盯着他:“既然你都知道为何不反抗。” 许含章苦笑:“下官已经走到这步,又有何退路。”一想起沁芳,他不禁感叹道:“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定是经历了太多生死,既然到了我的手底下,就要好好待她。” “你倒是真心待着他们,他们几时真心待你,明面上一口一个公子尊卑分得清楚,转脸就把你的话传到皇兄耳朵里,若是有一句不中听的,脑袋说掉就掉了。” 闵攸突然伸手抓起许含章的手腕,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还是你非要等她亲手把你送到龙塌上……” “王爷别说了。”许含章咬着唇别过脸,闵攸冰冷的话语混合着温热的气息呼在他侧颈间,让他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闵攸沉下眼眸盯着他光滑如玉的脖颈和他透着淡红的耳朵,突然理解了皇兄为何明知会挑怒许含章还是忍不住占有他的那种冲动。 他轻轻松开手,胳膊支着窗户托腮望向窗外的风景:“若是哪天你觉得府里那几个下人碍眼了,本王帮你除掉。” 许含章挪开身子稍稍远离他,音色清冷却异常笃定:“不劳烦王爷费心,坤元府里的人由下官亲自管教。” 闵攸冷哼一声,面上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赈灾(1) 马车在路上颠簸了整整一日后,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赣州,停在赣州府衙门口。沁芳下马走到车前掀开帘子说道:“王爷、公子,咱们到了。” 许含章跟着闵攸走下马车,知府吴平领着衙役和亲眷早早地跪在府衙门口,说道:“下官吴平拜见王爷和许天师。” “起来吧,去把赣州前三个月朝廷拨款的领用记录拿来给本王看看。”闵攸负手站在衙门口说道。 吴平显然没有想到攸王刚下马车就要查账,惊愕地抬起头从地上站起来,不过也没有显得太慌张。 “回王爷的话,前三批赈灾粮款的领用记录下官马上让主簿范文送来给王爷过目,您和许天师一路车马劳顿,不如先进屋稍作歇息,下官在府内备了饭菜和热水。” 闵攸点头显然对他的反应还比较满意,抬脚进了赣州府署。许含章则站在门口四处看了看,虽已夕阳西下但还没到天黑,整条街竟然看不见过路的行人和商贩。 “吴大人你先进去陪王爷吧,我去附近转转。” 许含章领着沁芳在街上没走几步,主簿范文便小跑着跟上来笑着说道:“许天师初来乍到,吴大人担心您迷路,让卑职陪着您四处看看。” “你们州城里怎么看不见人?”许含章走了一路,除了知州府附近沿街的商铺稀稀拉拉地点上灯笼开了几间,路上看不见几个人影。 范文回答:“许天师您有所不知,三个月前天降暴雨,上游的河水冲垮了河堤,咱们整个赣州都遭了殃,农田、房屋全被冲垮了,人也死了不少,府衙附近的商铺也是朝廷拨款新建起来的。” 三人路过粮店门口时,见两个伙计从店里扛出几袋东西丢在路边,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削女人,抱起口袋想要跑,伙计抬脚将她踹倒在地吐了口吐沫:“滚滚滚,哪里来的要饭的!” 女人倒在地上,一双眼陷在干瘪的眼眶里满是怒意,双手却死死抱着口袋哀求道:“你们都不要的东西,就行行好赏给我吧!” 伙计没好气地拿起门边的扫帚驱赶她:“滚一边去,丢了也不给你。” “你们在做什么!”许含章跑了过去厉声质问。粮店里的两个伙计见他长相俊美衣着华贵,连忙换了副嘴脸笑道:“公子是来买米面的吗?” “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妇人你们也不嫌羞。”许含章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弯腰扶起地上的女子。 “多管闲事,不买米就赶紧走,堵在门口耽误我们做生意。”两个伙计骂骂咧咧地回到铺子里。 “公子你看。”沁芳打开地上的口袋,里面露出潮湿发霉的米,一股酸味扑鼻而来。 许含章问那名妇女:“这些米都浸了水泡坏了,你拿来做什么?” “米当然是拿来吃了,不吃只能等着饿死。”妇女扎起口袋扛在枯瘦的肩上,身子晃了晃往回走。 许含章连忙拽住她,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钱袋丢给沁芳说:“去铺子里多买些米来。”他把妇人肩上的米袋扯下来说道:“你再等等,我让人给你买新米。” 妇女闻言连忙跪地磕头:“多谢公子施舍之恩!” 范文在一旁掺和:“许天师,就是个要饭而已,不用可怜她。” “范主簿,快过来帮忙搬米。”沁芳一个人扛了一口袋米放在肩上,脚边还放了两大袋米,范文心里虽然千万个不愿意,也只得咬着牙费力地把另外两袋米扛在肩上。 “我说沁芳姑娘,你力气还真大,这米我一个大男人扛着都费劲。”范文扛着米袋喘着粗气走在最后面,沁芳回头面不改色地朝他笑笑:“你们这些个文人一点用也没有。” 妇女领着许含章走在最前面,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地说:“好人呐,公子你是活菩萨,是好人呐……” 许含章问她:“你家住在哪里?” “家?”妇女苍黄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们家早就被大水冲没了,现在住在城里西北角那边。” 妇女领着他七弯八拐地穿过街道徒步走了一阵子,天色渐黑,一轮弦月挂在半空中,许含章提着灯笼四处照了照,到处都是毁坏坍塌的房屋,脚底的路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黄土,各种腐烂的木板横在路中央,入眼一片荒凉萧瑟之景。 他回头嘱咐沁芳:“天黑小心脚底下别绊着东西。” 没多久前方的破败漏风的木屋前出现了一群人,皆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们见妇人回来了,连忙叫道:“翠云姐,你快来看看,你家小宝儿好像不行了!” “什么!”苗翠云猛得一惊,连忙推开人群跑回屋里,抱起孩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许含章也跟着进去,见她怀里用肮脏的棉被抱着一个约莫一岁多的婴儿,借着灯笼的火光,他分明看见这婴儿瘦削干瘪的小脸面色铁青,浑身微微抽搐着。 苗翠云搂着孩子声嘶力竭地哭道:“我的小宝儿啊,你要是再没了娘可怎么活啊……” 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嚷嚷道:“小宝儿会不会染了瘟疫啊,她男人不就是染病死掉的嘛!” 话音刚落,原本在门口围观的一群人连忙哄然散开,离得老远探着头往屋里看。 “给我看看孩子。”许含章从苗翠云手中抱过孩子,用手覆上他的额头皱眉对范文说:“还得麻烦范主簿再跑一趟,赶紧去叫个大夫过来,这孩子烧得厉害!让他带点地锦草和樟树根来。” “卑职这就去。”范文忙不迭离开屋子。 许含章又吩咐沁芳煮点粥给孩子喝,谁知沁芳刚打开米袋,原本在屋外的那群人看见口袋里白花花的大米突然疯了似的冲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争抢粮食,沁芳伸手阻拦,却挡不住那么多疯抢的手,猝不及防被推倒外地。 许含章抱着孩子站在屋里急得快要哭出来:“你们别抢了!孩子都饿成这样,你们……” “让开!谁再敢抢一下直接砍手!”闵攸铁青着脸提剑出现在门口,身后是吴平还有一众提着灯笼的衙役。 众人闻声纷纷吓得撒开手退出屋子,范文这才领着大夫进了屋里,许含章抱起孩子给大夫看并对沁芳说:“快去熬粥,孩子太小,记得熬浓厚一点。” 闵攸黑着脸转过身盯着吴平:“我说城里怎么看不见人,原来都躲这里来了,你这个知府怎么把人饿成这样!” 吴平两腿一软跪在他脚边颤抖着说:“王爷饶命,实在是天灾太厉害,老百姓庄稼尽毁没有粮食才会这样。” 许含章抱着孩子从屋里走出来怒道:“没有粮食?粮店那么多的米浸了水都放馊了,宁愿丢掉也不分给老百姓,趁着闹灾虚涨粮价,你这个做知府的都不知道管一管的吗!” 吴平哆哆嗦嗦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着闵攸连连磕头:“下官……下官确实有失职守……” 闵攸冷着脸拿过木轩手里的账本翻了翻说道:“你这账做得滴水不漏,本王到底要问问看前三批赈灾款到底是怎么用的。”说着他从围观的人里挑了一个拉出来问道:“吴大人可否施粥赈灾?” 那人被闵攸盯得浑身发抖,又斜眼看了看吴平,哆嗦着回答:“吴大人爱民如子,确实有施粥给我们,经常施粥……”其他人也跟着纷纷点头,谁也不愿出头说话。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闵攸把账本摔在吴平脸上抬高声音对众人说:“不用抢米,明日辰时和戌时,府衙门口施粥,吃不饱饭的都过来。” 说完他走进屋里,见许含章正坐在破烂的土炕上抱着婴儿,用勺子盛了米粥汤慢慢喂进孩子嘴里。 许含章抬起眼望着他:“王爷,大夫方才看过了说不是瘟疫,下官能不能把孩子带回府署照顾几日,这里环境太差了。” “随你。” 许含章带着苗翠云和孩子回了府署,命人找了间空房给她住下,沁芳给小宝喂了药以后又忙着回房伺候许含章沐浴。 许含章泡在木桶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墨色的青丝如水草般浮在水面上,幽幽说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房休息吧,我自己洗就行。” 沁芳站在他身后拿着木梳轻柔地揽起他的头发笑道:“哪有奴婢放着主子不管自己睡大觉去的,公子不必体恤奴婢。” 许含章靠在桶沿仰头望着她,叹气道:“这赣州的灾情比我想象的要重,明明已经过去三个多月,除了府衙附近这条街还勉强能看,其他地方破败不堪,良田被淹庄稼尽毁,我担心带来的这点赈灾粮款根本不够。” “肯定是不够的,赣州虽说闹灾和瘟疫已经死了不少人,加之又逃荒了一些,留下的百姓起码还有几千余户人家,奴婢估摸着粮食只够吃三天。” 许含章愁恼地闭着眼,任由沁芳拿着锦帕轻轻擦拭他的头发,良久他睁开眼开口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当务之急是要让赣州的人民重拾信心耕作庄稼才能自给自足。” 沁芳回答:“公子说得容易,入秋本是收成的时节,大水冲了田地今年是颗粒无收,老百姓吃不饱饭,自然也没力气种地。” 许含章想了想说道:“明日得空了你去一趟城里的粮铺,把麦种全部买回来。” 沁芳停下手吃惊道:“你不会是想让他们种地吧?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他们饿得都站不稳,怎么做活?” 许含章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照办就行了,我自有办法。” 深夜府署内众人早已熄了灯,吴平的屋里却灯火通明,他负手在房内烦躁地走来走去,对范文抱怨道:“这次来的这两位大人都不是善茬,一个刚来就要查账,脸冷得比冰块还寒人,另一个到处乱跑,直接跑灾民营里去了,早知道这样本官还下血本修这一条街装样子做什么!” 吴平愤懑地摊手:“尤其是那个许含章,一个五品的祭祀官员也敢在本官面前耍威风,本官堂堂赣州知府还要跟他低声下气,他过来装装样子搞个祭天法事就行了,倒像个管事婆什么都要掺和!” 范文扶额无奈地叹气:“吴大人,城里那几家粮商怎么办?攸王可不是好糊弄的主,万一他查出粮铺的米是赈灾粮……” 吴平多少有点做贼心虚,板着脸凑到他耳边小声嘱咐:“你趁着天黑赶紧去几家铺子,让掌柜的把米藏起来别给官兵搜了去,等攸王走了再拿出来卖。” 范文踌躇着说:“这样可行吗吴大人?” 吴平靠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脱力,硬着头皮说道:“兵来将挡吧,总比什么都不做等死了强。” 次日清晨,府衙门口早早便挤满了前来领粥的人,似乎全城的百姓都汇集过来,全然没有了作日的冷清。 木轩领着侍卫站在台阶上,望着底下乌压压的人皱眉喊道:“都别挤!排队!” 奈何众人仿佛饿疯了完全听不进去,推推搡搡差点把门口的衙役都给挤得站不稳。 闵攸从府里负手走出,厉声说道:“拔刀。” 众侍卫应声从刀鞘里拔出刀高高举起,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睁着惶恐的眼睛盯着闵攸,纷纷往后退了老远。 接着几个衙役在门口架起桌子,从府里抬出三口装着米粥的大缸,众人虽然心急,却也不敢拥挤,自觉地排了三路长队捧着碗轮流等着领粥。 木轩望着人群收起刀笑道:“王爷,他们好像很怕你。” 闵攸俯视着阶下排队的人,说道:“怕就对了,怕才听话。皇兄不想让许含章一个人来赣州还是有道理的,若是换做他定舍不得这样对待百姓,只会把现场弄得一团乱。” 说着他回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怎么不见许含章?” 木轩指着身后说:“应该还在府里,不过一大早天还没亮卑职就看见沁芳一个人出门了。” 话音刚落,二人见许含章穿着茶白色云纹锦袍,腰间系下一枚剔透的环状玉佩,信步从院子里走出来,一副不染尘埃的仙人姿态。 “下官方才去看看小宝儿耽误了时辰,姗姗来迟还望王爷见谅。” 闵攸随口问道:“那婴儿可好些了?” 许含章笑着点头回答:“脸色看起来好多了,下官去的时候他已经睁眼了。”他站在门口望着施粥井然有序的进行,不禁感叹道:“还是王爷有手段,这么多灾民都能安排妥当。” 木轩得意地抬起头:“那当然,咱们王爷战场上统领十万大军都能让他们服服帖帖的,更何况这些人。” 正说着,沁芳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走到许含章身边附耳说:“公子,我连去了几个地主土绅家,也就钱员外一家愿意帮我们。” 许含章问道:“钱员外家肯借出多少亩田地?” “钱员外说家丁有限,只能借十亩地给我们用。”沁芳回答。 许含章想了想点头说:“十亩也差不多,再多恐怕我也承受不住,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闵攸眯着眼盯着两人交头接耳,开口问道:“许天师可是在筹划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看看本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许含章说:“王爷,我打算办场法事。” “什么法事?” 许含章说:“催生的法事。” “催生?”木轩惊愕地说:“许天师你连妇女生育之事都精通啊。” 沁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呸呸呸,木侍卫真不会说话,我们公子说的是催生庄稼。” 木轩还是不懂摇了摇头说:“庄稼怎么催生……” 沁芳挑起柳叶眉俏皮地笑道:“明日你就等着看许天师的能耐吧!” 一旁的闵攸仿佛听到了有趣的事情,笑着说:“那本王也拭目以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赈灾(2) 次日,得知钱员外家的十亩田地已经播种完成,许含章和沁芳吃了午饭便带着法器赶过去。 钱员外站在田埂边迎接,见许含章往这边走来连忙下跪:“下官钱邵东拜见许天师。” “钱员外快请起,我还要谢你肯帮我做这些事。”许含章扶起他说道。 “许天师,供台和贡品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备齐了,我这就带你去。” 许含章和沁芳跟在钱邵东身后来到供台前,他大概检查了一下,摆放方位正确,贡品也够富足,虽然是荒年粮食紧张,钱员外还是倾囊相助准备了三牲做贡品。 供台面对着一望无垠的空旷田亩,许含章指着田地再次确认了一下:“这些地方都撒上麦种了吧?” 钱邵东说:“下官派了二十多人从作日下午就开始松土播种了,今日天亮才完成。” 许含章点点头:“那就开坛吧。” 沁芳抖开绛紫色法衣伺候他穿上,又将上清冠捧起递给他。 许含章扶正了头冠缓缓走到供台前,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肃穆起来。 闵攸和木轩恰巧这时候也过来看法事,钱邵东本来正要跪地,被木轩一把拦住,小声说道:“别打扰了许天师做法。” 几个人将信将疑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许含章站在桌前掐着手指神神叨叨地念咒,香炉里的三柱高香冒出袅袅青烟萦绕在他身边久久不散。 许含章念咒时的表情时而严肃时而苦闷,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跟谁商量着什么。半柱香之后,他才微微睁开眼拿起桌上的树枝缓缓走在田埂上。 闵攸目光狐疑地追随着许含章的身影,见他围着农田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手里的树枝时不时对着田地轻轻点一下。 这时沁芳发现了异样,惊喜地指着农田小声惊呼:“你们快看,种子冒芽了!”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许含章所经之处,原本光秃秃的土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绿色芽尖。 钱邵东惊诧道:“神了!真真是神了!” 闵攸的眼睛也跟着一亮,接着换了一种复杂的眼神继续盯着许含章。 花了整整大半天的时间,许含章终于走完了十亩田地,此时他已是满脸虚汗,疲惫地喘着粗气站在田地中央。 田边不知何时已经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众人望着田里冒出的绿芽一脸惊诧地小声议论,接着纷纷跪地不停地叩头喊道:“求天师救救我们!” “求苍天显灵救救赣州的老百姓吧!” 许含章抬起脸望向不远处一群衣衫褴褛跪拜的百姓,从他们黝黑布满沟壑的脸上看到了心酸与希望。 或许义父站在求雨台上所见的景象比这更惨烈吧,他又是用何种怜悯与无奈的眼神俯视着遭受天灾人祸的黎民苍生。 “还差一点……”他喃喃自语,鼓足了精神定住脚站稳,闭上眼继续掐指念咒,接着突然猛得睁眼抬起双手叫了一声:“起!” 顷刻间十亩土地上的芽尖穿破土壤高高的窜了出来,接着迅速拔节抽穗。围观的众人惊得瞪大了眼睛望着一片金黄的麦田,眼神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只觉得面前这片麦田比黄金都要珍贵万分。 沁芳更是激动地拍起手来:“公子简直就是神仙啊!”话音刚落,就见置身于金色麦浪中的许含章身子晃了晃直直地倒进田地里。 “公子!”沁芳惊呼了一声,连忙抬腿跑过去,闵攸却先她一步穿过麦田拉起许含章的胳膊拽进怀里。 “许含章。”闵攸试探着叫了他却得不到应答,却见许含章的脸色惨白,双唇也不似以往那般红艳,整个人如同昏死一般。 “快去叫大夫。”闵攸抱起他跑出农田直奔县衙,沁芳也跟在身后担心地自责:“早知道做个法事会变成这样我就该拦着公子。” 闵攸将许含章侧拥在怀里,快马奔回府署安顿好,大夫探了探许含章的脉搏说道:“王爷不必惊慌,许天师只是因为脱力突发的气虚体弱,开几副方子补补身子便可。” 闵攸松了口气,望着床上双目紧闭的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冰冷的内心似乎久违地紧张了一下。 沁芳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药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坐下,她在床头竖起靠垫轻柔地扶起许含章的上半身把药吹凉了喂进去。 闵攸沉吟片刻,说道:“他在衡泉置的时候,恐怕就有此打算了。” 木轩不解地问:“王爷何出此言?” “芍药花。”沁芳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许含章嘴角溢出的药汁,继续说:“明明是秋日,衡泉置之所以会有春天开的芍药花,定是公子为了催熟植物拿来练手了。” 闵攸问她:“那日你说许含章拿着书去了驿馆后院,他拿的是什么书。” 沁芳看了他一眼,脸转向墙边的柜子:“就在里面放着呢。” 闵攸打开柜子拿出最上面的一本书,书页微微泛黄还有些破损,封面写着《阴笈九录》,看样子应该是传下来的旧书。 他拿着书在桌边坐下细细翻看,脸色越来越阴沉,木轩紧张地望着闵攸问道:“王爷,这书可有什么异样?” 闵攸合上书问道:“他平日里看的经书都是这种?” 沁芳点头:“对啊。” 闵攸把书丢到一旁,说道:“常听人说道法修身养性,怎么感觉这本经书的修行方法这么阴邪呢。” 木轩思索了一番:“王爷的意思是……许天师晕倒是因为用了这上面的法术?” 闵攸并不回答,起身领着木轩离开,临走时对沁芳说:“好生照顾他。” 木轩跟在他身后回到屋里,见闵攸神情烦躁,于是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还按原计划行事吗?” 闵攸站在窗前,手指不安地敲着窗台说道:“看样子许含章和沈渊一样是条愚忠的狗,即使为皇上豁出命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与其让他成为皇兄的利剑,不如趁早把他折了。” 木轩疑惑地望着他,犹豫了片刻鼓起胆子说:“方才王爷见他晕倒的时候看起来很紧张,卑职以为王爷心软了。” “心软?”闵攸露出一抹冷笑,眼底寒意刺骨:“当初皇兄为了夺兵权把我和我娘逼成什么样,他杀我娘的时候心软过吗?如今本王杀他一个愚忠的宠臣又如何!” 闵攸转念一想,瞪了木轩一眼微微怒道:“本王看你跟沁芳那个小丫头倒是打得火热,被她套话没有。” “没有,她并未打探王爷的事情。” 闵攸说:“沁芳说话做事伶俐得很,肚子里盘算的心思比你要多,你说话要当心别让她打探出什么。” 木轩追想了想说道:“那卑职不如趁着许含章昏迷,今晚动手?” “不用你动手,沁芳对我们防范已久,不必把事情闹大。”闵攸坐在桌旁倒了一杯水缓缓说道:“去把吴平叫过来。” “是,王爷。”木轩推门出去,没多久吴平便战战兢兢地推门走进来说:“下官参见王爷。” “过来坐吧吴大人,陪本王喝喝茶。”闵攸斟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吴平受宠若惊地从地上站起身与他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吴平讨好地笑着说:“王爷今日好雅兴。” 闵攸端着茶杯吹开水面上的浮叶:“该查的都查完了,自然有空喝茶了。” 闻言吴平的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王爷此话何意啊?” 闵攸放下茶杯笑了笑:“许天师手段高超,不仅施法瞬间长出了十亩田的麦子应急,听说还从城里的四家粮铺里搜出了整整五十石的赈灾粮呐。” 话音刚落,吴平就惊慌地打翻了面前的茶水,连忙跪在地上双臂止不住的颤抖:“王爷恕罪!” “难怪上头拨了三批赈灾粮都压不住灾情,原来全屯在粮商手里虚涨了粮价,早些日子的米面浸了水,搜出来的时候都腐坏了。” 闵攸话锋一转,放轻语气继续说道:“不必紧张,本王也不想为难你。吴大人的表妹是皇上最宠幸的宜妃,本王又是皇上的亲弟,这么说起来本王与吴大人也算沾点亲的。” “是!是啊王爷!下官与王爷是沾着亲的。”吴平偷偷抬起头看着闵攸,见他面色并不恼怒,心下不觉松了一口气。 闵攸眯起狡黠的眼睛,面露难色说道:“只是本王听许天师说,要回朝好好参你一本呐。” 吴平愣住:“这……该如何是好啊……兴许是许天师新官上任急着表现,不懂得朝堂上的规矩,求王爷替下官说说情吧!” 闵攸微微叹气,说道:“我也提醒过许天师,说吴大人和宜妃是亲系,若是出了事情,宜妃的面子也挂不住,宜妃丢脸那不就也是皇上丢脸了。偏生这许含章是个死脑筋听不进本王的劝告,说要如实禀报给皇上。” 吴平吓得跪在闵攸脚边连连叩头哀求道:“王爷,求王爷救救下官!下官也是一时糊涂犯了错,罪不至死啊王爷!” 闵攸轻轻摇头一脸无奈地说:“本王也救不了你,虽然许含章只是个五品官,却是皇上心尖上的宠臣,他说的话皇上哪有不听的道理。” 见吴平的脸色渐渐发白,闵攸轻笑道:“恰好许天师现在昏厥了,吴大人要不要派人过去探望探望。” 吴平跪在地上怔怔地抬起头,目光对上闵攸阴冷的脸,小声说道:“下官……下官多谢王爷指点。” 许含章的房间屋门紧闭,一直到吃晚饭时,沁芳才走出来,到厅堂对闵攸说:“王爷,公子醒了。” “醒了?”闵攸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住,片刻后释然笑道:“醒了自然是好的,本王也就放心了。” 吴平放下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点头附和:“是啊,许天师神通广大,造福我赣州的百姓,下官也着实担心着呐!” 正说着,苗翠云端了两盘热菜从侧门走进来放在餐桌上说道:“民女这两日在府上打搅了官老爷,做了两个菜给二位大人尝尝。” 沁芳问道:“翠云姐,你家小宝儿的病可好些了?” 苗翠云的双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点头说:“精神多了,这还多亏了许天师救了咱娘俩,若是小宝儿没了,我也就不想活了。” “那个……民女听说许天师身子不适,特地炖了一碗蛋羹在厨房放着。”苗翠云说。 吴平指了指外面:“那还不赶紧给许天师送过去,磨蹭什么。” “是,吴大人。”苗翠云匆匆退下,去后厨端了蛋羹往许含章的房间里去了。 这时木轩也来到厅堂大咧咧地跨腿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饭大口吃了起来,还不忘招呼沁芳:“站着干嘛,你也过来吃啊。” 沁芳说:“木侍卫你还真是没大没小,哪有下人同王爷和吴大人一桌吃饭的。” 闵攸笑道:“不妨事,木轩与本王在外面都是这样,你也过来吃吧,吴大人不会介意。” 厅堂的人热热闹闹地吃着饭,苗翠云敲了敲门,端着蛋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到床边。 “许天师,草民给你炖了碗蛋羹,趁热吃了吧。”苗翠云望着许含章,见他眉目如画风姿清俊,此刻正双目紧闭蔫蔫地躺在床上。 许含章缓缓睁开眼点头说道:“放桌上吧,我待会儿吃。” “是。”苗翠云走到桌边背对着他放下碗,另一只手伸进袖中颤抖着抽出匕首,犹豫了片刻突然转身一个俯冲刺向床上的人。 许含章来不及防备,见明晃晃的匕首笔直地朝自己刺过来,惊得从床上坐上几欲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突然被猛得推开,沁芳丢出一支竹筷打中了苗翠云的右手手腕。 “啊!”苗翠云吃痛地叫了一声,手中的匕首应声坠地。 沁芳一个跃身将她按倒在地,怒斥道:“我家公子对小宝儿是何等的好,你竟然恩将仇报!” 苗翠云的脸贴在冰冷的地上忍不住抽泣:“姑娘,我也是被逼无奈,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宝儿,他,他被衙役给抓去了,吴大人说只要我杀了许天师就能见着孩子,不然……” 苗翠云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许天师是好人,我也不想啊……” 许含章靠在床边气得用手指着房门不住地喘气:“沁芳你去把吴平叫过来,我倒要问问,我待他赣州的百姓如何,他为何要害我!” 沁芳拽着苗翠云走出房间来到厅堂,见桌前只有闵攸和木轩二人在吃饭,冷声问道:“吴大人呢?” 木轩回答:“他刚才急匆匆走了,好像是往卧房里去了。” 沁芳松开手对木轩说:“这毒妇竟敢刺杀公子,帮我把她看牢了,我去去就来。” 闵攸目光一凛,放下筷子紧张地问:“竟然有这种事,许天师怎么样了?” 沁芳冷笑道:“多谢王爷关心,我家公子有上天庇佑福大命大,自然不会出事的。” 说罢她转身出了厅堂穿过院子往吴平的卧房走去,在门口敲了半天门没动静,于是自作主张推开房门,眼前出现一双脚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沁芳顿时脸色大变,跑到院子里叫道:“快来人呐!吴大人自缢了!” 待衙役们闻声赶来,把吴平的尸体从卧房内转运到公堂的地上,闵攸和许含章也从厅堂赶到公堂上。 闵攸望着躺在地上的尸体,沉着脸说:“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自缢了,吴平的亲眷在哪里?” 沁芳说:“方才吴夫人见到尸首一时伤心过度晕过去了,现下还在屋里躺着呢。” 许含章走到尸体旁边看了看他脖颈下的勒痕连连摇头:“确实是自缢而亡,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木轩说:“想必是他刺杀许天师未遂,畏罪自尽了吧。” 许含章说:“可是我不明白吴大人为何要杀我。”他突然又想起小宝来,连忙问沁芳:“小宝儿呢?” 沁芳回答:“奴婢也没找到孩子。” 木轩说:“我这就带几个人在府里搜查,孩子太小又还病着,再找不到恐怕会出事。” 许含章点头说道:“麻烦你了木侍卫,务必要尽快找到小宝儿。” 木轩带着四个侍卫手提灯笼在府里翻找了一阵子却一无所获,最后干脆连后院的闺阁都没放过,吴家女眷们刚刚入寝,还不知道自家老爷已经自缢的噩耗,听见外头有男人的声音连忙穿上衣服,吓得抱在一起掩着脸瑟瑟发抖。 沁芳提着灯笼赶来,双手叉着腰冲木轩凶道:“你这男子真是粗莽,公子让你找人不是让你抄家,挎着刀闹这么大动静做什么,看把妇人们吓得!” “姑奶奶,找不到孩子我也急啊,整个府署的各个院落房舍都快要被我们翻得底朝天了。”木轩无奈地说。 苗翠云得知孩子不见了,哭得几欲昏过去,许含章终究还是不忍责怪她,只得下令继续找。 许含章在椅子上坐了一阵子却始终安不下心,于是起身说:“我去吴平的卧房看看,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你身子尚弱,本王与你一同去吧。” 闵攸起身与他一起来到吴平自缢的房间,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许含章心系着小宝儿,进门时没有留意脚下,一个不小心绊在门槛上身体往前摔了下去。 “啊!”正当他与地面快要接触到的瞬间,腰间被一只臂膀从身后揽住拉进陌生的怀抱里。 “当心脚下。”闵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含章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心跳竟然莫名地加快。 “多,多谢王爷出手相助。”许含章慌忙抬脚跨进屋内,闵攸紧随其后点亮桌上的蜡烛抬起眼盯着他。 许含章尴尬地别过脸,扶起原本倒在地上的椅子后拿着烛台在屋内四处看了看,头顶的白绫被晚风吹得微微晃动,屋内的气氛沉寂诡异。 许含章似乎隐约听见有婴儿的哭声传来,他转头对闵攸说:“王爷你听,有哭声。” 闵攸说:“哪里来的哭声,本王怎么没听见。” 许含章又闭上眼细细听了听,然后笃定地说:“声音很小,但是下官肯定是孩子的哭声,小宝儿就在附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赈灾(3) 许含章循着声音在屋内绕慢慢了一圈,接着又走出门,他发现哭声在门口很难听见,这么说应该还是在屋内。 闵攸干脆坐在桌旁支着脑袋看他一个人在屋里屋外绕来绕去,接着问道:“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许含章再次走进屋内,满脸疑惑地说:“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哭声只能在屋内听见,可是屋里面我都翻遍了。” 闵攸说:“不止是你,别忘了木轩刚才也带人搜了一遍。” 正说着,许含章突然神色慌张起来:“不好了,哭声停止了。” 闵攸眯起眼睛说:“你的意思是……” “小宝儿可能出事了,一定要赶快找到他!” 许含章急得将刚才翻找的地方又摸了一遍,衣柜、床底、桌下……他见闵攸依旧是静静坐着一脸与己无关的淡然模样,不禁微微怒道:“王爷你好歹也帮下官找一找!” 闵攸说:“这里都被翻得底朝天了还要本王怎么找,除非他飞天遁地,不然就是只蚂蚁也被找出来了。” 许含章的身子猛得一怔,喃喃自语道:“飞天遁地……飞天……遁地……”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刚才听到的声音,似乎带着回声,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都能听见,于是趴下身子用手指四处敲着地面。 许含章抬起头对闵攸说:“王爷,下官怀疑这间屋子有密室,就在地底下。” “哦?”闵攸突然来了兴致,起身四处看了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走到一面放着摆台的墙边拿起桌上的各种摆件,还不忘叮嘱许含章:“一般暗阁或者密室的机关都会紧贴墙边,你留心一些小物件移开看看。” 许含章点点头,开始按照闵攸的方法搜索密室的开关。 闵攸在摆台上摸索了一阵子,又将目光上移落在一副山水画上,接着掀开卷轴若有所思地看着画布后面的墙面。许含章也走到他身后问道:“怎么了王爷?” 闵攸没有回答,伸出手在墙上敲了敲,然后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说:“找到了。” 说罢他按下墙面上的一块砖,原本靠墙的摆台下面竟然出现了一个暗门,里面黑漆漆地没有一点亮光。 许含章连忙拿着烛台准备从暗门下去,闵攸突然拉住他:“你跟在本王后面。”说着便从他手里拿过烛台,二人指尖相触的瞬间他轻笑道:“许天师衣服穿少了,手有些凉。” 许含章解释道:“下官只是太紧张小宝儿了,出了一身冷汗。” 闵攸转身踩着台阶下到地窖里,许含章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去,刚到下面站好,许含章便看见墙角地上蜷缩在小被子里的身影。 “小宝儿!”许含章快步走过去抱起孩子试了试鼻息这才放松下来:“好像是哭累睡着了。” 闵攸在一旁打趣道:“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找个姑娘成亲生几个养着。” “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可怜。”许含章用手指擦掉小宝脸上的眼泪,见他整张小脸哭得通红,心疼地说:“官家的孩子生得白胖可爱,穷苦人家的孩子却瘦得如同一只小乌鸡,我见着小宝儿的时候心里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王爷你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要分个三六九等,为什么生下来就要面对如此残酷的生活。” “许天师你不是神,就算耗尽了生命也帮不了天下百姓,不如看开一点。”闵攸语气淡漠地说:“各有各的苦而已,官家的孩子比他们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闵攸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堆木箱上,打开一看,竟然是满满的银元。他拿起同银子放在一起的账本翻开看了看,冷笑道:“难怪要自缢,贪了这么多。” 二人带着小宝从地窖里出来后,闵攸便让衙役把地窖里的箱子全部搬上来,又命人将范文押到公堂候审。 范文被侍卫押过来的时候,肩上背着行李正准备跑路,他惶恐地跪在地上偷偷抬眼看了看坐在案前的闵攸和一旁听审的许含章。 这原本是吴平和他的位置,想不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自己竟成了受审的阶下囚。 闵攸将账本丢在他面前冷声问道:“一个知府,每月俸禄满打满算八十贯钱,竟然能有四十几张房契地契再加白银五百余两,这些收入是怎么来的。” 事到如今,范文也知道自己隐瞒不了什么,于是哆嗦着回答:“回王爷的话,吴大人……吴平把赈灾的粮食转给本城和其他邻近州县的粮商,趁着闹灾粮食紧张虚涨了粮价从中抽取分成。” 许含章问道:“那地契房契是从何而来?” 范文回答:“地契房契之类小的不是很清楚,恐怕是因为他是……额……那个宫里有亲戚吧,不少京里的大官也会来找他。” 范文不敢说得过于详细,毕竟宜妃是皇帝的宠妃,他知道闵攸心里肯定也清楚。 闵攸并没有多问,谁知许含章竟然开口追问道:“吴平宫里的亲戚是谁,你说清楚些,还有与吴平私下来往的京官又有哪些?” 闵攸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此事本王明日来查,许天师身子尚弱早些回房休息吧。” 许含章不解地望向他:“这不刚开始审呢吗?” “天色不早了,把范文先押下去,明日再审。”闵攸丢下一句话后起身离开。 回房的路上,闵攸愁眉不展,只觉得思绪乱作一团,木轩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道:“王爷你为何要帮许含章,不如让他做这个出头鸟一直查下去,这样想杀他的人就比比皆是了。” 见闵攸没做回答,木轩继续追问:“还有晚上吃饭也是,卑职好不容易把沁芳留下了,王爷怎么又改变主意打发她去许含章屋里了?” 闵攸在院中的树下驻足,听着晚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良久突然开口说道:“本王也弄不清楚,只是一想到他真要死的时候,突然又不想他死了。” 闵攸一路沉思着回到屋里,宽了外袍正准备熄灯入睡,这时门外却传来敲门声,结果一打开房门就见许含章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下官有事想同王爷商量。” 闵攸眼前蓦地一亮,嘴角勾起笑容,走到桌边坐下替他慢悠悠斟了杯水:“进来坐吧。” 许含章关上门坐下,说道:“下官是为了苗翠云的事情来求王爷,可否能请王爷网开一面现在就放了她。” “她刺杀朝廷命官,罪大恶极。而且还差点把你杀了,你当真一点也不恼?” 许含章无奈地笑道:“怎么不恼,下官气得很,可是小宝儿已经没了爹,若是再没了娘他还怎么活。” 闵攸想了想说道:“放了她也可以,不过吴平的事情,回去我会私下向皇兄禀报,皇上若是不提,许天师你也就不要过问了。” 许含章犹豫不决:“这……可是他害得百姓饿死那么多人,王爷难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闵攸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沉声说道:“本王这是在为你考虑,此事牵连甚广,怕你得罪了太多人自身难保,含章要明白本王的良苦用心。” 许含章脸颊微微发烫,捧起茶杯呷了一口,小声说道:“王爷的体恤下官自然是知道的。” 屋内烛火朦胧地跳动着,趁得气氛莫名地暧昧,许含章尴尬地捧着茶杯喝水不语。 闵攸见他喝了茶水,深邃的目光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果然没多久许含章便眯着水光潋滟的双眼晃晃悠悠地起身行礼:“下官有些乏了,明日再来叨扰王爷,苗翠云的事情还请王爷……三思……”许含章的声音越来越小,闭上眼身子一软便倒了下来。 闵攸伸手拦腰接住他打横抱起,然后走回床边轻轻将许含章放在自己的床上褪了外袍盖好被子。 木轩被闵攸叫进屋里时,看见床上的人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结结巴巴地说:“王、王爷你……” 闵攸笑道:“不用点非常手段,许含章是不会站在我们这边的,今晚你就在门口守着,沁芳如果来要人你应当知道如何回答。” 木轩还是有些犹豫:“可是王爷,如果真让皇帝知道了,搞不好一怒之下会杀了许含章。” 闵攸淡然地说:“皇兄是一怒之下把他杀了也好,留下慢慢折磨也罢,对本王而言都是一种机会。行了,赶紧去外面守着,沁芳那个小丫头就交给你应付了。”说罢他将木轩推出门外关上房门。 木轩站在门口打了个呵欠,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虽然他已经跟着闵攸十几年,从兵荒马乱的战场再到勾心斗角的朝堂,木轩却始终摸不透闵攸在想什么,明明前一刻还说对许含章心软了,这会儿又将他往绝路上推。 果然没多久沁芳便打着灯笼过来问道:“木侍卫,我家公子说来找王爷谈事情,怎么现在还没出来?” 木轩指了指身后漆黑的窗户小声说道:“没见到都熄了灯嘛,王爷和许天师已经睡下了。” 沁芳的脸色瞬间冷下来:“木侍卫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天师素来与王爷交好,二人秉烛夜谈乏了就睡下了,沁芳姑娘你也回房吧,打扰了二位大人休息可就不好了。” 沁芳冷笑着小声说:“我家公子什么时候同王爷交好了,木侍卫你可不要信口开河。”说着她屈膝跪在门口大声说道:“奴婢有事求见王爷。” 木轩弯下腰慌忙捂住她的嘴:“我都叫你别吵了!” 这时房门突然打开,闵攸穿着里衣出现在门口,语气里满是不悦:“大半夜叫什么,一个小小的侍女不知好歹,怎么没学着你家公子的半点斯文。” 沁芳跪在地上抬起脸露出虚假的笑容,继续大声说道:“奴婢来接公子回房休息。” 她本以为许含章听见她的声音便会出来,等了半天屋里依旧没有动静。 “不必了,含章已经睡下了叫不醒的。” 沁芳说:“公子睡觉很浅,听见奴婢的声音至少会答应一声。” 闵攸强硬地抬起沁芳的下巴与她对视:“皇上强迫他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在门外冒死忠心护主,如今含章和本王只是知己好友同塌而眠你就这般阻挠,你是根本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怕公子唐突打扰了王爷就寝。” “本王看你胆子倒是大的很。”闵攸冷哼着关上门。 沁芳不依不饶地跪在门口迟迟不愿起身离开,木轩低下头看着她,心中竟有一丝不舍,遂蹲下身子小声劝告:“放心吧,王爷不会害许天师的,外头风大你一个姑娘家跪在门口给旁人看见了还以为王爷欺负你了。” “公子一刻不出来,奴婢就在门口跪着。”沁芳语气倔强地守在门口。 木轩见她心意已决,便不再说话,两人一个挎刀站在门旁,一个跪在门口互相僵持着。 沁芳虽然跪着,心里里却只在盘算一件事情,到底该不该跟皇上汇报这件事。 攸王口口声声说许含章与他交情深厚,分明就是在逼她向皇上通风报信。若是如实禀报,只怕公子定会被重罚,说不定连命都能丢掉;若是只字不提,攸王在皇上面前故意提起此事来,自己便是犯了欺君之罪,皇上定不会轻饶她。 沁芳心下无奈地想,这闵家的两兄弟真不愧是同根同系,对付人的手段都如出一辙,逼得她和公子在夹缝中勉强求生,选错了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晚风呼啸着再走廊里穿梭,身边的蜡烛已经燃尽,沁芳身着单衣跪在地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时肩头落下一件带着温热体温的外套,她抬起头对上木轩近在咫尺的眼眸,脸颊顿时染上了红晕。 木轩把外袍披在她肩上,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鼻尖,目光略带羞涩地移开:“早让你回房了,若是受了风寒谁来照顾许天师。” 沁芳微微笑道:“木侍卫不是也不肯回房嘛。” “你一个姑娘家能同我比吗,我冬天光膀子下河都没事。” 沁芳垂下眼睛轻声叹息不语,继续跪在门口。 次日清晨,许含章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嘀咕:“沁芳把我的衣服拿来。” 等了许久发现沁芳没有过来叫他,许含章这才疑惑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转头却见闵攸只穿了白绸里衣坐在凳子上趴着桌子睡觉。 许含章心下猛得一惊,完了,我竟然把王爷的床给占了!不过转念一想,比起皇上趁着他喝多了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攸王宁愿趴在桌子上睡也不和他同塌而眠,这才是君子所为。 许含章心头泛起一股暖意,顿时对闵攸萌生出亲近之情,于是翻身下床拿起闵攸的外袍走到桌边轻手轻脚地替他披上。 “谁!”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熟睡中的闵攸闭着眼下意识地反手抓住身后的手,翻身将人压在桌上。 伴随着许含章吃痛地低吟,闵攸睁开眼见自己的胳膊正抵着许含章的脖子将他压在身下,于是连忙松开手,说道:“对不住了许天师。” 许含章直起身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他,然后跪地说道:“下官打搅王爷就寝,请王爷责罚。” “一大早跪什么。”闵攸扶他起来柔声说道:“含章为百姓操劳过度,本王也不忍心叫醒你。” 这时在门外跪了一夜的沁芳听见屋内有声音,连忙喊道:“公子你醒了吗?” 许含章打开门便看见沁芳一脸幽怨地盯着自己抱怨:“公子怎么能在王爷屋里睡下了。” “昨夜来找王爷谈事情,太累不小心就睡着了,好在王爷宽宏大量没有责罚我。”许含章笑着解释,跟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衣裳。 沁芳蹲在地上替许含章穿上描金的祥云官靴,给他穿衣服时还不忘在他后腰周围摸了摸,问道:“公子可觉得身体不适?” “没什么不适啊。”许含章一脸纳闷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身:“怎么了沁芳,你今日有些反常,总盯着我看做什么。” 沁芳鼓着腮帮说道:“还不是怕公子被豺狼吃了。” 许含章笑了笑:“你这丫头真爱说笑,知府府署里哪来的豺狼。今日我们还要带些人去田里把麦子收了分给百姓,又要忙一天。”说完,他便领着沁芳匆匆赶去钱邵家里。 许含章和闵攸在赣州一共待了五日,离开赣州城的那天,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赶来送行。 苗翠云抱着小宝儿在人群的最前面,目光依依不舍地追随着马车里的人,众人舍不得许含章离开,跟在马车后面高呼着:“许天师你不能走哇!” 许含章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冲他们挥手喊道:“别送了都回去吧。” 闵攸坐在旁边托腮笑道:“许天师还真是受人爱戴,本王都有些妒忌了。” 许含章转脸看向他:“王爷抬举下官了,说起来,赈灾的事情下官并没有帮上什么忙,都是王爷在主持大局。” “哦,对了。”许含章从食盒里拿出两个包子递给闵攸说道:“王爷一大早忙着回程准备车马还没吃饭,下官给你留了两个包子。 闵攸轻挑眉梢盯着他手里的包子,拿过来咬了一口后说道:“竟然是红豆馅的,也不知道留点好的给本王。” 许含章略微尴尬地别过脸小声辩解:“可是下官早上吃的就是这个。” 闵攸轻笑了笑,默默地把两个包子吃完后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寿元节(1) 回程路过衡泉置时,许含章不忘顺路接回了两个重伤的禁军,一行人车马劳顿用了三日赶回皇城。 刚回到坤元府,长恒便小跑着扑到许含章身上蹭了蹭说道:“公子我想死你了。” 无念和无妄见他回府了也纷纷欣喜地放下手里的活出来迎接。 许含章宠溺地揉了揉长恒的脑:“多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你看看无妄和无念同你差不多大的,比你顶事多了。” “就是,公子你不知道,你不在府里这几日,长恒都快野疯了。”无念争着说道。 “公子你别信他的,我乖得很!”长恒连忙伸手捂住无念的嘴,两人扭在一起打闹。 这时刘管事擦着手从前厅走出来笑道:“公子,这状我得告,我那养了两年的八哥好不容易下了个蛋,长恒这小崽子非要把鸟蛋从笼子里掏出来玩,害怕被啄又不敢用手进去拿,想了个馊主意用筷子去推,结果把鸟蛋给我戳坏了!” 闻言许含章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长恒说道:“你呀,该罚,那八哥是刘管事的心头肉,你同他认错没有?” “认错了。”长恒乖乖点头。 许含章进了前厅坐下休息,沁雪端着铜盆走进来,拿起帕子捧着他的手仔细擦拭。 “沁芳人呢,怎么一回来就不见人影了。”许含章四处看了看问道。 沁雪回答:“方才她去倒茶,说公子常喝的碧螺春没了,出去买茶了。” “她倒是一刻也不闲着,这次赈灾也跟着四处奔波照顾,等她回来要让她好好歇几天。”许含章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果然不是碧螺春喝着就不顺口。 时近中午,宫墙边的树木在萧瑟的秋风中静静地飘落黄叶,太监和宫女们只得不停地清扫,刚扫干净又飘下来一些,总是扫不尽。 闵樊坐在御书房里间的塌上懒懒地翻看奏折,大多数官员送上来的折子全是催促他准备两个月后的寿元节,称皇上的寿辰不能怠慢应提早筹备各项事宜。也只有谏议大夫俞冕的奏折里提到应当减免受灾地区税负的问题。 闵樊看着奏折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头,心想俞冕和许含章倒是有几分相像,也不知初入仕途克己清流的二人,在这媚上欺下的朝堂上混久了会不会也变得像司马宁那些老混蛋一样尽拣着好听的说。 余福在门口小声说了一句:“皇上,沁芳来回话了。”然后推开门将人领着走进里间。 闵樊放下手里的奏折目光幽幽地望着俯身跪地的沁芳,问道:“许含章在赣州城有何作为?” 沁芳说:“回禀皇上,许天师在赣州颇受百姓爱戴,施法速成时令加速麦子成熟解了赈灾粮不够的燃眉之急,而且还救下了一个伤重的禁军和一个襁褓婴儿。” 闵樊舒展眉头,浅笑着说道:“这许含章还算有点本事,也不枉朕天天记挂这他。”不过笑容只是转瞬即逝,他又冷着脸问道:“他与攸王路上可曾说些什么?” 沁芳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回答:“许天师与攸王并没有太多言语,无非是谈及一些赈灾的事情话题才会多一些,私下也没什么交集。” 闵樊垂下眼想了想,沉声说:“攸王和朕说了赣州知府吴平的贪腐劣迹,听说他自缢了?” “回皇上的话,奴婢是第一个发现吴平自缢的人,确实是自缢而亡。” 闵樊额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自己这个能干的弟弟还真是让他又爱又恨,他对着沁芳点点头:“退下吧,跟着余福去领赏。” “谢皇上赏赐。”沁芳磕了头跟着余福退出御书房领赏,回府的路上顺带买了些碧螺春带回去。 距离寿元节还有一个月时,朝中百官便开始盘算着今年给皇上送的贺寿礼。 将皇帝的降诞日定为节日是前朝就留下的习俗,每位皇帝会给自己寿辰日取名定节,前朝皇帝的生辰是“明观节”,先皇生辰是“长安节”,到了闵樊这一代,则取名为“寿元节”。 往年寿元节闵樊都会在宫中宴请百官贺寿,并规定朝官休假三日以示庆贺,也算是宫中难得气氛轻快的时候。 这日退朝后,宰相司马宁与尚书曹廖一前一后往宫门口走去,二人边走边聊,商议着到底该送什么贺礼给皇上。 司马宁说:“虽然皇上明面上不让大臣送礼,可是这贺礼每年也没断过,前年本官送了镀金兽耳香炉,去年送了夜光白玉石,今年想破脑袋都不知道送什么了。” “可不是,皇上也没让送礼,都是以前礼部侍郎那几个带头送起来的,大家也就见风使舵跟着送了。”曹廖拿下官帽,面露难色:“送的东西贵了皇上骂,送的东西俭朴了又不入皇上的眼,这可不是为难人。” 曹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说道:“下官记得以前坤元天师在的时候,送了一根鹤羽做寿礼,皇上龙颜大悦,宰相大人,要不您也弄个什么雀翎……” 司马宁冷冷笑了笑:“坤元天师就是送白纸皇上都高兴,咱们能学他吗,东施效颦。” 曹廖讪讪地闭嘴跟在他身后出了宫门,俞冕在不远处听着两人的对话暗暗发笑,道了声:“无聊。” 他正欲抬腿跨进轿子里,却见许含章在宫门口脱了朝服换上便装,遂命轿夫走过去,掀开帘子问道:“许天师忙着去哪?” “俞大人,我正准备去集市上做画。”许含章抬头对他笑了笑。 自从一个月前赈灾回来,俞冕对他的态度缓和很多,不像以前那般在朝堂上夹枪带棒的揶揄他,二人同时入朝为官,年纪相仿,行事作风又相似,时间久了也熟悉起来,偶尔还能说上几句知心话。 俞冕不解地说:“作画在书房不就行了,你去集市上做什么?” “俞大人附耳过来,我同你讲。”许含章意味深长地笑着,走到轿子旁边凑近俞冕耳朵,说道:“我打算画一副《百民图》给皇上做寿辰贺礼。” 俞冕听完细细回味了一下,忍不住点头笑道:“还真有你的许天师,俞某佩服,你这礼物拿出来可比朝上送金银珠宝的官员要有意义。” “只是不知道皇上喜不喜欢。”许含章沉吟片刻又抬头问道:“俞大人可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没有,折子倒是一大堆,本官天天忙得很,本就没打算送礼。”俞冕笑着放下布幔坐着轿子离开。 长恒提着画箱站在许含章旁边,望着俞冕远去的轿子说道:“这位大人可真有意思,大家都送礼,就他不送。” 许含章说:“人家是谏官,天天一堆事情要忙,我要是像他这么忙我也懒得送。” 来到集市,许含章便找了个茶楼坐在楼上雅间打开窗户悠悠地喝茶看风景。 长恒将画轴掏出来,仅仅只展开了一半便占满了大半张桌子,画布上已经画了许多姿态各异的人,有蹲在街角衣衫褴褛的乞丐;有花街柳巷卖笑的女子;有扛着沉重沙袋瘦骨嶙峋的老人;还有抱着孩子面目沧桑的妇人……画上的人虽然表情各有所异,但眉目中满是隐忍与无奈甚至有些绝望。 长恒望着画说道:“公子,皇上过寿是多喜庆的事啊,你送这么苦大仇深的画会不会不合时宜?” “我是想警醒皇上,天下百姓还是苦难居多,要勤政爱民不能躺在功劳簿上荒淫无度,时刻要记得民强则国富。”许含章的目光迅速锁定了楼下一个卖炊饼的瘸腿小贩,拿起笔按着小贩的样子画了起来。 许含章拿着笔一画就是大半天,直到暮色四合日落西山,街上的人陆续收了铺子回家,他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命令长恒把画具收拾了准备回府。 许含章带着长恒在街上慢悠悠地晃荡着,前方不远处两个熟悉的高挑身影迎面而来,他心中一惊,不是闵攸和木轩又是谁! 目光对上闵攸满是笑意的眼睛,许含章只得微微颔首浅笑着打招呼:“王……” 闵攸快步走到许含章面前伸手捂住他的嘴,把脸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大街上就不必行礼了,你一跪整条街的人都要跟着跪。” “是。”许含章点点头。 闵攸收回手,目光落在他身后长恒肩上挎着的画箱上,笑道:“是朝廷养不起许天师,又出来卖画了?” “下官只是在准备皇上寿辰的贺礼。”许含章如实回答。 闵攸沉下眼眸,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接着又风度翩翩地笑道:“许天师对皇上真是用心备至,难怪深得皇上喜爱。”他指着不远处的仙客来酒楼说道:“不知许天师可否有空陪本王去喝一杯。” 许含章转脸看了看那座极尽奢华的酒楼,虽然很想回府休息,却也不能拒绝攸王的邀请,于是改变路线跟着闵攸去了仙客来。 “哟,王爷来了,快里面请。” 闵攸刚抬脚跨进大厅,跑堂的伙计便笑盈盈地过来招呼。 虽然上次求雨时许含章来过一次,可事出匆忙他并没有留意酒楼内的光景,这次晚上来只觉得仿佛置身于一片璀璨灯海之中。大厅顶部悬着一串串鹅黄色花形灯笼,中央戏台上有几位姿色娇艳的美人随着乐声挥舞长袖扭动腰肢。坐在红木桌边的散客皆身着华贵,说笑着品茶吃饭。 长恒跟在木轩身后,眼睛四处张望着惊得嘴巴都合不上,小声叹道:“这才真是人间仙境啊……” 走上盘旋的楼梯后,伙计轻车熟路地将四人领进三楼的雅间,不待闵攸说话,一群姑娘便端着各色菜肴和酒水鱼贯而入。 伙计站在旁边搓着手笑道:“还是王爷喜欢的老菜色,请诸位慢用。”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屋内一众男子,说道:“王爷今晚要不要让若怜姑娘过来抚琴给诸位爷助助兴?” “不必。”闵攸拿着筷子夹了一口菜淡淡说道。 “那小的就在门口候着,有事让木侍卫招呼一声就来。”说罢伙计迅速退出房间关好门。 闵攸对站在墙角的长恒说:“你也过来坐着。” 长恒受宠若惊,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诶?我也能跟王爷同桌吗?” “王爷是宽厚之人,你过来坐就是。”许含章让他坐在自己旁边,然后举起酒杯对闵攸说:“下官敬王爷一杯。” 闵攸拿起酒杯与他相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略带嘲讽地笑道:“含章也学会酒桌上这一套了。” “王爷做东,下官自然要敬酒致谢,这是礼节不是奉承。”许含章慢慢将杯中的酒喝完,见长恒光是盯着一桌子的菜却迟迟不敢下筷子,便顺手夹了些菜放到他面前的碗里。 闵攸望着他俩,不解地问许含章:“你待下人都这般亲昵?” 长恒嘴里塞着鸡腿,还不忘插嘴说:“我们公子待谁都好,不过我是公子从路边救下来的,以前就跟着公子,所以他待我好。” 许含章笑着解释:“王爷有所不知,长恒虽是下官的贴身小厮,但我只将他当自家孩子带的。” “就如同坤元天师当初收养你一样。”闵攸突然开口说道。 见许含章神情一愣,闵攸便知自己提到了他的伤心事,于是又连忙岔开话题说:“你给皇上准备的什么贺礼,看着好像是一幅画。” 许含章点点头说:“确实是一幅画。” 闵攸挑眉问道:“能否让本王一睹为快?” “还没有完成,不过也画了一大半了。”许含章起身抽出两尺宽的卷轴递给闵攸,说道:“下官献丑了。” 由于画布太长,闵攸并未全部展开,只是打开了一部分,眼神触动地望着手里的画。 良久他抬起头感叹道:“含章啊,本王真是小看你了,为了劝皇上勤政,你可真是煞费苦心。”说着还指着画上抱着婴儿的妇女问道:“这可是苗翠云和小宝儿?” “这都被王爷看出来了。”许含章点点头略带羞涩地笑了笑,接着垂下眼睛说道:“现在想来此举还有些不讨人喜欢,明明皇上已经尽己所能地管理盛璟,下官却还要在他生辰之日将百姓疾苦给他看,也不知皇上会不会恼火。” 闵攸收起画轴还给许含章,目光深邃地盯着他说道:“陪本王去露台上赏月吧。”说罢起身负手离开房间,许含章只得放下画轴跟在他身后。 许含章站在露台边扶着栏杆俯视脚下夜市的车水马龙,闵攸则微微抬头仰望漆黑夜幕上淡黄的月牙。 许含章趴在栏杆上随口问道:“王爷寿辰是什么时候,早些知道下官也好提前准备贺礼。” “六月初六。”闵攸缓缓开口,语气略带忧伤地说:“不必准备贺礼,本王已经很久没过寿了。” “为何?”许含章转过脸看向他,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疑惑。 闵攸低下头露出一抹苦笑:“我娘在我的生辰宴上被刺死了,所以本王不过生辰,我的生辰之日就是我娘的祭日。” 许含章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悲愤与不甘,也知道刺死攸王生母的人就是当今圣上闵樊,所以不好多说什么,却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王爷,人生在世如果只活在痛苦中的话,只会让已逝之人更加不放心你。” 他垂下睫毛幽幽说道:“下官也甚是想念义父,可我不想让他的在天之灵为我担心,所以不做无谓的挣扎,义父只是想要我好好活着,我想王爷的娘亲一定也希望王爷能平安就好。” 闵攸深邃如墨的目光怔怔地凝视着他,沉吟良久突然轻轻笑道:“若本王过寿辰了,许天师准备送什么?” 许含章松开手,倚在栏杆上想了想,说道:“不知道,王爷想要什么下官就尽力而为吧。” “那你亲手做红豆包给本王吃。” “就这个?”许含章疑惑地说:“上回从赣州回来,王爷坐在马车里还嫌弃下官给的红豆包寒酸。” 闵攸的脸上荡漾起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谁说的,红豆馅好的很,本王甚是喜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寿元节(2) 时光与冷空气交织流淌,转眼便到了寿元节前一日。朱红色的院墙内,往来的宫女太监们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给肃杀的皇宫平添一片热闹之景。 一大早,各地文武百官都赶到了皇城汇聚在宫里,自觉地按照品级从高到低排列,带着各自的贺寿礼在偏殿门外排着长队为皇帝献礼送祝寿词。 许含章穿着朝服手拿画轴站在队伍中后方的位置,冰凉的双手放在嘴边呵气,放眼望去前后官员手里皆捧着托盘用红布盖着,或者怀抱大大小小包装精致的盒子。这么一对比,他顿时觉得自己的礼物确实有些寒碜,连块红布都没扣。 俞冕从队伍前面钻出来,来到许含章身边站着说道:“我与你一起进去。” 许含章瞥见他手里拿了三本奏折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声说道:“终于有人比我还寒酸了。” 俞冕佯装生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们俩彼此彼此,谁也别笑话谁了。”说完,他又笑道:“上回你送的桂花酿回去我喝了些,真是不错,趁着朝中休假三日,得空了我去你府里吃茶。” 许含章喜不自胜,拱手笑道:“那我就让下人早早备了茶食恭候俞冕兄大驾光临。” 许含章与俞冕同朝为官早已混熟,虽然俞冕比他大一品级,但二人友谊日渐深厚,早已兄弟相称,官场上的敬语尊称也都免了,二人站在一起小声说笑着,等待起来也不算太漫长无聊。 时近午时,闵樊坐在偏殿的软榻上,一手抓着小巧的青铜雕花暖壶,另一只手里捻着一根雪白的鹤羽把玩。靠墙的桌台上摆放的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正飘出淡淡的龙涎香。 闵樊百无聊赖地听着各路官员们千篇一律的祝寿贺词,小太监们捧着贺礼稍作展示,他抬眼看了看又垂下眼盯着手中的鹤羽发呆。得到皇上的挥手示意,小太监捧着贺礼退出去统一收起来。 尚书曹廖和御史中丞崔昊泽退出偏殿后,余福看了一眼台阶下的官员,站在门口扯着嗓子继续叫道:“宣,谏议大夫俞冕、护国天师许含章进殿。” 闵樊一听见这两人的名字,瞬间来了精神坐直身子。 两个身影从门外款款而入,一个苍劲如松柏,一个清朗如山泉,原本屋内慵懒闷热的气氛被二人带来了清爽的空气冲散许多。 许含章和俞冕跪地齐声叩首:“微臣恭祝皇上万寿无疆。” 小太监捧着三本奏折走到皇帝面前跪下,闵樊拿起奏折笑道:“俞爱卿可真是不讨人喜欢,休假三日都不让朕闲着。” 俞冕淡然回答:“微臣揣测皇上正在为税负的事情烦心,所以拟定了二十条税负改革法供皇上参阅。” 闵樊打开折子一条一条细细看下去,目光深沉复杂,又时不时微微点头,最后放下奏折释然笑道:“对各州县耕地进行清查丈量,核定乡绅地主占有土地的数量,按照地势、土质条件分等级编制地籍和各项簿册,多地者重税,少地者轻税,俞冕啊俞冕,你可真是解了朕心中一个结啊!” 俞冕拱手补充道:“如今盛璟的税负齐整有余却不够实际,甚至有些州县出现地主交的税比农民还少。因此微臣才建议以拥有土地的多少为纳税标准,加重地主土绅的赋税,他们便无力揭竿而起,减轻没有土地的贫苦百姓的纳税,百姓会更加依附于皇上。” “好!”闵樊龙颜大悦:“俞冕,朕要重赏你!” “谢皇上。”俞冕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漠语气。 许含章侧过头望着俞冕,面上掩饰不住赞叹的神色,心想这个朋友真是没交错人。 闵樊又转眼看向许含章,柔声问道:“许爱卿要送朕什么?” 许含章说:“有俞大人金玉在前,微臣的贺礼只能算是一文不值的砖石,微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谈国事,只能送一副画在皇上面前献丑了。”说罢起身从小太监的手里拿起画轴,命小太监拿着一端,自己则拿着另一端边走边缓缓展开。 一张宽约两尺长约两米的《百民图》赫然展现在闵樊眼前。闵樊心下猛得一震,神情严肃地站起身,目光从画的一头缓缓看向另一头,画中的人虽然神情各异,却都用一副哀怨的眼光望着他。 许含章低着头说道:“这一百位贫苦百姓皆是微臣亲眼所见,有感而发才做此画。皇上每日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盛璟如何强大百姓如何富足,微臣也在想把自己眼中的天下苍生给皇上看看。” 俞冕深吸一口气,心想这许含章真是胆大妄为,让皇上正视天下苍生的疾苦,不是在打皇上的脸么!他偷偷瞥了一眼闵樊,果然脸色阴沉,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为许含章担心。 闵樊站在画前,双手握拳放在腰后,目光深邃的盯着画上的人,良久微微点头苦笑道:“许爱卿说的对,朕听了太多的好听话,是该正视天下苍生的疾苦。” “余福!”闵樊将余福叫进来说道:“把许含章的画和俞冕的折子拿出去给文武百官看看,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心系百姓心系社稷。看完就让他们散了吧,其他人的贺礼朕也懒得看。” “是,皇上。”余福接过画轴和奏折,叫来几个小太监站在偏殿门口展开给各位官员展示,众人围过去议论纷纷,有的夸赞俞冕的折子写得妙,有的感叹许含章大胆,更多的确是在检讨自己的作为。 要知道,许含章的画不仅打了皇上的脸,也是打了那些天天在皇帝耳朵边说盛璟“国富民强”的官员的脸,众人面子上过不去,把贺礼给了余福后便悻悻地离开。 闵攸站在台阶下目光担忧地望着偏殿,见俞冕一个人走出来,小太监也跟着退出来关上门。他连忙走过去拉住俞冕问道:“许含章是不是惹皇上生气了?” 俞冕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他,口中还是毕恭毕敬地说:“回王爷的话,皇上的脸色是不大好看,把许天师留在屋里了。”见闵攸神色担忧,他又补充道:“皇上并未责怪许天师,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行了,你退下吧。” 闵攸轻轻舒了口气转身离开,暗地里吩咐御前侍卫张闯在偏殿附近留意着,若是屋内有动静赶紧过来汇报。 偏殿内一片寂然,许含章跪在地上,良久突然开口说道:“微臣有罪,请皇上重罚。” “爱卿何罪之有。”闵樊坐在软塌边支着脑袋叹息:“许含章啊,你的画就像一把刀一样扎得朕心疼。” 说完他突然俯身将跪在脚边的许含章拽着胳膊一把拉进怀里,目光深邃逼人:“朕是有些生气了,恨不得将你这个不听话的小东西压到身下好好处罚。” “皇上!”许含章被一双铁臂圈着坐在闵樊腿上,挣扎中官帽掉落到地上,他瞪着眼睛微微怒道:“皇上若是想罚微臣,大可不用这种法子折辱,地牢天牢微臣只跟着余公公去就是了!” “折辱?”闵樊冷下脸翻身将他压在榻上手脚不安分起来,粗喘着说道:“朕的宠爱在你眼里就是折辱?这画是你献的朕才欣然接受,若是换做旁人脑袋早就搬家了,朕还不够宠你!” 许含章羞愤地咬唇,想狠狠推开他又怕伤着龙体,只得蜷着身子微微反抗:“皇上你不如杀了微臣!” 此时门外传来余福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攸王备了贺礼在殿外求见。” 听到闵攸在门外,闵樊松开手起身,冰冷的眼神扫过许含章的脸,强压着怒火说道:“他倒是会挑时候,往年寿元节脸都不露,也不见他今日这般殷勤。” 许含章得了空赶紧从上软榻上下来,丢下一句:“微臣告退。”然后捡起地上的官帽头也不回地退出偏殿。 在门口路过闵攸身边时,他转过头冲闵攸微微笑了笑以示谢意,接着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皇宫。 许含章坐在轿子里,拢了拢耳鬓边散落的发丝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乱,心脏却因为恐惧突突地跳动,心想这次算是触了皇上的逆鳞了,果然对于皇上还是要哄着来才能保平安。 轿子在坤元府门口平稳落地,许含章刚掀开帘子走下来,俞冕和沁芳便一脸焦急的迎了出来。 “俞冕兄怎么在我府里?”许含章问道。 “还不是怕你回不来了,我就在你府里待着,本来打算若你午饭前再不回来,我就去宫里求情了。”俞冕说。 “让俞冕兄为我担心了,既然来了今日就在我这里吃饭,我同你喝几杯。”许含章勉强扬起笑容同他入府到前厅落座,又命沁芳赶快备了饭菜送到厅里。 “皇上是不是责罚你了,怎么在偏殿里扣留了这么久?”俞冕坐在饭桌边问道。 “我倒巴不得皇上罚我。”许含章拿着筷子望着一桌子的菜微微叹息:“良臣难做啊……” 沁芳一语不发地站在桌边为二人斟酒,俞冕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道:“我都想不出你如此大胆,之前听你说要画《百民图》我只当是集市闹景,结果你竟然画苍生疾苦,你不知道皇上看画时脸黑的,我差点以为你要被就地正法了。” 许含章笑了笑:“我自己也怕,都没敢看皇上的脸,好在皇上圣明没杀我,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我可就没这个胆量教育皇上了。” 俞冕吃着菜,突然说道:“我从偏殿出来的时候,攸王找我问你的事情。” 沁芳眸子微动看了俞冕一眼,拿起酒壶替俞冕把空酒杯重新斟满。 许含章心下一暖,拿着酒杯浅浅笑了笑:“不说这个,喝酒,喝酒。” 次日晚上,皇宫里一片灯火通明,正殿和偏殿都人头济济,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以及外国使节纷纷前来参加寿宴为皇帝庆生。 教坊司的艺人在殿外丹陛之下吹笛抚琴锣鼓齐鸣,甩着水袖的舞女们穿着单薄,在寒冷的夜空下翩然起舞宛若仙子临风。 殿内整齐码列着小桌,宫女们端着精美的菜肴果品和盛满美酒的银器,井然有序地穿梭在各个座位间。 群臣站在座位上举盏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跪地叩首。 闵樊负手站在龙椅前,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平身,都安席吧。” “谢皇上。” 许含章坐在主殿最外面靠门的位置上,望着身边跟自己公用一张桌子的俞冕问道:“你不是应该坐中间几排的吗?” 俞冕小声说:“中间坐的那些官员,虽说品级差不多,有些年纪都能当我父亲了,一点也不自在。” “你就嘴硬吧,明明是你不擅长跟人聊天,满朝文武你也就同我讲话多些。”许含章笑着夹了菜送进嘴里,然后转头望向殿外台阶下舞动的俏丽身姿。 俞冕笑着说:“还是你这位置自在,离皇上最远,还能听曲看杂耍。” 许含章玩笑着说:“那俞冕兄不如求皇上贬你一级,以后每年寿元节都能和我坐门口吹风。” “许含章,我原以为你是个挺正经的人,想不到也是个没正形的泼皮无赖。”俞冕同他嬉闹着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说我泼皮就是说你自己。” 二人在席间小声说笑着,觥筹交错间许含章总觉得有种炙热的目光在盯着自己,顺着那种隐约的感觉望去,他的目光竟然和龙椅上坐着的闵樊相触。 许含章瞬间收敛了笑容乖乖端坐好,心中忐忑地想,皇上不会还在记仇想着治我的罪吧! 酒过三巡,晚宴的气氛渐渐轻松热闹起来,众人面泛红光地推杯换盏,望着殿中觥筹交错的文武百官,闵樊提议说:“还是老规矩,以诗为寿,殿下文武百官都有,不必讲究对仗工整词藻华美,全做游戏罢。” 皇帝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响应,只见礼部侍郎纪远山举着银器酒杯晃晃悠悠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微臣才疏学浅,简单地领头吧,诸位大人听好。”他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殿外跳舞的女子身上,捋着山羊胡子悠悠开口道:“宝妆花雕舞娉婷,笙箫琵琶曲莺莺,可有人接下一句啊?” 曹廖作诗的主题则是晚宴的美酒佳肴,遂接道:“红烛黄粱三分暖,美酒金汤一片香。” 闵樊望向定远将军聂锋,笑道:“聂将军不妨接一句来听听。” 聂锋是武将出生,常年带兵驻守在盛璟的东北边塞,这次带了一百精兵回皇城为皇帝祝寿。他身材魁梧,一个人占了两人的席位,坐在那里如同一座小山,严严实实地挡着身后一排官员。 “皇上,末将就是沙场上一介莽夫,舞枪弄剑还行,吟诗作赋做不来。”聂锋婉言拒绝,去年寿元节自己接诗闹了笑话,被这些个文臣拿诗笑了大半年,于是打定主意今年不如就做个闷葫芦不说话。 宰相司马宁劝道:“聂将军这就没意思了,皇上都说了不讲究对仗辞藻,快些个,大家都等着呐。” 众人憋笑着等待聂锋接下一句,聂锋低头沉吟片刻,无奈地望着面前桌上挤满的菜肴,心想曹廖拿菜肴作诗,那自己也跟着学吧,总出不了大错,遂开口道:“饼锭拖炉摆成排,鱼盘衔盏放不开。” 众人听罢拍手大笑,就连最远处悠悠喝酒的许含章都忍不住笑地呛住,喉头火辣辣地咳嗽了好几声,俞冕替他轻轻拍背说道:“这些个文臣拿聂将军取乐,也不知真打起仗来谁冲在前头。” “就是,聂将军不肯接就算了,哪有这般戏弄他的。”许含章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说道:“这酒虽是好酒,却是极烈的,呛得眼泪都下来了,倒不如桂花酿柔和香醇。” 聂锋一脸难堪,黝黑的方脸憋屈地蹙在一起,闵攸见状便想着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对司马宁说:“宰相大人满腹经纶,不如自己也接一句。” 众人停住笑声听司马宁接诗,司马宁似乎早有准备,清了清嗓子说道:“龙颜不改青常在,万岁无疆民安泰。” “宰相大人接得好啊,皇上可不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嘛!”众臣跟着迎合拍马。 闵攸嘲讽地笑了笑,心中倍感不爽,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坐在门口的许含章,见他不知怎么的正拿着帕子擦拭眼角,双颊微红眼波流转,竟是从未见过的风情。闵攸不禁心中一动,开口吟道:“清风美人临丹陛,明月皎皎诉心知。” 许含章闻言一愣,停住正在擦眼泪的手,隔着群臣望向坐在最前面的闵攸,却见闵攸也转过头冲他笑了笑,许含章只得微微颔首点头,然后低下头默默吃菜。殊不知二人眉目间的那点亲近全被闵樊看在眼里,他放在龙椅上的手微微握拳,心中竟然久违地泛起酸意来。 曹廖品了品闵攸的诗句,一半巴结一半调笑地说:“教司坊的艺人个个都姿容俏丽,攸王可是看上了丹陛之下哪个作舞的美人?” 闵攸托腮浅笑,手指敲打桌案说道:“本王也没说是丹陛之下,说不定丹陛之上也有美人。”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在殿内寻找攸王口中的美人,可是殿内的宫女早就退出去,哪来的美人? 察觉到殿内气氛有些微妙,司马宁连忙说道:“想是王爷喝多了,竟然开始说胡话了,丹陛之上不就是我们这些朝官嘛,何来的美人。下面谁来接诗?” 闵樊冷着脸望向殿门旁坐着的两人,说道:“俞冕,你来接。” 俞冕原本正在和许含章说小话,突然被皇上点了名,只得站起身硬着头皮道:“千秋无量丹青史,墨匀难书天下事。” 闵樊微微点头肯定:“接的好。”说完又将目光投向藏在俞冕身后的许含章:“许爱卿不要躲了,你也给朕接一句。” 许含章更加确定了闵樊绝对是因为《百民图》有意针对自己,见躲也躲不过,只得站起身应对。因为方才才被烈酒呛到,遂开口接道:“琼浆玉露献寿酒,不及人间桂满枝。” 谁料闵樊听后悠然一笑,面上的阴云散开许多,说道:“好,朕等着你的桂满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寿元节(3) 晚宴在亥时中午落下帷幕,朝官们满身酒气踏着夜色三三两两地出了殿门。宫门口早已经停了一排轿子,各家的下人们早早得就在此处候着等着接了自家的老爷公子们回府歇息。 许含章和俞冕喝得不多,两人从宫里相伴而出。长恒和俞冕的小厮墨斗原本也凑在一起聊天,见自家公子出来了,连忙回到轿子旁掀开布幔。 许含章与俞冕拱手作别,踏入轿子里各回各府。回到府中,许含章便急着旁沁芳备了热水给自己沐浴洗洗一身的酒气。 许含章泡在水里,长恒拿着铁钳拨弄了一下火盆里的碳火让屋内暖和起来,问道:“天色不早了,若是现在洗头发估摸着难干,公子要不然明日再洗头发?” “现在洗吧,我受不了这一身的酒味。” 长恒应了一声,解开许含章的发冠替他梳洗,没多久沁芳在门外敲了敲门,语气听起来有些催促的意味:“公子可洗完了?” 长恒说:“没呐,公子要洗发。” 沁芳微微有些不满:“我的公子哟,你快些出来。” 许含章趴在木桶沿边,不解地问:“怎么了,催命似的。” 沁芳隔着门不语,接着小声说:“皇上过来了,就在前厅里候着呐,茶都喝了一杯了,他不让奴婢们催公子,但奴婢觉得让皇上等久了也不好。” “什么!”许含章猛得从水里站起来,身上沾着水珠与冰凉的空气接触的瞬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惊讶道:“怎么没听余公公叫门,无念无妄怎么也不来通报?” “皇上的心思奴婢怎么猜啊,总之他吩咐我们不要声张来着。”沁芳委屈道。 “长恒快帮我把头发擦干。”许含章从木桶里跨出来忙不迭披上衣服,嘴里小声说道:“今日不是皇上寿辰嘛,他不在宫里陪妃子们待着,反倒突然来我这里做什么,真是要命。” “公子你别急,合着皇上已经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了,再等一会儿也不妨事。”长恒拿着干净的锦帕追在他身后替他擦拭发梢上的水渍。 “怎么不妨事,皇上本来就不待见我,等急了再拿我开刀,以后谁养活你。”许含章披了外袍推开门快步走出房间。 许含章来到前厅,嘴还没张便被闵樊打断道:“洗好了?” 许含章连忙跪地说道:“微臣并非有意怠慢皇上,请皇上恕罪。” “我都让下人别催你了,这么冷的天再冻着。”闵樊放下手中的茶杯,拿起自己的雪狐裘绒斗篷走到许含章身边把他揽进怀里披上斗篷。 许含章薄凉的身子贴在闵樊温热的胸膛上,微微一怔惶恐地后退,却被闵樊掐着腰固定在怀里不能动弹。 闵樊幽暗的眸子闪动着隐约的□□,沉声说道:“你在殿上明明白白勾着朕来你府里喝桂花酿,朕现在来找你要桂满枝了。” 许含章不解地抬眸望着他,思索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原来闵樊是错把他随口说的诗句当成是邀请了! 琼浆玉露献寿酒,不及人间桂满枝。理解起来可不就是殿里贺寿的美酒比不上我府里的桂花酿嘛!难怪闵樊还回了他一句他等着。 许含章一脸把事情搞砸了的无奈表情,若是现在开口告诉闵樊说其实是他自作多情会错了意,恐怕闵樊会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都不得而知。 无奈之下许含章只得将错就错顺着闵樊,说道:“皇上若是还喝的下我就让长恒把桂花酿拿来,只是喝酒伤身,皇上应当以龙体为重。” “来都来了,朕少喝些。”闵樊松开手坐回椅子上,又对沁芳说:“去拿个绸子把含章的头发擦干,夜深露重,他若是冻着了拿你们是问。” “是,皇上。”沁芳退出前厅,没多久便拿了绸子和一方小绒毯走进来,沁雪后脚端着火盆也跟进来,长恒则捧着已经温好的桂花酿和糕点放到二人中间的小桌案上。 许含章腿上盖着毛毯,肩上披着雪白的裘绒斗篷,原先的寒冷一扫而光,拿起酒杯向闵樊敬酒:“天佑我皇,微臣恭祝皇上千秋万岁。” 闵樊笑道:“你今日倒是乖顺许多,是不是还怕朕怪罪你?” “皇上乃仁德明君,本就把天下疾苦放在心头,岂会因为微臣的画就耿耿于怀。” 闵樊饮下杯中的温酒,叹道:“良药苦口,朕何尝不知道你的用心,只是当时面子上有些难堪才迁怒于你。” 得知闵樊并没有记仇,许含章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微臣感念皇恩。” “只是朕不知道含章的感念有几分真假。”闵樊一想起在殿上看见许含章和闵攸隔着那么多人还在对视,便忍不住嘲讽道:“清风美人,朕还没与含章在露台上赏月互诉知心呐,你何时同攸王走得如此亲近了。” 闻言许含章心中一惊,顿时从头皮麻到脚底,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跪地解释道:“微臣那日只是在街上偶遇了攸王才一起吃的饭,私下并没有过多的往来。” 闵樊冷眼看着他:“你为官也有些时日了,如今朝中形势你也看得明白,攸王手握一半的兵权朋党成灾,已经猖狂到敢与朕分庭抗礼,朕手下除了俞冕和你还纯良些,其他全是些见风使舵不堪重用的墙头草。” 见许含章低头不语,闵樊继续冷声说道:“宁远将军聂锋、大将军魏远全是跟着攸王出生入死的人。再看看朕手下这些人,宰相司马宁为首带着群臣在朕和攸王面前唱两张脸,谁都不敢得罪!” 说道气愤之处,闵樊弯下腰捏住许含章的下巴猛得抬起他的头,一双因为愤怒而通红的眼睛怒瞪着,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也有两张脸,朕看到你对着攸王笑的时候恨不得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忠臣安于心,微臣对盛璟,对皇上绝对是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许含章下巴被捏得吃痛,目光却毫不畏惧地直视闵樊,语气笃定地说。 “记得你今日对朕说的话。”闵樊松开手从椅子上起身,转过身背对着许含章握紧拳头负手而立,良久突然开口道:“攸王的那些党羽朕会找机会一个一个铲除干净,含章可要替朕分忧啊。” 许含章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眼神复杂且无奈,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微臣本是一介布衣误入朝堂,只是略通道法,并无辅君之材。” “你先是在仙客来祈雨,又在秦安县变粮,百姓早已把你奉若神明,朕需要你安定民心。”闵樊转身将他扶起重新拥进怀里,柔声哄道:“只要你乖乖听话站在朕的身后,朕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亏待你。” 许含章不敢明着反抗他的骚扰,只得将双手抵在胸前让自己与闵樊保持距离。 皇帝喜怒无常是真没错,刚才脸还冷着说要拧了他的脑袋,转脸又来安抚他。许含章轻笑,这点倒是和攸王一样,应该说这兄弟二人其实很相像,只是闵樊更敏感暴躁一些。 入夜,皇城中万籁俱寂,家家户户早已紧闭门户熄灯休息,偶尔有一两只猫在夜色中轻轻窜上屋顶,一双圆圆的黄眼睛在夜晚闪着诡异的光。 两个巡夜的更夫一人手里拿着梆子提灯笼走在前面,另一人手里拿着锣跟在后面,缓缓穿过漆黑的街道。 年纪稍大的更夫一快两慢地敲着手里的梆子,将沙哑的声音拖得老长:“平安无事——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不远处巷子口几个穿着铠甲喝得醉醺醺的男子从夜色里走出,嘴里还骂骂咧咧道:“妈的,绝对是是出老千了!你爷爷我在军营里头玩骰子就没输过。” “要不咱们找几个妞快活快活去?” 几个人踉跄着寻了户门脸较大的府邸开始拍门,边拍门边大声喊道:“开门,你军爷来查房了!” 朝奉府的下人听见外面有动静遂开了门,见门外是几个士兵打扮的男人,便探出脑袋问道:“几位找谁?” “找你爷爷!” 谁知门外几人突然抽出腰间的刀一脚踹看府门闯了进去,下人惊呼:“不好了!来人呐!有贼人闯进来了!”接着府内一阵骚动。 天色未亮之时,沁芳和沁雪便打着灯笼掀开卧房厚重的门帘走进来催促道:“已经卯时了,公子快些起来更衣上朝。” 许含章微微蹙眉从床上坐起来,前一晚闵樊在他府里足足待到深夜才走,他只得坐在前厅硬着头皮陪着,困得受不了了便偷偷掐自己大腿上的肉,心中暗想决不能像上次那样当着皇帝的面睡着了。 “公子若是没睡够,等下了朝回来再睡。”沁芳扶着他的背将他拉下床上,许含章闭着眼晃晃悠悠站着任由沁雪伺候了穿上朝服。 来到宫门口时天刚蒙蒙亮,冷风呼啸着在宫墙里穿梭。许含章搓着手跨进宫门,就见殿外一片冷清,朝官不似往常那般齐整地在殿外候着,而是乌央央围在殿内。 许含章心想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连忙快步走过去一看究竟,刚跨进殿内却听见了一阵哭声。 朝奉大夫林少华跪在殿内痛哭流涕,对着空荡荡的龙椅喊道:“皇上,皇上要为微臣做主啊!” 聂锋一个人黑着脸叉腰站在拐角处不说话。 许含章随便拉起旁边的尚书曹廖问道:“林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大早在宫里哭。” 曹廖摇头叹息:“许天师有所不知,林大人惨呐,昨夜府上突然闯进一群贼人,把林大人的千金给杀了!” 许含章惊愕道:“天子脚下竟有这等歹事,这可是朝奉府啊,就这么闯进去了?那,那群贼人呢?” 曹廖道:“跑了。” “怎么让人跑了?府里头那么多下人是吃白饭的吗?” 曹廖瞥了一眼角落的聂锋,然后凑到许含章耳边小声说:“待会儿许天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正说着,闵樊走进来坐在龙椅上,群臣连忙散开归位,拿着朝板遮住脸,殿内一片死寂。 林少华仍然跪在殿中抹眼泪,见皇帝来了哭得更凶了,趴在地上哭道:“皇上要为微臣做主啊!微臣的女儿死得惨呐!” 闵樊沉下眼眸问道:“林爱卿何事哭得如此伤心。” 林少华摸了一把眼泪抽抽噎噎地说:“昨夜微臣府里突然闯进来一批挎刀穿铠甲的贼人,直接冲到后院阁楼里欲对我女儿做不轨之事,几个丫鬟和家仆阻拦皆被杀死,小女拼死抵抗也被,也被……杀了……”说完林少华又忍不住抹了几把眼泪,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哭得通红。 闵樊沉痛地叹息道:“林爱卿节哀,此事朕一定替你做主,查出是谁犯事了定严惩不贷。” 闵樊又问道:“可看清了贼人长相?” 林少华说:“天黑没看清,当时府里一片慌乱,但是那些人都穿着铠甲,手拿长刀。”他边说边用愤恨的眼神朝聂锋看去,指着他说道:“看打扮是……是聂将军手下的士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帮理不帮君(1) 此言一出群臣皆噤若寒蝉,朝板后的一双双眼睛在闵樊和聂锋之间来回打转。 闵樊对林少华说道:“也不能因你一人之言就确定是聂锋手底下的士兵,可有证据啊?” 林少华道:“微臣府中下人皆可作证,若是皇上不信,巡夜的更夫也亲眼所见,据更夫所言,那些贼人说自己才从军营回来,若不是善战的士兵,又怎会从微臣府中全身而退。”他重重叩头大声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求皇上为臣做主。” 聂锋拱手说道:“皇上,此事末将一定严查,若是手下的士兵作乱,末将定提了他们人头亲自请罪。” 林少华怯懦的反驳:“聂将军自然是护着自己手底下的人,臣恳请皇上派人督察此案。” 闵樊微微点头,目光快速扫过殿中群臣,在大理寺少卿的身上顿了顿,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俞冕身上:“这样吧,朕让俞冕全权负责彻查此案。” 林少华磕头说道:“谢皇上!” “俞冕,朕把此事交给你了,尽快处理妥当,给林少华一个公道。”闵樊说。 俞冕心里疑惑,查案的事情交给大理寺就行了,怎么皇上丢给他了?既然皇上发话了,他也只能拿着朝板跪地回答:“臣遵旨。” 闵樊又对林少华说:“爱卿丧女,朕也心情沉痛,逝者为大,朕准你的假把家中事情处理好再做朝务。” 林少华感激万分:“微臣感念皇恩!” 退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议论此事,许含章与俞冕并肩出了殿门,林少华从身后快步追上来,对俞冕说:“俞大人可否现在就去本官府上坐坐。” 俞冕原本是想去许坤元府里吃了午饭再去朝奉府看看情况,见林少华急着让他赶紧查案,便点头说:“也好,这就随林大人去吧。” 林少华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一双红肿的眼睛又看向许含章:“许天师,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丧失至亲的痛苦许含章也是经历过的,他心中一软,说道:“林大人请说。” 林少华哽咽道:“我女儿林婉苑死得可怜,许天师道法精湛,可否帮忙超度一下亡魂,让她不要做个孤魂野鬼。” 许含章点点头:“林大人请节哀顺变,待我去府中拿了法器,下午便去你府里设坛。” 聂锋下了朝堂骑着马怒气冲冲地回到将军府里,一进门便拍着桌子吼道:“去,把所有士兵都叫到府里。” 通知下去没多久,原本在各自家中探亲的一百名士兵全部被召回将军府,一群大男人顿时把偌大的将军府大院挤满,众人被突然召回也都不明所以,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 “都给我站好了!”聂锋黑着脸吼道,所有人立马齐整了队伍闭嘴站直。 “老子千挑万选带你们回城探亲,你们倒好,尽给老子惹事!回来的时候老子没带你们去妓院泄火吗?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崽子去抢朝奉大夫的亲眷!啊!给老子站出来!” 众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无辜的表情。聂锋发狠地点头:“你们一个个装死是吧,我聂锋怎么教出了你们这群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王宇博,你带几个人,去这些人家里一个不落地仔细查问,昨晚四更天时谁不在家,查完了回来禀报。”聂锋说。 监军王宇博拱手道:“是,将军。”然后挑了几个亲信出府盘查。 聂锋咬牙啐了一口骂道:“他奶奶的,要是让老子逮到是哪几个人犯事,老子非把他们皮扒下来不可。”说完便一个人回了前厅坐在椅子上干等着生闷气。 其妻谭氏一脸担忧地在前厅里来回踱步,手指攥着帕子说道:“将军,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把犯事儿的士兵逮到处死你也难辞其咎啊!我只怕皇上会责罚于你,治你个管理不当之罪……” “罚肯定是会罚的,若是俞冕真查出是我手底下的人作恶杀人,只怕皇上就不是定我失职之罪这么简单。”聂锋一对乌黑浓密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时府里小厮来通报说:“将军,攸王来了。” “你去后院回避一下。”聂锋对谭氏说。谭氏点点头快步离开前厅。 聂锋连忙起身去院子里,只见闵攸带着木轩已经站在院中,面对着一群罚站的士兵阴沉着脸不语。 聂锋走到他身边跪地:“末将参见王爷。” “起来吧。”闵攸没看他,依旧眯着一双俊眼不停地扫视士兵的脸。 “王爷,末将一共就带回来一百来号人,全在这里,盘问了半天没人承认是自己犯的事。”聂锋说。 “进屋说话。”闵攸沉着脸抬腿走进前厅,聂锋命下人奉了茶自己也跟了进去。 “本王已经派人私下调查过了,这事不简单,虽然不排除确实有可能是士兵喝多了闹事,但本王觉得此事更像有人刻意为之,嫁祸于你。”闵攸慢慢分析道:“你看门口突然召回的士兵们都是轻装便衣,有谁会穿着队里的盔甲挎刀去赌博喝酒。” 聂锋微微点头:“说实话,王爷,末将也不相信我练出来的兵会做这等歹事。” “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手下的人,恐怕这次不好应付。”闵攸放下茶杯微微皱眉继续说:“更麻烦的是这案子没丢给大理寺,反而交给俞冕查办,此人行事规矩说一不二,性子又清高孤傲,若是换做旁人,本王都能替你把事情压下来,只是俞冕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 聂锋在脑中努力思索了一下俞冕的样子,说道:“末将在晚宴上见他同许含章倒是分外交好,不如王爷从许含章入手,让他去跟俞冕说情。” 闵攸斜眼轻笑:“你当许含章是好说话的人?他虽然看上去人畜无害对谁都耐着性子,本质里脾气秉性比俞冕也软不到哪里去,天底下敢借画提醒皇上的人只他一个。”闵攸无奈地想,若是许含章真这么好拉拢,自己早就把人弄到手了。 三个时辰后,王宇博领着几个人回来,手里拿了一张纸递给聂锋说道:“将军,卑职挨家挨户去问了,昨夜一共有十七人不在家中,名字都在纸上。” “该查还是要查啊。”聂锋叹气,拿着纸走出前厅来到院子里点名,让名单上的人出列,其余人等回家待命。 聂锋说:“留下的人,一个一个给本将军说清楚昨晚在何处,做了什么事情,可有证人,你们的话我会派人亲自查验,若有半句虚言,老子自己提刀宰了你们。” 留下来的十七个士兵惶恐地站在院中轮流报告行程。 宁远将军府忙着自查盘问,朝奉府则是另一番凄惨光景,门口挂着两个大白灯笼,正厅被布置成灵堂,中央摆放着一副棺材,墙上挂着沉痛悼念的挽联。 林少华的妻子霍氏领着一众亲眷趴在棺材上哭得呼天抢地,林少华因丧女心情沉痛,但还是强撑着忙里忙外摆了酒席接待上门悼念的各路官员。 林少华领着仆人站在门口,垂着脑袋招呼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官员,耳边听到的全是:“林大人请节哀。”他只得不住地点头,有气无力地招呼道:“各位大人请屋里上座。”然后让下人领着官员们去屋内。 闵攸带着木轩来朝奉府吊唁,来到院中远远看见见许含章穿着道袍正在灵堂做超度法事。他觉得道袍比朝服更适合许含章,藏青色的宽松道袍衬得许含章面如冠玉,少了些世俗烟火气,多了几分淡泊的仙气,便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见自家王爷看得入神,木轩在闵攸身后小声提醒道:“王爷,俞冕来了。” 俞冕刚收集了两个更夫的证词从外面回到朝奉府,见攸王站在院内便跪地道:“下官参见王爷。” 闵攸从许含章身上收回目光,淡淡说:“起来吧。” 俞冕起身后正欲走开,闵攸又追问道:“俞大人案子查得如何了?” 俞冕混久了官场,自然知道聂锋是攸王那一派,若是聂锋出事,攸王定会损失一员大将。但他并不隐瞒,如实说了自己调查下来的情况,就是想看看攸王会不会逼自己妥协。 俞冕拱手说道:“回王爷的话,下官询问了两个目击事件的更夫和府中家仆一共十余人,皆和林大人所说一致,昨夜子时确实是一伙穿着盔甲挎刀的士兵来朝奉府闹事,约莫五人,且武艺高超全身而退,至今找不见人。” 闵攸微微蹙眉:“可还有其他证据证明是聂锋手下士兵所为?” 俞冕说:“有个眼尖下人拿着扫帚去阻拦时,看见其中一人的刀柄上刻了个‘胜’字。”说完意味深长地盯着闵攸。 闵攸点点头,幽幽说道:“没错,宁远将军手下的人确实佩刀上都刻有此字以激励士兵骁勇抗敌。” “不仅如此,下官还从林小姐的床上发现了一小块红色布料,下官猜想应该是林小姐在挣扎的时候从歹人身上撕扯下来的。”俞冕看了闵攸一眼,继续分析:“我朝士兵的盔甲只护身躯,所以下官觉得这应该是胳膊上扯下来的布。” 闵攸目光一凛:“你的意思是……” “王爷你说巧不巧,宁远将军手下士兵的兵服底色就是暗红色的布料。”俞冕扬唇微微一笑:“下官恐怕马上要去宁远将军府内打扰一下,若是哪个士兵交上来的兵服袖子有破损,人证物证皆在就可以定案了。” 闵攸沉下眸子不语,双手负在身后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想些什么。 许含章也做完了法事从灵堂出来,走到闵攸面前跪地:“参见王爷。” “起来吧。” 许含章起身看着闵攸,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深沉表情,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发现的事情告诉二人。他斟酌再三,拉了拉俞冕的衣袖小声说道:“待会儿我与你讲个事。” 闵攸微微挑眉一脸不悦地说:“什么事本王就不能听吗?” 许含章连忙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不想打扰王爷。” 闵攸眸色幽暗,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下官刚才在替林小姐殓复时发现她的指甲里有些带血丝的皮肉,应该是从歹人身上抓下来的。” 俞冕抓着他的手拍了拍:“含章,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我刚才还说布料的事情,看来这块布确实是从歹人身上扯下来的,林小姐用力过猛还抓破了施暴者的皮肉。” 许含章说:“能帮上你自然是好的,本来想叫你去看看的,林夫人不答应,说不想让自己女儿的遗容让太多外姓男子看到,所以我就盖棺了。” 闵攸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二人的手上绕了一圈,说道:“俞大人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将军府。” 俞冕想了想,点头说:“也好。”他转头问许含章:“你事情忙完没有,要不要陪我一起去看看?” 许含章却看着闵攸说:“府中无事,王爷若不嫌下官叨扰的话……” “许天师也一同去吧。”闵攸抢先一步说道,然后转身走在前面。 木轩跟在闵攸身后,不住地回头张望,俞冕凑到许含章耳边问道:“这侍卫鬼鬼祟祟看什么呐?” “他在找人。”许含章会意地笑了笑,微微提高声音对木轩说:“木侍卫,沁芳今日在府里做女红。” 木轩脸色蓦地一红,低下头不再张望。 三人的轿子在宁远将军府门前落下,许含章掀开轿帘跟着闵攸和俞冕走进府内。院中仅剩下七个士兵,聂锋仰着脸愁眉不展地来回踱步。 俞冕眼前一亮,说道:“看来聂将军都帮我把人查出来了。” 聂锋虽然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却也不怕俞冕查他,说道:“俞大人有本事亲自审问吧,昨夜子时不在家中的就这些人,反正我是问不出什么。”说完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心头烦闷仰头灌了一杯茶。 俞冕也不急,只是对王宇博说道:“你是监军吧?带几个人去他们家里把兵服盔甲和佩刀都拿来,衣服是谁的要标上名字别搞混了。”说完他又走到那七个士兵的身边一一盘问昨夜去向。 俞冕抬手指了指左边第一个士兵:“从你开始,先自报姓名,再说昨晚几时出门,与谁一起,去了哪里。” 许含章和闵攸坐在院内的石凳上听俞冕问话,聂锋本有一肚子委屈要跟闵攸抱怨,碍于许含章在这里,也就闷着不说话。 没多久王宇博把几个人放在家中的兵服拿过来,俞冕先拿起佩刀看了看,果然每把刀柄上都刻有“胜”字,接着他又一件一件仔细翻看了军衣。 “赵韬……”他看着绣在衣襟里的名字,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布与兵服衣肘处的破洞比了比,完美契合。 俞冕面色复杂地思索了一阵子,接着一语不发地领着七个士兵进了客房,许含章疑惑地看着他一个人忙里忙外,表情却不轻松。 聂锋抬头看了看天边的落日,说道:“天快黑了,王爷和许天师不如在府里吃了晚饭再走。” 许含章笑了笑起身说道:“聂将军烦事缠身,我也不便叨扰,这就回去了。” 这时客房的门也打开,俞冕从屋内走出对闵攸和聂锋客套了几句拱手作别,然后二话没说拉起许含章的胳膊离开将军府。 “含章,今晚你去我府里吃饭,我有话要和你说。”俞冕掀开轿帘坐进去,许含章见他脸色有些不对劲,似乎在苦恼什么,于是点头说:“依你。” 虽然俞冕的官职比许含章大,府邸却没有坤元府那么气派,院墙两边却种着樟树,樟树四季常青根枝笔直,许含章走进去的时候望着头顶的绿荫片刻有种入春的感觉。 俞冕将他请入屋内,二人坐在紫檀八仙桌让边说话边等着后厨做好了菜端上来。 “是不是查出了什么?”许含章问道。 俞冕愤懑地说:“我算是被这案子框地死死的了。”他把袖中的布料递给许含,问道:“你不觉得蹊跷吗?这布料边缘齐整,不像是被扯下来的,更像是故意剪下来留在床上。” 许含章点点头:“那几个士兵身上可有抓痕?” “我带他们去客房里检查过了,让人头疼的是他们手上胳膊上背后胸前旧伤新伤都有,很难分辨,如此之来他们的嫌疑就更大了。” 许含章说:“行军打仗之人出生入死,身上自然是有伤的。” 俞冕微微叹气:“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各种线索都太直白太刻意了,就像有人故意嫁祸于聂锋,而我却无法替他沉冤昭雪,如今各种证据都指向他,除非死人说话,不然真的不好交差。” “这话你怎么不在将军府里说,我见聂将军也发愁,他以为你要定他的罪。” 俞冕微微抬眼:“我是担心聂锋手底下有异心者。” 许含章一惊:“那……那这可如何是好。” 俞冕露出一抹无奈地冷笑:“我堂堂谏议大夫怕他捣鬼不成?只是担心他身后的人。”他幽幽望着许含章,轻声说道:“聂将军若是定了罪谁会受挫谁会得利,你我都明白。” 许含章自然知道俞冕话里的说的是谁,想到那晚闵樊放的狠话,他更加确信皇上已经盘算好这次事情,借着寿元节聂锋回皇城贺寿的机会除掉他,以此杀杀攸王的锐气。 许含章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俞冕板着脸想了想,半晌苦涩地笑笑:“皇上若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聂锋,这冤案是扣在我的脑袋上,我俞某人不屑于做这种嫁祸的歹事。” 说罢,他垂下眼抿着嘴唇不语,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沉吟良久才开口说道:“此事我会一查到底,不能让聂将军和士兵们蒙受这种不清白的罪名。” 许含章担忧地说:“若你真查清楚了,岂不是坏了皇上的事,那他会不会……” 俞冕认真地看着他,瞳孔幽暗如同一潭望不到底的深井:“若是换做你,你会怎么选?” 许含章微怔,片刻后轻轻笑了笑:“自然是,帮理不帮君。为人臣者皇上为大,但若皇上错了,做臣子的不纠正却装傻充愣跟着错,那就是我们失职。” 俞冕听罢释然一笑:“想不到这世上不止我一个蠢笨之人,明知南墙硬还偏要往上撞的。” 他欣慰地点点头,轻声说:“含章,我有你这个知己也不枉活,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 “你放心地查,皇上若是怒了我便去殿上替你求情。”许含章打断他,故作轻松地开玩笑:“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触怒龙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帮理不帮君(2) 许含章在俞冕的府里吃了晚饭才回了坤元府,落轿后看见府门口系着一黑一棕两匹马,他不用想也知道谁来了。 许含章穿过垂花门,硬着头皮走进前厅,跪地道:“下官参见王爷。” “别跪了,起来吧。” 闵攸已经在坤元府等了两个时辰,坐得身子有些僵硬,起身动了动胳膊舒展筋骨,一双长腿分外惹眼。许含章见状连忙叫来沁雪给闵攸按摩肩膀,闵攸却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许含章起身缓缓落座:“王爷突然来下官府中所为何事?” “什么事你不是心里明白着嘛。”闵攸重新坐回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面色平静如水:“你和俞冕都是明白人,又怎会看不出皇兄只是想找个由头除掉本王手下的人。” 许含章没有想到闵攸上来就会直截了当地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只得微微攥了拳头,低头不语。 闵攸微微笑道:“含章不必害怕,本王不是来探口风的,也不是来胁迫你替本王做事,就是心中有些烦闷,来你这里坐坐。” 两人手边的紫檀香炉里燃着松柏香,淡淡的青烟漂浮在空气中,如同一根若有似无的线缠上二人放在小桌上的手指。 闵攸抬起眸子,目光毫不避讳地勾勒身边人不知所措的脸庞:“难怪皇兄总往你府里跑,这里确实是个让人身心放松的好地方。” “下官府里可不是聊天放松的地方。”许含章略微尴尬地别过脸,好心提醒他注意言行,府中到处都是耳目。 闵攸不屑地扬起薄唇:“本王要杀你府里那几个多嘴多舌的下人都不用亲自动手,没人敢背地里去皇兄那里嚼舌根子。” 许含章依旧淡淡说道:“下官府里的人不劳烦王爷管教。” “你还是老样子。”闵攸并不恼怒,半眯着眼悠悠喝茶,许含章偷偷斜眼瞥着他,心想皇上都开始对他下手了,攸王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着干喝茶,最终还是许含章先松了口,轻声说道:“王爷请放心,俞大人不是没主见没胆识的人,该怎么做他自有主张。” 闵攸放下茶杯,扬起嘴角起身笑道:“你早些说出来本王就不用喝那么多茶水了,你府里的茶叶真不怎么样。”说罢起身头也不回地潇洒地离开。 “诶?”许含章愣住,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凌乱,心中把闵攸这个透精明的狐狸骂了千万遍,说什么不是来探口风的,明明就是来探口风的,偏偏自己竟然着了他的道主动说出来,倒像是自己担心他似的。 许含章故意没去门口送他,闵攸翻身上马,在院门外远远地朝前厅里坐在烛台旁赌气的人微挑剑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木轩,我们走。” 木轩朝门后探着脑袋的沁芳点头作别,骑着马跟在闵攸身后离开。 沁芳关了大门回到前厅,看见许含章一个人生闷气,于是笑着试探问道:“王爷说什么了把我们好脾气的公子爷气着了?” 许含章拍桌怒道:“沁芳,改明儿你去外面买最差的茶叶和黄连磨成粉,攸王若是再过来就泡给他喝。” 沁芳憋不住笑出声来:“好好好,都依公子的。” 许含章回到卧房洗漱过后,正披着衣裳坐在床头凑着烛光读经书,沁芳拿着一对护膝走进来给他:“现在天冷,过些日子若是下了雪地上就更凉了,奴婢用兔毛做了一对护膝,公子上朝时不妨戴着,跪地上也舒服些。” “还是你最贴心。”许含章接了护膝看了看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流云纹样,他抬头打趣道:“你不止做了这一副吧,上次我分明见你拿红线绣的是八宝纹样。” 沁芳红着脸争辩:“那是公子看错了,奴婢绣的就是流云纹。” “哦……那我下次见着木侍卫的时候看看他膝上有没八宝纹的护膝。” 沁芳手指绞着帕子跺脚:“公子你就奴婢取乐吧。” “沁芳大了,是该给你寻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许含章觉得沁芳难得露出这种单纯的表情,不觉多逗了她几句。 沁芳连忙转移话题:“公子怎么还看这本书?”她从许含章手里抽出《阴笈九录》说道:“王爷说这书里的咒法邪乎,奴婢觉得公子还是不要看了,修道之人还是修身养性最重要。” “我肩上背负的是百姓的期许和帝王的压迫,如何修身养性。”许含章无奈地叹气,从沁芳手里夺回经书继续翻看。 “原本修道就是为了提升心性不入尘世,如今干旱要我祈雨,饥荒要我造田,皇上生病了还指望着我炼长生丹,我又不是神仙,不用些偏门方法如何换得这些。” 说到这里,许含章微微鼻酸,小声嘟囔着:“义父当年拿自己的命换来的东西,我都不敢算,只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旁人只看见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跟他要这要那还不知足,他的难处谁又知道。” 沁芳知道他口中的“旁人”自然是指的闵樊,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坐在床边抱着他的脑袋安慰道:“公子宅心仁厚,老天爷不会不长眼折公子的寿命。” 许含章的脑袋原本靠在沁芳的胸口上,脑袋里却为聂锋的案子发愁,他想了想,突然坐直了身子说道:“对啊,既然找不到真正的线索,那就如俞冕所言,直接让死人指认就行了。” 沁芳皱眉提醒他:“公子,聂将军的案子皇上不让你插手,你就别管了。” “我不能让俞冕一个人扛着两头不讨好的事情。”许含章躺倒在床,用被子蒙住脑袋说:“这事我管定了,皇上要罚就连我一起罚,最好把我削了官职撵回去做个布衣百姓。” “傻公子。”沁芳起身拿开灯罩吹熄了烛火离开卧房。 次日清早天还没亮,许含章破天荒没让沁芳沁雪从床上拖下来,而是自己起床先收拾了一些要用的法器。 沁雪盛了一碗刚熬好的粥放在桌上,还不忘调侃几句:“今天公子醒得早,要比往日有时间多吃些。” “心里盘算着事情,睡不踏实。”许含章说。 今天是林婉苑下葬的日子,得趁着她的尸体还没从府里拖走赶紧把魂魄叫出来。许含章吃了早饭急忙领着长恒去了朝奉府。 朝奉府一大早便挤满了白衣素服的亲眷和下人,院中靠墙放着不少与实物同等体积的白色纸马纸人,给往日热闹的府邸平添了几分诡异萧条的气氛。 林少华正在府里张罗着几个下人抬起棺材准备出发,霍氏穿着白色丧服跟在女儿的棺材后面,哭了一天一夜的眼睛肿得如同两个桃核。见他一大清早就登门拜访,林少华微微诧异道:“许天师为何这时候来我府中?” 许含章心中庆幸还好赶上了,不过他并不打算跟林少华说得太清楚,毕竟为人父母肯定是希望自家孩子早日入土为安,不可能答应许含章带走林婉苑的魂魄。 “林小姐今日下葬,我想再送她一程,来世投胎了还是你们林家的人。”许含章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哪知林少华夫妇二人一听连忙千恩万谢,林少华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说:“许天师的分内之事本是皇室祭祀,还能记挂着本官府里这可怜的丫头……” “林大人说得这是哪里话,同朝为官我岂有不帮之理。”为了不耽误下葬的时辰,许含章决定快刀斩乱麻。他让抬着棺材的几个人先把棺材放下,打开棺材盖后,又从袖中掏出了早就画好的符纸贴在林婉苑惨白僵硬的脸上。 许含章掐指念咒后趴在尸体耳边小声说道:“林婉苑,跟我走。” 林小姐因为惨死,前一日魂魄动荡不安地闺房里乱窜,最后还是许含章做法事安抚下来的,因此今日叫出魂魄并不费力,那透明的人影慢悠悠从肉身上坐起来,脑袋以一种扭曲的状态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许含章近在咫尺的脸。 当然,周围的人自然看不见林婉苑的魂体,只看见许含章贴着尸体叽叽咕咕念叨着什么,这场景看起来怪瘆人的。 林婉苑的魂体从棺材里飘出来在许含章身旁幽幽地浮动,许含章对等在旁边的下人们说:“好了,你们把棺材盖好抬走吧。” “这就好了?”林少华还以为许含章会再搞个什么惊天动地的法事之类,没想到就是在尸体耳边说了几句话。 “下葬的时辰是算好的,快些把人抬走,别耽误了。”许含章提醒道。 “对对对,不能耽误时辰!”林少华赶紧让人抬走棺材。 许含章同林少华寒暄了几句便领着林婉苑的魂魄去了宁远将军府。 毕竟是已死之人的魂魄,脆弱易散,他把红绳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另一端系在魂魄手腕上,借自己的气息□□住魂体,这才安稳来到将军府。 正巧俞冕的轿子也刚在府门前停下,他掀开轿帘看见许含章站在将军府门口,明明没有刮风,他手上的红线却飘在身后围出一个小圈。 “俞冕兄,你来得正好,我给你想了个好办法,马上就能找到迫害林小姐的人。”许含章转脸冲他招手,长恒拿着一把收起来的黑色油纸伞站在自家公子身后,也跟着朝俞冕腼腆地笑笑。 俞冕两手交叉探在袖子里取暖,嘴里呼出一团白气:“你能有什么办法?” 许含章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意味深长地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俞冕和他一起进了将军府,聂锋连忙过来迎接,完全不似作日那般冷淡郁闷,这下许含章敢肯定闵攸绝对是从他这里探了口风告诉了聂锋。 许含章让聂锋把带回来的所有士兵都叫过来,然后不急不缓地坐在会客厅里喝茶。 待院子里重新挤满士兵,王宇博进来禀报说:“人都到齐了。”许含章放下手里的茶杯看了林婉苑一眼,起身领着她去院子里。 林婉苑的魂体在屋内挣扎着不肯出去,一截红线浮在身边被拉的笔直,聂锋瞪着眼惊奇地问道:“许天师你这是什么戏法啊?” 许含章淡淡回答:“太阳出来了,外面光照厉害,她不敢出去。” 聂锋呆愣愣问道:“谁?” 长恒跟在许含章身边,把伞撑开递给他,许含章举着黑伞撑在空气中,瞬间伞下就显现出一个脸色惨白隐约漂浮的女人。 “哎哟我的娘哎!”聂锋吓得嗷一嗓子嚎出来,连退了好几步,指着林婉苑结结巴巴说:“鬼,是鬼啊!” 屋内众人忍俊不禁,想不到这个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粗壮鲁莽的汉子竟然怕鬼。 聂锋见其他人没反应,顿时觉得自己失了颜面,瞪着铜铃般凶神恶煞的眼珠子辩驳:“老,老子战场上杀了难么多人,当然当然怕鬼了!” 俞冕问许含章:“这是林家千金吧?” 聂锋惊诧道:“死掉那个?” 许含章点点头:“既然线索都是假的,不如让受害者本人亲自指认,只有她近距离看过施暴者的脸。” “真不愧是许天师,轻而易举就能解了本王的难处。”门外传来闵攸爽朗的笑声,一双修长的腿跨进屋内,与许含章在门口擦肩而过时还不忘故意勾了他一眼。 许含章猜测攸王绝对是自作多情地认为自己在帮他,不然不会笑地如此得意。 “下官只是替挚友帮忙而已。”他嘴硬道,然后愤愤扯过俞冕的胳膊拉着头也不回往外走:“我们去院子里办正事。” 俞冕让士兵们排列整齐,每排中间空出点位置,许含章撑伞领着林婉苑一排一排仔细辨认。士兵们头一次见到魂魄,也都吓得颤颤巍巍,屏住呼吸任由一张惨白的鬼脸贴着自己的脸打量。 “怎么样,有没有面熟的?”许含章问道。 林婉苑面无表情地摇头,许含章点点头对聂锋说:“看来害她的人不在这里面。” 聂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松了口气抬腿坐在门槛上,拍着胸脯笑道:“我就说我手底下的人不会犯事。” 俞冕却站在士兵面前犯了愁:“不在这些人里,现在更知不道去哪里找了。” 闵攸突然开口:“该去哪里找俞大人心里应该有打算吧。” 俞冕抿紧双唇,片刻后咬牙说道:“含章,我们去宫里。” 许含章与俞冕互换了眼神,笃定地点点头,没什么可怕的,这种事情两个人扛着总比一个人单挑要强。 这时将军府门外传来余福尖细的嗓音:“俞冕大人和许天师可在此处?” 许含章的五指抓紧伞柄,心想这眼线手脚可够麻利的,消息转眼就传到皇帝耳朵里了。 余福领着一个小太监从门口走进来,淡淡瞥了闵攸一眼才跪地叩头道:“奴才叩见攸王。” 闵攸冷笑着俯视他:“余公公这腿脚可够快的。” 余福回答:“奴才替皇上办事,腿脚自然是要麻利些。”他从起身走到俞冕面前说道:“俞大人,皇上命你带着手头的案子马上进宫复命。”说完余福又看向许含章和他身旁的林婉苑:“许天师也一同去吧,至于旁边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就不用带了。” 许含章直接问他:“余公公此话何意,她是朝奉大夫受害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带,直接问她不是更好吗?” 余福脸上虽挂着讨好的笑容,眼神却异常阴冷:“许天师,这案子本不该你管,你呀还是回府里专心修行的好。” 许含章不想抛下俞冕,干脆先掏出法器收了林婉苑的魂魄,然后将口袋丢给长恒。 “现在可以去宫里了吗?” 余福点了点头转身领着二人出了将军府。 闵攸望着三人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皇兄只想到俞冕忠贞不会被本王胁迫,却没料到他会查到自己头上。”他垂下阴郁的眸子,喃喃自语:“这样也好,让许含章看看他一心一意侍奉的主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聂锋说:“多亏了许天师非要插手帮俞冕,若不是许天师帮忙,俞冕就算明知有冤情也查不出什么,最后上面再施加压力就可以草草结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帮理不帮君(3) 御书房内依旧是暖融融的沉闷空气,宫女轻手轻脚地打开精巧的手炉换上新的红罗碳然后放到闵樊手中。 闵樊坐在书案前挥手让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通通出去,又将手中的暖炉放在桌上,拿起俞冕呈上来的各种案证翻看起来。 “人证物证都有,俞爱卿可以定案了。”闵樊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有震慑力。 俞冕跪在地上回答:“皇上,此事还有诸多疑点,下官认为各种证据都有反驳的余地。” 闵樊将最后一张写着疑点的纸撕掉丢在他面前:“听不懂朕的话吗?” 俞冕抬起头争辩道:“皇上既然派微臣受理此案,微臣就应该调查清楚,若是草草结案怎么对得起枉死的林家小姐和蒙冤受屈的将士们。” “放肆!”闵樊猛得一拍桌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的意思是朕错了?” “臣不敢。” 原本跪在俞冕旁边一语不发的许含章终于忍不住开口帮腔:“俞大人为官公正,既然皇上用了他就应当……” “你给朕闭嘴。”闵樊神色不悦地打断他的话,指着许含章说道:“朕还没说你许含章,谁给你的胆子插手此事。” “微臣只是见俞大人的案子遇到些疑点,想助他早日抓住真凶。” 闵樊语气严厉地质问:“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不清楚吗!” 许含章被他一吼先是耳朵有些发蒙,接着抬起脸怒瞪闵樊,语气不甘地反问:“皇上在怕什么?若是没做亏心事还怕微臣深查吗?” 话音刚落,闵樊抬手一巴掌重重扇在许含章左边脸颊上,整个人被强大的外力带倒,上半身猛得歪倒在地。 许含章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脑袋发蒙,脸上被打的皮肉火辣辣地跳动。 “含章你没事吧!”俞冕连忙扶起他,冰凉的手贴上他红肿的脸颊。 闵樊冷眼看着:“许含章,这次打你是轻的,朕早就警告过你,不要仗着朕宠你就不知轻重无法无天,让你乖乖窝在坤元府修行你不听,偏要掺和朕和攸王的事情。” 许含章抬起满是水光的眸子,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冷笑:“当初是谁千方百计威胁我做官,现在又嫌我坏事了?” 俞冕见他连敬语都不说了,赶忙捂住他的嘴,略微恳求地说道:“皇上,许天师他这几日身体不舒服,说话没分寸……” 许含章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愤愤地说:“俞大人,我清醒得很。” 他干脆挣开俞冕的胳膊,目光里满是恨意地与闵樊对视:“说句不中听的,皇上与其把心思花在争权夺利上,不如多笼络人心。” “许含章!”闵樊怒吼着,一双大手气得颤抖着揪起他的衣襟把人从地上提起来。被人说中了痛处,他几乎快怒到血管爆开来,要不是许含章肿胀的脸颊微微撩起他心底那一丝仅剩的柔情,恐怕他早就把人活活打死在御书房里。 “来人!”闵樊松开手将许含章摔在地上,喘着粗气道:“许含章恃宠而骄猖狂忤逆,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俞冕跪在一旁求情道:“皇上请开恩,许天师他只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并非有意顶撞皇上,是臣求他帮忙的,皇上要罚就罚我吧。” “不必替我求情。”许含章垂下眼睫,挥开冲上前押解他的两个侍卫,起身拍了拍衣摆:“我自己会走。” 许含章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看到天牢是什么样,低矮的门洞,走廊阴冷狭长,如同通往冥界的石板小路。虽然说他并没有反抗,两个侍卫还是例行公事把他双臂别在身后押着走进去,然后挑了一个空牢间推了进去,铁锁链在木栅栏上绕了三圈,喀嚓一声锁起来。 狱中的牢间被粗木桩隔开,许含章大致目测了一下,每个隔间小的可怜,像闵攸那种腿长的估计走两三步就能到头,光是贴着墙用砖头砌成的石床就占了一半的面积,石床上面铺着一张破烂的草席和一条发霉潮湿的棉被,身体稍微壮大点的人就要曲着腿蜷缩身体才能勉强不从床上掉下来。 许含章坐在石床上四处打量了一阵子,最后目光落在左边隔间的老人身上。这老人穿着灰色囚衣,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却搭理得异常齐整,挺直了腰背盘腿坐在石床上闭目炼气。 许含章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老者腹中有金丹,他在打坐时全身筋脉全开畅通无阻,绝对是个得道高人。 察觉到身旁打量的目光,老人幽幽地睁开眼瞥着许含章,声音苍劲有力:“看什么看,半调子的小毛孩。” 许含章连忙拱手作揖:“老伯怎么称呼,可是修道之人?” “你不是看出来了嘛。”老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淡淡说道:“老夫韩郴。” “韩老伯,你看着也不像会犯事的样子,怎么会被抓到牢房里来?” 韩郴哼了一声:“你也不像会犯事的样子,不也进来了。” 许含章尴尬地笑了笑:“我顶撞了皇上,犯了大罪。” 闻言,韩郴转脸重新打量许含章,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花来。 “我脸上有什么吗?”许含章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韩郴咧嘴笑道:“腮帮肿得挺离厉害,皇上手劲儿不小,可见是恨极了你。” 他顿了顿,然后换了个语气缓缓开口说道:“老夫八年前就被抓进来了,那时候坤元天师当着皇上的面跳下求雨祭台,皇上一怒之下查抄皇城里所有的道观,我带着观内弟子们反抗,就被当做反面典型抓进来了。” 虽然许含章知道义父与皇上的矛盾连累了不少修道之人,但亲眼看见还是倍感愧疚:“委屈老伯了。” “没什么委屈的,就当是换个地方修行,闭上眼就想象这里是某个山里的福地洞天也乐得逍遥。”韩郴的语气悠然自得,听不出任何不悦。 他突然开口问道:“你小子用了《阴笈九录》的禁术了吧?” 许含章微微一愣,想不到竟然还有人知道这本书,他如实回答:“用过一次,更改时令长了二十亩田的麦子,不过韩老伯怎么知道这些。” 韩郴指了指自己眼角的位置,说道:“禁术本就是违背天理的,用禁术的人左眼角下会有痕迹,最开始是浅褐色的小点,跟针尖一样,不仔细看不出来,若是用得次数多了,颜色便会越深,最后变成一颗黑色的痣。” 他又指着许含章的脸说道:“你的眼角下面已经有个褐色的小点了。” “是嘛,我还不知道有这个说法,自己没有注意这些。”许含章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角:“一颗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要小看了这颗痣。”韩郴无奈地摇头:“阴笈九录之所以称为禁术,就是因为它违背天道人伦,当泪痣形成,用术者就会丧失心智,伤人伤己。” 听着韩郴的话,许含章眼前突然浮现出沈渊的脸,义父赶他走的那天夜里,许含章第一次觉得他眼下的泪痣如此醒目。 “小公子,我看你也是个有道行的人,修道本就讲究清静无为,那些急功近利的修法只会损阴德,劝你早些收手的好。” “我也想清净无为,只是人在朝堂身不由己。”许含章坐在石床上微微叹气。 韩郴闭上眼盘腿炼气不再说话。 时近傍晚,天牢外传来一阵铁链碰撞声和脚步声,听动静应该是又有新犯人进来了。 没多久聂锋健壮如小山的身影出现在监狱走廊尽头,他的手脚上带着铁链,昂首挺胸走在狱卒前面,不像是坐牢更像是在领兵。 “聂将军!”许含章连忙起身靠在木栅栏上惊呼:“你怎么进来了?” 他怔怔地望着聂锋被狱卒推进自己右边的空隔间里,遂跟过去贴着右边的栅栏问道:“俞冕结案了是不是!” 聂锋转脸说道:“许天师,难为你替我说话,如今把你都连累了。” 许含章捶胸顿足,无比懊恼:“俞冕他怎么能结案呢!他,他不能结案啊!” “许天师,这不能怪俞大人,他也是被逼无奈。”聂锋一屁股坐在石床上,皱着眉头抱怨道:“这小破床给老子做凳子还差不多,怎么睡人。” 许含章失落地跌坐在石床上,自己和俞冕的努力全部白费了,到最后谁也没帮成,聂锋和将士们还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狱卒依旧是一副万年不变的死人脸,提着一桶稀得能照出人影的汤粥,用长柄的铁勺伸进隔间将汤粥倒进地上的破碗里,然后丢下一个馒头往里走。 许含章皱眉看着,只觉得狱卒这样不叫送饭,更像是喂猪,他捡起地上的馒头一点一点扣掉沾灰土的外皮。 隔壁的聂锋扯着嗓子冲狱卒嚷嚷:“多给一个馒头会死啊,这点饭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 狱卒翻着白眼啐了一口,说道:“再吵明天连馒头都没有!” “真他娘的憋火,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蹲在地上玩泥巴呢,在这儿跟老子咋咋呼呼你他妈唬谁呢。”聂锋愤愤地咬下一口馒头。 许含章犹豫了片刻,把手里的馒头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我吃不惯这个,聂将军你吃吧。” “哟,谢谢许天师。”聂锋一把抓过馒头啃起来,还不忘说道:“你啊还是将就着吃吧,以前打仗的时候,我们吃的还没这个好,那窝头都是夹着沙子的,一口下去硌得牙疼。” 许含章点点头,慢慢地嚼着自己手里的半块馒头,然后突然问道:“攸王以前打仗的时候吃什么?” “跟将士们一样,窝头稀饭大饼。” 许含章微微惊诧,想不到看起来锦衣玉食无比挑剔的闵攸竟然会吃平民的东西,明明之前还嫌弃坤元府的茶叶不好。不过转念一想,闵攸这种心思复杂难以捉摸的人,口中有几句真话几句假话都不得而知,倒是自己不知怎么的总是会忍不住当真。 在牢里无所事事便会犯困,天色一黑牢内的光照便暗了下来,仅靠着外面微弱的烛光才能勉强看清人影。 聂锋闲着无聊早早睡下了,窝在石床上鼾声如雷,大半个背部悬在半空中,微微一动就从床上摔下来。 “去他大爷的……”聂锋迷迷瞪瞪地闭着眼念叨,干脆躺在地上睡,两条腿穿过栅栏伸到许含章的隔间里才施展开来继续舒服地打鼾。 左边隔间的韩老伯依旧闭目盘坐在石床上,一副神游天外的状态,听着聂锋震耳的鼾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许含章没有那么好的定力,脑袋枕着胳膊歪躺在草席上怎么也睡不着。 夜间气温骤降,原本阴暗的天牢更是寒气逼人。石床冰冷刺骨,许含章扯过棉被,鼻尖顿时被一股酸臭味包围,于是嫌弃地将被子踢到地上裹紧了外袍蜷缩起来。 早知道今早就多穿点,把沁芳给的护膝也戴上,也不至于冻出病来,许含章暗暗后悔。 就这么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地捱了几个时辰,许含章隐约听见有人在动门锁的声音,他突然睁开眼坐了起来,警惕地问道:“谁在那里。” 门口栅栏外一个颀长的身影推开门跨进来,虽然牢房灯光昏暗看不清长相,但从那人潇洒不羁的走路姿势许含章便能猜出来者何人。 闵攸刚走了一步,脚下便踩到一个圆圆的硬物,整个人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前倾,许含章下意识地站起身扶他,却被一双手臂拥进怀里。 闵攸搂着许含章才稍稍站稳身子,皱着眉头小声抱怨道:“地上这什么东西。” “是聂将军的腿……”许含章尴尬地挣了挣,见闵攸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又问道:“王爷怎么这时候来?” “身上这么冷。”闵攸一手解开身上的狐裘披在许含章肩上,拢了拢他的衣襟,说道:“皇兄还在气头上,下令所有人不得过来探视你,本王只能这时候偷偷过来了。” 隔间本就狭小,聂锋的腿又占了一大半的地面,虽然许含章已经后退到石床边,两人还是的身体还是不得不贴着,漆黑的隔间里气氛竟然有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感受到闵攸温热的呼吸落在自己面上,许含章侧过脸,目光落在隔壁地上熟睡的人身上:“聂将军的事王爷打算怎么处理?” “本王自有打算,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成天就知道为别人的事情冒险。” 许含章轻轻笑了笑,坐在石床上说道:“下官冒险的时候也没见王爷拦着,王爷巴不得下官插手此事,怎么这时候又说起漂亮话来了。” 闵攸沉默了片刻,轻笑道:“你这张嘴真是不讨人喜欢,难怪皇兄会打你。”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些消炎镇痛的膏体放在手心,借着昏暗的烛光摸索着抚上许含章红肿的左脸。 许含章本想躲开,可膏药上脸的感觉清凉舒适,不觉定住身子让闵攸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涂抹。 他的手指不像想象中皇宫贵族的皮肉那般细嫩,虎口和指腹都有茧子,擦在脸上是硬硬的触感,许含章不禁心想这双手一定吃过不少苦,要将剑握多久多用力才能磨出这一手茧子。 闵攸的手指蘸着药膏在许含章的腮上缓缓勾弄,轻声道:“这几日你先在牢里委屈一下,等皇兄消气了,本王想办法让他把你放出来。” 许含章提醒他:“如今是多事之秋,皇上下定决心要肃清朝堂风气,王爷还是自己多保重,下官在牢里也算避避风头,是好事。” “含章这是在担心本王?” 许含章连忙解释说:“下官只是不想看到其他人卷进来,已经赔上了一个朝奉大夫和宁远将军,再这样下去你手底下……”他猛得闭口,微微涨红了脸,庆幸牢内光照暗淡不至于让自己的样子给闵攸看见。 “怎么不嘴硬了。”闵攸轻笑着,许含章即使不用看他的脸都能猜到他此刻一定得意地挑着剑眉。 所谓言多必失,许含章干脆裹着狐裘,侧身躺倒在石床上拿背对着闵攸,然后闭嘴不再跟这只精明的狐狸说话。 察觉到闵攸在身后默默站了一阵子,然后走出牢房,许含章把脑袋缩进狐裘里,他用面颊舒服地蹭了蹭柔软的绒毛,没多久便沉沉睡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出山 自打进了牢里,许含章心里头反倒轻松了许多。虽然狱中条件恶劣,却不用烦心各种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也不用处处看皇上的脸色亦或是揣测攸王话里的意思。 如此一想,确实是因祸得福。 韩郴清早修行的时候,许含章便坐在一旁,用手托着脑袋一直盯着看,他运气和吐纳的方法都很奇特,道法高深莫测非一般修道之人能比。 韩郴微微睁开眼试探地问:“小公子,想学吗?” 许含章点点头,凑近隔间的栅栏听他说话,结果韩郴却笑道:“想学,找你师傅去。” 许含章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师傅早就驾鹤西去了。” 韩郴随口问道:“你师从何人?” 许含章并不隐瞒,说道:“就是害你入狱的坤元天师,沈渊。” “你,你是沈渊的义子?”韩郴猛得站起身来大步跨到栅栏边抓着许含章的胳膊,素来平静的表情此刻却无比激动,甚至有些泛着泪光。 许含章点点头,不解地问:“韩老伯为何如此激动?” 韩郴低下头抿着颤抖的双唇,半晌才幽幽开口,声音沉重地说:“沈渊原本是我门下的弟子。” 许含章闻言也愣住了,因为他从遇见沈渊的时候,义父便已经大名鼎鼎的坤元天师,自己也从不曾听义父说过以前的事情。在许含章的印象里,义父从来都是在坤元府一个人修行的。 据韩郴所说,他原本是清灵观里的师公,辈分最大,年纪说出来都能吓人一跳,不过修道之人辟谷养生本就驻颜长寿。 沈渊也是如此,身为清灵观监院师叔的他已经三十余岁时,一张干净的脸却如同二十出头的青年那般俊秀干净,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原本这最年长的二人带着一众小道士们在清灵观里过着平淡悠闲的生活,直到某天一个少年的来访彻底打破了众人小心翼翼维护的平静。 那人便是闵樊。 恰逢盛璟建朝初年,经历过改朝换代后,天下百姓动荡不安,民间各种势力骚动不断,朝堂也不安定。 当时的皇帝还是闵璇,闵樊作为嫡长子理所应当地被立为太子。皇帝为了□□民心,便派闵樊去寻一位得道高人出山辅佐自己,毕竟在老百姓心中,只要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就会认为当今圣上是天定之人,更不会想造反生事。 于是闵樊再三打听,最终选中了在百姓口中颇有盛名的“再世诸葛”——清灵观的韩郴。 这个外号并非是韩郴自封,只是见过他本事的人口口相传便有了。人都传言他会呼风唤雨瞻星观月,奇门遁甲八卦阵无所不能。如此神乎其神的人,当政者都想一睹尊容,请他出山辅佐自己。 于是年轻气盛的闵樊骑着马领了两个贴身侍卫跑到皇城远郊的半山腰上,在清灵观门口下马走进院中。 时近中午,盛夏的烈日灼得人身心烦躁,观内却绿荫密布一片清新的凉意。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回荡在院子里,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 院中的一位小道士拿着扫帚走过来说道:“这位斋主是来烧香的吗?” “找人,”闵樊说:“叫韩郴出来。” 小道士很少见过如此狂妄的人,不禁鄙夷地打量他,见闵樊穿着华贵,容貌英武,眉宇间掩盖不住的王者之气,猜想应该是个不好惹的主,便说道:“你先等着,我去跟师公说一声。” 闵樊身为太子,又年轻气盛,头一次竟然有人让他站在院子里等人,略微窝火地靠在树干上拽了一片叶子放在手里把玩。 没多久小道士便从后院的屋里出来,说道:“我们师公说不见客,你请回吧。” 闵樊没好气地丢下手里的树叶:“知道孤是谁吗?孤是当朝太子,他韩郴多大能耐竟敢不见孤。” 小道士一听说他是太子,连忙慌了手脚,支支吾吾解释道:“可,可是我们师公潜心修行就是不见客的。” 闵樊干脆扯着嗓子冲殿里喊道:“韩郴!韩郴!快出来!” 没多久主殿内快步走出了一个身材瘦削样貌清冷的年轻道士,那道士手里还拿着一卷经书,一脸不悦地指着闵樊说道:“观内禁止吵嚷,禁止直呼师公名讳。” 闵樊挥开他手里的经书,微抬着下巴对沈渊说:“小道士,去把韩郴叫出来。” 沈渊冷着俊脸叫来几个弟子:“把这个不守规矩的狂徒撵出去。” 几个弟子听说闵樊是太子,根本不敢动手,缩在沈渊身后推脱道:“监院师叔,他是太子爷,我们撵他……不好吧。” 沈渊漂亮的凤眼瞥了瞥闵樊,冷笑道:“我管他是太子还是皇上,既然来了清灵观,就要守观里的规矩。” “你这小道士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些!”闵樊怒道,伸手拔出腰间的佩剑刺向沈渊,却被他灵巧地侧身躲过,身体转了个圈从袖中掏出符纸贴在闵樊的胸口。 闵樊顿时发现自己的身体僵住不能动弹,紧张地说:“你这妖道使的什么法术!快给孤解开!” 身后的两个侍卫连忙拔刀架在沈渊的脖子上威胁道:“快给太子殿下解开,不然让你脑袋搬家。” 沈渊对侍卫的威胁置若罔闻,抱着胳膊和闵樊对视不语,两人就这么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 闵樊在烈日下暴晒,身体又不能动弹,心中烦躁不安,额头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而沈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却是如珠玉般明媚干净的颜色。 “你可知错。”沈渊淡淡开口。 闵樊自小便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向来都是他把别人打得求饶,自己何曾向人服软过。就算是身体不能动弹也不忘咬牙坏笑,故意挑怒他:“小道士,你长得真不赖,比勾栏里的小倌可漂亮多了。” “你!”沈渊暴怒,挥起拳头向他砸去,双肩却被两个侍卫大力压下动弹不得。 “你无耻!下流!”沈渊双臂被侍卫别在身后,脖颈间抵着刀口,怒不可遏地骂道。 身后的弟子们纷纷扯着他的道袍劝道:“师叔师叔,你放过他吧,万一他再让侍卫把咱们道观拆了就惨了。” 闵樊咧嘴笑道:“好主意,改明儿孤就带兵过来把你们这些神殿都拆了,再把你五花大绑回去做男宠。” “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的嘴撕烂!” “反正孤也不能动,多说几句过过瘾。”闵樊威胁道:“你要是不给孤解开,孤就一直说,你若是听得下去,淫词艳曲孤都敢唱。” 沈渊挣了挣被侍卫压得死死的两只胳膊,最后无奈妥协,板着脸说道:“给你解开了赶紧滚,别脏了清灵观的地界。”侍卫松开他一只手,让他把闵樊身上的符纸拿下来。 闵樊解除束缚后收剑入鞘,动了动胳膊关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孤是不想跟你计较,不然凭你刚才那句话就可以让你掉脑袋。” 他挥手示意侍卫松开沈渊,然后转身离开,还不忘丢下一句:“孤明日再来。” 闵樊就这样不厌其烦地每日来清灵观晃悠,开始几日还嚷嚷着要见韩郴,后来慢慢变成了找沈渊,每日一下马便扯着小道士们问:“你们监院师叔呢?” 刚开始小道士们还会应付着跪叩一声“太子殿下”,沈渊却从来不下跪,一双腿面对着闵樊时总是站得笔直。时间久了众人对于闵樊的到来已经见怪不怪,每日只要他一进院门,不用开口便会有人主动回答:“太子殿下,监院师叔今日在偏殿修行。” 于是沈渊的日子再也没有清闲过,无论是在殿中烧香还是在屋内静坐,总会有个人招呼都不打突然推开门闯进来,然后没皮没脸地坐在他身边想尽办法打扰他修行。 因为想看沈渊笑起来的样子,闵樊会故意讲笑话逗他,沈渊无动于衷拿着经书慢慢翻看。 偶尔在朝堂上跟闵攸斗气了,闵樊会坐在他旁边滔滔不绝地抱怨派系争斗,说自己的弟弟是个披着伪善皮毛的豺狼,天天惦记着太子的位置,沈渊依旧充耳不闻。 因为想把最好的东西给沈渊,闵樊把精挑细选的玛瑙石手串揣进沈渊手里,却被沈渊看也不看地甩手丢到一边…… 这一日,沈渊正在神殿里供香,心中却掐着时间想,那个讨人厌的太子又该来了,他拿起浮尘守在殿中央,打算等他来了就关上殿门拿浮尘暴打他一顿。 沈渊从清晨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也没听见外面有动静,他自嘲地笑笑,怎么这人不来自己却反倒失落起来的。 往后的几日里,清灵观恢复了平静,门口不再有马蹄声,殿内也听不见那人深沉说话的嗓音。沈渊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每天带着弟子们讲经修行供香值殿,心中却总像又有块地方空了下来。 直到宫里传出皇帝突然驾崩的消息,沈渊才知道闵樊不来清灵观的原因。 盛璟局势动荡不安,闵攸带兵远征,镇压西北部的叛乱。原本就内忧外患的新朝,如今全部落在闵樊一个人的肩上。 某天傍晚,太阳挂在树梢上欲沉未沉,将天边的流云染成红色,远远望去如同半边天空都着了火一样。 正当沈渊准备离开神殿回房休息时,院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披着晚霞从院子外走进来。沈渊微微一愣,停住关门的手远远望着闵樊朝自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今日的闵樊和往日有些不同,他微微耷拉着脑袋,眼眶通红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全然没有往日那副趾高气昂的纨绔做派。让沈渊更震撼的是,他身上竟然穿着明黄的龙袍。 “皇……”沈渊的声音迷茫中交织着一丝惊讶。 他站在神殿门内想开口叫他,那声“皇上”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身体却被闵樊猛得拥进怀里,整个人浑身触电般地了僵住,手中的浮尘应声落地。 闵樊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力气大到仿佛要将他捏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把下颚抵在怀中人的肩头上,缓缓闭上眼睛幽幽说道:“朕好累。” 沈渊没有挣扎,垂着双臂任由他抱着,心中某个地方被悄然打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慢慢翻涌上喉头。 思念,心疼,挣扎……沈渊嗅着闵樊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竟有种想伸手抱他的冲动。 闵樊松开他问道:“韩郴还在闭关吗?如今民心不稳,朕需要他帮忙。” “师公潜心修道不问世事,纵是外面有天大的变数他也不会出山的。” 闵樊听罢眼神落寞地轻叹,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沈渊静静地望着他落寞的背影,突然开口说道:“我可以跟你走。” 闵樊猛得停下脚步,回过头怔怔地望着他。 沈渊见他反应冷淡,手足无措地说:“我道行比不上师公,皇上不想要的话就算了。” 话音刚落,闵樊转身一个箭步将他拦腰拥进怀里,急不可耐地用舌头撬开沈渊微微颤抖的双唇开始在他口中攻城略地,直到听见怀中的人发出一声微喘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闵樊幽深的眸子掩饰不住的喜悦,沉声说道:“要,朕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想要你。” 次日,沈渊辞别韩郴,默默收拾了行装跟着闵攸上了马车,掀开布幔念念不舍地回望清灵观。 闵攸说:“朕又不是不准你回观里,你若是想这里了随时都能回来看看。” 沈渊缓缓垂下手,语气忧伤地说道:“修道之人,最忌讳为功利所用,我出山帮你已经是默认了叛出师门,此生无颜再回清灵观了。” “你有朕还不够吗。”闵樊目光贪恋地在沈渊的双唇上流连,腹下一热忍不住将他再次拉入怀里亲吻。沈渊微微挣扎着,最终还是妥协在帝王缠绵又霸道的唇齿之下。 闵樊满是疼惜地拥着他,安慰道:“阿渊,你是上天赐给朕的宝贝,朕一定好好待你,不辜负你的情意。” 沈渊低下头不语,这种甜言蜜语他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听起来确实让人心中微动。 纵使他知道自己以后要面对的是复杂的朝堂和天下苍生,纵使他知道闵樊迟早会三宫六院妃嫔成群,至少此刻自己是满足的。他心底还是会忍不住抱有一点小小的幻想,说不定闵樊是真心待自己的。 从此之后,清灵观再也没有监院师叔,朝堂上却多了一位坤元天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