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歌(清穿皇太极)》 第1章 【大梦初醒已百年】 这并不是这个故事的开头,也不是这个故事的结尾。 公元二零一二年,十二月月二十一日。 这个玛雅历法里预言的世界终结之日。 纵然有物理学家和各方学者的辟谣,但在末日电影的真实渲染下,这一天还是显得与往日有些不同。 三天后,预言中连续三天的黑夜还没有到来,我却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 因为我的丈夫叶君坤已经失联了整整三天。 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爱人。在福利院长大的我,十五岁那年遇到了叶君坤,那时的他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他默默地资助了我七年,一直到我上了大学,他就像是我的长腿叔叔。虽然他比我大了整整十七岁,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我是个弃婴,前十五年里的生活没有光芒,也没有希望。从叶君坤走进福利院的那一瞬间起,他便成为了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寄托。 故事是从十五岁的我,遇见了三十二岁的他开始的。南京市儿童福利院里,我第一次看见他睿智的眼睛,那一瞬间里,如同打开了我心底深处那个空空如也的匣子。以往的人生中从没感受过的熟悉和亲密充斥了我的内心。仿佛,他就像是一个我前世里见过的人。后来他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相遇,叫做deja vu。 叶君坤并没有领养我,而是选择了将我送去最好的私立学校长大,事实上,他的工作与生活都在北京。而他却选择不远万里来到南京,将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留给了我。 大学我决定学医,那是极枯燥的五年,毕业后我如愿地成为了一名法医,并且进到了和叶君坤相同的单位工作。虽然最后我被分在了刑侦部门,不能天天同他见面,但即使是偶尔,在他经手的考古文件里,看到他用浅蓝色的钢笔墨水写下“君坤”二字的落款,也是莫大的快乐。 再后来我们结婚了,一直到现在,婚后定居在了北京,守着一份简单且平淡的幸福。我也开始相信,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法国人说的“deja vu”,因为这就发生在我和叶君坤身上。 只是沉浸在幸福里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份幸福会这样毫无预兆地破灭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那个明代的陨石坑开始。 二零一零年,辽宁省新宾县发现了一个四百多年前的陨石坑,叶君坤经手负责这个考古项目。由于年代久远,地质结构不稳地,所以整个挖掘工作进行了整整两年。 三天前,那个被预言为世界末日的日子。陨坑终于出土,叶君坤带着小组成员前往勘探。 而他在失联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二十一日的深夜。接到他的电话时,我方从睡梦中转醒,他语气古怪地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事情,我困得不行,思维混沌,只依稀记得似乎是有关四百年前发生的事情叶君坤时常会与我聊聊工作,所以我只以为是关于他工作上的发现,全然没有认真去听他到底地说了些什么,只记住了他反反复复念着的一个词“hetua”。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叶君坤了,同行去辽宁出差考察的同事也都联系不上他。再回想起来,原来那通电话竟是他的告别,而我却该死的什么有用的话语也拼凑不出。 就这样了无音讯的三天过去了。太阳照常升起、落下,横亘的黑夜没有降临,世界末日也没有来临而我人生的黑夜,却如期而至。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我难以置信,连夜赶去了新宾县。等待着我的,是叶君坤的同事们还有一份白纸黑字的死亡通知书。 我无法相信这个结果,我无法相信所谓的“离奇死亡”的定论,我是个法医,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有果,我一定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是心脏麻痹,也不会是偶然。 于是我申请了法医尸检,三十年的人生,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站在尸检台上,面对的会是我的丈夫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我眼泪静默地淌了下来,难以形容的悲痛袭来,可我却还要神志清醒地进行尸检。 他紧闭着双眼,容貌安然,全身没有任何伤痕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心脏骤停死亡,和死亡通知书上一模一样的结论。 是啊,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我却还是不信,非要亲自看过了,才能死心。 君坤,我的君坤我痛哭着趴倒在他的身体前,哭了不知到有多久,甚至连身子都直不起来我去握他冰凉的手,却发现他的右手手心里,似乎紧紧地攥着一个什么东西 我抹了抹眼泪,慢慢地掰开他的手指他手心里握着的,是一块石头。准确的来说,是一块青黑色的陨石。 因为叶君坤的工作性质,我曾经在家里看到过许许多多不同的陨石、化石的图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和这块一样的陨石,没有棱角,也没有形状,还散着青色的夜光。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块石头一定带着叶君坤的秘密,不然,他不会临死前还紧紧地握着它。 我把陨石捂在胸口,只觉得心肺一阵撕裂般地剧痛。陨石的青光愈来愈亮,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在瞬间静止,只剩下无数微粒在空间里游弋着。 脑海中,叶是君坤在电话里最后的那句话 hetua 我终于失去了意识,慢慢地瞌上眼睛,一个冗长的梦就此开始 时光倒退四百年,记得来赫图阿拉找我 “姐姐” 我挣扎着抬起一丝沉重如铅的眼皮,眼前的景象尽是一片模糊。 “姐姐,你醒醒” 是谁谁在喊我姐姐我在福利院长大,根本没有兄弟姐妹我的意识已经醒了,可身体却有如千斤重,怕是被鬼压床了,动弹不得。 在我几度又要昏睡过去时,传入耳畔的是一阵嘤嘤的哭泣声,那声音还在不停地喊“姐姐,姐姐” 终于,怕是鬼也被他的哭声给惹得烦,我趁着身子一轻,竭力睁开眼让自己清醒过来。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一张稚嫩的男孩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眼,试图看清眼前的人来。 只见那人一身粗麻布衣,面容青雉,还扎了个翻版的丸子头当我再一定睛,才明白那不是什么丸子头,而是束了个古人的高冠。 “你” 我话未出口,干刑侦积累出的敏锐洞察力,已经先一步察觉了周遭的不对劲。 这整个屋子的布局,像是乡下的土楼,没有水泥也没有瓷砖,我躺的地方也不是床,而是一个类似“炕”的地方。 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姐姐你可算醒了”那男孩激动万分地一声大呼,将我扶了起来。 “你是谁” “我是文程啊,姐姐莫不是烧糊涂了。” 我目光呆滞地盯着眼前这个彻头彻尾的古代男孩,内心开始了长达五分钟的独白。怎么回事我没有疯、没有傻掐自己一把,也没有在做梦,就算真是在做梦,也不可能这样真实连屋子里的中药味我都能闻得到,连头疼的感觉也这样清楚我还能够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从北京赶到辽宁,然后对着叶君坤的尸体痛哭不止如此,过去三十年的记忆我都记得。 做完尸检后,我失声痛哭,然后发现了一块陨石 对了,陨石我抓住那男孩的手臂,焦急地问“你有没有看见一块青黑色的石头” 这一切多半和那块陨石有关系那块陨石,分明不是普通的石头,我还记得我不过是将它握在手中,紧随而来的竟然是一阵心肺剧痛,有种下一秒就会七窍流血的撕裂感。 “姐姐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哪有什么石头” 半个月我的感觉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我又环顾了一遍四周的情况,问“这里是哪里是新宾县吗” 那男孩儿答“这里是沈阳城啊” 沈阳城如果他口中的“沈阳”,是我知道的那个沈阳的话,那证明我现在还在辽宁省。只不过从新宾县殡仪馆,到了现在这个古代平房里。我的脑海中一时间闪过很多的科学理论来,从霍金的平行空间理论,到世界末日理论,甚至想过这里也许是阴曹地府呢然而我绞尽脑汁,却还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成了这个“文程”的姐姐的。想到这里,我的头有些隐隐作痛。 “姐姐,你冷吗怎么在打哆嗦。”眼前的男孩一脸担忧地瞧着我。 我还真不是冷,是怕。因为基础的推理能力,我还是有的。 叶君坤来到辽宁,是为了勘察一个四百多年前的陨坑,而那块陨石也多半是出自陨坑的样本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话 我哆嗦着嘴唇,憋出了一句“现在现在是何年何月” “姐姐真是烧糊涂了,”那男孩眨着眼睛说道,“现在是万历三十五年啊” “明朝万历” “是啊” 见我紧皱着眉头,男孩又紧张了起来,急切地问“是不是头疼又发作了” 我摆摆手,接着问,“那么当朝的皇帝是谁” “当然是万历皇帝朱翊钧了。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万历皇帝纵使我对历史知之甚少,却也知道这个传说中长达二十八年不上早朝的皇帝,更何况每日收到叶君坤的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对明史有些基本的了解。万历朝约莫就是十六世纪末到十七世纪初之间,时间上来算,与我所推测的相距无差。 我的嘴巴一直止不住地在打抖虽然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我确实回到了四百年的明朝按照唯物主义的理论来说,我现在正身处在一个已经毁灭了的时空中四百年前的大明王朝,早已消亡不服存在了。 又是一阵头疼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难不成,真的印证了霍金所提出的“平行空间理论”我清楚的记得,这还是叶君坤跟我聊及的。作为历史学家,他也是个萨满教的研究者,他曾经花过一个下午的时间,跟我解释萨满教里的灵魂与转世之说,可以跟现代理论物理中的“平行空间论”互通。 萨满相信人可以拥有很多的灵魂,而这些灵魂并不是以肉身的形态存在的,而是超越了时间、空间的局限性。肉身作为载体,即便消亡,但灵魂仍可以四处游走,依附在各种物质上,令其发生质变,从而拥有灵魂。而物理学的角度大概是说,我们的生活在的四维空间里实际存在着无数的平行空间,而达到超光速则可以使时间出现错乱。在世界上原本就存在无限多个宇宙,只是我们无法在各个空间中自由穿越。 而现在摆在眼前的线索,基本可以概括成我,因为一块陨石,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明朝 那么,也就是说,陨石的某一种力量,让我周围存在的平行空间出现了错乱,于是将我送回了四百年前并且我的灵魂附身在了另一具肉身上 这是我目前能做的,唯一合理的解释了。虽然听起来还是非常、非常的科幻。 如果真的是那块陨石带我的灵魂来到了这里,证明我在现代的肉身已死,那么同理可证,叶君坤的灵魂或许也还在这个时空中的某处飘荡着发现了一丝希望的我,突然就从绝望里挣脱了出来 我多年的从医经验告诉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冷静,再冷静。或许,这就是他留给我的指引呢无论置信可否,这又是否这是黄粱一梦,但只要叶君坤也在这里,只要能找到他,哪朝哪代我都不在乎,当个古人也潇洒自在。 “姐姐” 那个叫做文程的男孩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回过神来。 “你叫文程对吧,你叫我姐姐,那我叫什么名字” 无论如何,关于“我”的身份,还是一次性问个清楚比较好。 男孩突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姐姐不会害了失忆症吧” 我只好顺水推舟道“我脑袋一片空白,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男孩眼神里满是哀色,答道“我是范文程,你叫范筝筝,是我的姐姐。” 范筝筝,真是巧我竟然附身在了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人身上 不过,范文程这个名字我总隐隐觉得在哪儿听到过。是史书上吗还是听叶君坤提到过呢唉,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令我的脑袋处于瘫痪后的紧急制动状态,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了。 “前天爹爹走了,你悲痛欲绝,哭昏了过去,整整睡了三天才醒如今爹爹走了,连姐姐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范文程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看着有些心疼,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呐。我又环顾了一边屋子四周,这范家的确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不仅装饰简陋,甚至屋顶的瓦片还漏着风,只摆了几件破旧的家具就算是搁在古代,也应该是比较寒碜的吧 我又问“家中只有我们两人吗” “还有大哥范文采,他上街买药去了。”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四处张望,想找面镜子。从刚才开始,我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现在的这副身体有些奇怪,我的胳膊手臂也好,皮肤也好完全就像是正直二八年华的少女 “姐姐在找镜子吗” 我惊讶范文程这孩子敏锐的观察力,只见他出了房间,用木桶装了桶水,提到我面前来。 “家里值钱些的物件都当了,给爹爹出丧用了就暂时将就下吧。” 我俯下身,有些紧张的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是我,还是我的脸,不过是十年前的我 我欣喜若狂,只要我们的容貌都不改,茫茫人海,总有一天能跟叶君坤相认的但片刻之后,我又马上意识到,为何我的肉身会跟着我的灵魂一起回到了四百年前这和萨满的灵魂转世说完全不符啊 这一系列我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让我越来越震惊从现代到古代,从丧夫之痛到丧父之痛。好死不死,我居然“穿越”到了明朝万历年间 我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明万历年间的历史万历朝都发生了什么首辅张居正,抗倭英雄戚继光,还有东厂西厂和锦衣卫要命,若是连历史背景也摸不清楚,那我一个现代人在古代的唯一优势也没了。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毫无预警的头疼了起来。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个紧箍咒,只要我一努力去回想现代的事情,就会有排斥性一般头痛欲裂。 这时候,门口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人,手上提着一扎的中药,我猜那就是“我”的大哥范文采了。 “文程,药买来了,快快拿去熬。” 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范文采,年龄不过方及冠,穿着长衫,浑身上下透着书儒气息,长得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的。 范文程过去拉了拉他大哥的袖子,低声说道“不得了了,姐姐害了失忆症,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症”范文采一脸疑惑。 “就是记不得从前的事情了,原来邻街李二他娘也害过,沈阳城里的大夫都瞧不好,还是一个从关外来的游医来给瞧好了的。这病拖得时间久了,就成了失心疯” 范文采走到我床榻边坐了下来,用手探了探我额头,轻轻唤了句“筝筝” 他刚从外边回来,手是极凉的,我本能地往回缩了缩,只叫了句“大哥” 他苦笑一下,叹一口气,悠悠道“忘了也罢,忘了也罢” “大哥,我们去关外求医吧”范文程恳求道。 范文采不停地咳嗽,脸上有些病态的潮红。我这个学医的,一眼就能看出他多半是有支气管疾病。 “不行咳咳”范文采皱着眉,语气里满是坚决,“父亲说过,一日为汉人,便一日不入胡城半步,你莫要忘了。” 胡城我听得一头雾水。 范文程忙说“救姐姐要紧,还是气节要紧况且他们还曾救过我的命” “文程”范文采喝住他。 “大哥”范文程固执地说道“这些年来,他们没有杀、没有偷、没有掠、没有抢,远居关外,为什么要把他们视作仇敌” “他们觑觎我大明土地久矣,”范文采叹了口气道,“文程,你还小,哪里明白的了” “咳,等等”我有些不合时宜地打断他们兄弟俩的对话,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说的他们是谁” 范家两兄弟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我,盯得我发憷,但是不搞清楚,我就无法知道现在我到底生活在哪一段历史中。 还是范文采先松了口,答道“他们是关外的女真族。” 女真族我仿佛挨了当头一棒,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女真人的名字来,一个是金国的完颜阿骨打,不过他不生活在明朝,应该可以排除。那么另一个,清太祖皇帝努尔哈赤 我有些怀疑地问道“他们的首领,是不是叫努尔哈赤” 范文采神情倦怠地点了点头。 震惊之余,我终于知道我现在身处在哪一段历史之中了明末清初,这段时间里明朝内忧外患,朝政腐朽,阉党握权,后来在李自成率领的农民军和关外满洲的内外夹击之下,明政权灭亡。清兵入关,直捣北京,建立统治中国近三百年的大清王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从他们两兄弟的对话来看,努尔哈赤现在应该还只是一个小小酋长。 虽然搞清楚了背景,可是我依旧感觉心乱如麻,因为我隐隐觉得,命运正在将我推向一个未知的深渊里明末清初的东北,正是明清对抗拉锯的战场,中原之大,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她要去哪里找叶君坤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冥冥一矢陨豺狼】 来到古代的第一个晚上,注定是在失眠中度过的。 入夜之后,四下寂静,不像在现代的夜晚喧嚣繁华。这里安静得会让人产生错觉,仿佛黑夜不会有尽头 辗转难寐之时,黑暗中有人轻轻地推了推我。 “谁”我正准备翻身爬起来,突然被一双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姐姐,是我。” 我接着些许月光看清了他的脸,真的是范文程。 他将食指放在嘴上,示意我别出声,低声道“姐姐,你跟我走,我带你出关去。” “出关”回想起今天白天他与范文采的对话,他多半是想偷偷带我去看病。 “对。我要带你去赫图阿拉,那里有最好的大夫” 赫图阿拉我一个颤栗,脑海中回荡着君坤在电话里的声音。 hetua “赫图阿拉在哪里”我重复着这个名字。 “赫图阿拉城,是建州女真的都城。” “我跟你去赫图阿拉”我来不及细问,便麻利地下了炕。 除了陨石之外,赫图阿拉是叶君坤留给我唯一的线索那通电话,他分明是有意要留下讯息给我,所以才会一股脑地跟我说了些四百年前的事情。偏偏我没有好好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除了赫图阿拉之外,什么也没记下来但无论如何,这个他反复提及的赫图阿拉城,一定有我需要的线索 “姐姐,我要带你去看病,大哥不让,但你的病万万不能拖。”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病,我虽然是睡了三天才醒,但身体状态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虽然是虚汗不止,呼吸紊乱,但都是久病初愈的正常症状。难不成他说得是失忆症 “我的病,你是说失忆症” “对。这可不是小事,日久成疾,会成失心疯的” 不等我回绝,他已经将我从床上拽了下了,拿了件蓑衣给我披上,“外头冷,别再染上了寒疾。” 我心想,这病还用治吗如果我真记得自己“借尸还魂”前的事情,那才叫见了鬼了。可眼下我也无法跟范文程解释,因为这些玄乎其玄的事情,反正也是解释不清楚的,何况我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呢。 这样也好,或许以看病的名义去了赫图阿拉后,还能多留上几日,好好寻找叶君坤的下落。我就不信,范文程口中那神通广大的游医生,还能看出我是个现代人不成 我跟着范文程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见门外只停了一匹马,我惊呼道“我们不会要骑马去吧” “嘘”范文程连忙过来捂住我的嘴巴,“我们抄小道去赫图阿拉,不出三个时辰就能到了,这条路通原来的马市,都是外邦人,所以我们得乔装。” 我用蓑衣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我不会骑” 范文程已经一跃上了马,笑着伸出手来,“没事,我会。” 这孩子虽然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头倒是挺高的,骑在马上有模有样。她虽看不懂马,却也能从毛色和健硕程度分辨出这是匹上好的马,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家里,居然会有这样的马 我拉着范文程的手,有些吃力地上了马。他双手拽着缰绳箍在我身前,我有些疑虑地问“你确定我们能安全的到赫图阿拉” 他自信地笑了笑,一扯缰绳,“姐姐放心。” 空气里还是处处透着寒意,穿过沈阳城之时,路上的民户都有些浓浓的年味,辞旧迎新,张灯结彩,估摸着眼下大约是岁末。 寒冬腊月的,夜风就像冰刀子一样往脸上刮着,我将脸整个缩进蓑衣里,范文程已驾马带着我在羊肠小道上疾驰了一夜了,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看着渐渐泛白的天际,我不禁赞叹这真是匹脚力极佳的好马,同时也对范文程的骑术刮目相看。 破晓时分,途经赫图阿拉城北郊的城隍庙,我们稍作休息,吃了些干粮,便又重新上了路。 一路上范文程一句话也没说,我猜他多半是心里郁结。他为了让我看病,忤逆父兄之意,古人视孝道为天,范文程的心里一定有过不小的斗争可是从他的神情上来看,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动摇。 我问“骑了一夜,你不累吗” 他苦笑一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道“你知道吗父亲就是宁死不肯就胡医,才会在病榻上终老这样的事,我不愿再见到一次。” 我叹息一声,从前头他和范文采之间只言片语的对话来看,汉人对关外的胡人可谓是深恶痛绝,难怪后世“反清复明”的口号喊了这么多年。 晨光熹微,一夜的颠沛让我也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范文程推搡着我醒来。 “姐姐,我们到了,那里就是赫图阿拉城” 我看着远处恢弘的赫图阿拉城,瞳孔骤然睁大。 好一座赫图阿拉城高耸的城寨后头,是一座古朴庙宇,若说这是故宫的一隅也毫不过分。我吓得不轻,现在还是万历年间呢,如果这里是“正史”的世界,那这绝对不可能是故宫转念一想,故宫在北京,我们出了沈阳一直在往东走,而且这个地方四面环山,不可能是北京。倒像是新宾县的方位,我从沈阳坐车去新宾县的时候,也是一路向东走的。 范文程拿起水囊仰头喝了口水,说“没有朝廷的敕书,汉人是进不了城的,外城设了关卡,我们只有从北面的羊鼻子山绕进去。” 我的目光还弥留在那座巍峨神秘的赫图阿拉城上,只听他继续说道“我功夫好,会先行从羊鼻子山溜进城去。我在城中有个朋友,等见到了他,自然会有办法将你接进城去的。你在这儿等我,待会儿若有驻兵出来巡逻,你便往林子里躲,千万别被他们抓到了。” 我点点头,捏紧了身上的蓑衣,“你自己小心。” 虽然我与这个范文程相识不过一日,但他肯冒险连夜带我来看病,想必他是个极重情重义之人。而且这一路上照顾备至,在这个陌生的朝代,也算是得到些安慰。既然命运不偏不倚地将我带来了这里,附身在这个同样叫做范筝筝的女人身上,是不是在暗示着,我需要按照她原先的生活轨迹活下去 “姐姐保重,山中恐有恶狼,这把刀给你防身用,若非万不得已,不要进山林的深处,我一定尽快出来接应你进城。”范文程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 我应声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那把套着羊皮刀鞘的小刀。 他跨上马背,临走时又担忧地多瞅了我几眼,那眼神似有犹豫,最后还是别过脸驾马离去。我将小刀握在手中打量,仔细一瞧,见刀柄上竟是刻着字,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皇”字。 我琢磨着“皇”字的意思,也许这是像众多武侠小说中写的一样,是什么皇族信物 正出神间,耳畔传来一阵踢踏的步子声,再一细听,又像马蹄声我警惕四下张望,虽然我不是个近视眼,但毕竟可见视野有限,这里离城楼还是有些距离的,我无法准确的判断那边的情况。声音越来越近,我眯起眼望去,果然是有人骑马出城来了,再看那尘土的飞扬,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人吧糟糕,怕是如范文程所说,城里的卫兵出来巡逻了。 我心下犯急,想着我一个弱女子,还是个汉人,万一被这些外邦人给抓去了,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了马蹄声越来越近,直直地就朝这边的山林驶来,再不躲,就该来不及了 又想起范文程的嘱咐,这羊鼻子山中有狼咬咬牙,能躲一劫是一劫吧,我钻进了羊鼻子山。 我寻了一棵根结盘固的老树,躲在在突起根冠下,上面菌藓密布,一脚踩下去我险些滑倒。我屏息听着周围的声音,马蹄声倒是不见了,可这羊鼻子山里却静得可怕,整个山林雾气蒙蒙,静谧中透着危险的气息。 我紧紧握着那把小刀,手心都捏出了一层汗,心里担忧着这深山老林里,万一真是有狼来了,只怕自己是要丧命于此了 老祖宗说,世上的事,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我连逃命路线还没规划好呢,远处先是一声悠远的狼啸,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枝叶摩擦声。 我心想,被狼吃了疼,还是被人抓去生剥活炖了疼不行,我摸上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万一真的无路可逃,我就一刀先结果了自己算了 “呜” 又是一声狼啸,这一声儿分明离上次狼啸的地方又近了一些。我似乎能感觉到,狼群就埋伏在我周围这下好,白白便宜他们加餐了。我将蓑衣披在身前,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决定。 干嘛要不知死活的跑进这深山老林里遭罪呢兴许被城里的女真人抓去,他们顶多让我做牛做马,再不济也总比被狼叼着回狼窝好吧。所以说,做人不能带着侥幸心理啊,这就是教训。 我神经紧绷,警惕的提防着四周,可是突然间狼啸声也消停了,周围也丝毫没有狼靠近的迹象,只剩下一片原始的寂静。刚才在心里将大大小小的菩萨都拜了一遍,都说心诚则灵,我这会儿的心简直不能再诚了。 正打算探出头去一瞧究竟,霎时间,狼嚎四起,我吓得又赶紧躲了回去。一阵骚动过后,马蹄声再次踢踏而至,伴随着一声声箭脱弦的“咻咻”声 紧接着,狼嚎声竟是一声一声不绝,听着格外地惨,仿佛死前的哀嚎难道是有人在猎狼 我不敢有动作,闭着眼睛死死抓着蓑衣。呜咽与哀嚎声不绝于耳,鸣镝声也不绝于耳,山林里想必已是一片惨状胡人在我的刻板印象里,都爱打打杀杀,女真人肯定也不例外,他们以狩猎为生,猎这么几只狼对他们而言就像叉两条鱼这么简单 “狼王死了狼王死了洪巴图鲁斩得了狼王首级” “洪巴图鲁,神勇无比,盖世英雄” 一阵雀跃声后,队伍又突然安静了下来,但仍有细微的动静在靠近,仿佛是在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屏息,只听一声挽弓拉弦的吱呀声。我倏地睁开眼,却为时已晚,只感觉左臂一阵剧疼,谁知竟还有一只“漏网之狼”是一只棕色的小狼,那毛色和树林里落木的颜色相似极了,我才会毫无防备。那小狼一口咬住我拿刀的那只手臂,我吃痛地惊呼了一声,手上握着的匕首“哐当”掉落在地。这时,连发了的几只箭羽在我身边纷纷落下,那小狼一口还没咬深,一只箭就正中了他的脖颈,一命呜呼。 我疼得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提到了喉咙口。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啊,大哥们,既然你们箭法都那么准,为什么不早点射啊害我白白遭罪我捂着流血的手臂,咬着牙,仍想要伺机逃跑。 这时,众人纷纷围过来查探这小狼是否是咽了气。 谁知我还没来得及动身,一个留着女真发辫的小兵就冲了过来,见我捂着手臂躲在树后,大声叫唤道“大大贝勒这有个女人” 那小兵拔出腰刀来,举在离我不过三寸的地方,这下我是避无可避,无处可逃了。 一阵马蹄踩枯叶的声音,为首一个身着银黑色铠甲的男子骑着马来到了我的跟前。 我根本没心思看他,一是因为他骑在马上,太高了,我正晕乎呢,根本也看不清。第二,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法医,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被野狼咬了,要及时打疫苗,不然会得狂犬病的狂犬病的潜伏期是很长的这里又是古代,也没有疫苗,完蛋了真是完蛋了看来我在古代的生存力真是太弱了,一天都活不过去啊 那人从马上跳下来,先将小狼的尸体一脚踢开,然后俯下身来查探我的伤势。 我低着头,任由他将我手臂上的衣物撕开。下一秒,我就看见他腰间铠甲的缝隙处,隐隐散着青光。 我骤然睁大眼睛,定睛看去他那腰间的挂物,不是别的,正是那块样貌奇特的陨石 将我带到这里来的那块陨石 我伸手死死抓住眼前人的衣服,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脸。浓眉俊眸,桀骜英气,二十出头的少年,身上的着饰却很是威严,他的容貌分明 糟糕我居然想不起叶君坤的长相为什么会这样我分明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的脸的 想到这里,我的头疼又开始作祟。疼得我双眼朦胧,意识缥缈 我下意识地抓着眼前人的衣袖不放,用抽丝般地最后一点力气,问道“叶君坤,是不是你” “不好” 他扯下一缕衣边,将我左臂的伤口简单地包扎了起来,然后双手一托,将我拦腰抱上了马背。 周围不断有人围上来,不断有人向我递来目光,然而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我还以为是刚出窝的紫貂。” “若是斩杀了狼王,又能捕获紫貂,洪巴图鲁又可以受赏了。” “谁知到是个人躲在大树后头呢” “幸亏八爷箭法高明,要是在偏差个几寸呐,这小命可就喂了狼咯” 周围是一片呱噪的议论声。 我郁闷呐,这剧情怎么这么还珠可惜,我用来自嘲的力气也很快就用光了在意识消散之前,我只依稀记得,他有力的手从身后抱着我,声音严厉地对众人命令道“回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初入建州命难知】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我的脖子,让我深陷桎梏,难以喘息。黑暗尽头,一个空灵的声音一直在回荡着,如鬼魅般呓着我的名字,混杂着萨满巫师低沉的咒语。 前尘往事,皆已殒灭,莫要记,莫要挂 聚散有时,因果有命,莫要记,莫要挂 “醒了醒了” 我一边御着头昏,一边竭力恢复清醒来。撑开一丝眼睑,屋里很亮敞,周围似乎围了不少人。 我撑着手欲起身,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这一下倒是将整个人都激醒了,我吃疼地发出一声呻吟。 一双有力的手扶在我的肩上,我侧脸望去,是个梳着清朝发辫的男人,正是树林里身着铠甲救下我的男子。好在我的脑子还算清醒,连忙去看他的腰间的挂坠,却是空无一物难道我之前看到的都是错觉不成 我皱眉细细地打量着他,这关外的女真人,真有些异于汉人的粗犷,肩宽体魁的。在树林里不过是惊鸿一瞥,可现在这么近地一细看他的五官,倒是个相貌俊朗,眉目如鹰的男人。和叶君坤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我,不仅仅是头疼发作,反而连脑子里关于他的影像,都被硬生生给刮去了一般。 这是灵魂穿越之后的排斥反应吗就像器官移植一样,只要我一去回想从前的记忆,就开始头疼作祟。难道要这样生生地逼我把前尘往事都忘记吗我不要 我赶紧揉了揉太阳穴,压抑着先收回了思绪。 他正瞧着我,身上没有穿那骇人的银黑色的甲胄,而是一身狐裘锦袄,彰显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再瞧围在我床前的一众丫鬟,和屋内珠围翠绕的摆饰,对比起我在沈阳城住的屋子,简直是天壤之别。我虽然不太了解四百年前的阶级分层,但一对比,这儿肯定是非富即贵,绝非寻常的人家。 见我也不说话,只顾着东张西望,那男子突然开口问道“姑娘好些否” 听见他的问话,我忙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好、好些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心虚,跟他说话总有一种压迫感。 他也点了点头,转头吩咐屋子里头的丫鬟都先下去,又询问道“这里是关外,姑娘是汉人,怎么会进到羊鼻子山里” 我开始在脑海中倒带方才在山林里险遇的经过我先是被狼群围困,接着遇上了来山林里狩猎的女真人,然后被一只小狼崽给咬了,再然后对了范文程不是进城去找他的那个拜把子的兄弟来了吗这下我出了事,他一定在四处找我才对。 “我我在找一个人。”我答。 “叶君坤” “你怎么知道”我诧异地望着他。 他轻笑了一下,“你一路上都在喊这个名字。” “你可听过这名字吗”我期盼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有,从未听过。赫图阿拉城里没有人会用汉人的名字。姑娘你找错了地方。”他回答得十分平静自然,我观察着他的表情,却是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 “你说,这里是赫图阿拉城” “正是。” 误打误撞,我最终还是进到了赫图阿拉城里。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又继续问“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范文程的人他是我弟弟,他也在找我。” 他仍是摇头“我久居城中,很久没跟汉人打过交道了。上一次,约莫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大失所望,也对,这天下这么大,总不可能一逮一个准吧。 “抱歉。” 他随即说道“是我应当抱歉才对,我的部下事先没有巡查好山里的情况,让姑娘受惊了。出城围猎,未做清场,伤及无辜百姓,在下有愧。劳姑娘在舍下养伤,待伤痊愈,行动方便,在下便亲自送姑娘出城,也好登门谢罪。” 只见他态度诚恳,又彬彬有礼,应当没有恶意,何况他若真心怀不轨,理应把我扔在羊鼻子山才对,加之我如今有伤在身说到伤,我立马联想到狂犬病的事情,连忙问他“那个我昏迷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吧。” 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现在做些应急措施应该还来得及,虽然伤口已经包扎过来,可我到底还是不太相信古人的医疗技术。 “那个,可以劳烦你拿些酒给我吗越烈的越好我想再清洗一遍伤口。” “在下已经命人取了狼脑做药,给姑娘敷过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扬眉道,“我们女真族医,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医疯狗病的,至今还未出过闪失,姑娘大可不必担心。” 狼脑做药原来古人是这样医治狂犬病的我保留质疑,咽了口口水道“但愿如此吧。” 谁让在这悠悠大明朝,别说狂犬疫苗了,连注射管都不可能找到。就算我做了及时处理,还是约等于零。只能指望这些野路子救我一命了。 床边的人正襟危坐,一直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过程尽管曲折,我还是如愿进了赫图阿拉城,也不必想着要逃去哪儿了,唯有暂时先在这里养伤为妙。好在人家也没有要赶我走的意思,我干脆就在城里多赖上些时日,也许能有不一样的发现呢 不过,赖得了一两天,赖不了一年半载,要谋出路,我总得跟眼前这位公子爷搞好些关系不是 我理好了思绪,明确了目的,于是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地学着古人的说腔,问“冒昧地问一句,阁下尊姓大名” 他一弯嘴角,扬起了自信的微笑,说道“我叫褚英,是建州左卫都督的长子。” 建州左卫都督这个封号听起来倒像是大明的官职。我有点儿迷乱了,这里不是建州女真的都城吗 褚英见我面露不解之色,反倒有些惊讶,仿佛不知道“建州左卫都督”这个名号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他又提示我道“淑勒贝勒” 我仍旧是一头雾水地摇头。 “龙虎将军,可该知晓了” 我仍是皱眉摇头,只见褚英面露堪色。我心想,莫非这个什么左卫都督的是个在大明朝叱咤风云的人物不成可惜我不是个实实在在的明朝人啊,实在是对此一无所知。 褚英的眼神奇怪且富含深意,就这么考究地盯了我许久,才叹了一句“真没想到,在这辽东,居然还能寻着一个不知父汗名号的人” 等等父汗汗王 我迟疑地张口“这个建州左卫都督,该不会是就是努尔哈赤” 没想到我此话一出,又是令他颇为吃惊。 “在这赫图阿拉城里,可没人敢直呼父汗的名字。” 好吧,我早该猜到的。之前在山林里,人人皆对褚英马首是瞻,还直呼他的“英雄”,试问他又怎会只是寻常女真族人呢 “所以,你的父汗,就是现在建州女真的汗王努尔哈赤,而你是他的长子。你姓爱新觉罗” 他顿了一下,听到“努尔哈赤”几个字的时候略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正色答道“正是如此。” “你阿玛是汗王,那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至于直呼他褚英吧,毕竟人家也是个堂堂正正的阿哥。 “你是汉人,在我府上亦是客人,无须跟下人一样行礼。你若觉得直呼我的名讳失了礼数,就叫贝勒爷吧。” “贝勒爷”我现学现卖地喊了一声。 他坦然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范筝筝。范是范仲淹的范,筝是风筝的筝。” 他点点头,“幸好我略懂一些汉字。不过范姑娘女真话说得这样流利,若不是你身着汉人的衣裳,我倒真以为你是本族人了。范姑娘家中可是有女真族的亲人” 褚英的这句话让我骤然如梦惊醒。我一直没有察觉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语言问题由始至终,我所听所说都是女真话,而非汉话我之所以一直忽略了语言问题,是因为尽管我和褚英用的是女真语交流,可我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自然,仿佛这就是我的母语,天生就长在我脑子里一般。我对满语根本一无所知,这一部分,难道就是我所附身的这个“范筝筝”的记忆吗 这一刻,我心中的不安加剧。我所附身的这个汉族女人,她年龄也不过十五岁,从范家父子对女真人的排斥态度上来看,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她学习女真话的。而现在的“我”,却是个精通女真话和汉话两种语言的女子,这绝不是一个偶然能解释的。 看来,这个大明朝的范筝筝,故事也并不简单。 叶君坤,陨石,辽宁新宾,沈阳范氏,建州女真,赫图阿拉这些词在我脑海中一一回放着。这两天发的一切,真的都只是偶然吗为什么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切倒像是有目的性地在把我引向一个既定的航线。 一切,都是为了指引我来到这里。 赫图阿拉,赫图阿拉 面对褚英的疑问,我一时语塞。恰在这时,外头的小厮敲门,似是想要通报什么。褚英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脸上的神情化作了更深的怀疑。 他带着站起身,也没有作揖,只留下一句,“我看范姑娘心绪不宁,还是多加休息几日,我也有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见他即刻就要往外走了,我急急地抓住他的袖子,“那个大贝勒。” 褚英回过头,“嗯”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谁知道他会不会一转头就把我忘了我得把握住机会啊,于是有些结巴地问道“或许大贝勒有没有见过一块石头是一块青黑色的石头,散着青色的夜光” 面对我的发问,他神色微滞,顿了一下才答道,“赫图阿拉城四面环山,山里兴许会有范姑娘想要的石头。” 难道我今天在羊鼻子山看到他腰间的青光,真的只是意识模糊,出现的错觉而已 “还有事吗” 他用眼神示意我还拽着他的袖子,我一窘,连忙松了手。 临走前,褚英特意指了指立在门外候着的两个丫鬟,道“这两个丫鬟会暂时负责照顾你的起居,若是身子不适,可以招呼她们去遣府上的家医。” 我双颊发烫,只点了点头,褚英走到那两个丫鬟身边低语了几句,便跨出了屋子。外头的奴才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喊道“恭送大贝勒。” 那之前围在屋子里小厮们都跟着褚英走了,房里唯剩我与那两个小姑娘。 待褚英走后,她们才来到我床边,其中一个问“格格可饿了,用不用奴才将早膳端来” 这一声“格格”隐约让我有些不舒服,又想起褚英方才特地支开所有下人的举动如此谨慎,想必是没有将我是汉人的事情告诉她们。这里是古代,少数民族与汉族间的矛盾本就是根深蒂固的,又偏偏是明末清初这个十分敏感的时间段里。若在赫图阿拉城中,让人知道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汉人,应是极危险的。 幸得我会一口流利的女真话,所以并不怕她们起疑心。于是我笑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离我近一些的那个小丫鬟说道“奴才叫殊兰,她叫姬兰。” 对她们一口一个的“奴才”,听得真叫人难受。 “殊兰,姬兰”我低低地念了一声,“你们是姐妹吗” 殊兰笑吟吟地答“我们的阿妈是兄弟,所以我们是堂姐妹。” 我“哦”了一声,只见姬兰端了碗热粥进来,“格格喝些粥,填填肚子。” 我在殊兰的搀扶下下了床,这左臂的咬伤本就不深,根本到不了要人伺候的地步,就是腿有些发软而已。见殊兰执意要喂我,我连连拒绝,自己拿起瓷勺来,舀了一口粥,道“原来汗王还有个名号,叫龙虎将军呐,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呢” “格格真是在阁中待久了,不知世事了。”殊兰说道,“大汗是大明皇帝亲封的龙虎将军,这建州左卫指挥使佥事都督,可是个正二品的衔头呢。” 我险些呛到,这么说努尔哈赤还是个正儿八经的明朝官员了还是个有里有面的正二品都督不知道神宗皇帝百年之后,看到这个他亲封的正二品将军的儿子们、孙子们,带着清军杀进了紫禁城,建立了大清王朝,会作何感想呢 明末清初,真是一段被后世传唱戏说了无数遍的乱世岁月。我想起了鹿鼎记里的桥段来,鳌拜,吴三桂,还有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轶事,英雄末路的李自成这个时候,只怕这些人都还未出生吧 我一时走了神。殊兰倒是继续说道“格格您运气可真好,羊鼻子山恶狼成群,城里一般的武士都不敢进山去的,更何况是女子了。幸亏是遇到咱们爷出城行猎,才把格格从狼口下给救了下来。好在狼崽子的这一口咬得不深,未伤及筋骨,看来格格是有好福气的人,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我干笑两声只顾我埋头喝粥,虽然是那种糙米粥,但是放了些糖水和果肉,倒是异常的好喝。心里却想着,这么不加修饰的恭维,到底是发自内心的呢,还是身为“奴才”必要的技能感情我落了狼口,差点一命呜呼,就因为被“你们爷”偶然给救了下来,捡回半条命,也能算是有福气这分明是“大凶”啊我要是出门看了黄历,绝对跟愿意乖乖地躺在沈阳城的平房里,对着屋顶发呆一天。 大约是见我年纪和她们相仿,于是小姑娘间的那种亲密和熟悉建立得很快,东扯西扯地聊了一下午,倒是一点儿都不生分了。 殊兰又给我倒了一杯像是奶茶一样的饮品,在一旁晦涩地说道“格格可是大贝勒亲自带回府上的,又被安排住在别院,府上的人都说,想必是想金屋藏娇的吧要奴才说,格格生得这样好看,与贝勒爷又有一段不解之缘,想必用不了多久,大贝勒府就要办喜事了。” 办喜事褚英对我来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我是得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但也不至于以身相许吧没想到我遭了这么大的罪,就因为被褚英给救下了,反倒成了我命大造化好了。 虽然这只是殊兰单方面的意淫,但把地位高的男人强取豪夺女子的行径,看作是有一种福气和恩赐,已足以令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现状妍媸毕露了。 “别瞎说,殊兰。”一旁的姬兰连忙堵住她的嘴。 通过我这半天的观察,这两姐妹是一个活泼好动,一个冷静稳重,完全是两个极端。 “粥喝完了,我有些累,就先睡了。”昨晚一夜未眠,连夜从沈阳赶到了这里,本就是极乏极倦了,从惊心动魄到化险为夷,已然是身心俱疲了。 姬兰将碗收拾好端走,殊兰则小心地搀着我回到床榻上。 “格格睡吧,奴才在一旁伺候着。有事就喊奴才。” 殊兰的声音带着些催眠的味道,很快将我哄入了梦乡 入梦前,我还在心里念叨着唉,这床板真硬,我想念席梦思 唉,古代真无趣,我想念21世纪 以及,叶君坤,你在哪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何处金屋不藏娇】 我一觉醒来,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见窗外艳阳高照,连原本背阳的屋子里都洒满了和煦的暖阳。 谁知道我一睁开眼,便瞧见褚英坐在我床边,正一脸笃定地瞧着我。 他的眼神很古怪,像是在看我,又像是看另外一个人,努力地想要试图寻找些什么。 “大贝勒。”也不知他来了多久了,我不免有些惊慌。 “嗯,”他伸手扶我坐起来,“醒了” 我点点头,因为没披外衫,半开的窗檐吹进来一丝寒冬的冷风。我打了个冷颤。 “小心着凉。”褚英接过姬兰递来的外衣披在我肩上,随后照旧将屋内的丫鬟小厮都给遣走了。 “谢贝勒爷。”我规规矩矩地答道。 他似乎对我收敛了几分怀疑,今日的笑容格外俊朗,道“昨天时间仓促,我又有公务缠身,要赶去赴命,所以有些事情还来不及同姑娘细说。”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只知道姑娘姓范,你家住何处家中可有亲人” “我家在沈阳城,家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褚英点了点头,像在思酌什么,又问“令尊可好” “家父范氏,年前患恶疾已故”我如实回答,其实这些也是我所知晓的全部了。 “冒犯。”他抱歉道,“沈阳城到赫图阿拉路程遥远,昨日范姑娘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羊鼻子山中” “我是和我弟弟一起骑马来的。进到羊鼻子山中,是因为” 说到这里,我犯了难。难不成我要直接告诉他,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混进赫图阿拉城中那么他肯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当做是奸细给收押审查了。此刻我孤身一人,也不知道范文程现在如何了,他一个孩子,莫不是被守卫抓了还有他在城中的朋友,如果消息带到了,为何迟迟不见前来接应我现在的情况是,我基本属于孤立无援的状态,指望不上谁了。要是不长个心眼儿,事情弄砸了不说,我这一口也白咬了。 无奈,我只好一咬牙,胡诌道“我我逃婚了。所以才躲进山里,怕被仇家寻到。” 狗急还跳墙呢,人被逼急了也撒狗血啊受过二十一世纪各种狗血言情剧洗礼过的人来说,这些情节简直是信手拈来。 “哦”褚英一挑眉毛,“那为何那日姑娘所穿的不是嫁衣而是蓑衣” “自然是为避人耳目了。红衣醒目,所以我在农户家中换了蓑衣。”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瞧着也不像是已出阁了的姑娘。” 褚英又坐了一会儿,问了我一些家里的情况,我能答就答,答不上来的就只能糊弄了。他这样做,多半是在摸我的底细,兴许他早已派人去沈阳查有没有一户范氏了。我毕竟是个来路不明的汉人,他有所提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我知道全部,也就是这范家一家都是读书人。祖上好像也曾是个大户,嘉靖年间还出过兵部尚书,到了范父这一辈才家道中落。范家的情况我也看到了,一穷二白,范文程和范文采二人都一心想着中举,才能光宗耀祖,重振范氏门楣,只可惜范父突然离世,“我”又一病不起。 褚英一直坐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告辞道“姑娘好生休息,明日我再来瞧你。” 我应罢,在屋外候着的姬兰和殊兰进了屋子。 “我有些饿了。”褚英走后,我的肚子才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一日之计在于早餐嘛,吃饱了才有力气考虑生存还是灭亡的问题。 殊兰问道“格格想吃些什么” “随便吧。”我想吃的,估计这里做不出吧 殊兰想了想,说道“那奴才去让厨房下些酸汤子吧。” 屋内只剩我和姬兰,她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羊奶茶递给我,“格格先喝点茶润润肠子。” 我点头接过了茶杯,尝一口烫嘴,我端在嘴边小心地吹了吹。 一旁的姬兰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格格可中意大贝勒” 这句话问的不冷不热,如果是从殊兰口中说出的,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问我这话的人是姬兰,而且特意回避了殊兰,不免让我有些诧异。 我搁下茶杯,“你也关心这种无稽之谈” 姬兰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波澜,淡淡地说道“奴才只是关心格格。” 我脸上淡然地答“我不过是留在这儿养伤罢了。”心里却在琢磨,这小丫头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姬兰脸上闪过一丝自嘲般的笑容,没有瞧我,低头摩挲着茶壶边沿低声说道“格格,进了赫图阿拉城,还出得去吗” 我的臂伤在一天一天地恢复,褚英来看我的次数也一天比一天频繁,有时候甚至能坐上一个下午,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看兵书。他拿的是一本三国演义的汉字抄本,上面写的都是蒙文。这些汉人的兵书暂时还没有女真话的译本,因为女真话没有实体文字,所以所有的笔录都只能用蒙文来记载。而这赫图阿拉城中,真正精通汉话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据褚英所说,他之所以通晓些汉话,是因为万历初年时他曾在抚顺的总兵府上久居过一段时日。每日除了打杂起居,就是自学汉话。可惜从抚顺回来之后,常年不用,也忘了不少。这几年拾起汉人的兵书读,才发觉汉话的重要。所以他每次前来,都会带着些这抄本上他读不懂语句来向我请教。 这明代的抄本大多都不是白话语句,很多话我也是看得一知半解,幸好三国演义里头的故事情节我还是记得的,连蒙带猜,倒不至于会教错这位大贝勒。 我如今住的地方是褚英单独的府院,这些日子我也从殊兰那里摸清了些基本情况。这赫图阿拉城里头共有十二位阿哥,但拥有自己的府院的,只有这汗王亲封的洪巴图鲁和二贝勒。大贝勒褚英就是洪巴图鲁,而二贝勒这是他的胞弟代善。 大贝勒府上还住着些女眷们,不过因我这里是别院,仿佛是有了他的口谕一般,除了日常侍奉的下人,其余女眷的人影我是一次也没看见过。这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了,清静自在,利于思考。虽说我名义上是嫡福晋娘家的表妹,实则我进城半月有余,可连我传说中的那位“表姐”的面都没见着,更别说府上其他的福晋们了。 也许因为褚英是嫡长子,将来是要进爵位的,要搁在皇宫里,就是东宫太子的地位,所以他的府邸是真的很阔气。前前后后有三四座院落,阶柳庭花,大院深宅,丝毫不逊色于我在现代影视剧里见过的那些王府。按理来说,女真人没有入关以前本是相对较贫困的,毕竟靠游牧为生,但赫图阿拉内城和外城的差别还是极大的。内城住的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而外城则是普通老百姓,还有些精悍部卒驻扎。 事实上,我这个现代人的历史积淀告诉我,在不久的将来,爱新觉罗会成为中原大地上的皇族,一个黄金种姓。当然现在,我们的清太祖努尔哈赤还只是个建州左卫的小佥事,连女真都还没有统一。 褚英一般白天练兵,天气好便会领上一牛录的人出围狩猎,其余大多数时候就在书房里办公。他的书房离我的住处不远,只隔了一个院子,联通了书房和这间别院,院子不大却栽了不少北方特有的草木。所以他每次来找我求教,都十分方便。 这日我在院中休息,因为久卧床榻,所以难免有些筋骨不适。殊兰在替我捏背,只见远处一个小厮恭敬地领着一名身着锦袍,器宇不凡的男子朝书房走去。 我本是想闭目养神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他的身上。那男子一直背着身,走到书房门口侧身与小厮道谢时,我才得以看清他的长相。虽然只有一剪侧颜,倒是鼻若悬梁,眉若飞箭,玉面朱唇,英气逼人,我一时有些挪不开视线。 真不知是不是我闷得久了,每天见过的人还没有鸟多,居然犯起了花痴来。 身后的殊兰笑嘻嘻地说道“格格都看呆了。” 我确实是看呆了,只是惊鸿一瞥,看那人的眉宇间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叶君坤的相貌,想要作个比较,可又是一如往常的头疼。 是因为像叶君坤吗好像又不是,这个男子虽然身材挺拔,但分明带着些少年的稚嫩。我对叶君坤年少的相貌是空白的,他是个不爱拍照的人,连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我都未曾见过。要说这熟悉感是源自和叶君坤的相似,也有些牵强。 唉,一定是我太想念叶君坤了,才会这样神经紧张,草木皆兵。逮着一个男人就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生怕错过了什么。 殊兰还在一旁逗趣道“格格这又不是第一次见八爷了。” 我之前见过他吗不可能啊不害臊的说,这么人模狗样的小哥哥,要见过我一定记得。 “那日羊鼻子山行猎,八爷也在呢。” 是吗我确实记得那时有人喊了句“八爷”,只是我当时被吓破了胆子,除了褚英外,其他人我根本都不记得了。 “咱们八爷年纪轻轻,可是文武双全呢,精通蒙语、汉话不说,据说能过目不忘,连文馆的巴克什们都对他赞不绝口” “你说这位八爷,精通汉话” 我沉思了一会儿,范文程临别时,说要去赫图阿拉内城里寻他的朋友,这赫图阿拉城里皆住的是爱新觉罗家人。难不成他口中的好友也会是个爱新觉罗家人我推断着,范文程也不通女真语,要与这赫图阿拉城里的人交朋友,那一定得是个精通汉话的人。我看这位八爷的年纪也与范文程相仿,会不会就是他 可惜那日我将匕首遗落在了羊鼻子山中,这下也没有相认的信物了。 我一阵懊恼,殊兰仍是一脸崇拜地说道“八阿哥可是汗王的儿子里唯一精通汉话的人。” “大贝勒不也懂一些汉话吗”我疑惑。 听到这话,就连一向心大的殊兰也马上变了脸色,连忙对我作噤声状,一脸惊恐道“格格快快不能说此事” “为什么” 殊兰为难地俯在我耳边,低声言道“这是咱们贝勒爷的禁忌,若是要他听到了,可是要杀头的。” 禁忌为何那日他与我提及的时候,倒是一脸的风轻云淡 “大贝勒年少时,曾给那明朝辽东总兵捉去当过质子,所以才会的汉话之前有个巴克什提起此事,被大贝勒给处死了。” 我吓了一跳,简直难以想象,平日里总是待我彬彬有礼的褚英,居然会因为一句闲言碎语而杀人这古人社会制度,竟是这样的简单粗暴,想起清朝盛行的“文字狱”,不禁打了个寒颤。 另一面,我还真有些食不对味了,原来褚英儿时在抚顺的将军府的经历,竟是当质子这样的童年,想也不会轻松吧。 “不过,这八爷和大贝勒很要好吗”我问。这么多日,我第一次见有阿哥来登门造访。 “不算要好吧,”殊兰扳手指算了算日子,“快月末了啊,八爷管着内城外城大大小小的账目,估计是来咱们这儿理账的。八爷从七岁就开始管账,从没出过一点儿差错。” 嗯,看来是个学霸了。 在外头坐得久了,我觉得有些冷,于是对殊兰说道“外面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那身后的人却没有反应,我扭头看去,只见她正目光痴痴地望着某个方向。我遁着她的目光望去,书房的窗户半掩着,隐约可以见到房中人的身影来。 这点子小姑娘家的儿女情长,哪里逃得过我这个老阿姨的眼睛我识趣的没有打扰她开小差,这时,远处的姬兰喊了一声殊兰的名字。 “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姬兰已快步走到了我们面前了,瞪了殊兰一眼道“格格,眼看要变天了,还是回屋去吧。” “对,咱们回去吧。”殊兰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嗯。” 殊兰脸上泛着微红,孰不知这一切都无一遗落地落在了我眼中。看来这赫图阿拉城里,有趣的事情倒是越来越多了。 兴许是到了月末,贝勒府上也特别忙,院子里小厮们进进出出。 我闲来无事,就在屋里让姬兰教我练绣工,府上找不到一本汉文的书,只有几本用蒙古文撰写的史书,读起来也甚是无趣。平日能活动的范围也不过是别院这一百来坪的地方,我尝试着各种方法找事情做,来适应古代的生活,不然简直像是在混吃等死。 工业革命会发生在十八世纪六十年代,我算了算,现在是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嗯,我多半是活不到工业革命了。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看看书,绣绣花,写写字吧。 无所事事久了,我也开始思考起了人生来。古与今的文化差异,女性的困境,我现在算是心领神会了。难怪古人十三四岁就结婚生子了,因为实在是太、太、太、太无聊了啊过了青春期就马上结婚生子,这样女人就可以在家带孩子了,也省得闷得慌,无趣。在这个年代,女人不比男人,有很多工作可以从事,所以倒不如早早嫁人,在家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也能打发些时光。 殊兰好几天都不见人影,本想找她聊聊天,听听城里的八卦轶事,也能消磨些时间。这天好不容易见着她人了,我逮着她问“府上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可不是光我们府上,而是整个内城都在忙。” “整个内城” “贝勒爷没有告诉你吗”她惊讶道,“明天汗王要给大贝勒办庆功宴,大贝勒前不久在长白山猎得了两只上好的雪貂,上回又斩杀了狼王,汗王开心得不得了,说赶着立春好好办一场庆功宴呢。” 原来是要办arty啊,我说呢。不过这么看来,努尔哈赤倒还挺器重褚英的,但历史上努尔哈赤那么多儿子里面,谁会是接班人呢前清的历史我着实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多尔衮和孝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是从金庸的书里读来的,自然也是野史的成分居多。 清朝有十二帝,从努尔哈赤到溥仪,我从头捋了捋。 顺治、康熙、雍正、乾隆这些都是耳熟能详的了,顺治是清朝入关后的第一位皇帝,那么努尔哈赤之后,应该就是这顺治的爹了。顺治的爹叫做,叫做叫什么来着 “嘶” 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钻心头疼,就如同我每每去想叶君坤时的情况一模一样。怎么回事明明那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了,下一秒就要从我的脑海中跳出来了,可此刻的一阵痉挛过后,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一直以来,我的头疼都只伴随着现代的回忆而发作,为什么这次会这样深刻就像触碰到了回忆禁区 殊兰拉着我的手臂撒娇道“格格,听说这次的庆功宴女眷也是可以去的,不如主子去求求爷,让爷也许主子去赴宴吧” 姬兰很快打断她,“格格大伤初愈,如何去得了那种场合你安心呆在府上,别总想着玩。” “你不想去,不代表格格不想去呀庆功宴可是大场合,格格肯定会喜欢的” “殊兰” 不知为何,姬兰越是阻拦,我便越是对这庆功宴多了几分好奇。如此绝佳的机会,一晚上肯定能见着不少大人物。再之,我进城以来还没出过这大贝勒府呢去瞧瞧爱新觉罗家的家宴,肯定会有不少的收获。 殊兰正有些恹恹地站在一旁,脸都垮了下来。我展颜一笑道“其实我倒是对明日的庆功宴挺感兴趣的。” “格格,贝勒爷说你还需好好调养” “那就我亲自见见大贝勒吧,问他许不许我去,这样你们也好交差。” “真的”殊兰听到这句话,双目璀璨,一把环住我的手臂,“格格真是太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胡姬酒肆逢良宴】 晚膳时,褚英如约来到别院瞧我。他见到我后说的第一句话,好像都是“好些了吗”。这分明是一句废话,但时日久了,却又显得不那么废话了。 为什么因为这是说话的艺术。日常交流中,几乎所有人见面的第一句话都会以一句废话来开头,这样才好继续绕到正题。所以,废话的艺术就在于,看似无用,实则有用。 唉,谁让日子实在是太过无聊,令我也成了个哲学的人。 褚英来别院吃饭的次数只有寥寥几次,想也知道,是因为他还有几位福晋要陪的缘故。 他这个人话不多,性格也很难摸透,这是我第一次开口向他提要求,想想还有些后怕。谁让我为了成人之美,已经夸下海口了呢 褚英不说话时,我也很自觉地不叨叨,所以屋内一如既往的静默。 “贝勒爷近来很忙吗” 他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忙。” 我夹了一口菜,放在碗里,有些吞吞吐吐地问,“我听说明天爷要办家宴” 他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娓娓道“其实我来赫图阿拉也有些日子了,整日都闷在府上,还没来得及四处看看” 别看我白天对姬兰说得那般理直气壮,实际心里砰砰直跳。我认识褚英这些日子来,未敢对他提出任何要求,至于我伤痊愈后的事情,更是只字未提过。我分明是想赖在城里不走,他也不闻不问,像是默许了一般。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有着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心智,成熟且稳重,我也不敢有什么贸然的行为。 “所以吧我想”祸从口出啊,万一我的要求越矩了怎么办 他似笑非笑地瞧着我,也不作声,只一个劲儿看我挤牙膏,我简直快要被看出个窟窿来了。 看我半天也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挑眉道“想去庆功宴” 我用力地点点头。 他搁下筷子,故作踌躇道“这如何是好,阿玛说女眷中只有正室可以参加” “啊”我心中暗骂殊兰,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没和我说清楚,一边道“这样就不麻烦了。” “呵”他隔着桌子来敲我的头顶,我一下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他爽朗的笑声,“我糊弄你呢。我原先以为你是个不喜热闹的人,难得你对明日的宴会感兴趣,到时让姬兰和殊兰陪着你,跟着嫡福晋去赴宴,可好” 我连忙从位子上起身行礼,“谢贝勒爷。” “我说了,你又不是奴才,你是客,不需要老向我行礼。” “贝勒爷于我有救命之恩,又好心收留我这么久,行礼是应当的。” 褚英脸色稍愣,随即恢复笑容,扶我起身,没有再多言什么。 我重新坐回到饭桌上。褚英却没有再拿起筷子,而是正襟坐在我对面。 我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微抬起头来看他,果不其然,他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范姑娘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果不其然,还是聊到这个话题了。我冒着生命危险,差点命送狼口才得以进到这内城里来什么都没查清楚呢,怎么能走再说,走能走去哪儿回沈阳去吗那范氏兄弟于我,也只不过是陌生人,在这世间我无亲无故,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不行,我必须要想个办法留在赫图阿拉城里 “大贝勒,其实我有难言之隐,我必须要留在赫图阿拉城里我知道已经打扰了你很多时日了,但若是大贝勒能为我在城中安排个差事做,哪怕是做下人我也是无妨的。” 褚英凝神听着我的请求,神色扑朔。我想,默数三下,他要是没有反应,我就下跪求情。虽然我内心厌恶这一套行礼下跪的古人礼数,但事到临头,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不是 褚英叹了一口气,问道“是因为这城外头有仇家在追杀你” “是。”我只有将计就计。 “既然如此,你就安心再在我府上住些时日吧,正好”他顿了顿,望了我一眼,继而道,“我也无心放你走。” “嗯”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手足无措。 他轻笑了一下,饮了一口茶,“你若是走了,我这些书里头的疑难杂症要找谁问去做下人也太委屈你了,不如就安心帮我把兵书译成女真译本吧。” “真的吗”不用当奴才,还能继续留在城里,简直完美 “我从不食言。”褚英微笑着说,“只怕,日后你会厌倦这栅中的生活。” “有你在,我不会的” 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为何,突然就放浪形骸地来了这么一句,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妥,连忙解释道,“我是说,有大贝勒这么提携我,我一定好好写译本,不会辜负你的期许的。” 褚英也被我这窘迫的样子给逗笑了,突然伸出手,握在了我的手腕上,认真地说道“与你一起吃饭真是令人愉悦,不用听那些女人间的闲言碎语,家长里短。若有一日你要离开赫图阿拉,只怕我真会舍不下心来。” 我坐在梳妆台前,有些发愣地瞧着镜中的自己。用殊兰的话来说,是长发如瀑,眸如点漆,清丽可人。 在现代,这张脸陪着我活了三十多年,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大美女。在那个胭脂弥漫,灯红酒绿,美女如云的时代,女人们都拼尽全力用着奢侈品武装自己,用脂粉画一张面具,披着光鲜亮丽的外套,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和她们媲美。 我的人生,是从遇见叶君坤开始的,从十五岁收到他的第一封信和资助款开始的。 虽然我一直怀着希望,日复一日在这异度时空里生存着,可我仍是不能确定,所有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还是终究只是我的想象,一个香草天空呢 什么又是现实,什么又是梦境呢如果躺在尸检台上冷冰冰的尸体才是现实的话,那我宁愿永远活在想象里。至少在想象里,我还能相信叶君坤他还活着。我还能相信,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是叶君坤留给我的指引。 我好好端详起铜镜里自己的脸来。原来我没发现,自己竟还算是个古典美女。只要按照古人的模样,穿上旗装,梳好发簪,稍加装扮,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再加上本就正值花季,少女窈窕的身段,柔指芊芊,肤如美玉,稍加粉黛点缀,就能美艳不少。 不由得感叹一句,原来我十五岁时,也有过这样青春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芳华岁月。 “格格真美。” 姬兰一边帮我系着腰带,说道。 我稍稍抬了抬左手,被狼咬过的左臂仍旧有些隐隐作痛,不过这女真游医的医术倒还真不赖,不知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伤口愈合得极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命好,这一口咬下来,既没伤到筋骨,也未伤及要害,敷过了药后也没有感染溃烂。 褚英本是说好入宴前来别院接我的,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到了酉时,才有个小厮来传话,说是大贝勒与大臣们仍在议事,抽不开身,让我等自行赴宴。 我这身份本就不明不白的,偌大个赫图阿拉城,他倒也真放心让我自个儿去赴宴。想到这里我才发觉,这偌大赫图阿拉城中,我唯一可以依仗的人也只有他了。 我拉着那小厮,反复确认道“大贝勒可还有别的交代用不用和嫡福晋一块儿前去” 那小厮摇头道“大贝勒只让奴才给格格传个话,其他的一概没有交代。” 我有些不安,一边的殊兰早已迫不及待了,一脸兴奋道“格格,那咱们就先去吧,我认识路的哎呀,不知道今天咱们府上能领到多少赏呢” 到底是十几岁的姑娘,总能那么快活。正无奈中,恍然想起自己现在也只是个十五岁的毛丫头,而不是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大龄女青年,根本没资格笑她嫩啊。 殊兰眼底透着的喜悦,显然是少女将要见到自己爱慕之人的喜悦。既然是努尔哈赤的家宴,那宴会上来的肯定都是些王侯将相,地位显赫之人。若我没有估错的话,她心中爱慕的那位八爷,也一定会来赴宴的。 见我正津津乐道地打量着她,殊兰连忙推搡我一下,说道“格格这样瞧奴才做什么,奴才脸上又没挂花。” “没挂花我就不能瞧了吗”我打趣道,“我是看你春光满面,莫不是即将见到心上人了” 她一听,更是羞到了家,一跺脚,“格格就知道笑话奴才,奴才什么时候拿贝勒爷来笑话过格格” 天,你笑话得还少吗我摇头“拿你打趣罢了,扯贝勒爷作甚。” “我看呐,分明是格格害臊了。”殊兰伶牙俐齿地顶了回来,“这府上,谁不知道贝勒爷从山上捡了个大美人儿回来” 听她这么一添油加醋,我记起昨天褚英的一番话来。我跟他非亲非故,不过是萍水相逢,可这段日子他确实待我不薄,将我安置在府上悉心照料。这个世上总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他的情意我并非没有瞧出端倪来,只是我害怕,若有一天我们之间的这层纸戳破了,我直言了当的拒绝了他,怕是这赫图阿拉城我也留不住了。所以,眼下我能做的,唯有半推半就,继续吊着他的胃口了。 这之一,是我此生绝不会跟别人结婚,除非我找到了叶君坤。之二,他毕竟是个有家室的人,若我真的迫于无奈从了他,岂不是要做妾说好听了叫侧福晋,说白了就是妾。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之事,只是我却难以接受。我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受过女权主义的熏陶,要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每天只能等待着丈夫的临幸我想都不敢想。 “格格,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想到这里便觉得不快活,一时郁结道“还说什么决不食言,这还不是食言了吗” “才迟了一盏茶的功夫,怎么耍起性子了” 我闻声望去,一身朝服的褚英走进院子里来。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啊。 “方才被阿玛喊去议事,怕误了你入席的时间,便吩咐人让你先去,怎么,闹不快活了” 他笑意渐浓,我一听这话,竟有几分暧昧,特意站远了半步,“谁闹不快活了。” 他的肩膀跟着靠了过来,兴致颇高道“哦那是我听错了,不过这家宴确实挺无聊,你若不想去就别去了。” 殊兰见状连忙附和道“哪里的话,格格不是不想去,分明是不见爷来接她,正赌气呢。” 我瞪她一眼,褚英也跟着训了一声“多嘴。” 殊兰也不好多说,只一个劲朝我使眼色,谁都能看得出她的迫切。我无法,为了成全她我也不能临阵脱逃,只好脸上堆满笑意,“和奴才有什么好争的,再拖可真要误了入席的时间了,咱们快去吧。” “好,我们走。” 晚上的庆功宴在汗宫正殿举办,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大贝勒府呢,这不出不知道,一出才知原来大贝勒府是个独立如行宫的府邸,整个内城的布局都围绕着努尔哈赤的汗宫大衙门呈扇形分布着。身处内城之中,感觉赫图阿拉城又是另一幅模样,和上次在远处所见的感受完全不同。大约这就是所谓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吧。 褚英只能陪我到正殿的衙门口,因为阿哥们所坐的席位与女眷们所坐的席位是不同的,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他安排了嫡福晋郭络罗氏,也就是我名义上的“表姐”来照顾我。 进了大殿,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我坐在嫡福晋那一桌,因为她是大贝勒的嫡福晋,所以座次自然在所有女眷中是最靠前的。除去了努尔哈赤的正室和侧室,接下来便是这位嫡福晋的宴桌。因为离上座席特别的近,所以我能好好一探究竟了。 这是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爱新觉罗家的人,虽然现在爱新觉罗氏还只是女真族中的一支,但对于我这个现代古代都没啥血统的小人物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真没想到,我居然能和这些名载史册的大人物们同坐一桌。 郭络罗氏比我到的要早,她已经端坐在席上了,见我来了,她起身招呼道“表妹,快来。” 我按照姬兰教的,我向前福了福身,“见过嫡福晋。” 她点了点头,拉我入座,然后摆手遣走了立在两侧服侍的丫鬟们。 “妹妹不必担心,你的事情爷都与我交待过了。”郭络罗氏关怀道,“怎么样,在府上住的可还习惯” 我近距离看着眼前这位嫡福晋,是个眉眼清秀的女子,竖着把子头,声音纤细,一看就是贤妻良母的模样。 “承蒙大贝勒照顾,都还习惯。”我答。 “你留在城中难免身份有所不便,所以爷都打点好了,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自己姓郭络罗氏就是了。” 我“嗯”一声,“有劳嫡福晋了。” 她微笑着牵起我的手,嗔道“都说你是我表妹了,哪还能一口一个嫡福晋的。” 我也迎合着嫣然一笑道“姐姐说的是。” 女眷们还在陆陆续续入席,郭络罗氏将手覆在我手背上,“妹妹以后要常来我屋里坐坐,不然太不亲近了,怕府上的人该起疑了。” 这位嫡福晋倒是个亲善近人的美人儿。放眼周围形形色色的女眷们,也不乏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色,只是怜惜她们这一生都只能困在这悠悠城中,何其不幸呢又或者是我想错了,对于古代的女人而言,拥有这样的结局才是她们的幸运,才是她们要的归宿呢。 我四处张望寻找褚英的身影,大殿正中央坐着一位面色赤红、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身穿锦绣蟒团的朝服,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那应该就是努尔哈赤了。他的左右两边设了上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坐的应该是他的儿子们,那么按辈分来排,褚英应当坐在最首的位子上。可我目光所及之处,却并未见到褚英,恰好左右两席为首的第一个位子都是空着的。 褚英明明是和我是一块儿到的,不可能这么久了还没有入席。现在已经过了开宴的时辰,褚英仍旧没有出现。 我随便吃了些东西,四处张望,忧虑正浓。众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好一会儿,才见两个身影出现在殿中央,其中一人便是褚英,只见他躬身道“儿臣来迟了,给阿玛谢罪。” 努尔哈赤倒是没有丝毫怒意,“不迟,不迟。” 褚英和另一男子一并行过礼,便分别坐在左右两边为首的上座上。 我看那左边席上的几个人年岁都与努尔哈赤相仿,不太可能是他的儿子,便低声问殊兰“上席那些人是谁” 殊兰搁下筷子,非常专业地回答道“呐,这坐在汗王左手边的呢,是五大臣,刚刚和大贝勒一块儿入席的是费英东将军,其他几位都是汗王麾下的得力大将,唯有这坐在最末的一位,是汗王的胞弟。右边席上坐的则是汗王嫡出的几个阿哥,依次是大贝勒、二贝勒、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和十阿哥。” 我将目光落在了排位较后的八阿哥身上,正是那日在院中瞥见的八爷,今日他换了一身朝服,显得神清气爽。只见他的目光来酒席间来回不定,倒也似是在找什么一般。 “既然人都齐了,咱们就开始吧” 努尔哈赤声音洪亮如钟,果然有汗王的气势,率先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席上众人见状,也都举起酒杯来饮尽。 “汗王只喝酒岂不是没趣得很,”一个娇美的声音响起,众人皆闻声望去,正殿走上来一名身着舞衣的美艳女子,那身姿有如五月的牡丹,娇艳动人,将席上男性的目光都给勾了去。我朝上席望去,就连褚英也不例外,好像唯有那位坐在褚英旁边的二贝勒,在镇定自若地喝着酒。 “那么多客人在,不如让臣妾来献舞一曲吧。” 努尔哈赤拍掌笑了起来,“好,许久未看大妃跳舞,今日就与大家一起瞧瞧。” 大妃的舞姿是极美的,曼妙夺目,一身罗裙在腰肢的摆动下如波纹一般荡起涟漪,配上一首曲调悠扬的鹧鸪曲,真真有几分元稹笔下“狮子摇光毛彩竖,胡腾醉舞筋骨柔”的味道,一时间让赏舞者都忘了呼吸。 一舞完毕,满殿的喝彩声,努尔哈赤也十分满意,长臂一伸“赏” 大妃伶俐地笑着,“谢汗王。” 有了大妃献舞来助兴,殿中气氛也热闹了不少,将军阿哥们兴致勃勃、酒意渐浓,而女眷们则是开始纷纷羡慕起大妃来。见气氛已是欢乐到了极致,这时努尔哈赤却搁下酒杯,突然正声却道“今日在大殿宴请各位,乃为两件事。” 席上的人见此,都纷纷放下手中的酒盏,凝神细听着。 “其一,是为吾王儿褚英庆功,不日前入山斩获狼王,为我建州子民铲除顽疾,实属英勇无比,又得二只百年雪貂,实乃箭功了得。众所皆知,吾儿褚英是为嫡长,随军征战多年,英勇骁战,战功累累,得此贤子,实乃吾幸。今日借此庆功宴,特封阿尔哈土门之称” “汗王英明” “阿玛英明” 褚英从席中出列领赏道“儿臣定不负父汗厚望。” 此时,上席左右共十一人均起身向褚英敬酒,先是五大臣道“臣等恭贺洪巴图鲁。” 再是右边的阿哥们,“臣弟们祝贺大哥。” 待上席的酒祝完,席上所有人皆起身举杯,“祝贺洪巴图鲁” 我也踉跄地跟着起身,殊兰见我一脸迷惑,立即与我解释道“汗王这是给咱们贝勒爷又加封了呢” 瞧努尔哈赤这样器重褚英,分明在暗示众人,日后会传位给褚英吗 这顺治的爹难不成真的是褚英我揉了揉脑袋,该死,我怎么就是记不起来呢 待这轮酒祝完,殊兰便挨个给我介绍道“这五大臣依次是大将费英东、额亦都、何和礼、扈尔汗和安费扬古。都是跟随汗王出生入死大将们。这嫡出的阿哥们呢,除去咱们爷,排首的是二爷代善,是咱们爷的胞弟,接下来是五爷莽古尔泰,是大福晋富察氏所出,七爷阿巴泰是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所出,再来是八爷,格格见过的,叫皇太极,是侧福晋叶赫那拉氏所出” 皇太极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的脑中有如一道闪电惊现,仿佛潜藏在脑海深处的黑匣子被打开了 顺治的爹,清朝的第二位皇帝,居然是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画楼西畔桂堂东】 “神也会犯错,可神犯的错误,即使微不足道,也能让凡人兜上几世的圈子。” 曾几何时,叶君坤这样说过。 我再挪不开视线,牢牢锁定在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身上。皇太极这个名字有着烙印般的魔力,是因为熟悉感吗初听到殊兰说出这三个字时,竟是如雷贯耳,久久不能平复。 可这份熟悉感,却又近乎不真实。我放眼整个上席的那六位阿哥,或许因为他们都是亲兄弟的缘故,所有阿哥们的长相,五官,气宇都有几分相似。褚英和代善,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不过代善要更为白净些。这五阿哥身材健硕,相貌和别的兄弟比起来更为粗犷些,这十阿哥还是个小孩,模样还瞧不出个所以来。 而皇太极我再次将目光向他投去,脑中吃力地回想着叶君坤的容貌,那眉眼是极像的但是他而今也才十五岁啊,叶君坤比我大了整整十七岁,我根本不知道他年少时的模样,甚至就连他在我记忆中的样子,也在日复一日地消散 我不禁开始担忧万一哪天一觉醒来,我再也记不起叶君坤的脸了,我又该怎么找他还会记得我吗 老天到底跟我开了个怎样的玩笑我摇摇晃晃地喝了口烈酒,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忽然感觉到席上某处仿佛有一束目光正锁定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去看褚英,那目光的主人却不是他。我再望向席上,却再也寻不到那个目光了。 酒过三巡,大家贺罢,席上的褚英也已有七八分的醉意,身旁的郭络罗氏见状,低声对我说道“看这情形,我还是先回府给爷熬醒酒汤吧。妹妹要是没尽兴,就再待一会儿。” 我点了点头,于是郭络罗氏便带着随行丫鬟先离了席。 席上努尔哈赤仍旧正襟危坐着,表情严肃,开嗓道“其实今日,还有第二件大事要宣布。” 他的声音不仅浑厚洪亮,还带着一股威慑力,原本寻酒作乐的众人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早年在叶君坤的影响下,我读过些后世人对明末时局的评论,满洲之所以能关外日益壮大,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万历时期大明对关外女真部落的轻敌。以为这努尔哈赤不过是个草莽强盗,为了报父仇才举遗甲起兵,占山为王,充其量也就是个酋长。所以明朝皇帝才会不以为然地给他封了个“建州左卫都督”,动的是安抚之心。再之女真族本就部落众多,就算努尔哈赤有本事统一了女真,这关外也还有蒙古和朝鲜呢。 可依我此刻所见,努尔哈赤在建州的威严和受到的拥戴,话语间气吞山河的气魄,可远不止是个酋长啊。 “众人皆知,乌拉部布占泰曾为我建州所虏,我谅他乃英雄好汉,放他回了乌拉。谁知其死性不改,前日里东海瓦尔喀部策穆特赫来向我建州请兵,言其自降布占泰起,便受其侮辱,不堪重负,而今已决意摆脱乌拉部之桎梏,来降我建州,但惟恐遭布占泰劫杀,遂请兵相助之。东海瓦尔喀部既有来降之意,诚意毕露,吾也定倾囊相助。此事我已与众臣商议过,即日派兵前往斐优城往迎纳降民,众人以为应当派谁前去的好” 努尔哈赤不怒自威地环视了一圈坐在他左右的将领们。 看来这是要打仗了啊,我见席下的人都在低声讨论着,神色各异。 “东海部不过数千户部,只够塞牙缝的,根本无足轻重,犯不上兴师动众出兵吧” “可不是嘛,不过我看,汗王这回是铁了心要出兵了。” “怎地见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布占泰个孬种,不顾道义抢亲不说,溜回乌拉后妄想称霸,若不煞煞他的威风,咱们怎能息了这口气” “我看非也,布占泰诡计多端,谁知道这是不是个陷阱” “咱们可也好久没有打仗了啊” “” 四下议论纷纷,但大家都在观望着,却无一人站出来表态。底下不乏有跃跃欲试的将领,但大家似乎都在等等一个有权威的人出来打头阵。 纵观上席,五大臣均稳坐如山,丝毫没有要发言的意思,特别些的要算努尔哈赤的胞弟舒尔哈齐了。他犹如未闻般喝着酒,神情悠闲。而阿哥那一边,除了五爷和七爷在窃窃私语外,其他人都神情各异,打着自己的盘算。 这时,褚英身为表率,出列道“启禀父汗,东海瓦尔喀部虽小,但斐优城却是遏制外敌进犯赫图阿拉的要寨,我建州若要想壮大,定要收容吸纳各分散的部落,这斐优城势在必得。此番出征,机会难得,可以顺便将布占泰余党一网打尽,儿臣愿身先士卒,请命出征。” 褚英话声未落,代善也跟着出列道“阿玛,儿臣愿随大贝勒一同出征。” 努尔哈赤打量着台下这两个主动请缨的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回汗王,”左席也走出一位身形健硕的大将来,“臣费英东愿和大贝勒、二贝勒一同领兵出征。” 费英东是五大臣里第一个表态的,另外几位大臣交换了个眼色后,也纷纷上前来请缨。 我见努尔哈赤笃定的眼神,分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正欲下令,皇太极一个步子跃道殿中,“阿玛,儿臣已年满十五,此番出征接应正是上阵历练的好时机。还望阿玛恩准,让我跟随大哥、二哥一起出征” 努尔哈赤一皱眉,盯着殿中这个年方十五,振振有词的儿子,“老八,这带兵打仗可不是胡闹” “儿臣没有在胡闹,大哥跟随阿玛上阵杀敌时,也只有我这般大” “八阿哥啊”眼看努尔哈赤变了脸色,费英东及时出面打破了僵局,“这俗话说得好,瓦罐难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八阿哥年纪尚幼,以后少不了上阵历练的机会,此番还是由咱们几个老将出马为好。” “正是,”褚英附和道,“八弟平时以管账为主,且尚有吾等兄长健在,行军打仗之事还不是时候接手。” 皇太极还欲冒进,见众人纷纷倒戈,便也没有再说下去。 努尔哈赤也开腔道“老八尚幼,的确不适出征,况且孟古又”他说道此处,骤然停下,清了清嗓转言道,“此行出征事宜我已有定夺,便由三都督舒尔哈齐为帅,褚英、代善二人为主将,协助指挥行军,费英东、常书、扬古利、扈尔汗为副将,领兵三千,为我建州出征” “谨遵汗王之命” 被钦点的将领均出列领命,唯有那舒尔哈齐仍在旁若无人地饮着美酒。众人皆将目光锁在舒尔哈齐身上,努尔哈赤厉声问“怎么,臣弟不愿意领命” 气氛一阵冰冷。 敢这么公然地和努尔哈赤对着干,看来这个舒尔哈齐也不是个善茬。 殊兰悄悄在我耳边说道“这位三都督早年和汗王一起打的天下,在建州的势力和汗王不分伯仲,也有一帮忠心不二的亲信。他资格老,就是咱们爷也得喊他一声叔父,汗王都由着他放肆,自然没人敢做声。” 努尔哈赤的脸色愈发难看,还是扬古利用手肘推了推他,舒尔哈齐才悠悠地将酒杯搁下,云淡风轻道“哎呀喝多了喝多了。汗王要我去,臣弟自然要领旨了。” “哼” 努尔哈赤冷笑一声,“费英东,这一路你可要好好看着我这个臣弟,别到时候见了老丈人,都找不着北了” 费英东忙答“是。” 一场酒席下来,就连我都能感觉到,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之间隐隐有些苗头不对,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触即发的征兆。我虽不知前因后果,对这城内风云也不尽了解,也默默地看好戏,看得不亦乐乎。 下达完出征令后,努尔哈赤便先行离席了,只剩些余兴未尽的人们还在殿中热聊豪饮着。 酒席上时不时地传来几声肆意的笑声,夹杂着男人粗狂的声线。 “这场酒喝完,咱们就杀到乌拉去” “把布占泰那王八羔子吊在城楼上,哈哈哈哈” “再把他眼珠给挖下来” “来,喝酒” 听到这些粗话,嘴里嚼着的羊肉也变了味,胃里一阵翻涌,哪还吃得下去东西。 觥筹交错,人来人往,也不见褚英的身影。我再回头一瞧,就连殊兰和姬兰都不见了,这两个丫头溜得可真快,幸好来时记了回大贝勒府的路,趁着天色尚早,我便离了席。 刚穿过一个长廊,还未出大殿呢,我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殊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是方才在宴席上见过的五大臣之一额亦都。她背对着我,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手舞足蹈的,额亦都则是一脸的宠溺。 原来殊兰巴巴地想要来赴宴,是为了来见这个人的,我还以为她的心上人是皇太极呢。 为了不打扰他们,我选择了绕路走。边走变想着,这两人的年纪未免也差得太多了些吧有种老年吃嫩草的感觉不行不行,我得赶紧收起自己的这份偏见,老牛吃嫩草怎么了我和叶君坤也算是老夫少妻,受尽了质疑和白眼,这都什么年代了,我可不能也这么肤浅。这世间的爱情,都是美好的,无关乎年龄,也无关乎性别。 我不由得佩服自己三观够正,全然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正跟着我。 来的时候是往北走的,所以这会儿我该往南,穿过两个院子,一个池塘 突然间,有人轻拍了怕我右肩,我条件反射地顺着右边回头,却不见人影,再往左看去,倒是结结实实的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你” “咦,这样就吓着了” 皇皇太极,怎么是他 他的个子比我高出了不少,这会儿脸色有些温红,大约是吃了酒的缘故。他靠得极近,眉宇间透出的锐气更是让我有些心跳加速。 见我看呆了,他“扑哧”地笑出声,敲了敲我的脑门儿,故作正经道“见了爷还不行礼” 他的笑声格外清朗,一个响指,彻底将六神无主的我给拉了回来,“我奴才,见过八爷。” “谁让你自称奴才了。” 我一时哑口无言,不自称奴才那自称什么,难不成自称臣妾也不对啊。 皇太极倒没真那么较真,自顾自道“方才隔着远,还以为瞧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听他这么一说,倒像是我们早就认识一般,我连忙追问“我们以前认识” 皇太极四下看了一眼,将我带到另一旁无人的走道上去。 “文程说你害了失忆症,原来是真的。” 我惊呼“你认识范文程难道” 难道他就是城内的那个接应 他有些无奈,也有些担忧,悠悠地吐了一句“唉,怕不是连脑子也烧糊涂了吧” 我真想回答他,姐姐不是烧糊涂了啊,姐姐是借尸还魂,穿越时空啊玄幻不玄幻 等一下,皇太极,难道说范文程给我的那把匕首上,刻的莫非就是他的名字 “原来如此。”我这才恍然大悟。 皇太极“啧啧”地摇头,一脸欠扁的表情,“你这脑子,还真是迟钝了不少” 我这小鬼是谁教出来的啊就算他是未来的清太宗也不用这么嚣张吧,刚刚不也才被亲爹给训了一顿吗 当然,这些都是消音掉了的台词。跟这小鬼斗嘴之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范文程呢他还好吗” “将弄你进城已经是一步险棋了。他不宜久留,那日与我在外城相见后就回沈阳城了。” 所以他把我扔在这儿就跑了真是亲弟弟。 “建州与乌拉开战在即,整个赫图阿拉城都戒严了,夜里实行宵禁,连只鸟都飞不出去。那日我马不停蹄出城去找你,谁知你胆大到躲进了羊鼻子山里,还遇上了狼群。那一箭还好我赶得及时,若是再晚片刻,你的左手就没了。”皇太极戏谑道,“好好的女娃子,成了独臂仙人可就惨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我三叩五拜地跟他道谢呢 “既然你知道我在城中,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我没料到会被大哥抢先了一步”他有些懊恼道,“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等” “等什么” 他面露难色,却又一横心道“等我有了自己府邸,就把你接过来”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道“其实吧,你也不用太心急,我在大贝勒府待得挺好的。” “哦”皇太极有些不可置信,“大哥他没发现你是个汉人” “他一直知道我是汉人啊。”我不解。 皇太极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那就奇怪了,大哥一直以来最是憎恨汉人。他知道你是汉人,居然还让你留在府上” 我点点头。褚英憎恨汉人,莫非跟他在抚顺的经历有关 “总之大贝勒府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他用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你不用担心,我答应了文程会照顾你的,一定做到。” 我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等等,为什么大贝勒府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他见我还是迷糊,没好气地损了一句,“你怎么变得这般愚钝” 得嘞,我又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句。 “你觉得大哥他为什么会把一个来路不明的汉人留在府上” 这之前是为了养伤,后来是我答应帮他写译本,不过此刻听皇太极这么一说,这些理由都变得有些牵强了起来。 “你一个汉人女子,大哥能图什么分明是看上你了” 我一时有些语塞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些棘手了。 “汉人和女真人是不许通婚的,这是父汗定下的规矩。所以你在大贝勒府上多呆一日,就危险一日。大哥如今位高权重,深得阿玛的信任,又手握兵权,气焰正盛,城里不知有多少人觊觎他的位子,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呢。若是风声传到阿玛那儿,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这个古代生存能力接近于零的人,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去。倒是皇太极,和我也算是“同龄人”了,比起我来精明多了。 “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也能被他人借来大做文章太牵强了吧” “牵强”皇太极冷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引起女真九部之战一个女人,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我哑口无言,没想到事态有这么严重。 “那、那往后” “往后你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在任何人跟前暴露你的身份,除了我,谁也不要相信,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对他的话,我带着无条件信任,没由来的那种。思绪还陷在这城里危机四伏中,皇太极突然一下扼住我手腕,将我拽进了走道的隔屋里。我险些惊呼出来,他及时用手捂住了我的嘴。 黑暗中,我对上他漆黑的眸子,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醇香,带着桂花酿的绵甜,嗅入鼻尖,格外的好闻。我还来不及挣脱,就听见门外渐渐响起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男人的声音穿过门缝传来。 我马上反应了过来此时的情况,噤声细细听着那二人的对话。 “可这二贝勒会跟着犯浑吗” “那又如何你今天没瞧见大妃的眼神吗二哥分明已经是大妃的入幕之宾了” “说来也好笑,阿玛刚封他做阿尔哈土门,只怕这一趟斐优城,是有去无回了。” “阿玛这么明目张胆地偏爱他,不是明摆着在帮他树敌吗我若是老二,只怕会气得睡不着觉” “斐优城这一战,幸亏咱们不在点将之列。这个老八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主动请命摆明了去送死啊。” “大妃可是布占泰的亲侄女,布占泰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分明是要把这几个碍眼的人一并除掉啊” “阿玛要灭灭三都督的威风,定然会掉进这个陷阱里,哪里想得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真是个倒霉差事总之我们就静观其变好了,哈哈” 皇太极眉头紧锁,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没了动静,他才松开捂着在我嘴上的手。 “方才经过的人是” “是五哥和七哥。”皇太极沉默了许久,心里应该是五味杂陈的。 听他们二人话中的意思,这斐优城一战分明是布占泰设的一个局,不仅是针对舒尔哈齐的一个局,更是针对褚英的 “刚才的话,你回到府上去后,一个字都不要提,明白了吗” “好。”我嘴上虽是这样回答着,但心里却不知闪过了多少念头。 历史上的褚英,是怎样的结局呢既然最后努尔哈赤传位给了皇太极,那么褚英的嫡长之位总有一日会被废除。努尔哈赤如今这般器重褚英,日后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才会令整个清史有了新的格局 我有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褚英会中了布占泰的圈套,命送于斐优城 我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你会救大贝勒的对吧” 若褚英真出了什么意外,可以说对剩下的阿哥们来说都是好事。就从方才五阿哥和七阿哥的对话来看,他们哪有半分顾及手足之情的意思 我一阵寒心在现代,我一直渴望着能拥有家人。而在赫图阿拉,这些拥家人的人们却为了王权地位,互相算计。康熙年间发生的九子夺嫡,也不过如此了吧。 皇太极神色凝重地说道“大哥明知是火坑,还要往里跳,谁能救得了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薄雾浓云现迷局】 狭小昏暗的空间里,我与他两人都静默无言。 皇太极倚在不远处的墙上,叹息道“你不该搅入这趟浑水中来的,就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吗” “谁让我听见了,就没办法坐视不理。” 我这么想,也是为了我自己考虑,眼下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庇护所,若是褚英有什么闪失,这大贝勒府不得一团乱皇太极虽然信誓旦旦地说会照顾我,可他毕竟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在这城中无权无势,连自己的府邸也没有。我不能盲目地指望他。 “我们现在什么证据也没有,也不知布占泰在背后到底谋划了什么。要救,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大哥抗命不去斐优城。”皇太极连连摇头,“要他做逃兵,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你要不方便出面的话,我就去把今日所见所闻如实地说给他听就是了,至于怎么定夺,那是他的事情。”这样我心里多少也会安宁些。 “你非要搅进来不可吗”皇太极一字一句地说道。 “说实话,这城中风云我不懂,也不想掺合,只不过是有恩报恩罢了。也对,你现在自己也根基不稳,如果在这件事上强出头的话,反而会树敌,还是由我去说吧。” “对,你说的没错,”皇太极固执地走到我面前来,“我现在确实无兵无权,额娘又走得早,能否保住自己都是问题。你可以不要命,但是答应过文程的事情,许下的诺言,我皇太极一定会做到。谁让这是我欠你的” “你欠我的”我有些云里雾里。 他一挥手,“你不记得了,也罢。总之我会记得” “好吧”我抱着试一试地心态,小心翼翼地问,“八爷,我能不能跟你打听一件事” “说。”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叶君坤的人” 虽然褚英说过,这赫图阿拉城里没人会用汉人的名字,但皇太极精通汉话,又与汉人交往甚密,或许会知道的更多些 黑暗中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他听罢,一步步缓缓地靠近我,带着逼问的口气,“这人是谁你又找他做什么” “他是一个于我而言比命还重要的人。我来赫图阿拉城的理由,就是为了找到他” 面对皇太极,我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只听见他倒吸一口冷气,“你不是什么都忘了,怎么还会记得这个人” “总之我有我的理由,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真没法儿跟他解释更多,只是忐忑地问“或许你认识” “赫图阿拉城里,没有用这个名字的人。”他冷冷地答。 我的心一下又跌到冰点。 如果叶君坤真的不在赫图阿拉城里,这天下之大,我又该去哪里寻他呢为何他又给我留下了“赫图阿拉”这个讯息 “你醒来之后,文程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没有。”除了关于范家的事情,其他的他一概没有同我提及。当时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是懵的,哪里反应得过来去追问别的 “那些事情,你还是不要记得的好。”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一下被勾起了好奇心,“以前发生了什么让你们都这样避之不谈” 他摇摇头,压根儿不打算跟我吐露半点。 我想要撬开他的嘴,于是热络地拍拍他的肩膀,“哎呀,你跟文程是结拜的兄弟,那我也算是你半个姐姐了。你就告诉我吧,嗯” 对付小年轻,还是要使些小年轻的方法,嗯。 谁知他甩开我的手,一点不留情面道“你才不是我姐姐。” “明明年纪比我小,还不承认。” “我有姐姐了,”他有些红了脸,“我姐姐可比你美,比你聪明。” 见他脸红起来分外有趣,我玩心大发,继续逗他道“那你就当多了个又丑又笨的姐姐。” 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猛的靠近我,双手掐在我的肩上。我还没反应过来,他飞快地就俯身亲了下来,只短短的一瞬,如蜻蜓点水一般,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伴随着他轻柔的嘴唇。 什么情况我居然被一个十五岁的小毛孩占了便宜这就是传说中的调戏不成,反被调戏。 而那个始作俑者,此刻却得意地说道“这样就不算姐姐了吧” “喂”我气结,一时还在状况之外。只见他笑得不怀好意,不给我发作的机会,便抢先一步跨出了隔屋。 我当下打算追出去理论,外头正巧有人经过跟皇太极请安。我憋屈着把步子给缩了回来,可不敢被人瞧见自己跟阿哥私会,到时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只好恹恹作罢。 等到声音远了,我才偷偷摸摸地走了出来,一出隔屋,我便撞上了一脸焦急的殊兰。 “格格跑到哪去了,让奴才好找。” “你玩你的去,找我作甚。”我的目光四下搜寻着长廊,皇太极早就没了人影。 殊兰一脸委屈,“奴才虽然贪玩,但看好格格才是首要的事情啊” “就你嘴甜。”我也不和她拌嘴。 “行了,咱们快走吧,贝勒爷也在找格格呢” 我回到府上歇息,时候已晚,褚英见我安全回来了,便没有再多做打扰。他喝得有些多,步子都走不直了,还不忘关心我,想起皇太极的警告,我心里是既煎熬又无奈。 回到屋里,正准备更衣沐浴,方解开腰带,便摸到腰间别着一物。 我一瞧,竟是那把套着羊皮套的匕首,果然上面刻着一个“皇”字,正是被我遗落在羊鼻子山中的那把。 这个皇太极一定是刚刚在隔屋里趁我不注意别在我腰间的,我居然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回想起他今日的举止来,也真是放肆这个“范筝筝”跟他以前绝对是旧相识,甚至熟到了可以亲嘴的地步。我去,该不会这副身体的主人,是皇太极的小情人吧我岂不是要跟个十五岁的小孩儿谈恋爱了 一想到这里,我是头昏脑涨,方才那个吻又浮上了脑海。除了叶君坤,我没有和别的男人接过吻,不过皇太极他充其量算是个男孩儿吧对,少不经事的男孩儿,方才的那一吻,我就当做是个玩笑了。 这么糊里糊涂地到了第二日。整个白天我都没有见到褚英的人,听说他昨晚烂醉如泥,早上大贝勒府又陆陆续续来不少送贺礼的人,忙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哪儿还顾得上我这个闲人呐。 直到傍晚时分,酒醒的褚英才得空来了别院。 他脸色不佳,显然是宿醉之后的倦态,来到我屋后,也一直在出神。 我见他不在状态,面色也很难看,低声问了一句“贝勒爷没事吧” 褚英又晋了一爵,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努尔哈赤的赏赐,他今日的衣冠配饰也比从前更尊贵了些。 他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手扶额道“可能是昨晚酒喝得猛了,现在腹中还有些不适。” 我见状,连忙将他面前的茶盏里的茶水给倒了,“酒后切忌喝茶,会刺激肠胃,伤肾脏。姬兰,去给贝勒爷冲一杯热糖水。” 褚英考究地望着我,“你竟还懂这些” 虽然我学的那些西方医学在古代不奏效,但基础的生活常识还是古今通用的。 “祖上有人从医,略知道一些。”我答。 “哦那头疼呢,有何缓解的办法” 我流利地答“若是过度饮酒引起的头疼,冷敷是最佳的。其次是按摩,轻揉太阳穴、风池穴还有百会穴都会有所缓解。” 褚英笑容带着些许惊叹,“这些穴位我不太知晓,倒不如你帮我揉揉” 我想,这是个绝佳的开口机会,昨晚听到的消息,我必须告诉他于是我踱步到他身后,手法专业的帮他揉着太阳穴。 “好些了吗” 他“嗯”了一声,闭上眼不再作声。 昨晚的一幕幕在我心中辗转回放,我几次想要开口,却是喉咙生涩。 褚英没有睁眼,声音暗哑道“你有话,便说吧。” 我一惊,他仿佛早已洞察了我所有的心思,难道他什么都知道了真如皇太极所言,明知火坑,还是要跳 我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不要想太多。毕竟我只是个局外人,只求个问心无愧罢了。 “贝勒爷是否知道这斐优城里另有杀机” 他语气平和道“知道。” “那为何还要主动请缨”我不解。 “我虽然不知道,布占泰和乌拉那拉氏打得是什么算盘。不过,若他们想扳倒的人是我,可没那么容易。”他轻哼了一声,“见招拆招,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是姬兰端着宫泡好的糖水进来,我吩咐她到外面去候着。 “我们女真人跟你们汉人不一样,没有什么嫡长制,也没有什么科举,要想建功立业的唯一途径,就是立战功。我能走到今日,全凭借我这双手杀过的人。” 我的手一抖。同褚英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是平和温恭的人,突然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我难免浑身颤栗。 不行,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要表现得镇定自若才对,于是我努力控制着语调,“贝勒爷那么急着要坐那个位子吗” 他身体一僵,及时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倒他的跟前,就这么盯了我看了有半个世纪那么久,才逸出一丝冷笑,“我急吗” 我被问得措手不及。我这是在做什么啊明明计划好,只是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他,其他的我一律不过问,不干涉的。怎么事到临头了,因为该死的好奇心,这些话不受控制地就脱口而出了呢 我连忙道“是我我多嘴了。” 可他握着我手腕的力量丝毫未松,咬牙切齿道“怎么,话都到嘴边了,反而怕了怕我会杀了你不成” 我咬着下唇,对上他冷峻的目光,心想着完了完了,我惹醒了一只睡着的老虎啊现在机缴械投降也没用了,只能尽量圆回来了。 “我是说贝勒爷如今要兵权有兵权,要战功有战功,要声望有声望,又得汗王器重,臣弟拥戴,深孚众望。纵观这内城上下,没有哪位阿哥能够与大贝勒比肩。所以,待待汗王百年之后,这汗位定不会旁落他人贝勒爷何必急于这么一时,冒这个险”我底气不足,后面的声儿也越来越小。 褚英倏地站了起来,扬手将那桌上的杯碗都打翻在地,门外的丫鬟听见动静,推开一丝门缝想查探里面的情景,被他一声怒喝回去“滚” 门外的丫鬟吓破了胆,赶紧关上了门。 我从没见过褚英发怒的样子,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了,不知刚才的话哪里冒犯了他,竟是火上浇油了。只听他声色俱厉,“到底是老八厉害” 我立在屋内,手足无措,他几步逼近过来,死死将我扣在他身前,怒意渐浓道“说,这些话是不是他教你说的” “和和八爷无关,是我自己。” 他却像醉了一般,完全不听我的解释,继续吼道“你们变着法子来找不痛快,好,甚好我说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正逢我出城围猎,就捡到个送上门来的女人老八派你来做什么来给我灌迷魂汤吗你回去告诉他,要给我送女人,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你疯了”我用尽全力甩开他的制约,连退几步,躲得离他远远的。 他双眼充血,“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来教训我” “是,我不懂,你们兄弟间的那点儿破事我也不想懂”我气极亦是怕极,濒临情绪的边缘,明明是好心想帮他,却被当做驴肝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喘着粗气,盯了我很久,那眼神里参杂了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似是愤怒,似是无奈,似是隐忍。最后眼中的怒意一点一点地消了下去,一拳打在墙上,投降般地说“对不起,我刚刚昏了头。” 见他终于冷静下来,我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这才松了下来。 他背对着我杵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的声音中分辨出他此刻的愤愤。 “从前在费阿拉的日子,哪怕是朝不保夕,至少我还有阿玛,还有代善和东果来到赫图阿拉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赫图阿拉城里,我只有敌人,没有亲人,如今,我还有得选择吗” 我遥想起郭络罗氏的笑靥来,就算他日后注定无法称帝,至少也不要落得个被兄弟陷害的结局吧那样真的太惨了。我慢慢地靠近褚英,他的肩膀仿佛在轻微的颤抖,我叹一口气,为表达善意,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身来看我,眼中带着些许不忍道“筝筝,你不该来赫图阿拉的,无论是为了什么,你都不该来这。”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唤我,会跟我说这么一番话。下一秒,褚英从怀中取出一串腰坠来。 那物不是别的正是我在羊鼻子山见到他挂在腰间的坠子那块陨石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世间不会有两块相同的陨石,不会错的,绝对不会错的 “原来我没有看错” “对,我骗了你。”褚英将这串腰坠举在半空中,“你不是在找这块石头吗这串玉坠,已经在我身边二十余年了,如果这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便拿去吧” 我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那串腰坠,捧在手心里,轻抚着表面光滑的轮廓。 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告诉我叶君坤在哪里 我一时情绪难抑,那日痛失君坤的绝望又涌上心头,泪如雨下。我把陨石捂在胸口,放在耳畔,反复端详,尝试了各种方法,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只是一块普通的陨石罢了。 为什么要带我来到这儿,又为什么不给我指引 我情绪崩溃的跌坐在地上,褚英也没料到我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怎么拉我我都不为所动,只是止不住在哭。 “这块石头对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泣不成声。 “你冷静下来,看着我。”褚英摇晃着我的手臂。 我吸了吸鼻子,用手帕将脸上残留的泪水摸干,然后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若这块石头真的如此重要,等我从乌拉回来,我带你去见它的主人。” 我强撑着问道“它的主人” “这串腰坠,是我在抚顺当俘虏时,总兵府上的一位夫人赠予我的。十几年过去了,我亦不知她是否还在人世” “是一位夫人不是他,不是叶君坤吗” 我拉着褚英的衣袖,抱着希望,一次地重复这叶君坤的名字。 “不是那位夫人姓王,她将此物交给我时,也不曾提到过这个名字。” 褚英替我顺着气儿,“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查那位夫人的踪迹了。” “谢谢你褚英” 抓着他的锦袍,我心中充满了感激。真的谢谢你褚英,在这个时空里,给予了我些许慰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哭成这幅模样,肯定饿了,快起来吃些东西吧。”他将我扶起来,吩咐姬兰上晚膳。 我深呼一口气,在餐桌前坐下来,端起碗筷,却是有些难以下咽。 “我记得大贝勒上次说,喜欢同我坐在一起吃饭。” 他点了点头,给我夹了一块兔肉。 “我想知道,这次前去斐优城的胜率有多大” 他沉思了一会儿,“若是叔父不搞什么名堂六成。” 记得努尔哈赤在宴席上曾说,布占泰是舒尔哈齐的老丈人女真部落间有很多靠姻亲来维持的联盟关系,舒尔哈齐会因此而背叛努尔哈赤吗我不得而知。 “反之呢” 褚英眉头微一蹙眉,叹了口气,“一成吧。” “一成那不等于是去送死吗” 他安慰似地对我笑着,“昨日在宴会上没听见费英东将军说的吗瓦罐难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到了战场上,生死由命,成败在天。你放心我四岁就跟着阿玛四处征战了,我是在战场上长大的,没那么容易送命。” “那最坏的结果呢” “最坏,也就是吃个大败仗,被布占泰抓去当俘虏罢了。” 他不以为然,继续吃着菜。被抓去当俘虏布占泰曾经在建州受过屈辱,这次卷土重来,又岂会再心慈手软 作为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我未曾亲眼目睹过战争的残酷和惨烈。但我知道,世界上有些地方的人们,生活在战争的水深火热中。巴以冲突、伊拉克战争战争的原因,可以为了信仰、宗教、石油各种各样利欲熏心的理由。从古至今,人们总有无数的理由去发动一场战争,贪婪和权欲,都是人的本性。像我这种不关心政治的小市民,也深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所不能左右的。 即便是这次斐优城之战,或者本就没有黑白对错可言,唯有输赢。成王败寇,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所以我无法摆明立场,立场本就是相对的。 但我的原则告诉我,我不能见死不救,尤其是他褚英。这个多多少少,于我有恩的人,也是我现在唯一的线索无论这块陨石和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我一定要清清楚楚地查明,所以在这之前他不能白白去送死,不能就这样葬身在这权利的角逐中。 打定决心的这一刻,我又冒出了新的担忧。如果历史的结局,褚英就是这样死的呢会不会有所谓的“蝴蝶效应”也许我的某些举动,无形中正在改变着历史呢 如果按照“平行空间理论”,这里只是和我的时空相对平行的一个时空,那么,这两个时空是独立且不相干的。我在这个时空中所做的事情,不会影响到现实时空里既定的现状。因为每个时空都互不交错,就算这个时空里我把努尔哈赤给杀了,四百年后那个时空的历史,仍然有过一个大清帝国,爱新觉罗的后代们还是存在着的,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当然,也可能其中的原理,根本无法用现代科学来解读。 “既然你叔父是危险因素,为何不干脆禀告汗王,夺了他的兵权呢” 我理所当然的想,只要舒尔哈齐不去,这胜算还有六成呐。 “这是阿玛的计策,请将不如激将。布占泰想要算计的人是我,可阿玛想要算计的人正是叔父。” “此话怎讲” “叔父在赫图阿拉城里,势力太大,功高过主。此行看似是去斐优城收编,实际我们的敌人还是乌拉。此战若是赢了,皆大欢喜,若是败了,叔父则会因其和布占泰的姻亲关系而落人口实,阿玛便能借题发挥,趁机夺了他的兵权。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不然为了区区一个东海小部,阿玛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这么看来,一个局里还套着一个局啊,情况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阿玛是在考验叔父,也是在考验我。”褚英搁下筷子,将此局中利弊看得十分透彻,“我若是想当这个储君,就一定要破这个死局,哪怕只有半分的胜算唯有在这凶险万分中杀出重围,阿玛才会相信我有这个实力坐稳汗位。” “你可是汗王的亲儿子啊,他就不怕有个万一” “阿玛若是不狠心,又怎能服众,有今日之拥戴要成大事,就要心狠手辣我不怪他。” 最后的四个字,褚英说得十分吃力。也对,那是他的父亲,也是汗王,褚英还有别的选择吗 “唉”我一声叹息。 “不过”褚英话锋一转,“不试一试,又怎会知道鹿死谁手呢” 出征在即,赫图阿拉城进入了紧张备战中。整个大贝勒府上到女眷们下到奴才,气氛也是分外萧肃的。 自上次褚英一反常态的发怒后,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听说他整日都忙着在校场练兵,连回府上吃饭的次数都很少。我有些心悸不安,但却无能为力,只能呆在别院里干着急。 或者说,我眼下更像是被圈禁在了大贝勒府,连去找皇太极商量对策的机会都没有。 一筹莫展了些日子后,我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褚英的嫡福晋郭络罗氏,她派小厮前来传话,邀我去她府上小聚。我进大贝勒府那么久,除了在家宴上和她打过个照面,一直都没有互相拜访过。我思酌着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邀,很是蹊跷。 “姬兰,给我换身衣服,我去见见我表姐。” 从别院绕到正院,终于是到了嫡福晋所住的屋子,姬兰没有再跟,我见门外早早有两个小厮在候着了,显然是早有准备我来赴约。 郭络罗氏热情地招呼我道“表妹来了,坐。” 我回笑,关切地问“嫡福晋近来可好” 她摇摇头,唉声叹气“贝勒爷又要出征,哪里谈得上好。” “男人总要建功立业,爷英勇善战,嫡福晋不必太过忧虑。” 这是间联通书房和卧室的会客厅,厅内的香薰炉里点着香,我深吸了一口。 “爷每次出去打仗,我都提心吊胆的,谁不知道,这打仗哪有常胜将军怕就怕” 我负手走到香薰炉前,看了看里面的香料,“嫡福晋这香换一换,忧郁之疾就能减轻不少。” “哦妹妹对香还有研究呢” 研究不敢当,不过在现代经常去做sa,所以了解些香薰类的知识。没想到这香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这么久以前,我一直以为这是现代文明的产物。 我对她笑了一下,“我其实也不是很懂。不过现在燃的这种药香虽然会刺激感官,让人感觉精力充沛,但另一方面对忧郁之症不但不能缓解,反而会加重。” “这是汗王赏的,听说是从朝鲜人那里缴获的贡品,我这还有几味香,不如妹妹帮我挑挑吧。” 说罢便端上来了用锦布包好的几味香,我一一闻了过去,依次是百里香、迷迭香、夜来香、檀香、玉兰香、薰衣草。 我挑出一味来,介绍道“这味叫檀香,气味清然,余香袅绕,能消除不安、减轻忧郁,能缓解福晋的忧虑之疾,但檀香单独燃气味不佳,我建议加一味百里香,这样气味浑然天成,还有缓解失眠之效。” 郭络罗氏赞赏地看着我,夸赞道“妹妹真是奇人。” “嫡福晋过奖了。”我坐下来,笑意未敛,“题外话也聊了不少,想是还有正事要与我说吧” “妹妹聪明过人,我瞒不过你。” 说罢,便屏退了身边的侍从,只留了一个贴身丫鬟,想必是她的亲信。 “今日叫范姑娘来,是有样东西要给你看看。” 郭络罗氏解开一颗旗装的衣襟扣,从里面拿出一封羊皮信来,低声道“这是昨日贝勒爷留宿我屋,我无意中发现的。事关重大,我怕他发现,便抄录了一份。” 这是封用蒙古文书写的信件,因为与女真语的规则相通,所以我勉强能读懂。 细细研读过信中的内容,心中的不安更甚。 信是写给褚英的,信的署名人却是布占泰,内容大概是说,希望与褚英联盟,他会领兵两万,假装与建州兵马在乌碣岩相遇,佯装厮杀,然后布占泰会趁机杀了舒尔哈齐。得手后再将两路人马并为一路,驻兵斐优城,联合东海部、乌拉部以及褚英手上的人马,与努尔哈赤反目,皆是三路大军杀回赫图阿拉城,逼努尔哈赤退位。信的末尾还提及了,努尔哈赤能置兄弟手足情于不顾,可见他并非个心胸广阔之人,若日后褚英也有所建树,得人拥戴,他亦不会手下留情。希望褚英能认清局势,与乌拉部联手,先声夺人。 这是一封策反的信好一招假道伐虢 原先听城内人对布占泰的评论,以为他不过是一介枭雄,没想到还真懂些兵法。布占泰这一招果然走的又险又妙,他知道此番出征,努尔哈赤意在试探褚英,于是来了个顺水推舟,将一块肥肉吊在急于立功的褚英面前,等着他上钩。 乌拉部、东海部再加上褚英的三千铁骑,实力可以说与留守赫图阿拉城的兵力不相上下。突然杀个回马枪,只怕会打得努尔哈赤一个措手不及,若届时再联系朝鲜,让建州腹背受敌攻下赫图阿拉易如反掌。 不过,既然这一招叫做假道伐虢,那么就算最后计划成功,褚英坐上汗位之时,也已两败俱伤了。布占泰再带着他保留的乌拉大军来袭,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我放下手中的信,我能想到这里,那么褚英一定也能想到。只是,我唯一的担忧是褚英会被权利冲昏头脑,中了布占泰的计吗 郭络罗氏目光忧虑,显然也在担心同样的事情,握住我的手道“我信贝勒爷不是那种人,可是,怕只怕布占泰不安好心,是在设计爷。爷留着这封信在身边,证明他并没有向汗王禀告实情。” “我明白。” “我是个妇人,这件事情我没办法开口问贝勒爷。若是你能帮我向贝勒爷问个清楚,也省得我整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了。”她央求道。 “福晋又不是不了解贝勒爷的性情,旁人说再多都是没用的,”我摇头,“爷自个儿心里肯定早有了定夺,你要相信贝勒爷此事。” “我也不信爷会做那样的事,”她眼中噙着泪,让人不禁心生怜惜,“我不是杞人忧天,只是这布占泰,诡计多端,并非是什么什么君子。他太了解贝勒爷了,才会使出这样的离间计来范姑娘这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 “这布占泰到底和大贝勒有什么过节,要这样步步紧逼” 我对建州和乌拉的过往一无所知,也无法帮忙分析局势。 郭络罗氏见瞒不住我了,拿手帕拭了拭泪,说道“布占泰对建州恨之入骨,早就不单单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报仇报当年九部之战的仇,就算贝勒爷不上钩,这个布占泰也会想尽办法,在汗王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来离间爷和汗王的关系。” “九部之战”这四个字异常的熟悉那晚皇太极分明也同我提起过。 郭络罗氏点了点头,“范姑娘刚进城不久,自然是不清楚这之中的原委,我嫁来大贝勒府这些年,也只是略有耳闻。当年的古勒山一战中,叶赫、辉发、乌拉、蒙古科尔沁等九部一并攻打建州建州大胜,布占泰也被生擒为俘。当时,布占泰之所以会加入九部与建州反目,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女人” “对一个传言中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女人叶赫那拉氏。”郭络罗氏唇色苍白,“整整四年,布占泰在建州受尽屈辱,好不容易回到乌拉准备迎娶这位叶赫那拉氏时,叶赫却又把她许配给了汗王。据说布占泰气得呕出血来,发誓要报夺妻之恨。” 我颦起眉来,这一切部落混战的源头,居然是因为一个女人我不由得好奇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左右整个女真部落的命运能让所有人,都用如此敬畏的语言来形容她 “所以,这位叶赫那拉氏如今是汗王的妻妾了” “并不是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只知道,布占泰对叶赫那拉氏情深意切,不惜反恩为仇,这次也定是冲着复仇来的。” 我冷静下来思考着现在的局势,褚英、努尔哈赤、舒尔哈齐还有布占泰历史上努尔哈赤最终统一了女真,可其他三人的结局呢 我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言道“此事,我会尽力去阻止的” 虽然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微薄,但是,这城中我还有一个可以依托的人。 郭络罗氏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范姑娘,我信你。” “福晋,你不能信我,你要信贝勒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郎骑竹马映夕颜】 回别院的路上,我一路无言,姬兰在一旁默默跟着我。 我突然停住步子,回头对姬兰道“我要见你们八爷” 她一脸错愕,“格格这是什么话” “我要见你们八爷,”我正声又重复了一边,“我知道你是八爷的人,我有要紧事一定要立刻见他” 姬兰迟疑了许久,估计是在揣度我话中的意思。见我语气坚决,并非只是试探,犹豫了片刻后低声道“奴才遵命。” 傍晚,趁着殊兰帮我泡茶的功夫,姬兰俯在我耳边道“洗衣房有个暗门,出了暗门,八爷在那里等着格格。” 我微一颔首,从碟子里衔了一块沙琪玛吃了起来。好在我的刑侦功力没丢,果然没有猜错 掐着时间,我便溜去了洗衣房。第一次来不清楚地形,四处一转,才在炉灶后头寻见了一个暗门。我躬着身钻了出去,外头是一片空旷的草地,没走几步,便看见皇太极屹在冷风里的背影。 我小步跑了过去,他背对着我,想问题想得正出神,也没有察觉我来了。正好,这回换我耍耍他 我照着葫芦画瓢,从后头先拍了拍他的右肩,再飞快地溜到他的左边去。正得意呢,谁知他居然没上当,第一反应就是扭头朝左看,逮了个正着。 真没劲,我翻一个白眼,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左边” 他笑了笑,“只有你敢见了我不行礼,玩这种把戏。” 好吧 “没想到城里还有这样清净的地方。”住在别院这么久,我从来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人迹罕至的后院。 皇太极指不远处着问我“你知道前面是哪里吗” 我摇头,虽然我来赫图阿拉也算有不少日子了,可是整日都呆在别院那三尺大的地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得才有机会出来走动走动。 “那里是射箭场。”他说。 我“哦”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他见我仍旧一脸不解,于是靠在我耳边,轻不可闻地低语道“这里是士兵和丫鬟偷情的地方。” 我一下如同吃瘪了一般,怪不得 他见把我给唬住了,满脸得意,反问我道“你怎么知道姬兰是我派去的人” “怎么样,吃惊了吧”我狡黠一笑,让他总是嘲讽我。 “姬兰这么谨慎克己的人,从来不离我半步。家宴上,她为了创造我们见面的机会,不仅自己消失的无影无踪,还特地将殊兰支开去领赏,还有” 我拿起腰间别的那把小刀,“这把匕首也是你让她偷偷放回我身上的吧” 他欣赏地点了点头,“不错,终于有进步了。” 要是这点儿小伎俩我都看不透,以后在这险象重生的赫图阿拉城,不得天天提着脑袋过日子了终于在这个小屁孩儿面前找回点自尊了,我很是得意,“全天下又不止你一个人有脑子。” 他一耸肩,“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未雨绸缪。” 我虽然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神童,但人生阅历可比他丰富得多。 这开场白够长了。我想到还有正事要说,于是便不和他打岔了,道“说正经的,我有事要你帮忙。” “猜到了,”他丝毫不意外,“说吧。” “斐优城这一战绝不能败,褚英我不能让他出事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皇太极面露愁容,“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个火坑大哥自己决定要跳的,我也没办法阻拦。” “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出对策的。” 我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皇太极身上。他可是未来的清太宗,一国之君啊韬略能力肯定不同凡响。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一定有破局的办法。 “你不是说,这是你欠我的吗这次无论如何你都得帮我” 褚英绝不能有任何闪失,若是他死在了布占泰手上,那这条好不容易寻来的线索就彻底断了那块陨石怎么会流落到褚英手上,那个总兵府的夫人又是谁这一切都还等着我去挖掘。 皇太极迎风沉默了好久,也神色凝重的盯着我许久。我原以为还差些火候,要再软磨硬泡一会儿他才会松口。没想到他长吁了一口气,“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两眼放光,期待地望着他。 “要破这个局,只有一个办法。”他眉头紧锁,“大军一旦出发前往斐优城,那么消息要传回赫图阿拉,一定会非常闭塞。就算我们早知道布占泰留有后手,阿玛为了借刀杀人,也不会立即加派增援我手上没有兵权,五哥和七哥是绝不可能出手相助的;阿敏贝勒对叔父言听计从,亦是不肯出兵的;可能出手相助的,只有二哥手上的正红旗了。如果斐优城只是一个诱饵,布占泰意在建州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里应外合,或许还能有几分胜算。” 二贝勒代善可是那晚五阿哥和七阿哥的密谈,分明提到了二贝勒和大妃间不寻常的关系,这大妃乌拉那拉氏阿巴亥是布占泰的亲侄女,万一连代善也倒戈了怎么办 “二贝勒会出兵吗要是连他也见死不救,那” 虽然他是褚英的同胞弟弟,但看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间剑拔弩张的势态我还是有些担忧。 “所以我说,这是唯一的希望了。”皇太极满脸阴郁,“二哥那边我会去劝说的,但是,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个人一个内应。” 我不解地望着他。 “我们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就私自调动士兵,这是让二哥公然违抗汗令,他是不会答应的。且若这样做,他日东窗事发,我们也会被怀疑。所以我需要一个机灵、可靠并且对局势了如指掌的内应。在洞悉了叔父和布占泰的动作后,先行给城中通风报信一旦抓住了叔父的小辫子,阿玛得到了确切消息,请援调兵才能顺理成章。” 皇太极逻辑清晰,有条不紊地说道“这样一来,既顺了阿玛的意,又能不给布占泰可乘之机。只要叔父能借题发挥给叔父定罪,阿玛目的达成,也不会再追究私自调遣士兵的事情了。” 虽然此举不能保证十分的胜算,但至少从一成提到了五成。如果是五成的话我相信褚英一定能将布占泰打得落花流水 “好,就这样办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此计虽好,但还有三日就要发兵了。眼下我们要去哪里找一个可靠机警,又了解局势的内应大哥的部下全都派去出征了,余下城中的,除了五哥和七哥的部下,便是大妃的势力了。我要留下带领援军,无法亲力亲为,这个内应则关系到整个建州的未来” 我一抿唇,鼓足勇气道“让我去吧。” “你” “让我混进军营里,我去当这个内应” 皇太极又惊又怒地瞪着我,这反应完全在我意料之中,想也知道我这么做是多冒险的举动。但出于现实考虑,还有别人比我更合适做这个内应吗我终于明白,为何庆功宴上皇太极会固执地主动请命出征,那时他就已经审时度势,想到了这一步,做了最坏的打算吧。唯有随征一路观察提防,及时放出情报,才能控制住局面,只可惜努尔哈赤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个皇太极,年纪轻轻,却已如此深谋远虑,当真是要成大器之人啊 风刮在我们两之间,像是一条深深的鸿沟,他突然背过身去,沉吟道“好吧。”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不敢相信,他居然答应了反复确认道“你答应帮我” “不然呢”他转过身来,没好气道,“不答应你,你就会拿着匕首架在脖子上威胁我,逼我答应,我不过干脆帮你省了过程。” 被他一语命中,我不免有些心虚,手慢慢从紧握着的匕首上松开。 “上阵打仗,凶险万分,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万一”他神色闪烁,有些别扭地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一拳打在他胸前,视死如归道“放心,我命数未到,命不该绝” 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严肃地一把拉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冷,将我的手包在他手心中,目光瞥向别处,冷冷道“你最好别死在战场上,不然我没法跟你弟弟交代。” 虽然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但从他脸上青春期少年标准的脸红羞涩看,他心里分明是在担心我。 我强装镇静的笑了笑说“怕什么南北朝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宋有穆桂英视死如归抗辽,明有大帅秦良玉汉人女子个个都是巾帼英雄,有什么好担心的” “花木兰和穆桂英我倒是听过,”皇太极皱了皱眉,“后面的秦良玉是谁” 我一拍脑袋,嘴一快,忘了秦良玉是明末的人,现在极有可能还是个哇哇叫的婴儿,还好我没一口气把什么秋瑾、江姐都说出来 “啊就有这么个人呗”我挠头,搪塞了过去,“不过,你们行军应该要带军医的吧就是不用拿刀拿枪上战场的那种我虽然有视死如归的决心,但是毕竟是一介女流,碰巧懂些医术,包扎啊缝合啊上药止血啊我都会,能不能把我安排在军医的队伍里” “这个我当然知道。难不成让你提刀上阵,去送死吗”皇太极一扬眉。 我松了一口气,不用上阵就好,我虽然见惯了尸体,但远没有那个不想客死他乡,命送大明朝的觉悟。 “行了,离出征的日子不远了,既然决定要随军,那就要学些基本的功夫,就算是当军医,也是要会些防身之术的,”他打量了我一会儿,问道“你应该还不会骑马吧”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 他满脸的无奈,指不定就在心里嘲笑我呢。 “明天,老时间,到这里来,我教你” 接下来的一周,皇太极风雨无阻来教我基本的骑射本领。别看他才十几岁,身上的腱子肉可真不是开玩笑的,每个几年的功夫是练不出来的。而且箭法极准,对行军作战的要领掌握得到有佳,那气势丝毫不逊成年人,是块做将领的料。 我的运动天赋不怎么样,平衡感也一般般,射箭的技巧性强,我很快就能上手,但骑马还有些差强人意。 然而行军作战,对驭马能力要求很高。皇太极特意把他的骅骝牵来给我陪练,我再仔细一瞧,这不是当日范文程带我从沈阳来时骑的那匹马吗 我肚子里一下塞满了疑问,好像有些东西怎么也解释不通或许是我记错了呢毕竟看马没有看人这么准,说不定良骏都长这样呢。 “这是我的坐骑,名作赭玉。”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叫赭玉” “你骑着他跑上十里路,便知道了。” “十里”我连忙自我否定,“不行不行” 皇太极摇头道“这也不行,去婓优城可要日行七十里,你受得了” “我” 好歹也学了这么长时间了,大不了就是摔个大马趴,总好过被他给看扁。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也不再扭捏,小心翼翼地上了马,心情紧张得就像在考科目三。只不过一个握的是方向盘,一个握的是马缰。 赭玉很有灵性,这几日相处下来,我们也摸透几分彼此的脾性。皇太极紧随其后也上了马,坐在我的身后,双臂绕过我调整了一下缰绳的位置,轻声道“别怕,我在后头保护你。就算摔下马,也有我垫着。” “嗯我们去哪” “天气这么好,我带你到外城转转,再去马场。” 我手心都渗出了冷汗,“外城往哪个方向” “往东。来” 皇太极见我身子绷得僵直,一手握住我冰冷的手,另一手扶在我的腰上,“记得我教你的,夹马肚要用腰上的力气,拉缰时不要太猛。” 他的手心传来源源不断的温热,神奇得就像一剂镇定剂。 作为一个半桶水的初学者,我不敢骑得太快,一路穿过熙攘的外城街市,铁匠铺、裁缝铺、城隍庙街边摊儿在卖  热腾腾的大饼馍馍,皇太极也会时不时跟我讲解着女真的民俗。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天的他和平时不大一样。 平时的他虽然也会不正经,但还是端着几分阿哥的架子。可今日的他,似乎格外的温柔。 我不知道温柔这个词用得确不确切,兴许是这些日子他教我骑射时总是板着脸,十分严厉,但凡有点儿不长进,都要看他的脸色。 而此时,我们两个骑在高大的战马上,就像两个仗剑天涯的侠侣,古朴又寻常,快意又潇洒。 逛完了外城后,我又在马场遛了一个时辰的马,皇太极让我自个儿骑,用布条将我捆牢在马鞍上以防止我摔下马。一个时辰下来,我和赭玉皆大汗淋漓,恰逢晚霞爬上云梢,霞光的映照下,赭玉的身上一圈深枣红色的光泽。 人说汗血宝马之所以得此称谓,就是因为它不仅能日行千里,而且马身流出的汗颜色近乎血色。难怪皇太极会给它取名作“赭玉”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啊 不过,这一整天高强度的训练下来,我的马术也好,跟赭玉的契合度也好,都有了质的飞跃。 天色渐暗,回到内城时我已是腰酸背痛,走路时腿都在打着颤。 “你能在短期内练成这样,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证明你还是有些颖资的。” 临分别时,皇太极再一次嘱托我道“欲速则不达,还有三日就是出征日了,这几日你好好休息,就不要再练了。我跟二哥交待过了,他一路上会好好照看你的一旦遇到什么危险,就让赭玉回城报信,明白了吗” 这些事情他念叨了无数遍,我早就熟稔于心了。 皇太极仍是不放心,不厌其烦地道“千万不要舍本求末,要是两军真打起来了,你就躲,不行就装死保住性命最重要,记住了吗” “放心,我比你想象得要惜命”我没心没肺的一笑,“因为我怕死。” “最好是这样”他又嘀咕了几句,然后突然走过来抱住我。 “勒死我了,咳咳” 我能理解他这个年纪,血气方刚,一身的力气没处使,但怎么说,好歹也照顾下我这个已经筋松骨散的半残障人士啊再说我一身的汗,他也真是不嫌弃。 他闷声道“不许逞英雄,不许缺胳膊少腿的回来,听到了没有” 我憋屈地抗议“不至于吧,咱别搞得跟夕阳诀别一样行吗怪瘆得慌” 皇太极松开我,牙痒痒道“我真是在对牛弹琴” 我知道他想说我不解风情,可是他每次都这么霸道,说亲就亲说抱就抱我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也一点儿都不讨厌。该怎么回应他的拥抱一时我也没了主意,只能用愚钝来化解尴尬。 虽然他总损我,从头到尾就没说过几句好话,连关怀的话也非得用命令的口吻来说,但是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分明是体贴存眷。其实他这样色厉内荏的对我,也是希望我能在战场上少吃些苦吧 “要是一个月前,是生是死对我而言,都无所谓了。但是现在,我有些舍不得了” 具体为什么舍不得,我说不清楚。叶君坤的死给我带来的冲击太大了,来到赫图阿拉之后,我才从绝望的地狱中爬了出来。 在我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我心底的一些东西改变了 “皇太极,你放心,我一定不缺胳膊也不少腿的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旌旗猎猎踏征途】 明万历三十五年,正月。 夜幕降临,原本平静的夜晚,今日却不那么平静。过了丑时,原本是关城门的时间,可今日却城门大开着,各个方向都散布者守兵。集结的三千兵马,趁着夜色在赫图阿拉城点将台誓师。 今天便是出征的日子。 皇太极将我安排在代善的麾下,当他的近身军医。据说代善腿有顽疾,若是出征,身边通常都会带上一个军医,所以不会惹人怀疑。而大贝勒府那边,就由嫡福晋帮我遮掩着,借口我身体不适,先回家几日,其实无非也就是将那些下人糊弄过去。 褚英和代善二人所领的旗色不同,所以队伍也相距甚远,我不必担心会被褚英看到。加上褚英最近忙着在军校场练兵,也没有留意到我最近鬼祟的行踪。又或许他压根儿没想过我会将自己搭进去,助他一臂之力。 幸好关外人对女人从军未有什么忌讳,随军夫人也是常有的事情。按皇太极的说法,女真的姑娘,五岁就会骑马,十岁就能射猎。游牧民族的女子确实彪悍,听说不少部落里头还有女人组成的兵阵呢。我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见大家都对我的存在见怪不怪,也多了几分笃信。 虽然我只是个军医,但是因为我怕死,所以非要套上一副甲胄穿。性命大事马虎不得,这可是古代的防弹衣啊,再沉再闷我都要穿着。 到了点将台,我才真正与代善见面。也许是因为现在他穿着盔甲,骑在战马上,所以与那日在席上所见的气场有些不同,完全是另一幅英姿。其实若细看代善的五官,与褚英是极相像的,不过褚英的线条偏刚毅,而代善偏内敛,看着文质彬彬的,不像个习武之人,所以两兄弟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 “八弟说的人,就是你”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 我怯怯地点了点头,“见过二贝勒。”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虽然我也骑在马上,但个头还是比他矮了一大截。 他挑了挑眉,“勇气可嘉。” “二贝勒过奖。”我低声道。 代善是知晓我的身份的,既然允许了我做他的随行,可见皇太极已经完全说服了代善,我也不必再费神解释。 他挪开眼神不再看我,面无表情道“先说好,打仗可不是过家家,你别拖了我的后腿。乌拉军来了就撒腿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到时候我是不会救你的。” 我有些尴尬,怎么人人都把我看得这么无能虽然我确实没什么战斗力 “我一定不给二贝勒添麻烦。” 代善没有再理我,径自行到了点将台前。 我仔细观察着点将台上的一举一动,因为我是代善的随从,所以列在部队的最前排,从而能清楚地看着他们的动静,听到他们的对话。 此时点将台前已经聚集了努尔哈赤钦点的将领们,褚英、代善、费英东、扬古利、扈尔汗所有人都到齐了,都在静候着发兵的指令。 然而居中端坐在点将台上的统帅舒尔哈齐,却似十分惬意,丝毫没有要点将发兵的意思。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中,天色也愈加青紫。 队伍中有些士兵等得不耐烦了,纷纷议论道“三都督怎么还不点将” “这不常书将军还没到嘛,当然得等他了。” “从前大汗领兵亲征时,也没摆过架子” “那常书将军是谁不光得三都督的依赖,就是大贝勒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不是我看就算真延误了时辰,也没人会作声的” 正说话间呢,常书将军才骑着马赶到了点将台前,见自己是最晚到的一个,于是打着哈哈道“哎呀,你们都来齐了,也不派人去喊我。” 费英东上前对舒尔哈齐道“三都督,人都到齐了,现已三更,正是出兵吉时,该点将发兵了” 舒尔哈齐这才起立,没给费英东一点儿好脸色,一清嗓“咳众人听令,本帅即刻点将” 台下的士兵总算有了干劲,纷纷上马站列队,等候命令。 我摸了摸马脖子,“赭玉,这一路可就靠你了。” 舒尔哈齐将帅旗一挥,浑厚一声吼,“全军听令出发” 于是乎,浩浩荡荡的三千建州铁骑,踏上了前往斐优城的征途。 天刚破晓,队伍方行出赫图阿拉城不久,天空骤然划过几道白光,似是闪电,整个荒郊刹那间被照得惨白。众人皆是一惊,连续几道白光袭来,却迟迟未闻雷声。 我吓得一哆嗦,这简直就是寂静岭啊还好这会儿人多,不然只怕我早就屁滚尿流了。 古人出征前,一般都要卜卦,预示吉凶。天有异象,一般是不利的预兆,被认作是上天的示警。 只见队伍最前头的常书凑到了舒尔哈齐耳边,神色惶恐地嘀咕了几声,舒尔哈齐当即勒马,传令全军停止前进。 队伍一阵骚动,众人呱噪成了一片,纷纷议论着此乃凶兆,不宜出兵 代善抓住一个前头下来传令的小兵,满腹狐疑地问“三都督为何下令停止行军” 小兵答“回二贝勒,三都督说,帅旗上有蓝光,是不祥之兆,当先止步,从长计议。” 果然如此。舒尔哈齐本就极不情愿出兵,无奈大殿上汗王之命难违,才被赶鸭子上架,当的这个统帅。这下连老天都帮了他一把,肯定会大肆借题发挥了。 统帅没有下令,众人也不敢妄动,过了一会儿,闪电也销声匿迹,有些心急的将领赶来与代善商量对策。 费英东是第一个来的,“二贝勒,看三都督的样子,恐怕是打算退兵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代善双手抱胸,谁也不得罪,独善其身道“我不是统帅,做不了主。” “这”费英东犯了难,“若真退了兵,到时汗王怪罪下来,咱们撇的干净吗” 代善这个人,拎得很清楚,“费英东将军,三都督是帅我是将,他是叔父我是侄,大哥也没表态,现在怎么着也轮不到我说话。” “汗王要二位贝勒爷为主将,协助指挥,劝进也是应该的,大贝勒那边由我去说。” 代善点了点头,“若大哥觉得退兵不妥,我自会一并去向三都督请命的。” 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对代善的了解不多,但这下看他的行事方式,倒是很老练圆滑,沉得住气。俗话说枪打出头鸟,他明知道舒尔哈齐打的是什么算盘,也不争着当那个出头的人,给自己留了几分余地。 费英东去了褚英的队伍,紧接着后脚扈尔汗和扬古力两位将军也来了。 扈尔汗张口就骂道“咱们他娘的还走不走了在这儿等什么呢” 代善冷笑了一下,“三都督得心思,二位将军还猜不到吗” “切,”扈尔汗嗤之以鼻道,“三都督也真是能攀亲,都攀到李家去了,还在乎个布占泰” 扬古力干着急道“二贝勒,咱们现在已经延误了发兵的时辰了,三都督和汗王素来不和,可军令如山,他不待见,不代表咱们也得跟着背黑锅啊我看还是以大局为重,找三都督请命发兵吧。” “我们且等大哥的消息,看他如何定夺吧。” 几位将领扎着堆,常书也眼尖地凑了过来。 “大家都稍安勿躁,三都督身为统帅,自有定夺的。” 代善与众人交换了个眼色,进言道“常书将军,不是我等小辈不听叔父的指令,而是父王汗令如山,岂敢有违想必叔父也知道,误了军情这可是大逆” “可这天有不测风云,三都督也是为了大家伙儿的身家性命考虑。” 扈尔汗撸着袖子,瞪着常书道“这时辰是汗王定下的,三都督就是再怎么变花样,也无权擅自更改。除非禀明汗王得到退兵的口谕,我等才能心悦诚服” 常书也知道扈尔汗是个蛮人,这会儿又搬出了汗王来,知道多半是说不通了,于是灰头土脸地走了。 三千兵马干等了半个时辰,人人都有几分窝火。 终于等到了费英东折返回来,与代善他们传达褚英的意见。 “大贝勒觉得,东海瓦尔喀部既心诚归附,必不可弃,望众人能一并向三都督请命发兵。” 我和代善对此都有些意外。若舒尔哈齐真的半路打退堂鼓,实际上对褚英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违抗军令,舒尔哈齐定会被罪责,褚英便能从这个局中全身而退了。布占泰的阴谋诡计不会达成,努尔哈赤的目的也达到了。 但是这既然是褚英的决定,一定有他的用意。 有了褚英的默许,代善果断道“既然叔父不肯走,咱们就去请他走吧。” 代善偕众将行到队伍的最前方,与舒尔哈齐交涉。看那动静,双方几度争执不下,争得是脸红脖子粗的,队伍里一阵骚动,听说扈尔汗最后差点儿和常书打起来。最后还是褚英出了面,才终于平息了这场退兵风波。 大军又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直到第二日傍晚,才终于抵达斐优城。 斐优城屹立在逶迤的山峦之下,洒落的夕阳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诉说着古老的文明。 行军一路皆是顺利,也未遇到乌拉的军队,舒尔哈齐也未有什么异常之举,只是一路上都在嚷嚷“东海区区小部,还要大张旗鼓地来收编,真当我是个闲人” 常书和纳齐布作为舒尔哈齐的左膀右臂,在一旁附和道“就是,我大军奔波数百里为他而来,居然也没个人出来十里相迎,策穆特赫的人影都见不到。这点礼数都不懂,真是枉费我们一片好意” 代善冷不丁地哼了一句,“这些人,成天想着中饱私囊,出来作甚。” 一路颠簸,我已是又累又困,跟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还有闲扯的心情。好在赭玉脚力极佳,温温顺顺的,没有被骑术不精的我给拖了后腿。 到了斐优城下,才终于见到了瓦尔喀部酋长策穆特赫,舒尔哈齐下令让费英东和扈尔汗二人先行率兵三百,去收编周围五百户屯寨民丁,其余的大部队入城稍作整顿。待收编部队先走,大军休息完毕后,再行军返回赫图阿拉城。 费英东和扈尔汗二人走后,剩下的部队全数留在斐优城中享受策穆特赫的款待。 设宴时,我仍旧是寸步不离的跟在代善后头。我开心不已,终于能坐下吃口饭了,第一次知道原来骑马是件这么累的事情,感觉就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全身的筋骨都断了一样。 策穆特赫与舒尔哈齐二人坐在最上席上,喝得甚欢,我只顾着大口吃肉补充体能,一路都不曾与我交流的代善一边品着酒,一边低语了一句,“奇怪” 一听他开口,我顾不得油滋滋的双手,抹了抹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二爷发现了什么” “这斐优城临近朝鲜悬城,此番我们大军前来,朝鲜那边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一路上甚至连一个勘察兵也没见到,难道不奇怪吗” 的确,这一路似乎有些太过顺利了。而且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潜在的敌人朝鲜 若这真是一计假道伐虢,这也该借的是朝鲜的道 “二爷以为,这是布占泰设的一个局请君入瓮” 代善点了点头。 我再看酒席上的喧闹,盛宴依旧,策穆特赫满面红光,没有人察觉到,其实危险正在靠近 事不宜迟,此刻便是通报皇太极的最佳时机。代善在桌底用碳石手写了一封战报,我偷偷溜出大殿找到赭玉,将战报夹在马鞍上。 “赭玉,你一定要把战报带回赫图阿拉一切都靠你了” 我一拍赭玉的马肚,赭玉嘶鸣一声,狂奔而去。 待我再回到殿中,毫无警惕之意的众人还在饮酒作乐。可早已洞悉一切的我,此时已生生地出了一背的冷汗。 然而,觉察不对劲的不止我和代善,还有褚英。不多久,他便先一步,上前向舒尔哈齐请命。 褚英神色忧虑道“只派三百人护送民丁未免太过草率,布占泰的乌拉军随时可能来袭。我以为大军应当即刻出发,追赶上费英东等人,以免他们孤身遇敌。” 舒尔哈齐喝得甚欢,哪里有空理会这个侄子,挥手道“大贝勒多虑了,我建州大军一路未曾遇敌,那布占泰要来早就来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我看在眼里,低声骂一句“昏庸” 代善倒是意料之中的口气“怕就怕他并非昏庸,而是早就打好了算盘,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还未来得及有所深思,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冲上殿来“报” 策穆特赫这才发觉势态不妙,搁下酒杯道“快说” “费英东将军在乌碣岩遭遇乌拉骑兵阻截” “敌军有多少人”舒尔哈齐追问。 那士兵惊恐道“初步查探,有、有上万大军” 上万大军全场一片哗然,建州的兵马只有三千人,还带着几百户收编的民丁 乌碣岩,朝鲜这些都和信上所说相差无几我知道,布占泰真的来了带着两万乌拉兵来报仇雪恨了 策穆特赫轰然抱头跪地,“躲不过终究躲不过三都督,这、这可怎么办啊” 舒尔哈齐还愣在原地,此时,褚英已经率先冲出了大殿。 “众将听令” 外头的两千多余部,在褚英的一声号令下,快马加鞭地前去乌碣岩支援。 果然不出代善所料,布占泰分明是与朝鲜达成了协议,让乌拉军在朝鲜境内钟城附近设伏,在乌碣岩打了费英东和扈尔汗一个措手不及。万万没想到,朝鲜竟会借道给布占泰 乌碣岩地势险恶,三百多士兵还带着五百多户瓦尔喀部的居民。大军赶到支援时,费英东已经与乌拉的先头部队交战过了几个回,可三百人再怎么凶猛,哪里打得过上万人 舒尔哈齐赶到时,见那五百户民丁不知所踪,连忙问费英东这些现身在何处。费英东倒是临危不惧,显然是有多年征战经验的老将,遇到如此险恶的境况,见情形不对头,当机立断,让扬古利带着一百名士兵护送这些居民到了乌碣岩的山巅,以免他们陷入混战之中。费英东和扈尔汗则率领其余的两百人留下,与乌拉军周旋鏖战,等待援军。 然而一场恶战下来,费英东的两百余部倒伤亡不多。乌拉军好像无心恋战,打了不一会儿就莫名其妙的撤退了。 我心生疑惑,联想到了布占泰信中所写“佯装厮杀”四字。 果然,褚英也察觉到了问题之所在。 “乌拉军为何又退了” 扈尔汗站出来,大刀抗肩,“领军的那个胡里布,是条汉子,我骂他偷袭算他娘的本事,有种大家正大光明干一场,他就带兵走了,说是等主帅来了,再一决高下。” 代善眉头紧锁,侧身对我说道“老八说你精通兵法,可是真的” 精通谈不上,但孙子兵法我还是读过的,皇太极教我骑马时,我稍微用了些二十一世纪的理论吹嘘了一下没想到他竟当了真。 我不置可否,代善又说“你觉得,这是不是布占泰的调虎离山计” 我们的大军赶到乌碣岩支援,而乌拉军却莫名其妙地撤退了,的确像是又一个诱饵,意图将我们引到这里来 如果说真的是调虎离山计的话想到这里,我惊呼了起来“斐优城” 我显然是说中了代善担心之处了,他神色凝重地看了看周围的地形。 舒尔哈齐决断道“天就要黑了,既然乌拉军已经退了,那么传我的命令让士兵在此处安营扎寨” 费英东连声反对,“三都督,万万不可啊现在我们大军已到,乌拉军随时可能来袭应让全军戒严” 褚英也沉不住气了,“叔父,乌拉此举定有阴谋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几员大将也纷纷道“三都督三思啊” 舒尔哈齐见个个都跟他唱反调,更是火了,将主帅的令牌一横,吼道“你们是统帅还是我是统帅” 战事迫在眉睫,眼下形势又对建州大大的不利,实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总是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众人也只有遵从军令,俯首遵命。 我坐在营地外头,心烦意乱地扯着地上的杂草,一边用脚踢踏着地上的泥土,脑子乱成了浆糊。 布占泰到底想要干什么难不成真与褚英达成了协议,又或是一出反间计的戏码我难下定论。如果把大军引来乌碣岩真是一出调虎离山的话,那斐优城现在应该已经失守了 赭玉啊赭玉,你可有把消息安全带到赫图阿拉 “老天啊,下次再帮我转世投胎的时候,千万别让我做人了”我喃喃道。 代善走到我身边来,坐了下来,一脸轻松。 我奇怪地瞅着他,“乌拉军随时都有可能来袭,你怎么还能如此轻松” 他看了眼远处渐渐黯淡下去的天空,悠悠道“怕什么,什么仗我没打过布占泰也不过是个强弩之末罢了。当日若非是乌拉首领满泰身死,阿玛又怎会放布占泰这小人回乌拉” “可是万一”我迟疑了一下,郭络罗氏给我看的那封信的内容。除了皇太极外,信中内容我未曾同任何人提起过,我虽对褚英深信不疑,但如今形势严峻,令我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儿。 “万一乌拉意在策反建州呢” “呵,你说大哥吗” 代善马上了然,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原来你豁出命来随军,是担心我大哥做傻事” 我明明是在十分严肃地说出我的担忧,他却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到底是因为他不信我,还是太信褚英了 “真是多此一举”他呼了口气,仰身躺在草地上,“我和大哥,早就身经百战了。从前在费阿拉的时候,比这凶险万分的境地,我们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费阿拉” “费阿拉,是建州的老城,可没有现在的赫图阿拉城这般宏伟” 不知为何,褚英与代善提起费阿拉时的神情,皆是带着些淡淡的忧愁。 “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他吗” “我太了解他了”代善半眯起眼睛道,“大哥确实急功近利,可他不会蠢到轻信外人。如果我建州子弟都是这样的泛泛之辈,也不会走到而今女真众部之首的位置了。”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内斗是内斗,但对外还是一致的。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冲着河岸发呆。原本正小憩着的代善突然一个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地吹了一声口哨。 “你你干什么”我不解。 代善没有多说,只见营中速速跑来他的坐骑,他二话不说就跨上马,向我伸出手来,“我刚刚听到了乌拉军的马蹄声,估计用不了一刻就杀来了。再不上来,我可难保你的死活了” 我一听,连忙拉住他的手,他力气极大,单手将我拉到了马背上。 我焦急地问“赭玉万一还没把消息带到赫图阿拉怎么办” “两千兵马能撑多久” 代善自言自语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又急又怕,紧紧抓着代善的衣襟,“三都督为何会下这样蠢的令” “你还不明白吗”他一拉缰绳朝军营中骑去,“叔父可不蠢,他聪明着呢。演了这么一路,他可不就是为了等布占泰来吗” 话音未落,代善已经勒住了马,朝对面喊道“大哥,你看我带谁来了” 我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代善一把抱下了马。心中是一通暗骂,这个代善,太不厚道了临阵了就甩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千钧一发陷敌局】 我将头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褚英的脸,代善见我这幅模样,更是幸灾乐祸道“大哥,带着个女人打战我可不擅长,还是人归原主的好。” 褚英人骑在马上,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我,估计已经在心里把我训了好几百遍了,声音冷冷道“上来。” 我心中满是羞愤,赭玉回赫图阿拉报信了,我现在也没有坐骑,只得乖乖听话,拉着褚英的手上马。 我心里琢磨着,要不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吧,兴许还能接受宽大处理。 “对不起” 褚英的声音听不出是喜还是怒,“谁让你来的” 我能明目张胆的混入军营,绝不可能凭得是一己之力,褚英这样问,多半心里已经下了论断,我是听了皇太极的教唆 我解释道“是我自己的主意” 褚英没有回应我的话,而是驾马到了统帅帐前,对门口的守卫道“进去告诉三都督,乌拉大军就在三里外,我们只有半炷香的时间布阵御敌。” 一道令传下去,整个建州大军立马训练有素地布好阵来,褚英、代善、费英东、扈尔汗四人来到阵营的最前面。 费英东眼尖,一眼便看到了褚英马背上的我“哟,大贝勒怎么还带着个穿着战甲女人呢” 褚英遮掩道“刚才在行军途中遇上的,估计是没跟上收编的队部,我就把她顺便带上了。” 心知肚明的代善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坐在褚英马后的我,悄声对褚英道“这女人呐可是个拖油瓶,一路上我带着她可没少吃苦。” 褚英只是笑笑道“二弟放心,你我二人并肩作战少说也有十几回了,一个女人还拖累不了我。” “那是自然,大贝勒的本事,咱们都有目共睹。”费英东放声大笑道,“要说并肩作战,咱们可是从安楚拉库路打到了这乌碣岩啊” 褚英也颇为感慨“现在想想,这么多年南征北战,咱们还有什么敌人没见过的今日又岂会怕布占泰那小儿” “一个阶下囚,不识好歹,今日咱们就一刀给他结果了,了却这个后患” 扈尔汗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即就杀去乌拉大营。 “大哥,两位将军,叔父还未现身,眼下若是再等下去,只怕会错了先机。” “要那统帅也是无用,”褚英已然做了决定,“还是我们几个冲出去,杀乌拉军个片甲不留吧” 费英东和扈尔汗齐声道“臣等誓死追随大贝勒” 前方的马蹄声愈来愈近,褚英侧过头来对我说道“待会儿抓紧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眼。” 我点点头,他才放心地转过头去。 我现在明白了,代善为何会说我是多此一举了。因为我眼前的这个褚英,是个不卑不亢、重情重义之人,也正因如此,才会有那么多甘愿追随他,与他一同奋战的将士们。这大约就是草原民族的天性,他们有着誓死保卫家园、保护族人的信念,所谓得失,都不如这份义气重要。 像褚英这样侠肝义胆之人,又怎么会将布占泰的雕虫小技放在眼里 “来了。” 褚英捏紧手中的长刀,御马向后连退几步,下令让弓箭手上前。前方是黑压压一片,也不知那到底是黑夜,还是泱泱的乌拉大军。 夜色渐浓,此处又是群山环绕之地,四下漆黑,只借着些许月光,根本难以看清乌拉军的打头阵容。唯有那密密麻麻,丝毫不间断的马蹄声,一声一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倒计时一般在逼近 此刻正站在后方指挥台上的代善一声令下“放箭” 顿时箭如雨飞,可这密密麻麻的箭放过去,却丝毫不见人仰马翻。 “不好”褚英立刻醒悟,大喊一声,“打头的是铁甲军” “铁甲军冲营了” 费英东和扈尔汗也非等闲之辈,两人将手中的九环大刀一举,吼道“列阵迎敌” 原本密集的队列整齐有序地列开一个缺口,将这对铁甲军包入阵内,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心惊肉跳地躲在褚英身后,就差将手脚头都缩进铠甲里头藏着了。 我露出一对眼睛四处张望着,乌泱泱的大军靠得越来越近,已经进入了建州的军队的火光范围内,乌拉军的全貌这才一览无余。我粗粗地算了一下,这铁甲军阵约有上百号人,全身上下都用黑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唯有眼鼻露在外头。看他们的行动,这些铁甲军约莫全是传说中的死士,一入包围,便依仗自己的铜墙铁壁左突右杀,一时间,三千人竟那这一百多铁甲兵束手无策。 混乱间前阵的费英东指挥道,“围住他们,别让他们突围一个都不许放过” 铁甲兵被团团围住,见四面楚歌,根本无法突围,也渐渐乱了阵脚。扈尔汗瞅准时机,提一把长刀独个冲到阵前,半斜下马,一刀挥去,斩掉铁甲军的马脚。那马哀嚎一声栽倒在地,马背上的人摔下马来,他接着又是一刀,那人已经尸首异处了。 见此情形,围攻的建州骑兵纷纷效仿,不过一刻这铁甲军便被消灭个干净。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着战争场面,简直是怵目惊心,胃里一个翻涌亏我在现代是个法医,每天都要见尸体,对这些血腥场面多少有些免疫力了。若是换了普通人,只怕早就吓昏了 这边铁甲军被全歼,舒尔哈齐才匆匆地赶来到指挥台上。 褚英和代善原本便在指挥台上纵观着战局,发号施令,舒尔哈齐一来,便从褚英手中将夺走了帅旗。杀跑了打头阵的铁甲军,费英东和扈尔汗集结在指挥台前,等待着下一步部署。 这下舒尔哈齐重新接管了统帅之权,常书和纳齐布便跟哼哈二将似的守在他身边。常书没有参战,声称要在三都督身边保驾,疑神疑鬼道“我们该不会被东海部的策穆特赫给卖了吧” “对这分明就是东海部和乌拉联手,以归降为诱饵,来骗我们上钩”纳布齐也跟着煽风点火道。 “现在下结论还尚早。”褚英打断他们,“依我看,策穆特赫没那个胆量敢来挑衅我建州。” 舒尔哈齐没将褚英的话放在眼里,“不是诱饵,那这策穆特赫人去哪儿了” 话刚问完,一名小兵忙不迭地跑到台下来,“禀报三都督,斐优城主策穆特赫求见。” 舒尔哈齐一听,从指挥座上跳起来,“他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他问个清楚” 策穆特赫和几名随从一路跑来,一见舒尔哈齐,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三都督,大事不妙了啊,两万乌拉铁蹄已占领了斐优城恳请三都督派兵,救救我瓦尔喀部啊” 果然是一招调虎离山计将我们骗离斐优城,假装阻截费英东,实则乌拉大军后脚就占领了斐优城。布占泰这一计既打了头,有截了尾,是要将我们逼上死路啊 舒尔哈齐一抬眼,“哦既然斐优城已失,你还来干嘛要本都督去给你收拾残兵败将吗恐怕我和我的弟兄们没这个耐性” 纳布齐提着刀指着策穆特赫,喝道“还想着拿斐优城做饵儿骗我们上当,你把老子们都当什么了” “慢着,”褚英上前一步,挑开纳布齐的刀,“你两手空空,前来请援,凭什么觉得我们会帮你” 策穆特赫连忙吩咐人群让开,原来他身后还带了两百多长刀手骑兵,“乌拉有不下五百铁甲兵,难攻难防,唯有这长刀手是他们的克星,可以加入阵营一同战斗大贝勒明察,这是布占泰玩得反间计啊我策穆特赫怎敢对建州有二心我的五百户人可都在你们手上啊” 舒尔哈齐迟迟没有表态,显然还是有所怀疑。褚英不顾舒尔哈齐的态度,当即答应下来,让这两百多长多少先投入战斗。 常书见状,立马酸了一句,“大贝勒,这三都督还在呢,此事有待权衡,你一人可做不了主” 策穆特赫连忙辩解道“三都督,我东海瓦尔喀部早已决意归顺建州,可那布占泰侵占斐优城后,屡犯骚扰城中百姓这显然是对汗王的挑衅各位将军都乃真英雄豪杰,建州声望在外,若不给布占泰些颜色瞧瞧,只怕日后他会更加猖獗。我斐优城内还有未收编的近千余户居民,他们皆是归顺建州大汗的恳请三都督、大贝勒、二贝勒还有诸位将军不要再犹豫了,赶紧定夺,即刻出兵攻回斐优城,救救我这瓦尔喀部千户百姓啊” “你说乌拉军后脚就攻打了斐优城,那这乌拉军来了多少人” “应该不下两万。”策穆特赫颤抖着声音回答。 舒尔哈齐震惊万分,当即说道“这三千对两万,这仗怎么打不行,我要连夜撤兵” “撤怎么撤”褚英面色阴鸷,“这乌拉军就在不到一里开外的地方等着我们呢我们往哪儿撤” “前有乌拉军,后有斐优城,皆是死路三都督” 前后夹击,三千对两万死局。 我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赭玉你一定要按时把消息送到赫图阿拉啊否则的话我看着眼前的人,褚英、代善、舒尔哈齐、费英东、扈尔汗还有远在山顶的扬古利,建州女真所有的中坚力都在这儿了,葬身在乌碣岩是他们的结局吗 死亡对我而言,真的是结局吗 费英东仍在苦苦劝告舒尔哈齐,眼下撤兵根本是不可行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杀出重围扈尔汗是个硬汉性格,一路上众人本就对舒尔哈齐这个统帅意见极大,二话不说,就翻脸道“怎么,辛辛苦苦赶到这里,要老子撤兵三都督有脸回去,老子没脸回去” 舒尔哈齐振振有词道“几位将军,三千人去攻两万人驻守的城池,这不是明摆着以卵击石嘛我也是为了大家的性命着想” “呸,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扈尔汗狠狠道,“当年老子和你征哈达的时候,你也是畏缩不前,在哈达城下当龟儿子。你这一路畏畏缩缩,不想出兵,无非怕坏了你和那布占泰小儿的姻亲关系” 说罢他提刀就走,口中还在念念道“你要怕死,就他妈的回去。要和乌拉军干一场的,就跟我走” 舒尔哈齐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虽是坐在指挥座上,却是满脸羞红,无以反击。其实我静下来仔细想想,三千对两万,的确毫无胜算。但在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怯战,统帅消极迎战,更是动摇军心。 扈尔汗已经带着他部下的五百人走了,费英东左右权衡,还想再做最后的努力劝舒尔哈齐出兵。可舒尔哈齐却是铁了心了,无论是给他多少台阶下,他就是不肯答应。结果就把费英东这个老好人也给逼急了,说道“三都督就算他布占泰有两万铁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鏖战一场。你我当日九部之战,还不是杀出重围,区区乌拉,怕他作甚” “费英东,此时不必当年”舒尔哈齐反驳道,“我老了,这砧上之肉,我可不做。” 这边众人还在焦灼,谁知前脚跟着扈尔汗走的那五百将士突然又退了回来,打头的侦察兵声音尖厉“报乌拉军追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要与西风战一场】 我双手抓紧褚英的甲胄,他亦察觉到了我的害怕,将手上的刀又握紧了些。 “再探” 前方的探子来了一批又一批,都被打发了这两个字。 舒尔哈齐现在是进退维谷,眼看乌拉大军压境,已列在营前呐喊示威了,舒尔哈齐仍是举棋不定,不做任何命令和部署。 就连代善这个一向沉稳的人都急得火烧眉毛,道“大军就要杀来了,叔父,快下令出击啊” 费英东也在抹汗,“三都督,再不出击,就真是敌人的砧上之肉了” “真是糊涂,糊涂”褚英虽没有加入他们的争执,却一直在旁愤愤低语。 我咬着下唇,紧张地问“乌拉军打了个回马枪,三千对两万,我们真的有胜算吗” 褚英知道我害怕,安慰道“天下没有必输的赌局。” “可现在的情况,三千兵马奔波劳累,加上舒尔哈齐这么一畏缩,军心涣散,士气低沉,如何打得赢布占泰的大军 “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建州征战数年,从来都是以少胜多,乌碣岩易守难攻,指不定鹿死谁手呢不过” 褚英话锋一转,勾唇道“就算今日我战死乌碣岩,还有个亡命鸳鸯陪我在黄泉路上走一遭,也算不枉此生了” “你个乌鸦嘴不许说不许说谁要做你的亡命鸳鸯” 褚英笑了起来,心情豁然开朗,“有你这句话,我肯定死不了。” 转瞬间,褚英便已冲上了指挥台,“众将听令二弟、费英东随我率本部人马出击迎敌,违令或畏缩不前者,按军规斩” 褚英这么一抢风头,分明是不给舒尔哈齐这个统帅面子。常书和纳齐布自然看不下去了,大喝道“大贝勒,三都督还坐在这儿呢,你怎敢这样目中无人” “哼” 褚英对着常书嘲弄道“岳父大人,我跟三都督不一样,别以为沾了点儿姻亲,就能不知天高地厚了。” “大贝勒,你” 常熟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的,憋不出一句话来。 褚英再未理会他们,跃马而去。 “我们走”由费英东领头,整个大军开始紧密地行动起来。 代善的部队就在褚英的边上,行进过程中靠过来同褚英说道“叔父这回真是昏了头了,唯独让我们上阵,他倒好,只观不战,领着他那五百精骑,肯定是想趁机逃跑。我方才注意到,那常书和纳布齐不知暗中在密谋什么” 褚英冷哼一声,“哼,随他去吧,我们打我们的” 乌拉阵营前,布占泰早已恭候多时,隔着老远就开始放话道“咦怎么净是侄儿辈的人来迎我,怎么,建州的老人们杀不动了” “废话可真多” 褚英和代善根本不想理他,只同费英东交换一个眼神,“费英东,交给你了” 费英东是此刻军中资格最老的将领,站在队伍最前头,将长笛枪指向苍穹,吼道“杀” “杀” 顿时,周围响起雷鸣般的喊杀声,气势汹汹,我感觉到周围奔腾着万马,那嘶吼声响彻了穹宵。顾及到我的存在,褚英并没有深入敌军,而是在后方坐镇。 我只觉得连夜风里都缠着血腥味,一阵厮杀之后,费英东气喘吁吁地来到褚英面前。 “我们被包围了。大贝勒,怎么办” 周围喊杀声高涨,褚英也是呼吸絮乱,手上的长刀被鲜血染红,喘着粗气道“你回去,喊三都督出兵,这里我顶住。将士们都在流血我就不信他能安心地作壁上观” 战事稍有停歇,代善、褚英还有扈尔汉一碰头,逮着片刻聚在一起商讨军情。已经在敌营里绕了一圈的扈尔汉说道“布占泰从斐优城只带了一万兵马来,人数上仍大大占了上风,现在他们想把我们往东逼退,逼到了野狗山上,目的是想以此围困我们直至弹尽粮绝。” 这扈尔汉居然孤身一人深入敌营查探军情去了,而且毫发无损的回来了真是一员猛将呐 褚英冷静地分析道“布占泰易轻敌,自以为大军在手,定然胜券在握,所以想要用围困这招逼我们投降。他绝对想不到我们会突击,所以趁现在还不到绝路,我们应该集中兵力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我们只有两千多人,兵力相差悬殊,而且其中精锐部队都在三都督手上,如何杀出去”代善质疑道。 “我已经让费英东去找他了,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手上的五百精锐拿出来” “哼,”扈尔汉冷哼一声,一提舒尔哈齐他就来气,“你们都别幻想了,他是不会拿兵出来的。这可是他保命的兵,说不定啊,他现在已经和那两个孬种一块逃回赫图阿拉了” 话音未落,费英东就匆忙来了,嘴上还骂着,“该死的舒尔哈齐把我们卖了,他趁乱自个儿溜回家去了” “好家伙,说撤就撤,撒丫子就跑,当真是个狗熊” 扈尔汉张口就骂“我他妈的就知道之前看他那做派,就知道他巴不得我们都死在这儿,他好回去交差千万别让老子活着回去,不然老子一定到汗王那日好好告上他一状” 费英东说“那个常书和纳布齐简直就是无赖,汗王当真是看错了人要不是他那五百精锐跑了,我们怎么会陷入这样被动的局面” 代善冷不丁的插话道“现在形势危急,不是责难的时候。刚刚乌拉军发了号声,显然是后续还有斐优城的援军要来,趁现在他们还没有防备,人手没有密集起来,我们还有一线希望能杀出去,说不定能勉强能和他们打个平手。再拖下去,等布占泰回过神来,我们怕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二贝勒说得有理,”费英东赞同道,“怕只怕现在军心涣散,将士们都知道乌拉有过万大军,来势汹汹,以为必死无疑,皆怯战不敢突围,这可如何是好” 褚英与代善两人相视一眼,将我从马背上放了下来,然后和代善二人骑到队伍了的最前列。 那身姿在黑夜的映照中,显得格外宏伟和凛冽。 “各位将士”褚英对着黑压压的士兵们喊道“我褚英从出生至今,一直追随着父汗四处征讨,不曾败过曾经我问过父汗,我们为何要打仗。他说,你看,那当年那古勒山一役,即便我们在城内安养生息,也总有人觊觎我们的家财、我们的壮士、我们的美酒和女人。这世间,弱肉强食,何时停止过若不想看着这些生生被别人夺去,我们唯有一战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守护我们的家人、族人” 代善跟着配合着他的兄长,鼓舞士气道“我十二岁,就跟随大汗上阵杀敌,征战多年。今日大汗虽然不在,但有我和大哥二人在此,尔等无须愁惧。十五年前,那布占泰乃是我建州的阶下囚,为奴为隶,铁锁系颈,为了让其接管乌拉,大汗才放了他一条生路。没过多久,他便背信弃义,纵使他今日又再大的能耐,他的命还是我建州给的”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们大丈夫,战死疆场,马革裹尸,重于泰山且不说我们现在以寡敌众,就算是只剩一兵一卒,也要和敌人来个生死较量况且老天有眼,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汗王英名夙著,此战必胜” 底下的两千余众皆悉耳聆听着这两位主将的誓词。 “我们杀出重围去,不谈什么天下大义,不谈什么苍生百姓,只为我们自己,只为回家再见一眼家人生有何欢,死有何憾杀出一条血路来,让乌拉军看看,我们建州子弟的威风” “对,杀出一条血路来”下面已经有不少士兵起立响应了起来。 “吾等远誓死效忠大汗” “杀” 一人,十人,百人,千人响应的人越来越多,士气大涨褚英与代善欣慰地相视一眼,唱起建州的民谣来。 “哼着游牧谣,眺望费阿拉;栅内好荣华,栅外好河山;满山飞龙蹿,成群赤兔还;建州女真在,英雄还复来” 我在底下听着,不由得红了眼眶 地下的士兵皆跟着喊道“建州女真在,英雄还复来” “建州女真在,英雄还复来” 褚英和代善这一番话,不仅令得士气大振,更是将乌拉军吓得不轻。外头的乌拉军见里头气势汹汹,呐喊滔天,不知放生了什么,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连费英东和扈尔汉都不由得夸赞道“二位贝勒实乃我建州之幸呐” 趁着这时,褚英一声令下,全军如潮涌一般向外杀出重围去,他将我拉到他身后,一路斩杀敌军。 鲜血时不时地打在我的身上、脸上,我能感觉到他的刀挥舞在我耳边,一下又一下,一刀又一刀我不敢睁眼,也不敢去想去听时不时有温热地血洒在我的脸上,我恐惧地睁开一丝眼帘,只见褚英鏖战多时,早已是血染战袍了。 建州军虽然气势够足,个个将士都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可毕竟乌拉军人数太多,形势渐渐转为弱势。再加上整日行军,又连夜作战,战斗力不免锐减,明显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了。就连费英东也是一脸绝望,对褚英苦笑道“大贝勒,这估计咱们两最后一次并作战了。” 褚英却不然,仍在奋勇杀敌,“说什么傻话”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远处呼啸而来一大队兵马,扈尔汉喊道“他娘的乌拉还有援军” 谁知那一大队人马如鱼涌般窜入了乌拉军的后方,原本还在殊死对抗的乌拉军一下子骚动了起来,乱成了一片盘散沙。 布占泰人高马大,在乌拉军中分外显眼,双手拿着战锤吼道“慌什么都给我杀” 乌拉军里却传来阵阵惊呼声,“不好了,建州建州的大部队来了” 众人闻声向那支部队的旌旗看去,费英东欢呼道“是援军,使我们的援军来了三都督终于肯出兵了” 乌拉军一听有援军,免不了军心大乱,所谓兵败如山倒正是如此,上万人的大军在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一下子溃不成军。 “这这不是三都督的旗号啊”费英东正疑惑间,转头朝褚英大喊,“大贝勒,来的是正红旗” 援军的主将正超我们的方向奋力厮杀而来,我这才微微睁开眼睛,那个马背上的身影如此的熟悉 皇太极是他他穿着战甲,骑着赭玉,举着金背斧在人群奋勇厮杀,那身影宛若蛟龙,敏捷又灵活。是赭玉带来了援兵 代善驾马前来,与皇太极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带着兵马乘胜追击。 乌碣岩有如被血洗了一番,早就被尸体给堆满了,我直勾勾地望着皇太极,心里充满激动、愤慨一时间热泪盈眶。 他也正看向我的方向,驾着赭玉朝我而来,眼看他就要到我跟前,谁知横空出来跃出一人挡在了他的面前。那人拿着一对战锥,体型彪悍。 褚英对着他喊道“贼酋布占泰,你已陷入我建州大军的包围之中,还不快快投降” 布占泰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会他人,只双目充血地盯着皇太极道“你就是那孟古的儿子皇太极” 皇太极抹了抹脸上的血污,不卑不亢地昂头答“正是。” “哼,想不到你已经这么大了。” 皇太极不耐烦道“你休要拖延时间。” 此刻战况早就急转直下,乌拉军已被消灭大半,剩下的更是溃败逃散,布占泰看了看四周,费英东、褚英还有皇太极三人已将他团团围住。 布占泰知道情况不妙,手牵起了缰绳。 “皇太极,替我向你表姐问好”他笑得狡诈,“希望我们下次再见时,我已经是你的表姐夫了,哈哈哈哈” 说罢,便一拉缰绳,驾马扬长而去。费英东正欲上前去追,褚英一把拦住他,“让他走。” 费英东不解,“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现在放他走,他日若再成气候怎办” 褚英语气坚持,“放他走,留着他还有用。” 代善亦道“费英东,穷寇莫追,别忘了,婓优城还危在旦夕。” 费英东气结,将刀一扔,叹气到“唉” 主帅一跑,乌拉大军作鸟兽散,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 建州的将士们高举武器欢呼着战争的胜利,杨古利率着山顶的余众赶来。扈尔汉还有代善也毫发无损地前来聚头。 代善将手中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高举了起来,对众人道“乌拉大将博克多的首级,没抓到布占泰,这个也可以将功抵过了。” 众将夸赞道“二贝勒立了大功啊” “先说好,”代善佯装严肃,“这功可算在我头上,你们可不能抢。” 众人皆是大笑。 “我在山顶山瞅着,纳闷这援兵是谁呢,原来是我们文武全能的八阿哥真是英雄出少年呐,八阿哥可真有汗王年轻时的风范”扬古利感叹道。 皇太极莞尔“要说像父汗,还是大哥和二哥骁勇这次都要多亏了二哥派人连夜报信,我才能与额亦都将军领兵前来支援。” 正说着,额亦都才匆匆骑着马来,手上还生擒了两个人。 扈尔汗打趣道“又来了个立功的” “嘿,看我活捉的谁” 扈尔汉一看,气势汹汹地就跃了下马,“好你个胡布里,敢蒙我今天终于叫你落在我手上了” 额亦都一下跨上扈尔汉的马,“今天呐要是我不来帮你,都没人给你收尸” “是我替你收尸吧”扈尔汉唏嘘一声。 两人斗着嘴,谁也不让谁,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看来这打了胜仗,气氛就是不一样。 “两位将军先别斗嘴了,”褚英严肃道,“我们商量下下一步怎么办吧。” 扈尔汉先说道“布占泰还没有走远,我们应该乘胜追击,一举打到斐优城去,抄了他们老窝” “不妥,”皇太极出声道,“我带来的兵马,加上原先的余部,总共不过五千人。而乌拉军虽然大败,可死伤也不过三千左右,他们现在还有一万多兵马退守在斐优城中,且斐优城易守难攻,去打三倍于我的守城之敌,岂不是自投罗网眼下万万不可涉险,我建议还是班师回城,再另行打算是为上策。” 褚英也认同皇太极的看法,“老八言之有理,我们不能盲动,急功近利,反而中了他们的罗网。” 于是又问大家“诸位可有异议” 现在舒尔哈齐不在,褚英的地位自然是最高的,他的话变成了权威,大家自然也不敢有异议。 “既然没有异议,那就晓谕各部,原地休整,四更造饭,天明出发,全军返回赫图阿拉” 下过令后,各将回到自己的军营,我跟在一路保护着我的褚英身后,对他说道“谢谢” 他没回头,只说道“我累了,有事等回城了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芳心暗许在河洲】 大战过后,我竟是异常的清醒,那种累到了极点之后的清醒。 谁会想到,我居然亲身经历了一场大战一场冷兵器时代里刀光剑影的部落之战。 我是代善的随行,所以营地也跟他连在一块儿。到了四更造饭的时间,代善来喊我一起去吃些东西,没想到出了营地,这几个大将都在,还有褚英他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了。我低头不敢看他,其余的人早早就来了,围着火堆聚在一起聊天,也不知聊了有多久了。他们对我这个小随从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于是我老实地紧贴着代善在火堆边坐下。 杨古利伸了伸懒腰,说道“终于可以回家睡个安稳觉了。” “事还没办完呢,就想睡觉” “有什么事儿”杨古利问道。 扈尔汉将盔甲脱下,扔在一旁,“三都督指定以为我们全军覆没了,一个都活不成。临阵脱逃的孬种,明天回城,看我不要他好看” 费英东从鼻子里哼出声来,恨恨道“你是不知我最后去请援的时候,那常书和纳布齐的小人样。居然一脸嫌恶地说把你的刀搁远点,难道你刚还想当着三都督的面斩我的头不成我们在外头浴血奋战,他们倒好,且不说不派兵,居然还冲着我撒野” “我呸老子跟着汗王打仗的时候,他们还在娘胎里喝羊水呢” 扈尔汉招呼费英东和扬古利道“过来过来,我们可得好好商量商量,明天怎么到汗王那里告他一状。” 早就看明白前因后果的褚英倒是意兴阑珊,“既然决议要参,就要参个体无完肤不然可对付不了那几个老油条。” 费英东会意,走到代善边上问道“怎么样,大贝勒有没有兴趣” 代善摇摇头,从火堆中翻出一只地瓜来递给我,提醒众人道“你们这样同仇敌忾,父王难免多疑,还是收敛一些吧。” “他当缩头乌龟,是事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汗王还会怕了三都督不成” “就是” 听着他们继续争论不休,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这里是男人的世界,经过了惊心动魄的大战,我只想安静一会儿。于是吃过了饭,便独自来到了河滩边,坐着发呆。 周围有不少士兵正在洗着甲胄上的血迹,连河水都被染成了浅红色。 皇太极冷不丁地出现在我身边,舀一瓢河水,帮我洗着的战袍的衣角。 我吃了一惊,只见他神态自若,拿出一小只皂荚来,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洗着上面的血迹,嘴上说道“战袍上有血会很难闻的。” “你没有受伤吧”我问道。 他边洗边说道“没有。” “这是你第一次上阵”我问。 他点点头,“是。” “你怕不怕” “不怕。” “你这样咱们可没法儿聊了。”我恹恹道。找了这么多话题,他都回答得简单干脆,真是扫兴。 他扭过头来和我笑笑“你没事,真好。” 这煽情的画风,转变得可真快。 我将头上戴着的沉甸甸的头盔摘了下来,“我是没事,可是布占泰就这么跑了,他还会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吗” “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皇太极满不在乎,只专注地在帮我清理着战袍上的血迹。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并不是很在乎” 我仰天长叹了一声,回想起战场上的一幕幕,仍是难以平静,“你不知道,方才的情况有多危机连费英东将军都以为自己没法活着回赫图阿拉了” 皇太极头也未抬,脱口而出道“我当然在乎打赢这场战,但我更在乎你。” 唔,好暖没想到平日里狂傲的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很让人动容的。 “不过,你是怎么说服二贝勒的”我好奇不已。 就我这一路和代善的接触来看,他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如果没有一个充足的理由,他是不会答应调兵。 “要我告诉你可以,”他抖了抖战袍,“不过,你得求我。” 真是个小孩儿亏我上一秒还觉得他是个潜在的暖男呢。 我站到他身边,箍着他右手道,嗲声嗲气道“我的好八爷,求你告诉我吧” 他轻咳了一声,脸色很是难看,眼神中透露着鄙夷。 好吧,为了探知真相,我忍了。 “其实事情很简单,我调查了那封信的来头。赫图阿拉城里,能帮布占泰送信的人屈指可数。于是我顺藤摸瓜,找到了大妃府上送信的小厮,用了些手段逼问,他就招认了,信是大妃要他送信给大贝勒的。我研读过了信里的内容,每一句都写得十分诱人,对战况拿捏精准,能做到对两军情况都了如指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大妃早知布占泰的阴谋,在家宴上得知了建州的军事部署后,就预料建州会败。所以顺水推舟,和布占泰一通气,假借这封信造成战败是大哥通敌所致的假象。” 皇太极摇头叹惋,“这女人,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一头雾水,“可是大妃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除掉褚英对她有什么好处” “你别忘了,父王的本意就是要除掉叔父,她不过是顺水推舟,借败兵之名捏造通敌一说。而大哥在城中的势力,可丝毫不逊于叔父呐” “但这不构成她如此设计除掉褚英的理由吧” 皇太极迟疑片刻,瞥了我一眼道“总之,你把这事记在大妃头上就对了,别的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从他晦涩的神情来看,这后头一定有更深的秘密,他既然不想说,我也没有追问的必要,毕竟我只是个局外人。况且,赫图阿拉城里有太多的秘密,又岂是这么简单就能被挖出来的 我识趣地换了个话题,“所以这前因后果,在大军出发之前,你就知道了” 皇太极点了点头,“可那时,我还没有想明白,布占泰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后来我想到了信中曾提及朝鲜,乌碣岩应该在朝鲜边界信中又提到在乌碣岩处遭遇,证明布占泰早就联络好了朝鲜人。而从建州到斐优城,近朝鲜地界之内的只有两个地方,一处是乌碣岩,还有一处就是斐优城边的朝鲜悬城。这所有的线索联系在一起,布占泰的阴谋很快就浮出了水面。我把我的忧虑一五一十告诉了阿玛,请命带兵支援,以备不时之需。阿玛原先并不同意,直到赭玉带着代善的战报赶到了赫图阿拉,阿玛才同意我率兵连夜赶来支援。探子来报的消息说,婓优城和乌碣岩,两个地方都有乌拉大军。支援了乌碣岩,婓优城就会失守,支援了婓优城,你们就凶多吉少了。” “所以,关键时刻,你选择了先来乌碣岩” “我没有犹豫,赭玉也没有犹豫。正在我要决定往哪个方向支援时,赭玉毫不犹豫地就朝乌碣岩的方向疾驰” 我听后大为震撼,“这家伙,已经跟我有感情了。” “连我的爱马都被你拐跑了” 皇太极斜睨了我一眼,“老实说,这几天你是不是喂了它什么迷魂药” “去,这叫人格魅力。”我厚脸皮道。 皇太极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这点我承认。” 大战落幕,我望着平静祥和的河流,思考着文明与野蛮的碰撞,历史的幻化莫测还有很多很多,有关人类的哲学,天马行空的想法绽放在我的脑子里。 我想,经过这一战,我才真正的迈进了古代世界的大门。 另外一件事情也不合时宜的闯入了我的脑中。 “看你好像还意犹未尽。怎么,还不够过瘾吗” “嗯”我托着下巴,“方才在战场上,我听到布占泰提到你额娘,好像还有你表姐” 皇太极脸色一变,声音低沉道“他是个疯子,别理他。” “但是,他好像对你们家的事情很熟悉的” “哼,”皇太极冷哼一声,面色冷峻,“当初古勒山之战,布占泰被俘虏在我建州多年。亏父王对他百般恩养,不仅解其缚,还与以猞猁狲裘,谁知他竟是个狼胚子” “古勒山之战”郭络罗氏同我提过,那场让建州一战成名的九部之战。 “那年我才刚满周岁,还不记事,是我额娘告诉我的”说到此处,皇太极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恬然,仿佛在回忆着他的额娘。 “额娘说那一年,仗打得特别凶,她差一点以为阿玛再也回不来了。当时海西叶赫、哈达、乌拉、辉发各部联合了蒙古科尔沁、锡伯、卦勒察还有长白山珠舍里、讷殷,整整三万大军组成的九部联军,联合来攻打建州,兵临城下”他脸上神色幽然,“你不会明白的,我额娘要面临多大的煎熬,她是从叶赫嫁来的,无论输赢如何,死的都是她的亲人” 古老的女真部落,靠着姻亲维系着短暂的和平,确实残酷。 他低头盯着月光下粼粼的波光,笑着说“最后父王赢了,我们都以为那就是结束了但可怕的是,一切的恶果就从那一天开始了,再也停不下来” “恶果” “对。正如今天你所见到的,这所有的祸事,都源自那一场古勒山之战。” “这么说来,没有那一场九部之战,便不会有未来的大”我那声“清”字卡了一半在喉咙中。 皇太极仿佛充耳未闻,一耸肩,“人之欲念,就是如此。一旦有了所欲所求,就不愿再过卑躬屈膝的生活了” 听起来,这个故事似乎格外的沉重。 索性皇太极也不准备再告诉我接下来的故事了,只问道“你这一路如何刚刚那一战约莫吓得不轻吧。” “唉,别提了。轮流跟在大贝勒和二贝勒的屁股后头,特别怂。” 皇太极毫不留情地嘲笑我,“二哥该烦死你了。” “都怪你”我立马泄愤到他身上,“既然你早留了这么一手,当初我说要混入军中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 “你太没道理了,当初明明是你拼死也要护着大哥我拦着你不对,迁就你也不对,”他一脸无辜,“要讨好你可真难” 真是岂有此理,我当时的确被感性冲昏了脑子,但要知道皇太极早就备了后手,我哪至于提心吊胆,折腾这么一路 “别解释,反正就是怪你。” 皇太极很是无奈,“好,怪我阿玛说了,大男人不同女人争辩。”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什么大男人小女人的,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女权主义者,真是一刻也忍不下去。 “我知道在这里女人的地位远不如男人但造物是平等的,一个真正的男人,更应当学会尊重女人,别天天女人如何如何的。” 皇太极年纪还轻,这个三观不纠正过来,小伙子以后思想会很危险的。 他见我是真生气了,愣了好半会儿,才轻声安抚我道“我不说便是了你这倔脾气,要不是这回让你吃吃苦头,又怎么醒悟得过来” “我哪儿倔了”我回眼瞪他。我明明是走投无路。 他倒知道卖乖,就我又要发火,立马摆手说道“不倔,一点都不倔你又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惠又聪明过人” 我终于被他逗得大笑了起来。 他挠了挠我的头,问,“不闹脾气了” “跟你个小毛孩儿,有什么脾气好闹。” “我不把女人挂嘴边,你也不许成天说我是小孩儿,再说,你自己明明也” 皇太极嘟囔一句什么,指不定在骂我呢。 他这个心态我可以理解,小孩儿都爱说自己不是小孩儿,自己长大了。我十五岁的时候也特别叛逆,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不同的是,那一年我遇见了叶君坤,也是那一年,我找到了我人生的方向 我赶忙收起这些悠远的回忆来,勉强道“人小鬼大你顶多算是早熟吧。” 谁知皇太极却较起真来,“你觉得我小吗”他正视我,目光灼热,“我不小了,我已经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了。” 说这样血气方刚的话,到底还是十五岁大的小男孩儿啊。 我答“和你的哥哥们比,你当然还算嫩了。” 皇太极被我一句话噎住,憋得满脸通红,愤愤道“难不成你喜欢大哥那样,妻妾成群的” “古代的男人,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更何况还是在关外,何况还是爱新觉罗家族 等等这重点是不是有点偏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妻妾成群的男人了 皇太极吃了瘪,许久也不做声,手里紧紧捏着战袍。 “那个,其实吧”我正想解释,却被他一句话打断。 “那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我一下愣在原地,被他难得的真挚严肃给唬住了。 天空疏星点点,河滩周围生着稀疏的营火,炊烟袅袅,伴着嗖嗖地夜风,刮在我脸上不由得冷意侵袭。我还有些愣愣的,结巴道“你说什么” 他又认真地重复了一边“等我长大,成为真正的男人了,我就娶你为妻” 这算是表白吗我的二十一世纪情商瞬间不够用了。 求婚这种事情,这么随便什么烛光晚餐,戒指,鲜花,一样儿都没有啊周围只有荒郊野岭,和一条脏兮兮的河。 还有如果真嫁给皇太极,那岂不是会名留青史,未来他做了皇帝,我就成了妃子 再等一等,好像我的重点放错了。 我难道不应该先震惊一下吗毕竟他这是在跟我表白啊 古人到底还是直接,娶妻这样的话,能如此堂堂正正地从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儿口中说出来而更要命的是,我这个活了三十多年,结过婚的老阿姨居然瞬间红了脸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赶紧甩了甩脑袋。范筝筝,振作啊振作就算眼前这个人未来会当皇帝,矜持,节操,忠贞这些可不能丢啊。我毕竟是个已婚妇女了,虽然此刻是丧偶的状态 他不等我回答,便接着说道“虽然你很倔,脾气坏,长得也就”他红着脸瞥了我一眼,憋出了三个字,“尚可吧。” 我晕,好看就好看,什么叫尚可 “我知道你喜欢大哥那样的男人。但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像大哥那样的勇士” 我平复了一下内心的躁动,找回了理智来。 “皇太极,你现在只是一时赌气罢了。再过二十年,我年老色衰,你当上了唉,总之,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美女,年轻漂亮的比比皆是,等你功成名就后,会有数不尽的女人投怀送抱。到时你就会发觉,今日所说的话真是可笑至极了。” “我没有要你回答。”他神色坚毅,带着一种难以抗拒果断,“以后会如何那是以后的事情,至少现在我的心是这样的。” 天,该怎样才能打消他的念头 “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冒死进赫图阿拉城吗” 皇太极想了想,道“为了找叶君坤” “对”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干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也好让他死心。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需要追问,因为即使你问我,我也没法儿给你任何回答。” 我咽了口口水,“我跟你,跟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不属于这个地方。而我之所以会出现在你的面前,留在这里,都是为了叶君坤。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一切,我人生的意义如果找不到他,我非但不会嫁给任何人,而是会一死了之。你明白了吗” 他似乎是被我这段突如其来的跨世纪宣言给震慑住了,有些迟疑道“叶君坤是你的丈夫” “对。” “可你才” “我知道你很难理解。你就当做是前世好了前世他是我的丈夫,这一世,我一定要找到他。” 他神情诡异地盯着我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我只希望最好是打起了退堂鼓。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士兵匆匆跑过来。 “八阿哥,开饭了,费英东将军喊你过去呢。” 他点了点头,“知道了。” 都说男人的初恋直到坟墓,我该不会是他的初恋吧拒绝得这么果断,该不会伤着他了吧 我仔细地扑捉着他脸上的变化,好像有点失落,有点郁闷又好像带着点儿欣慰。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我无语。 皇太极倏地站起来,豁然开朗道“既然你心有所属,那么在找到叶君坤之前,就一定不要给我大哥任何机会” 说完,便朝营地跑去,只留我还呆愣在原地。 什么情况,我刚刚那么一大段话,居然一点都没能让他知难而退而且你说你表白就表白吧,这叫什么口气,命令吗 亏我还担心会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什么不可磨灭的伤害,看来是瞎操心了。 我沿路踢踏着地上的石子,脑袋却是一片空白,既无法思考,也无法冷静 在战场上不顾一切保护着我的褚英,小心翼翼帮我洗着战袍的皇太极在赫图阿拉的这一个多月,我的人生轨迹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连我自己都开始淮职,我到底是哪个范筝筝是生活在明朝末年的范家独女,还是二十一世纪的都市女性 这样想着,心思越来越乱。 “姑娘” 一声呼唤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看着来人,却是未穿战甲的代善。他笑眯眯地问“一个地瓜够吃吗不够,那边还有刚烤出来的野味。” 我远远地望去,褚英和皇太极都围坐在火堆前,还有依旧在喋喋不休地吐苦水的扈尔汉,以及其他几位大将们。 “我不饿。”我摇摇头,还是算了吧。低调些,少在他们面前晃悠些,也是给未来的自己省些麻烦。 “我该喊你什么好”代善似笑非笑地在说道,“是大嫂呢,还是弟媳啊” 我不由得抱怨他对我这些世俗的称呼,“我有名字,不过没办法告诉你。” “哦,那我只好喊你拖油瓶了。” “” 这会儿,他倒是能不亦乐乎地开玩笑了,看来这一战,是真的没有后顾之忧了。 不过正好,我正好想和他聊聊。 “你就没有嫉妒过你大哥吗明明你们两人一起长大,一起征战,一起建功立业但因为他是长子,所以所有光环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这城中又有谁不羡慕大哥的” “汉人常说,高处不胜寒。在那个位置上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代善又顺势往地上一躺,半闭目养神道“树大招风,于是也会有陷阱接踵而来,比如说今日。” 我仔细想了想,他说得倒也在理。 “其实,你跟大哥这般惺惺相惜。我不懂,大哥为何不干脆把你娶进门,也省的名不正言不顺。” 我沉思了片刻,大概是因为我是汉人吧或许我的汉人身份,在不知不觉中让我免遭了不少麻烦。 我这趟随军,是为了帮褚英破局,但这之中更深的原因并没有人知道。所以皇太极也好,代善也好,都会误解成我对褚英痴心一片吧 “二爷误会了,我对大贝勒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为了报恩罢了。” 代善的脸色写满了不信,“回城之后,有没有考虑过离开大贝勒府” “离开大贝勒府,我又能去哪里” “我八弟如此神通广大,还会帮你觅不到一处栖身之地” 一提到皇太极,我又犯起了愁,“皇太极我也不想麻烦他。” “你居然直呼老八的名字,看来关系确实是” “二贝勒,”我打断他,心里本来就乱成了浆糊,“你是个聪明人。你告诉我,这次的事情真的就次收场,不会再有下文了,对吗” “什么是下文”他微睁开一丝眼睛,“当年对建州虎视眈眈的九部,如今还是那九部。布占泰今日虽逃得一死,但就算是死了一个布占泰,叶赫还有一个布扬古,蒙古还有一个林丹汗哪怕是将这一大片广域都收入囊中,紫禁城里也还坐着一位大明皇帝。这下文何时能结束你我只怕是看不到了” 布扬古、林丹汗、大明皇帝这一个个名字在我的耳边萦绕着。 满清入关,会是多少年后的事情努尔哈赤之后是皇太极,而皇太极之后才是顺治,才有多尔衮率清兵入关。若我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那么,我和代善是真的看不见这一天了吧 “二贝勒将这一切看得如此透彻,为何早不出手,帮大贝勒走出困局呢”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我摸不着头脑。虽然我竭尽全力想要弄清事情的原委,但这里头涉及了太多的关系、势力。  也许法医的职业病便是如此,即便是死人,也要让他开口说话。哪怕一点儿蛛丝马迹,于我而言都是能指引真相的线索。而眼下所有的线索都太零散了,在我的脑海中还是无法合理的串联在一起。仿佛还差一个很关键的东西,将这些所有事情都衔接起来。 代善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并非只有黑白对错的。坏人也可能是好人,好人也可能是坏人。我是个信奉中庸之道的人,有时候没有立场,才是最佳的立场。”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大哥会谋反的消息,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代善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地说了一句,“常书姓郭络罗氏,正是大哥嫡福晋的阿玛。” 舒尔哈齐的心腹常书,居然是郭络罗氏的阿玛怪不得一路上褚英会对他隐忍再三。 我霎时间寒毛竖立这么说来,那封信,也只是一个局吗 皇太极分明去查过了信的真实性,既然能追查到大妃,证明那封策反信并非是虚构的。 而郭络罗氏看到那封信的途径只怕并非是从褚英,而是常书 “所以你才让我考虑离开大贝勒府。” 四更天已经过了,天刚破晓,晨光熹微,倒映着代善有些阴沉的脸。 他的语调很低很低,低到快要消散在这晨曦里。 “你记住,这赫图阿拉城里,有很多你不能知道的事情。知道的越多,你就越危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千夫所指大势去】 天刚一亮,集结在乌碣岩的建州大军得胜还朝。虽然此次伤亡惨重,但所幸从斐优城收编而来的民丁无一遗漏。回途的路上我换了一匹战马,因为知道褚英仍在生我的气,所以也并未贸然前去扰他,而皇太极那边我更是避之不及,只好还是默默地跟在代善后头。 一路上凯旋而归的战士们有说有笑,气氛格外的好,尤其是没了舒尔哈齐那一众人在,几位大臣贝勒亦是其乐融融,路上还唱起了乌碣岩被围时,褚英为鼓舞士气而唱的民谣来。 “哼着游牧谣,眺望费阿拉;栅内好荣华,栅外好河山;满山飞龙蹿,成群赤兔还;建州女真在,英雄还复来” 我对这歌谣里唱着的费阿拉老城无比好奇,所以趁着路上的间隙向代善打探道“费阿拉老臣和赫图阿拉一样雄伟吗” 代善摇了摇头,“论荣华富贵,费阿拉比不上赫图阿拉半分,但在费阿拉的日子,却是我一生里最美的时光我的母妃就葬在那里。” 他所出最后一句话时,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的悲沧。 “那么当年的古勒山一战,便是在费阿拉了” “嗯。那年费阿拉老城的民丁倾巢出动,父汗出动了建州所有的兵力,背水一战,额娘就在家里诵经念佛”代善想了想,“其实九部之战以前,女真部落以乌拉、哈达、辉发、叶赫四部主城的海西女真实力最为雄厚。而那时父汗接掌建州左卫指挥使,兼并建州各部,也不过十年的时间。” 我突然对努-尔哈赤的发家史非常的感兴趣,反正一路无聊,干脆趁热打铁,哦不是趁火打劫地追问道“二贝勒能不能给我详细讲讲这古勒山之战” 代善知道糊弄不了我,无奈道“怎么突然对这感兴趣了” 可能是听过皇太极的那番话吧,一切的起源,一切的恶果,都是从那次古勒山之战开始的。 “因为好奇呀一部赢九部,那是怎样的传奇啊”我试探地问“这没有涉及禁忌的话题吧” “倒不是禁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没有你现在这般大,很多也只是道听途说的。现在想想,也许真是老天的眷顾” 代善好像记起什么,不由得叹息一声,“算起来,这九部之战的祸水,还要从那叶赫老女说起” “叶赫老女” 见我迷惑不解,代善倒是十分吃惊,“你居然不知道这位女真第一美女叶赫那拉氏” 难道就是郭络罗氏曾经提过的那位 “传说中,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 代善一愣,打断我道“这句话,当心别被老八听见了。” “为什么” 代善有些难以置信道“老八真的没和你提过他这位倾国倾城的表姐” 这么说来,皇太极貌似提过那么一次 那还是家宴的那次,他曾经说过他有姐姐,而且他姐姐比我美比我聪明 再联想起布占泰在皇太极面前挑衅的一番话,原来传说中的“女真第一美女”叶赫那拉氏,就是皇太极的表姐啊 “她名声在外,在女真部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很多人根本不曾见过她的容貌”代善悠然自得地骑着马。 “既然是女真第一美女,你为何又称呼她为叶赫老女呢难道她年纪很大吗” “因为那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红颜祸水,不知有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又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迷恋她而死她一出生,就被预言象征着女真部落的兴衰,得她便可得天下”代善笑了笑,“父汗曾经与她有过婚约,为了这至今也没能兑现的婚约,我们可打了不少的仗。” “那现在呢” “她仍是独守空闺,那些喊着要娶她的人,囊括了各大部落的首领,但是布占泰也好、父汗也好,如今也都空手而归也正是因此,她才得名老女。” 伴随着这段话,代善的身影渐行渐远,我逐渐落了队,我在心里暗暗惊叹,到底是怎样惊为天人的长相,才会让人用“可兴天下可亡天下”八个字来如此评价一个女子呢 女真第一美女若有机会,我真想见见这位充满了传奇色彩,预示着女真部族兴衰的女人 “我们到家了” 凯旋而归的将士们看到不远处的赫图阿拉城,无不欢呼雀跃,脚下的步子都更轻快了些。 初春陡峭的寒意丝毫抵挡不了将士们的热切,渡过苏子河,士兵们军容整齐,布列在赫图阿拉城北城门外。 扈尔汉站在队伍前,食指放在嘴巴上,示意大家安静,说道“都知道怎么做了吗” 五千多士兵皆会意地点点头,却不发出一丝声音。 “你,出列。” 扈尔汉招呼来一名浑身血污的士兵,“再说一遍给我看看。” 那名士兵装做重伤的摸样,在地上半爬半滚,嘴上喊道“三都督,三都督不好了啊” 底下的士兵皆在偷笑,扬古利忍不住打趣道“真有你的。” 扈尔汉说道“那当然,老子一路受得窝囊气,今日得一口气出出来” 那士兵还在演着,“我们被乌拉包围了全、全军覆没没一个活口” 众人皆忍俊不禁,扈尔汉看他演得还算逼真,将他拎起来道“去,进去通报,就按刚刚的演。” “小的知道。” “敢演砸了,老子剥了你的皮。”扈尔汉瞪他一眼。 那士兵哪里敢有违抗,连滚带爬的就进去了。 “这么对待手下,会不会太狠了点”褚英忍俊不禁地斜睨一眼。 “我扈尔汉是这种人吗大贝勒放心,那是我路上逮着的乌拉逃兵。” 费英东一脸拿他没办法的表情,说道“大贝勒宽心吧,扈尔汉将军虽然鲁莽,但还是知道分寸的。” “那什么,咱们可都窜好词了的,倒是可别见了汗王就怂了。”扈尔汉提醒道。 额亦都一拍胸脯,“放心,别的不多,义气有得是。” 正说话间,扈尔汉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又拽了一个乌拉兵过来,“去,麻利着进去通报大汗,就说是咱们凯旋了大汗殿知道怎么走吗不知道就去问” 我不禁想,这扈尔汉,简直活脱一个周伯通啊。 五千大军皆默契地在城外侯着,就为配合演一出戏,好把那舒尔哈齐改整个半死。其实众将心里都清楚,从退兵到撤兵,舒尔哈齐分明是有意要避开布占泰。无论是碍着姻亲关系也好,还是因为他二人早有预谋,舒尔哈齐真正惹得众怒的地方,是身为统帅,不仅在乌碣岩拒不救援,甚至在千钧一发之时,带着自己的亲兵撤退。大丈夫打仗,向来最恨临阵脱逃之人。 他的举措,实在难以让这群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过的将士们原谅。 费英东一声呐喊下,整整齐齐数千士兵一同喊着口号。 “建州女真,豪气冲天血战疆场,百战百胜” 扈尔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呐喊声响彻云霄,想必那城中汗座上的努-尔哈赤,听见如此的呐喊声,也会被吓得大惊而起,亲自出门来迎接凯旋的将士们。 果然,北城门一开,努-尔哈赤亲率文臣武将出来接风。众人见状,纷纷下马行礼。 努-尔哈赤一到队伍前头,便先抓着褚英和代善的手说道“我儿辛苦了。” “儿臣不辛苦” 费英在努-尔哈赤跟前赞扬道“这次出征,若非二位贝勒爷身先士卒,勇冠三军,又得八阿哥及时的援助,只怕全军难以得胜还朝。三位阿哥功不可没呀”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了皇太极的身上。 “阿玛先前有所疏忽,忘了布占泰小儿诡计多端,幸得你及时带兵支援,这次你立了大功,阿玛一定好好赏你” “儿臣不过尽微薄之力,此战之功,皆系大哥和二哥的神勇。”皇太极谦虚地答。 待众将一一参拜过努-尔哈赤后,注意力才转移到躲在出城接驾队伍的后头,死绷着脸的舒尔哈齐身上。 先前排演了那么多遍,众人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费英东开嗓惊呼一声“哟,这不是三都督吗” 扈尔汉跟着做戏道,掐着嗓子道“三都督啊,原来您还活着啊,真是万幸那日与乌拉军混战,末将迟迟找不到三都督人影,还以为三都督战死在乌碣岩了呢” 额亦都紧随其后,讽刺一声,“是啊,我们可都以为三都督您已经为国捐躯了,苦苦找了一整夜的尸首” 努-尔哈赤前头刚接见过两个小兵,一个说全军覆没了,一个说凯旋回师了。舒尔哈齐听到消息时格外紧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这会儿又见众人纷纷怨声载道,努-尔哈赤将凌厉的目光射向了面如土色的舒尔哈齐。 这件事情上,众人意外的十分团结,都一个鼻孔出气。就连代善也不忘补上一刀,满腹怨恨道“叔父没想到吧三千对两万,我们不仅没有全军覆没,而且还打了个大胜仗” “哼,您临阵脱逃,怯敌不战,也好意思来欢迎我军凯旋”褚英直言点题,“怎么布占泰没给您先报个信,说自己败得一塌糊涂了吗” 底下不少士兵都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大家都饶有趣味地看着,这舒尔哈齐要如何应付眼前的万夫所指。 努-尔哈赤脸色早就沉了下来,一时间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舒尔哈齐怎么说也是努-尔哈赤的胞弟,在建州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当众被奚落,面子上过不去不说,自己当逃兵的事也解释不清了,于是强撑着端起架子道“你们放肆当着大汗的面,居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叔父可还不服气了当日在乌碣岩,叔父怎么没拿出这副血气来对付乌拉大军呢”褚英啧啧道“当时敌我两军激战正酣,叔父非但没有带头血战,反倒畏缩不前,只顾带兵逃走保命,而至建州两千将士生命于不顾,致使我军面临绝境将军们啼血请求出战相助,叔父却领兵逃跑,让我们白白死了多少兄弟” “褚英你居然当众诋毁我声誉”舒尔哈齐怒不可遏。 常书和纳布齐二人早吓得屁滚尿流了,躲在舒尔哈齐后面不敢出声。 众人想到舒尔哈齐会耍赖,却没想到居然脸皮厚到如此地步,还妄想反咬一口。就连一向是和事老的费英东也看不下去了,跪言道“臣可以作证,大贝勒所言句句属实。” “大汗,臣也可以作证” “我作证”士兵中也冒出了不少的声音来。 一个的证词或许不足信,但这几位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大臣们都如此口径一致,努-尔哈赤早已是脸色铁青,就像一只即将发怒的狮子。 他转自己最为信赖的费英东,又沉声确认了一遍“本汗的三弟果真做了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吗” 费英东如实禀告“回汗王,确实如此,更有甚者是常书与纳布齐二人,紧要关头,拥兵自保,应给予严惩。” 努-尔哈赤开始敲山震虎,“都说这天子违犯法,也与庶人同罪。不论是谁,违背国法军规,就该按规矩来罚。你们觉得该如何罚” “汗王明鉴,我二人岂敢有拥兵自保之心不过是当时、当时” 常书与纳布齐哪里有这个胆子,一听这话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我心想,其实这一切本就是做戏给外人看的吧乌拉和布占泰,不过是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合理的时机。努-尔哈赤为了削弱或者说铲除掉他这个同胞弟弟,还真是煞费苦心呐 然而求情并没有能改变什么。 “来人,将这临阵逃脱的二人拖下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努尔哈赤一声令下,岂有人敢不从。 卫兵上来押解常书和纳齐布,二人连声呼救道“三都督,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证据确凿,骑虎难下。舒尔哈齐是颜面尽失,满脸通红,见此情形,一鼓作气说道“大哥,你先放开他二人” “三弟”努尔哈赤喝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已给足了你面子,你可别错上加错” 舒尔哈齐仰天大笑一声,振振有词道“大哥,你既让我当了这个统帅,那么一切的行军部署皆有我的道理。在乌碣岩,我确实临阵怯站,那是因为乌拉大军来势汹汹,婓优城又是死路,实难以以少胜多我眼看势不能抵,遂下令撤军,可众人不听,硬要拼死血战,我有何法唯有带着部下先行撤离,保住实力,以免大军全军覆没。两位贝勒能逃出逆境,大胜而归,是智勇无双;可若试想此战败了,岂不是大军都要折在乌碣岩吗我跟随大哥南征北战,大哥知我非怯战之辈,我不过是审时度势才做的决定,大哥苦苦逼我,意欲为何” 费英东见他到这步田地还在强词夺理,说道“汗王,有违军令,理当治罪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今日若不正军纪,怕是难以服众” “哼,我是统帅,我的军令你们又何人听过费英东,你心知肚明,那日在乌碣岩是你们夺我帅旗在先,设好火坑把我往里推” 舒尔哈齐丝毫没有要认错的模样,“大哥,眼下分明是他们合起伙来要扳倒我背地里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 “你”努尔哈赤怒火攻心,看这样子是真的气极了。 原本他只想夺了他这个弟弟的兵权,舒尔哈齐就是不肯低头,岂不是在逼大义灭亲 “好你去了几趟明朝,就反了你了当真以为我不敢处置你” 一声吼罢,众人屏气凝神,眼看那一道斩首令就要下了下去,突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军队中冲了出来,伏地求情道“阿玛我求您了,不要杀他” 那人穿着士兵的一副,脸上却很白净,我再一细看,那分明是女人的容貌 我震惊,这个女子竟是化装成了士兵的摸样,穿着战甲,难道她也参加了这场乌碣岩之战 与我一样震惊的还有褚英、代善以及周围的文臣武将们,努-尔哈赤看见这突然蹦出来的人儿,怒中带怜道“孙带,你真是胡闹” 孙带哭得满脸是泪,恳求道“他就算有再多的不是,好歹也有苦劳阿玛,我求您别杀他” 努-尔哈赤见状,真真是气急败坏,连先前打了胜仗的喜悦都烟消云散了,偏偏眼神里是又怒又怜。 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子,令得褚英和代善皆神色大变,我冷眼旁观着,尤其是后背僵直的代善,竟是欲言又止,心疼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孙带。 原来努-尔哈赤居然还有个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儿,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可她为何要混入军营,又为何要为舒尔哈齐求情呢 只见那孙带哭着过来,拉扯着褚英的衣袂,泪目闪烁“大哥,你帮帮我帮我跟阿玛求求情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褚英眉心紧拧,双手握拳,面对早已哭成了泪人的孙带仍在煎熬和犹豫。除掉舒尔哈齐是努尔哈赤默许的,若他现在出面帮忙求情,等于在和努尔哈赤作对,这一点,褚英心知肚明,所以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大哥,求你帮帮我,帮我跟大汗求情” 褚英虽然面露怜惜,却也纹丝不动。 孙带哭得那样伤心,令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再看那舒尔哈齐,脸色更是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至极。这下子,从国事闹成了家事,费英东等一众将军也不好插手。汗王的家务事,他们再掺和只会雪上加霜。 正是局面僵持间,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父王,容儿臣斗胆进言” 代善上前一步,目光迎上泪眼朦胧的孙带,神情复杂。 我吃了一惊,代善可不是个会冒尖的人,这是怎么了 只见他又淡漠地瞧了一眼负手旁观的褚英,便冷静地进谏道“此番出征,叔父身为统帅,虽有指挥不当之过,但罪不至死。且谅叔父追随父汗征战多年,战功累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单单因为一次对战况的错判,就不给叔父将功赎罪的机会。儿臣以为,父汗若念手足之情,也念在其乃孙带格格生父的份上,网开一面,给叔父将功补过,再立战功的机会。” 代善一言末了,场上一片安静,只能听得见孙带暗暗的抽泣声。 努尔哈赤看了一眼这跪着的、站着的,叹一口气道“罢了。” 言罢,他走到孙带面前,半蹲下身子将她扶了起来,口气仍是严厉“擅自女扮男装参军,你可知错” 孙带扁着嘴,连声道“孙带知错” “我该怎么罚你” 对着孙带,努尔哈赤怒意渐淡,只剩下慈爱与怜惜。 “只要父王愿意放过我阿玛,孙带什么惩罚都能接受。”她眼中满是坚毅。 “那就关你半个月的禁闭,省得你到处乱跑。”努尔哈赤虽下了惩罚,但众人都看得出,他是极疼爱这位孙带格格的。 教训过孙带后,他才瞥了一眼等候发落的那三人。 “三都督舒尔哈齐,乃我胞弟,我寄予重望,在此番与乌拉的对战中,不但消极避战,且临阵脱逃,实属犯了治军大忌。念在其曾为我建州立下过不少战功,理当从轻发落。其部下常书、纳布齐二人,怯战至极,败坏军风,务必严惩以正军纪。罚常书一百两黄金,夺纳齐布下属所有牛录以示惩罚,免舒尔哈齐统帅之职,不再掌管兵权,以示惩罚。” 命令下完,努尔哈赤瞪了舒尔哈齐一眼,才扬长而去。 费英东和扈尔汗这一众将士们面面相觑,分明对这个惩罚颇有微词。但汗令已下,他们若是再纠缠不休,倒反而是不识大体,只好乖乖地领着还列在城外的士兵们进了城。 这就叫,皇上的心思你别猜,知道的太多,命也不长了。 这时,代善已经一个箭步冲到褚英面前,质问道“刚才在阿玛面前,你为什么不说话” 褚英推开他抓在自己盔甲上的手,“阿玛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三都督辩护,便是在忤逆阿玛。” “她方才那样求你,你居然能做到无动于衷我真没想大哥如今竟是这般铁石心肠” 褚英冷冷道“你以为阿玛是真因为你的几句求情,才网开一面的吗二弟,我劝你还是不要惹祸上身。” 皇太极走到我身边,轻轻拉了拉我衣袖,“咱们快走吧。” 我正看得入神,孙带默默抹着眼泪,没有介入褚英和代善的争执里,一声不吭地转身欲离开。 褚英见状,上前一步抓住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对不起。” 孙带缓缓摆开他的手,摇头说“大哥,我没怪你,我知道你为难” 和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三人间肯定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而皇太极想必是知道些什么,才这么一个劲儿得催促我,不想让我看热闹,“我们该走了。” 我只好跟着大队伍一同回城,皇太极走在我身旁,不由得感叹道“你该庆幸,一路上有三个阿哥围着你转。人家货真价实的格格,都没你那么享福。” 我不搭理他取笑的话,问道“孙带格格是三都督的女儿” 皇太极点点头,“是啊,小时候,父王就很喜欢她,便把她收做了养女。” “这个孙带格格和二贝勒之间的关系,应该不简单吧” 皇太极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道“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不该机灵的时候又还挺聪明。” “只不过这一路上,以我对二爷的观察,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不邀功不出风头,凡是小心翼翼恪尽职守,是个信奉明哲保身之道的人。他居然会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出头,完全不符合他的作风想也是因为这个孙带格格”我自顾自地分析道。 皇太极摇摇头,“你什么时候变得心思这么重了” 他的口气听不出是喜还是忧。来到赫图阿拉后,我深谙城中势力复杂,不知不觉间就多张了几个心眼儿。 不过他这一句话,还是听得我有些不是滋味。心思重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保全自己,若非处处暗藏杀机,我也用不着有这些心机了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有些赌气,甩下他自个儿往前走,一路长途跋涉下来,都是骑在马上,久不下地,没走几步脚就隐隐发麻,越想加快步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越是使不上劲儿,左腿一软便栽倒在地上。 皇太极追上来,伸手欲扶我,我又气又急,想也没想就一把推开他。 他被我这么一推,也摔了个踉跄,“你这人还真是” “我这人怎么了” 别人的评头论足我不在乎,就偏偏对皇太极的评价异常敏感。他知道我这一路吃了多少苦头,居然没有一句安慰,反而计较起我这几句话茬来了。 不知为何,明明一路受的苦我都忍住了,这会儿却偏偏忍不住了。这个四百年前的大明朝,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知道我的孤苦和郁结。看着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我而言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思想煎熬才能迈出这一步 也许是一颗紧绷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所有情绪一时间都爆发了出来。皇太极隐忍着没有还口,像是想教训我,又像是想跟我说道理,总之我是看不明白他。 我恍惚想起昨晚他对我所说的那番话来,居然有些想掉眼泪。 他酝酿了许久,口气软了下来,爬起来又来扶我,“我真是闹不懂你,”他装作十分严肃的样子,对我说道“你再推,我可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打算自己爬起来,可脚上压根使不上劲儿,脚踝处隐隐作痛起来,多半是崴伤了。 皇太极见我这幅逞强的模样,怕是又好气又好笑。 “行了,”他背对我蹲着,说道,“上来吧。” 我看了看他的肩膀,一身合体的白色铠甲将他的肩膀托得特别宽阔平直。 这是要背我的意思我心想,就这样上去,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太好欺负了 正犹豫间,他已经将双手伸到后背来,不由分说就将我拽了过去,嘴上还嘟囔着“真麻烦” 我正想趁机就给他一拳,可是想了想,这身下的人可是活生生的清太宗呐万一被我打出个什么后遗症来,那大清怎么办,我可不就是千古罪人了么 于是,乖乖就范成了我唯一的选择。 我们二人都还穿着铠甲,所以背起来格外咯得慌,他虽然才十五岁,可因为从小习武和骑射,力气还是真不小,背着我也毫不吃力。 “不仅爱逞强,还挺倔,”皇太极故作苦相地说道,“也就只有我受得了你” 我有些愣神,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很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只是个青涩的大学生,和叶君坤相隔两地,异地恋把我们两个人的耐性都磨得很差,加上我脾气一向不太好,吵起架来喋喋不休,闹着要他放下工作来陪我。 叶君坤每次闹不过我,就会坐夜班飞机来看我,陪我吃饭,无奈地说“你这脾气也只有我受的了。” 一晃,真是好多年过去了。我不禁感叹,真是此去经年,现在的境况更是可笑,我来到了明朝,苦苦寻找着他 人真的是会适应环境的动物,我发觉自己对于古代生活居然没有过多的排斥。反倒渐渐习惯了这边的一切,没有工业时代的烙印,也没有信息时代的发达,没有所有现代人热衷的娱乐活动,人与人的交往只能通过面对面的形式来传递。 思念,也只能寄托在一轮明月中 也许是因为叶君坤的死,所以我对那个世界彻底失去了留恋,没有依靠,没有希望,没有尽头倒不如从头来过呢 “真生气了”见我半天不说话,皇太极试探地问道。 生气倒不至于,只是有些闷闷不乐道“其实我也不想事事都殚精竭虑我一直是个很简单的人,要不是来了这里,我也不会这样察言观色,揣摩别人的心思” “原来你在计较这个。”皇太极恍然大悟。 “那你以为呢” “傻瓜,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皇太极叹了一口气,“不过,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卷入这些纷争里来,在这里头呆久了,人也会渐渐失去本心,变得如狼似虎,不择手段,无所不尽其极” 我忍不住问“那你呢也会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吗” 皇太极笑了笑,“我不知道可是,我喜欢你的耿直和意气用事,喜欢你那些奇奇怪怪的道理,就好像你的脑子里装了另一个世界一样。也许就像你说的,你来自别的地方,而那里似乎是一个没有尘世纷扰的地方。” “那里也并非什么极乐世界,也有纷扰,也有杀机只是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若是心中澄澈,到哪里都是一方净土。” 我虽这样说道,但心里却明白,像皇太极这样的人,带着爱新觉罗的姓氏出生,他的命运并非是自己可以左右的。即便他不争,想要出淤泥而不染,他身后也会有人想利用他,谋害他 “你说得有道理,做一个复杂亦或简单的人,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从前我一心想做个复杂的人,读书做学问,结交天下士,以为知道得越多,便是站在高处,看到得也就会越远。” 皇太极的语气突然淡了下去,“然而,即便看到了远处又能如何远处真是我心之所向吗” 我听着他这一番发自肺腑的感叹,不知为何,突然很想抱抱他 叶君坤说,他做考古,无非是为了探究历史的真相,但是这几年,他在工作上的情绪愈来愈低落,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即便是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呢那些浪费在寻找真相上的时间,原本该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却永永远远的错过了,再也不能追回来了。而那个所谓的历史的真相,又能够代表什么呢当真比当下的人生还重要吗 “皇太极,或许我们之前认识吗”我的双手把他的脖子绕得紧紧的,连声音都因为我内心的猜测,而有些发抖。 “怎么会呢,”他将我向上托了托,“那日在羊鼻子山,是我第一次见你。” “在梦里呢在那之前,你真的对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吗” 他分明是说过,他欠了我的虽然我无法当下做出判断,但是他的一言一行里,竟是带着不少叶君坤的影子。 皇太极转过脸来,一头雾水,“你想问什么” “你说你之前对我有所亏欠,而且在羊鼻子山也好,家宴上也好,若非早就见过我,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我来” “我所说的亏欠,并非是对你,而是对文程。认出你,也是因为你身上带着我的匕首。”皇太极停住步子,沉眸答道。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没有什么破绽。是啊,如今我连叶君坤的脸都记不得了,又怎能这有些类似的语气,就做出断论呢 我约莫是思念入魔了吧 皇太极察觉到了我的失落,步子顿了顿,“既然老天都不让你记住过去的事情,倒不如就此忘了吧。或许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何必执着呢” “我的过去很重要,我不想忘记” 这句话,也是我对自己说的。 他背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北城门,那原本不那么长的一段路,此时此刻,我却有种错觉,仿佛时光的脚步特地满了半拍。 斜阳洒在他俊逸的侧颜上,就像一帧经典的电影定格。 我的脑海中突然回荡起,最后的一通电话里,叶君坤似乎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今生夫妻,恩爱不疑,神若渡我,来世重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海棠树下诉衷情】 乌碣岩一战,褚英不但破了斐优城的死局,将舒尔哈齐拉下了马,也凭借着在乌碣岩的出色表现,得到各大臣的赞誉。努-尔哈赤原本对褚英的那份忧虑之心亦渐渐淡去,更明示了褚英嫡长子的地位,虽未有名义上的册封,但赫图阿拉城无人不知,这位洪巴图鲁便是“太子爷”的不二人选。 而后来我才有所察觉,此番出征,费英东或许是努-尔哈赤有意放在褚英身边的一枚眼线。 至于整件事从头到尾,褚英心中到底是如何盘算的,没有人知道。他完全有机会、有理由掉入这个诱人的圈套中,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一丝的动摇。 我不知道,在乌碣岩遇伏的他是否早已知道会有援兵,如果他真的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时,他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那样一番鼓舞士气的话 而如皇太极所说,大妃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传递策反信,证明她的势力已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赫图阿拉城里,一定还有她的同党。大妃的同党会是谁呢我未可知。这所有事情背后,一旦深虑下去,都还是未知的迷局,如同一滩深不可测的沼泽。 我回到大贝勒府后,第一时间去了郭络罗氏那里。 出征不过几日,她却好似消瘦了不少,见到我更是险些热泪盈眶。 她既是感激,又是心有余悸道“妹妹不知道,我这几日真真是吃也吃不下,谁也睡不好。” 我开着玩笑“你看,贝勒爷这不是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了吗” 这日房中除了我们二人,还有一个她的贴身丫鬟,我特地多看了几眼,确认和那天是同一个丫鬟后,马上多了一分心眼,随口道“上次推荐给姐姐的那两味香用得可好” “我正要说呢,那两味香的确有安眠之效,连我这杞人忧天的毛病,都快好了。” 郭络罗氏客套言“妹妹这么喜欢香,要不要拿一些去你那里” “嗯。” 我点点头,跟着她进了里屋。 趁着此刻只有我们二人,我低声说了一句“那丫鬟可靠吗” 郭络罗氏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原是大妃府上的。” 这大贝勒府上果然有大妃的眼线。 我怕隔墙有耳,遂没有再多说,只严肃地摇了摇头,然后挑起一味香闻了闻,装模作样道,“这不愧是朝鲜贡香,品质是极佳的。” 郭络罗氏也配合着,“妹妹要喜欢,就多拿一些。” 我摆弄了几味香,郭络罗氏领悟了我的眼色,将四下的门窗都关紧了。 我问“那丫鬟是什么来路,嫡福晋清楚吗” “妹妹误会了,她实非丫鬟。” 郭络罗氏同我解释道“她是个乌拉格格,辈分上算还是大妃的从姑,跟城里的阿哥许了婚事,两年前来的赫图阿拉大妃一直将她带在身边,这些日子她来跟我学做绣工,我这里正好清闲,便由她住了下来。” 大妃的从姑怎么看,这里头的关系都不简单。 “若莫名其妙剔了她,恐怕会得罪大妃” “福晋是个聪明人,自己打算,”我一笑,手上捎了一袋百里香,“我就不打扰了。” 出门前,我特地打量这位乌拉格格一眼,她半低着头,细瞧那相貌,也算是上乘的。约莫因为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所以打扮得很是朴素,她既是大妃的从姑,也没必要来这大贝勒府献殷勤,多半是另有隐情的。 而对于常书将军的事情,我只字未提。代善说得对,这城里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算盘以及难言之隐。我宁愿相信郭络罗氏是个贤良的人,无论她的父亲立场如何,至少最后时分,是她将这封信交予我手中的。 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愿再去追究了,本就是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何必自寻烦恼呢 我理了理头绪,往别院走去。这一路,我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我又希望能见到褚英,和他当面谈谈;另一方面,又怕见面之后我会怯场。 摆在我面前的,不再仅仅是存亡问题,还多了一些儿女情长。 面对皇太极的表白,还有褚英暧昧不明的态度,身为现代人的我,很难主观的去思量,毕竟我知道他们二人的结局。 我知道皇太极会成为未来的清太宗,他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他成为一位君王,九五之尊,而不再永远只是那个一脸固执地说着“等我长大”的青涩少年。而褚英他现在的地位相当于太子,皇太极的夺魁预示着他日后的没落,也许会落得和舒尔哈齐一样的下场,更有甚者,幽禁、削爵、处死这些我在史书上屡屡读到的字眼,我不敢想象他的结局。 这是两个极端,让我无从选择的两个极端喜剧或是悲剧。有时想想,若我不是个现代人该多好,我不会知道后来的事情,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个古人,不必如此带着有色的眼镜看待他们。 我并非趋炎附势,只是出于现实考虑,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总该要择木而栖啊 没想到,我比预计中更快见到了褚英。我原以为他仍未消气,会歇上几日再来理会我,谁知从嫡福晋那里回来后,便见到了他。 他下巴处添了一道口子,新结了痂,应该是在战场上划着的。胡子也生出来不少,想是还没来得及打理,便先来见我了。 他坐在院子里,姬兰给他倒了热奶茶,他却没有立即端起来尝,只坐在石凳上把玩着他随身携带的那枚青黑色陨石坠子。 据他所言,这个坠子是他的护身符,自打有了它之后,上战场再没有挂过彩。那日我没有将这串坠子留下,因为隔几日便是出征的日子,于是同褚英约定好,战事了后再聊此事。 我过去行了礼,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你们都下去吧。”我将姬兰和殊兰都遣走,诺大的院子中只剩我与他二人。 褚英眼神轻柔,全然没有在战场上厮杀时的狠烈。 “世间这般痴傻的女人,我见过三个,你是第三个。” 我被他这样的开场白慑住,不知如何应答。 他抿了口奶茶,淡然道“今日得闲,不如我给你讲讲我额娘的故事吧。” “洗耳恭听。” 我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他道来。 褚英的眼神变得悠远忽近,缓缓道来“我额娘姓佟佳氏,名叫哈哈纳扎青,是阿玛的第一任福晋。额娘遇见阿玛那一年,他才十六岁。额娘说,她永远忘不了年轻时阿玛俊朗的模样,忘不了他真挚热烈的眼神,纵使那时他身无一物,额娘还是求外曾祖父收养了他。外曾祖父很欣赏阿玛,不仅将额娘许配给他,还拿出了自家当铺中仅存的十三副铠甲和财物给他,竭尽所能帮助他一步步走上建州贝勒的位置。额娘是他的结发之妻,阿玛也曾对额娘立誓,日后若是出人头地,定不会忘记这份恩情。额娘不要他报恩,只要他还她这份情,结果呢” 褚英脸上的笑容是苦的,是涩的,犹如一杯又苦又涩陈年老茶,搁着隔了夜,含着不上来又咽不下去。 “她守了一辈子,也没等到他报恩,更没等到他还情,就郁郁而终去了。我有个亲姐姐的,她叫东果,从小便陪在额娘身边,看着她这样付出着。每次阿玛受了伤,额娘总是日以继夜地守在阿玛身边照顾他,有一回攻打翁科洛城时,阿玛受了很重的伤,额娘衣不解带,不吃不睡地照顾他,最后累得昏了过去可惜,阿玛似乎从没爱过她,不然,也不会娶了一个又一个,心中还心心念念着一个,呵就连额娘去世的那天,他居然还留宿在富察氏那里,二弟跪在门口跪了一夜,他都不肯移驾去看额娘最后一面额娘走了,只有一块碑,被他遗弃在那旧城费阿拉里,无人问津” 我心中感叹,像努-尔哈赤这样志在天下的大丈夫,注定会是个负心人吧 我不禁问“所以你恨他吗” 褚英自嘲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平罢了。额娘从未要求过什么,从未怪他怨他,甚至从未奢望他能知恩图报,她唯一的愿望,只是临终前见他一面我不明白,既然他没有丝毫情意,为何还给她承诺,给她幻想便是临去时,额娘都一直在念着他的名字,而他却在别人的温柔乡中,荒唐至极。阿玛欠了额娘一辈子,他今天的一切都是额娘给他的。你不会知道,儿时的我过着怎样的日子,他被汉人抓去当俘虏,我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出生的四岁,就要骑在马上,被人追杀得四处躲藏。” 我深吸一口气,这样一个无可奈何的故事十三副遗甲起兵的传奇背后,却有这么多的残酷和悲哀。 “你知道为何,纵使如今阿玛有了十几个儿子,五弟、八弟,甚至阿敏,论出生皆比我和二弟高贵,论战功也毫不逊色,他却唯独器重我与代善二人吗” “因为愧疚” “不错,阿玛他自知亏欠了我们太多。他欠额娘的,一生都还不了,唯以此作为补偿。” 听完他的这番话后,我百感交集。以往的褚英,在我眼中是那样傲气坚韧,能独当一面的人。自乌碣岩一战后,我所认识的褚英渐渐变得鲜活了起来,变得有血有肉,真实也带着瑕疵。越深入了解他的过去,他的故事,也越发清晰了他身上的悲剧色彩。 “也许吧,连老天都在报复他。阿玛想要的,偏偏无法如愿以偿得到他辜负了我额娘,所以他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女人,哪怕是为她打了一辈子的仗,也无法得其所愿。” 为她打了一辈子的仗是那个叶赫老女吗 “如今你可明白了我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痴迷权位,我只想为我额娘正名罢了。我若不争这个汗位,便没有人会记得她,阿玛欠她的,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我只想如愿以偿。” 故事说完,褚英的神色恢复如常,而我却陷入了长久的默然。 如愿以偿这短短四个字谈何容易无论是褚英还是代善,最终都无法抵达他们想要的那个终点 “是我多虑了,误将大贝勒揣测成”我一扁嘴,生生将“谋逆”二字勒马在喉。 “信中内容的确诱人,布占泰在建州为虏三年,摸清了我与阿玛之间的积怨,才想出这么一出反间计,还真是用心良苦。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褚英从怀中掏出那封羊皮信来,在我面前摊开,冷冷道“那阿巴亥比我还要小上十岁,她那点儿心机,还是省省用在我父王身上吧。” 我回想起那日宴席之上献舞的大妃阿巴亥,舞姿身段,明艳动人,在场之人无不对其美色垂涎欲滴她的年纪,只比“我”大上一两岁而已,搁在现代,还是个未成年人。可就是这样小的年纪,居然有这样重的心机,可想而知,她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九部之战后,乌拉首领满泰被杀,哈达部被灭89438943为了保住乌拉一部,布占泰唯有将满泰的小女儿献上阿巴亥,也不过是乌拉的贡品,一颗续命丹罢了。” “又是九部之战” 传说中,所有恶果的源头 我望着院子里载了几株西府海棠出了神。我记得这种海棠花又叫做“解语花”,适合生长在北方辽东一带,因还未到时节,只稀稀疏疏结了几个蕊,白瓣透着些许粉黄,瞧着格外可爱。 “我告诉你这些,是觉得”褚英的目光也在那海棠花上顿住,沉吟道,“你能懂我。” 他的话还真是应景呐。 我难以回应他目中若隐若现的柔情,唯有呆呆地望向那园中的海棠,喃喃道“其实这世间的解语花有千千万万朵,只待贝勒爷去寻你的那一朵。” “上天待我不薄,不用寻,眼前就有一朵。”他目光炽热地望着我。 “人人都说这西府海棠是海棠中的上品,既香且艳,别名作解语花,所以富贵人家将它们栽在自家的园林中,却有谁知,这朵解语花的花语,竟是苦恋” 我苦笑了一下,世间的红颜知己固然多,可偏偏都逃不过一场苦恋。 “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褚英念道,“不要取笑我,这是我会的为数不多的汉诗之一。” “也许你是对的。” 我无法反驳他的观点,因为我是消极的,是带着目的性来到这儿的。褚英在乎的,是称孤道寡,是寻得位红颜知己而我在乎的呢 我拿过那块陨石,盯着上面暗青色的纹路失神,“如果石头会说话就好了,那我就能问问它,到底为何要带我来这儿,却又不给我指引” 褚英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却没有打断我的话。 “任谁看,我都很蠢吧我妄图从一块石头里寻得答案却忘记了,其实世事皆有真意,带我来此又怎会真是一块石头呢” 我自说自话道“也许答案,就在这每日的东升西落中既然命运带我来到这里,一定有他的理由才对。苦苦追寻那个答案,就会错过这一路的景致。耗费一生去得偿所愿,或是干脆忘记前缘烦扰,尽情享受此刻,到底哪个活法儿会快活些” 褚英的瞳仁里闪过片刻的游离,很快领悟到了我的弦外之音。 “没想到,等了二十多年,居然是你”他如呓语般道,“居然是你会劝我放手。” 其实这番话,亦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褚英的执念太深,若再不抽身,只怕会愈加痛苦。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是相同的。 他有些遗憾道“如果这番话不是老八要你说的,我恐怕真会有所动摇。” “经过了乌碣岩一战,你还是不信我吗” 一树海棠在风中轻轻摇曳,枝叶摩挲出赶咐的声响来。 “我先前所言,句句肺腑,你若肯与我坦诚相待,我自当将心比心。” 我望着褚英坦然自若的神情,陷入了沉思。我该不该告诉他我的故事之前我对皇太极坦白过了一次,却得到了他无比冷淡的回应,或许,就算我一五一十同褚英说了我的故事,他亦会一笑了之,当作天方夜谭呢 黑暗的一面却又在警示着,这个在战场上英勇无比,对人重情重义,对我坦诚无私的褚英89438943是真的在向我敞开心扉,还是想以此来策反我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何会来这”我犹豫不前,不知是否该继续,褚英的眼神却异常地坚定,仿佛在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不愿意胡诌一个故事去欺骗他,尽管皇太极提醒过我,但我的本心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我抬头与他四目相对,鼓足勇气道“在这里,我谁也不是,也可以是任何人。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故事,就算曾经有过,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如果你真的愿意知道我的过去,那么有一天我会完完整整的告诉你,无论你相信与否,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还有些事情没有查清楚,在这之前我只能告诉你我并不属于这里,在这世上,我是孤身一人。” 这些日子里,最强烈的感受,就是孤独。 感觉自己仿佛是已死的人,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没有前路,没有渡船,也没有一盏为我亮着的灯。我所走的每一步,所过的每一日,都好像是个鬼魂般游荡。 虽然不可否认,不幸中的万幸是,我这一路遇到的都是贵人可那种心情仍旧挥之不去,仿佛回到了儿时在孤儿院的时光,我再次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孤儿。 没有了叶君坤,我又是孑然一身了。 “就像没有家的感觉。”褚英感同身受地形容道。 我忍着内心的酸苦点点头。是的,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个能真正理解我的人,没有一个能分享我内心世界的人。 “你想回去吗” “想,又不想。”我答,“因为我不知道怎样回去,也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办” 我低头,只见脚上的绣花布鞋沾了几缕春泥,愣愣道“即使回到那边,一切也都破灭了,是我一直在逃避,总以为还能回去,回到那些美好的日子” 这些回忆仿佛是一块暗疮,一揭开便会牵痛我所有的神经,尤其是关于叶君坤的那部分。因为每每都会伴随着头疼出现,所以我的身体,也理智地选择了过滤掉这部分记忆。 现实是,在这个时空中,我又要孤身一人,承受着漫漫人生的孤独了。 远处忽然传来褚英的沉吟声,“如果,我能给你一个家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良渚玉坠藏冰心】 “我褚英要娶一个女人,哪怕是汉人也好,有数不尽的办法,但是” 褚英向来凌冽的双目间竟带着一丝柔情,稍纵即逝,他将那串陨石玉坠郑重其事地交到我的手中。 “我会给你选择的权利。” 我在手心里细细端详着这串坠子,陨石上下镶着两块精雕的良渚玉,玉质干净,晶莹滋润,深邃精美,可见玉料极佳,雕工娴熟。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古人以玉许作定情信物,褚英将此物交给我,弦外之音还会有它吗 没有料到,这短短几日我竟接连被人格阿哥表白了这是相比之下,褚英的表白更让我感觉危险。 褚英说得不假,以他如今在建州的权势,要娶一个女人简直易如反掌,在这个阶级制度严苛的时代,像我这样毫无出生的女人,根本就如同一件货物。 也许我的孤注一掷,让他对我刮目相看,但不代表他真的会尊重我的选择,也许这个“选择的权利”已经是他极大的让步了。褚英有他的傲气,他的言出必行,这一点让我很是后怕。 我欲盖弥彰地答“我就好端端地待在这别院,有没有名分又有什么分别呢” “你可是介意我已有家室”褚英愣了半响,才问。 “就算我不介意,贝勒爷府上的福晋们会不介意吗我的身份不能曝光,城中盯着贝勒爷的耳目那么多,哪怕是跟了爷,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还不如现在,无须有那些后顾之忧,爷什么时候开心了,便来我这儿坐一坐” 我对褚英的感情,有感激,有依赖,有敬佩也有怜悯或许,我对他是有情的,只是终究无法同爱相提并论。 和叶君坤的过去真的能就此放手吗虽然我的记忆强烈地排斥着那段过去,我的意志力也在渐渐消磨,身体的痛觉提醒着我要忘记,可悲哀的是,每当午夜梦回,我都会泪流满面的醒来,脑海中只留下他残存的模样,再也拼凑不完整了。 可不知为何,此刻他允诺要给我一个坚固的承诺的时候,我脑海中浮现的,却那日在河滩边皇太极一本正经嘱咐我的样子。 “等我长大,成为真正的男人了,我就娶你为妻” “既然你心有所属,那么在找到叶君坤之前,就一定不要给我大哥任何机会” 原来那番置气的话,还有他真诚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在我心里有了这样深的烙印 一个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我赶紧晃了晃脑袋,当断则断,不然只会越来越麻烦。 褚英的眸子暗了暗,我想他亦明白这番话不过是推托之词。 “既然过去已成追忆,就像你劝我的,不如放手呢” “如果我劝贝勒爷放下,贝勒爷会吗” 褚英稍冷,不置可否。 我望了一眼手中的那块陨石,终于打定了主意道“大贝勒,眼下我还无法接受任何人的任何心意我和你一样,也有我所执着和追寻的东西。当然,也许明天我就会放弃,但至少现在我还无法接受你的心意。” “我久居关外,忘了汉人注重德行,是我冒失了” 褚英没有再强人所难,反倒轻松地笑了笑,“你若有一日想好了,就拿着它来找我,没有期限。” 次日,努-尔哈赤在汗宫大肆犒赏得胜回师的士兵们,并在大殿之上对此番主将们论功行赏。代善与褚英因登山而战,直冲入营,大破乌拉兵,而广受赞誉。代善因奋勇克敌,斩杀了敌军统兵贝勒博克多,获封与“古英巴图鲁”之称号。 而对于舒尔哈齐的过责,众将士仍是愤愤不平,以褚英和费英东的指责最为尖厉,句句直指舒尔哈齐贪生怕死,置全军性命于不顾,弃建州荣耀于无地。当然,我想这些唇枪舌剑,想必都是在努-尔哈赤的授意之下的。 努-尔哈赤当然也知道,要一次性撂倒舒尔哈齐绝非易事,毕竟舒尔哈齐是自己的胞弟,和他一起打下的建州江山,这个“三都督”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论势力与威望,他虽不能及己,但也不是区区一战的败绩就能扳倒的。众人在朝堂之上又是一阵僵持,上次当着众军的面已经有过了处罚,努-尔哈赤亦顾及到自己的声望,未再给予舒尔哈齐更多的处罚,只让他安心在家思过,不再带兵。 于是原本好端端的一场犒赏,最后也无疾而终了。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风声鹤唳,连下人们都议论纷纷,堂堂三都督也落得如此之下场,人皆惶恐至极,谁也说不准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 这段日子褚英还是偶尔会来别院小坐,自上次的一番长谈后,我和他已经有了默契,只饮茶作乐,谈笑风生,只字不提其他。 一日,我正独坐在窗前,对着那串玉坠出愣。褚英翩然而至,在我身后道“你便是盯着它,又能瞧出什么来” 我晃晃道“这串坠子的主人贝勒爷还有印象吗” “早年我在辽东总兵府上为质,是府上的一位夫人赠予我的。只是二十年过去了,这些年我亦一直有派人去打探消息,却都寻不到那位夫人的踪迹。” 褚英眉头轻拧,亦陷入了思索中,“其实我也很奇怪,这位夫人虽非正室,但毕竟是赫赫有名的辽东总兵夫人,怎会如雁过无痕,在这辽东一点儿踪迹也没有” “辽东总兵的夫人”我又念了一遍。 万历三十五年的辽东总兵是谁我绞尽脑汁也没有结果,倒不如直接问褚英了当“现在的辽东总兵是谁” 褚英狐疑地望着我“你出生在沈阳卫,竟会不知这位坐镇辽东三十年的宁远伯是何人当今天下,应该无人不知他的名号才对” 天下无人不知我快速地搜索着脑中明朝的历史名人要说明朝最出名的武将,那就是“南平倭寇、北御蒙古”的民族英雄戚继光了。可记忆中,他从未坐镇过辽东啊。 等等这两年叶君坤日夜研究的那个辽宁陨坑,在他的工作笔记上,我分明读到过关于当时的史料记录。好像是一句“南戚北李”,南有戚继光抗倭,北有李成梁守辽 不过李成梁与戚继光,都是生活在嘉靖年间的人。可现在是万历,这时间也对不上啊 我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是李成梁吗” “不错。” 褚英点了点头,这才收敛了几分诧异之色,“李成梁如今虽年过耄耋,已是二任辽东总兵了。万历十九年他虽被言官所劾,罢官十余年后,万历二十九年又复守辽东至今。” 年过耄耋,那都八十多岁了这大明朝真找不出一个人来坐镇辽东吗我记得李氏一家皆是将才啊 “所以你当日为质子,便是在李成梁的府上” “是”褚英脸上一阵阴晴不定,终究点头承认了。 我说是哪位大人物,能将努尔哈赤和其子收作为质,原来是李成梁呐 被辽东总兵抓去当质子,难怪这会是他的禁忌了我识趣地在这个话题上就此打住,“所以那位夫人,如今已不在总兵府上了” 褚英摇头道“二十年前我初到抚顺,她是总兵府上最受宠的夫人后来回到费阿拉后,便听闻她被休了。这位夫人于我有知遇之恩,所以我也一直在找她。可自她离开了总兵府后,我就再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了,就好像她故意躲了起来了一般。” 我叹了一口气,又是死局。找不到这位夫人,那么陨石这条线索也断了 “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哪里那么容易”我叹惋道。 “不过还是谢谢贝勒爷了,对我的事情如此上心我真的很感激” “不过我的情报毕竟有限。” 褚英为我出谋划策道“其实这件事情,或许老八能帮上忙。他在关内有不少的耳目,这些年混迹在马市也结交了不少江湖术士,消息总归比我要灵通得多。而且此事交给他去办,也省得日后我有个万一” 我被一遇惊醒,不解地望着他,“什么万一” 褚英安之若素道“万一我出了事情,这条线索也不会就此断了。” 我栗然从座位上跃起,“贝勒爷在胡说些什么,怎么会有万一” “你听我说完” 褚英拉住我的手腕,安抚我重新坐下,喟叹道“只是方才提到李成梁,令我遥想起了些事情,有感而发罢了。要知道,世事无常我的命,连我自己也打不了保票。” 我隐隐约约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想明白的那般透彻。 “能有你记挂我,我已经知足了。” 褚英用他蕴涵了深情、苦难、磨砺的双目凝望着我,“我不过是建州的一个贝勒而已,这赫图阿拉再大又怎能和紫禁城相比呢我们女真族人再如何骁勇,又怎能征服这天下汉人,满世汉众呢我儿时觉得,这天下大约没有比李成梁还要位高权重的人了在辽东,他能够只手遮天,他能够左右风云,可是又如何呢等我长大了发现,原来朝廷里随便几句坏话,传到明朝皇帝的耳朵里,也能把他拉下台,让他被千夫所指。” 听到这段话,我一时无言以对。 与其说褚英是看得通透,倒不如说,他已经预示到了自己的结局了 “权利是无止境的哪怕是那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子承父业,坐上了辽东总兵的位置,也难逃战死沙场的命运。败在官场,或是葬身战场,结局都是一样的。” 此刻,我再对上他的双目,竟捕捉到了一丝寡淡和哀伤。 “那是他人的命运,你无须对号入座。你是你,你是洪巴图鲁褚英你的结局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虽然褚英所言句句在理,这权术之险恶,战场之残酷,他的体会远比我来得深。我甚至知道,他注定会在这场角逐中落败可我仍旧不愿看见他这样一个桀骜的人,不得不臣服命运的样子。 我害怕看见褚英软弱的那一面,虽然这或许才是最真实的他。 这样以为顶天立地的男儿,终究是难逃悲剧的色彩,每每想到这里我便心生懊恼褚英啊褚英,要是我不知道历史进程该多好 我一时感性过了头,眼眶也发起了酸。 “筝筝,连你的眼神都在可怜我” 我连忙仰头望天,趁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还没掉下来之前,“我是不忍心看见你这样消极” “所以啊,不要让我等得太久,我这条命,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褚英咧嘴冲我笑了起来,带着玩笑的语气道“趁我还活着,你可要好好考虑我之前的话。” “你若是再说这些丧气话,我就再不考虑了” 我是真想要教训他,却偏偏词穷,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要挟他的 褚英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一般,握住我的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过了今天,我也再没有机会了” 一番长谈下来,他似乎也有些倦了,起身道“快到晚膳时间了,我也不扰你清净了。” 我连忙站起来,生怕他这一走,便再找不到机会问他这番话了。 “大贝勒” 我将坠子捏在手心间,踌躇道“如果我答应你,能不能有一个交换条件”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到底是因为脑子一热,还是因为我是真的动了情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想拯救他最起码,我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褚英缓缓退回到我面前,凝神了许久,也无意让我将我所说的“条件”说出来,只是眼神愈发黯然。 我所谓的“条件”,他定是心知肚明的我在心里哀叹,明知这桥段很老,明知我是骗不过他的,可我固执地想要试一试。 因为我若不说,只怕会后悔余生。 我看见了褚英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动摇,最终还是融入了黑色的深潭。 “每个人心里都有所执着的东西,若真是空无一物,无所牵挂,岂不是太过虚空了” 一语落定,屋中便只剩我一人独坐着,和院中几株垂着头的海棠,冷清至极。 自此之后,褚英再没有来过别院。 虽说我久居深院,不问世事,可但凡城中有些大的动静,我还是能及时知晓的。这些消息都是姬兰带给我的,她是皇太极安插在我身边的亲信,平日里除了帮我和皇太极传传口信,也会带一些城中的消息给我。姬兰心思缜密,办事得力,口风又紧,所以也成了我在城中的心腹之人。 可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却没有过上几天。就在我觉得布占泰掀起的风波就要告一段落之时,却又节外生枝地出了另一桩事情。 这天姬兰从外头回来,从嫡福晋那里捎来了一张信条,上面用清丽的汉字写道事关大妃,愿禀八爷。 姬兰不识汉字,而这诺大的赫图阿拉城中,识得汉字的更是寥寥无几,我心下一惊,问道“给这字条的是何人” “是嫡福晋身边的人,只说,将这个交给你们主子,她自然明白。” 我将这信条揣在怀里,脑海里想起了那日在嫡福晋府上,那个我误以为是丫鬟的乌拉格格。 她必是大妃的亲信无疑,然而现在这么一出,倒让我有些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了。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但无论如何,这位乌拉格格知道的事情绝对不少,她既用汉字写信条,证明她知道我是汉人,也知道我与皇太极有暗中联络。 短短八个字,却足以构成一种间接的威胁若这是大妃设的又一个陷阱,那我的处境便是危险之极,这么多的把柄皆握在对方手上,随便一项便可以置我于死地。 我揣度着对方的用意。既然她这样暴露自己的底牌,目的无非两个。 一是威胁,二是走投无路。 一时之间,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唯有按信条所写,让姬兰给皇太极捎话,而我则按兵不动,等待着事态的变化。 自从切身感受过这城中境况的险恶之后,我每走一步都时刻在提防着,生怕走错一步,便是自掘坟墓。 当天晚上,收到口信的皇太极便在他的住处小设茶宴,款待这位有事要禀的乌拉格格。 而自从褚英给我了考虑的时限后,对我的行动限制也宽赦了不少,至少不用整日只禁足于这别院之中了。于是为一探究竟,我也连夜赶到了皇太极的住处,一同会一会这个乌拉格格。 与我的猜想无差,传此信条之人,正是常陪在郭络罗氏身边的那位阿巴亥从姑。 今日近一瞧,她的相貌倒是端庄可人的,年龄也与我相仿,稍作打扮,丝模样也是极出众的。 皇太极一见来人,有几分吃惊道“是你” 她婉婉请安,“见过八阿哥。” “起吧。” 皇太极表情有几分不自在,我打量了一眼,觉察出了有猫腻,于是问“你们认识” 皇太极点头道“她是大妃的堂妹,我们曾经在父王与大妃的婚宴上见过。” 她抬眸望了皇太极一眼,又垂下头去,“难得八爷还记得我。” 这眉来眼去的,又是旧识,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嘛明明是旧情人幽会,何必拉着我这个电灯泡呢 难怪皇太极今天一直有些忸怩,我心中居然有些淡淡的不爽。啧啧情窦初开的少年啊。 皇太极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没有外人,想你涉险来找我,定是有要紧事了。” 她站起来,对我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我叫乌拉那拉塔尔玛。今日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出此下策给格格添麻烦了。” 我对她点头微笑,示意她赶紧切入正题。 塔尔玛就坐后,便略带涩意道“现在要见上八爷你一面可真难,逼得我只有铤而走险。” “这不是见着了吗”皇太极斟了一小盅酒,固执地拉我在他旁边坐下,开门见山道“你既然有话要禀,便直说,近来城中不太平,我们时间不多。” “八爷是聪明人,我的来意打我一踏进这屋内,八爷应该就猜到了。” 看着塔尔玛的笃定和皇太极的心领神会,我觉得自己分外的多余。 皇太极眼神淡然,抿一口酒言道“行军打仗,免不了有死伤,你阿玛博克多乃领战主将,命丧沙场,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八爷说得轻巧,他可成了二贝勒的刀下之鬼,我却毫不知情地还在帮他们磨刀” 塔尔玛说道激动之处,双目通红。 “从布占泰与建州反目那一日起,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皇太极见她情绪激动,只好放缓了语气道“你为大妃做事,是你自己的选择,又怪得了谁呢” 我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倒还听明白了些。 原来这塔尔玛是乌拉主将博克多的女儿,而那日在乌碣岩的交战中,代善擒杀了博克多,成了她的杀父仇人。 塔尔玛对代善咬牙切齿我能理解,可我想不明白的一点是,她为何要说自己还在帮他磨刀 “我也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阿玛死在战场上本怨不得谁,可我没想到,阿巴亥那女人居然这样心狠她早知道的,为了让二爷立功,她连我阿玛也不顾了” 塔尔玛潸然泪下,不由得哽咽道“我是任性淘气,硬要待在建州,我连阿玛的样子都快忘了,没想到好不容易再见一面却是他的尸首” 见她抽噎的模样,我不禁心里一酸,想起了我见到叶君坤的尸体时的情形任是谁,到了那种情形下,也会情绪失控的吧 皇太极有些不知所措,我赶紧瞪他一眼,用眼神示意着还愣着干嘛你的旧情人啊,还不快安慰安慰人家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便是再怎么哭,也不能把你阿玛哭回来” “八爷,这赫图阿拉城里,我再找不到别人帮忙了,唯有你了” 我见此情景亦是动容,从衣襟抽出一条丝绢来,递给塔尔玛,她接过去拭了拭泪,吸着鼻子对我言道“让格格见笑了。” 塔尔玛垂泪的脸上泛了一层红晕,眼中泪光晶莹,让人不免生怜。 待她情绪缓和了一些,皇太极才冷静道“你若想回乌拉,我可以帮你。若是还想留在城中,便得安安心心留下,再不要掺和大妃的事情了,否则,任是神仙也是帮不了你的。” “我想留下”塔尔玛埋着头,声音低糯道“我只是想留下,才会答应帮她做了这么多没良心的事” 我命姬兰准备了些热汤,皇太极舀了一碗,递到她面前。 “这样大哭了一场,肚子一定饿了,你先喝点热汤,余下的事情交给我打理便是。” 塔尔玛点了点头,眼泪又快要溢出般低声道“多谢八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旧识求助醋意生】 塔尔玛哭哭啼啼了半个时辰,喝了热汤后情绪才稍有平复。 一整晚,她都拉着皇太极的衣袖不撒手,用泪汪汪的双眼望着他,就差上演请爷收了奴家的戏码了。 皇太极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主,一见人家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也不问事出经过,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人家。 天色渐晚,这苦情戏我都看得乏了,皇太极这才找了个借口派人送塔尔玛先行回府。 待她走后,皇太极又命人准备了一桌子的糕点,安心坐下来吃了些东西。 他是吃得正香,我却是满肚子的疑问。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感情生活倒还挺丰富呵” 塔尔玛这么没头没脑地一折腾,结果反倒是我不淡定了。我若直截了当地问他和这位乌拉格格是什么关系,就好像我很在乎他似的,我若是不闻不问吧,心里又痒痒的 不管了,我拿胳膊肘推了推他,试探道“我看你们两个关系可不一般,从实招来,该不是你的小情人吧” 没想到他丝毫没有半点迟疑,神态自若地点了点头,“父王曾经赐婚,让她做我的福晋。” 既没辩解,也没掩饰,这下轮到我蒙圈了。 胸口一股闷气挥之不去那你之前还跟我信誓旦旦地表白小伙子你这个作风很不端正呐。 我耐着性子接着问“那你怎么没娶人家” 皇太极一口嚼着沙琪玛,一边蹙着眉想了想,“是啊,当初我是因为什么没娶她的” 他吃一盅酒,一拍脑袋,“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额娘刚过世,我还在守丧。所以没能娶她过门。” “怪不得你那么乐意帮她” 我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绕手摆开了要对他进行思想教育的架势,“你小小年纪,风流债还不少嘛”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皇太极倒也不辩白什么,只道“说起来,她当初留在赫图阿拉多半也是为了我,是我有愧于她何况她人并不坏,你方才也瞧见了,她也是个可怜人。” 他一脸无辜地冲我眨巴着眼睛,我毫不留情地回瞪着他,“所以,你到底跟多少人说过要娶人家过门的话” 皇太极突然将脸贴到我面前来,坏坏地笑着道“怎么,你吃味了” 我的小心思被他一语道破,脸上还真有点挂不住了,我强装镇定道“就算是又能怎样” 他搁下手中的吃食,凝视了我三秒后,突然蹿到我身后,双手往我腰间一捞。我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嚇了一跳,只见他右手朝我腰间一摸,那一串陨石玉坠便悬在了我的眼前。 “那我告诉你,我也吃味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面不改色地坐回到凳子上,埋头又吃了起来。 我说他今天怎么这样一反常态,平白无故地来激我,原来是为了这串玉坠置气呢。 看着他生闷气的模样,我有些忍俊不禁道“我这只是一串玉坠子,可比你那个未过门的福晋好多了”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皇太极的目光有几分幽怨。 “我当然没忘八爷的话我怎么敢忘” 谁让他是爷,我得罪不起,得罪了又该说我脾气坏了。何况我还得让他帮忙找那位总兵府上的夫人呢。 见他闷不吭声,完全不理睬我的话,我又贴上去解释道“这串坠子,不对准确来说是这块石头,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若是真对一个人无情无意,便不会受这点小恩小惠。” 他口气冷淡道,“别告诉我你当真不知道,男子送玉件乃是定情之意” 解释等于心虚,心虚等于承认,等会儿该越描越黑了。我只好摆出认错的态度来,弯腰低头“得,我的八爷啊,是我的错成吗” 心里却在嘀咕,唉,真是个难伺候的主。 不对啊明明是我要对他进行严肃的思想教育的,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被反客为主了呢 其实这么搁近了瞧,皇太极生起气倒还真有几分可爱的,兴许是因为他这会儿喝了点小酒暖身,脸上还有些红晕,英气逼人的俊眉一蹙,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你可还要继续呆在大哥府上” 皇太极冷冷的一句话,将我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咳不然呢” 这赫图阿拉城里除了褚英,我不知道该信谁,至少呆在大贝勒府上还安全些。 我张望了一下这间屋子,突然有个想法,“我瞧你的住处也不小,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我,要不干脆在这里给我腾个地儿住吧” 皇太极闷声答“我这里不安全。这是我额娘原来住的地方,离汗宫只不过隔几条廊子。” 我怨声载道“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府邸啊” 他面色难看,咬着牙道“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赶紧娶妻” 我咽了口口水,他也太能歪曲我的意思了吧 不过按照唯有娶妻才能赐府的规矩来看,女真族中,尤其是像爱新觉罗这一脉需要延续香火的分支,到了皇太极如今这个年龄还没有娶妻的,实属少见了。古人十三四岁大多成婚,到了十七八岁都算是晚婚了。 “那你为什么迟迟不娶妻呢” 我寻思着,原因肯定无外乎两个,心理原因或者是生理原因。 皇太极的情话说得头头是道,人长得也英隽,这露水情缘肯定不少,多半是他心里记挂着哪家的姑娘,就非她不娶呢。 反正肯定不是为了我,我才认识他多久 他扫了我一眼,“你想知道原因” 我点了点头,转念又道“你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这个话题太隐私了,万一是啥生理原因呢 这个念头刚一蹦出来,我立马就有些惭愧。 我这是在瞎操心什么呀他要真有什么隐疾,哪来的顺治、康熙、乾隆啊 皇太极倒是反应敏锐,马上捕捉到了我这个瞬间神情的变化,将脸贴得极近,促狭道“让我猜猜,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直了直身子,一本正经道“没什么。” “肯定有什么。”他狡黠道“猜对了,我可要讨赏的。” “不许猜” 被他这么一追问,我反倒有些窘迫。 看他那得逞的表情,定然是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了。我真是大意,忘记眼前的这个皇太极,是个懂得随时察言观色,狡猾不已的角色。要洞察出我心里这些小九九,简直轻而易举。 为了不给他把话题给带歪的机会,我连忙正色道“你不是要告诉我原因吗” 好在他没有继续戏弄我的打算,眸子暗了暗,道“我在等一个人。” 短短一句话,说完后,他竟意外地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表情。 “让我猜猜看,是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呢还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呢” “都不是。” 皇太极低声道“我欠她一个道歉。” 我从来没见过皇太极这样黯然失色的神情,只听他双目失焦,缓缓道“起初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很无助,我想帮她,想照顾她后来慢慢的,很多感觉就不同了。” 他字里行间的苦涩,令我有些心疼,“那你为什么没能和她在一起” “我可以借她一个歇息的肩膀,却不能将抱她在怀里只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才有资格保护她。” 皇太极冲我笑了笑,“不过我相信,终会有那么一天的。” 倒不是多么让人唏嘘的爱情故事,甚至纯朴得有些单调,可即便如此,我却仍旧十分触动。或许这是这样简单又质朴的爱情,才更让我感同身受吧 约莫是被他的真挚所感染,我的眼眶都有些发涩,“我以为在这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大过天的没想到你的爱情观倒还挺超前的。” “也许我是个异类吧。” 皇太极慨然道“是因为我表姐” “表姐那位女真第一美女” 皇太极点了点头。 我不由得感叹,看来这位叶赫那拉氏的故事,还真不少。好像来到赫图阿拉之后,每一件事情,大事小事,爱恨情仇,都与她有关。 “你知道的,女真各部间的婚事,不过是维系部落间和平的工具罢了。不是为了谄媚,就是为了拉拢,说白了都是为了巩固自己在部落中的地位好像婚嫁成了一桩买卖。而我表姐不一样,她说过,她相信姻缘,她不想做男人们的政治交易品,所以才至今未嫁。” 皇太极独白道“人生在世,免不了要妥协,但我想珍惜姻缘。” 对他们而言,想要有一段平凡的爱情,大约是不可能的吧即便是有,婚姻的初衷也不尽是单纯的。 “若她真如传闻中那么美,肯定不愁找不到意中人的。你也不必太过介怀了” “有机会一定让你见见她,你会觉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不过如此。”皇太极眸子亮亮的,“我额娘还在时,表姐她每年都会来建州省亲,额娘过世了之后她也有好些年不曾来过了。” “真的有那么漂亮” 我隐约觉得有些夸张,不过既然都号称是“女真第一美女”了,能把各部的首领迷得神魂颠倒,那肯定不是凡人的姿色。 我难以抑制心中绵延不绝的好奇,“所以连汗王也爱慕她吗” 皇太极倒未回避这个问题,而是坦然道“喜欢她的人喜欢到她痴迷,恨她的人也恨她入骨,族人们对她,是两个极端。” 女真族间的通婚很多都是近亲结婚,并不符合现代的伦理认知。 就好比努尔哈赤本已娶了皇太极的额娘,那么这个叶赫那拉氏就算是他的小姨子了,努尔哈赤也完全可以再娶他的小姨子。不仅是姐妹可以共侍一夫,甚至还有兄终弟及,父终子及的传统。丈夫死了,就改嫁给丈夫的儿子,这样的事情在女真人的婚姻制度里,再正常不过了。 我又问“那你呢” “我” 他一扬眉,思酌半会儿,说道“两者都不算吧。我和她亲近,因为我能理解她,了解她的同时我也可怜她。” 我有些难以理解,“一个女人,被那么多男人追求着,甚至有人为了她不惜牺牲自己的部族,陪上性命去搏。被那么多人爱着可怜吗” “你错了,他们爱的不是她的人,她的心,而是她的名气。” 皇太极惆怅道“表姐出生时,曾有萨满巫师预言了可兴天下,可亡天下这八字箴言。所以,她自幼就美名远扬。女真人都这样传说,叶赫有个非比寻常的女人,她是西王母的后人,可兴天下,亦可亡天下,唯有盖世神功之人,才配娶到她。” 皇太极说着又仰头喝了一杯下肚,“而其实,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只因那八字箴言,才背上莫无须有的红颜祸水骂名。” 红颜祸水商有妲己魅惑纣王,周有褒姒烽火戏诸侯,晋有贾后惹八王之乱,唐有杨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红颜祸水”这个罪名,当真不轻。 “她是被给叶赫毁了的,怪不了父王,怪不了布占泰,怪不了旁的人,只怪叶赫” 我不免有几分感慨,“自古英雄爱美人,他们追逐着这份战利品,何过之有可偏偏历史喜欢把祸国的罪名,强加在女人身上” 皇太极拎起那串镶着良渚玉的坠子,打量了许久,才撂在我面前道“就好比这玉,人言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有人不惜掷千金买一块好玉,并非因为他痴迷玉,懂得这玉的剔透玲珑,买得也不过是一个名声罢了。真正懂玉的君子,是不会拿金银来亵渎它的。” 我被他一语点醒。 “总之,我眼睁睁看着叶赫毁了她,看着阿玛利用了她一次又一次,却从没帮她,我也不是那个真正的君子” 看着皇太极目中的落寞,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宽慰他。 “可你理解她,同情她,甚至在为她着想,已然是君子的做派了。” “我身上,毕竟也流着一半叶赫的血啊所以,我做不了那个君子。” 皇太极略带哀伤的目光中透着股坚毅,“不过,总有一天,我会为了我额娘和表姐,将这一切都向叶赫讨回来的。” 他的目光凝结在烛光上,双手已捏成了拳头。 我有些迷离不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不是什么解语花,也不能为他排忧解难,不过是个贪心地想听故事的人。 “你到二哥那里去问东问西,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皇太极深邃的眸子停驻在我脸上,“只要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的” 更深依旧,夜露渐浓。 “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一瞬间,我的三魂七魄佛似怔住,时光就这样凝聚在了这一刻。 他俯在我耳边,热气呼在我脸颊上,温柔低语着“而且,我绝不会再放你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突燃大火明真心】 “嗳,我说你少喝些。” 见皇太极一杯连着一杯地饮着,我开口劝道。 他却笑道“骑马打猎,喝酒唱歌,本就是我们女真人看家的本领,这你可管不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酒当饭,豪饮牛饮吧我是看不下去了,伸手就将他手中的酒杯夺了下来。皇太极正欲仰头饮下,见手中一空,起身又来夺我手中高举的酒杯。 说时迟,那时快。他刚离座,一支箭“嗖”地飞来,正中皇太极背椅的背靠中心。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我骤然后退几步,后背一下子撞在梁柱上,手上一抖,酒杯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皇太极反应极快,一个箭步过来,将我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拔剑。 剑影一闪,便将烛芯挑灭,屋内的烛灯一下子熄灭了。黑暗中,我只能听见皇太极急促的喘息声。 周遭一切都陷入了寂静,唯有插在椅背上的那支白羽箭,在清冷的月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被皇太极按在怀中,整个身子被他挡住,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映出他半张侧脸,剑眉,薄唇,线条刚柔分明月光下,他的手臂上有一道暗红的口子。 “你”我长大了嘴巴,他受伤了 “嘘”皇太极的双指搁在我的唇上,示意我不要出声。他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手中的剑锋透着寒光,眼神阴鸷。 我不敢呼吸,方才那一箭,显然是冲着皇太极而来的若不是我去夺他的酒杯,只怕皇太极此时已经中箭了 这份寂静整整持续了近半柱香的时间。敌暗我明,静观其变是最好的法子,好在皇太极第一时间灭了烛火,屋外的人一时也摸不清我们的位置。 他将我紧紧篐在怀中,让我动弹不得。他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脸上却不露一点端倪,但想必是在强忍着疼痛,我看在眼里格外心疼。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我神经紧绷着。 “八爷” 是姬兰的声音,我松了口气,欲回话答应,又被皇太极制止住。 他将剑收回剑鞘中,应道“我还有事要和你们主子谈。” 姬兰低声回“快到闭门的时辰了。” “我知道,你先在门口侯着吧。” “是。” 皇太极仍是手不离剑,走到梁边,将灯重新点上,我着急地凑过去瞧看他胳膊上的伤势。 伤口不算深,但也是皮开肉绽了,我仔细地察看着,那箭伤处好似感染了一般,口子周围处有些溃烂。 皇太极将箭从椅背上拔出,轻拭箭镞,放在鼻前嗅了嗅,说道“箭上涂了草乌。” “这这可是在汗宫里啊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了,我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皇太极却还在仔细地打量着这羽箭,他双手平端起箭来,目光落在箭羽上,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白色的箭羽上,竟有一抹红。 “羽上染红,不祥之兆。”他用手绢抹去箭上的毒,沉声说着,“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难道这箭并不想置你于死地” 皇太极摇头,若有所思道“带红的箭羽,若在战场上,便是威胁退兵之意。出现在这里” “是警告是在警告我们不要插手此事”我立马反应了过来。 他将箭横置于手中,左手握住箭镞,右手用力一拧,那箭镞便脱落了下来。 这箭居然是空心的箭管中滑出一卷宣纸来。我看得呆了,原来这箭中藏信并非武侠剧中捏造出来的桥段。 皇太极将纸展开,我凑上前去看,上面写着各种药材的名称,若我没有猜错,这应是解箭。 皇太极略读了一遍上头的药材,确定道“这是乌头毒的解药不错。” 他将纸翻过来,只见后头用着端正的汉字写着“八爷自重”四字。 “哼,真是别有用心,当年华佗为关云长刮骨疗毒,疗得正是这一味乌头毒。”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我推测着,敢在这汗宫之中,公然行刺,却没有惊动外头的侍卫,想必不是泛泛之辈。 会用汉文给皇太极发出警告,肯定知晓他从小便学汉文,所以应是内城中人所为;而对于皇太极的行踪了如指掌,说明是潜伏在皇太极身边的人我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连起来,可是,会是谁呢我陷入了苦想。 皇太极单手撑着桌子坐下来,小心翼翼将外衣褪去,那伤口处的溃烂渐渐扩散开来。我拿起药单,紧张道“我这就让姬兰去抓药” “慢着”皇太极面色铁青地喊住我,谨慎道“重新抄一遍再送过去。” 我在书桌前坐下来,桌上的四方砚中有磨好的墨。我挥笔利落地抄着药单,却仍对刚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问道“行刺的人,会是谁” “不可说,”皇太极草草地清理了下伤口,又补了一句,“说不得” 他的回答倒更让我有所疑虑,难道此事牵扯甚远,远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这幕后指使者,是个连皇太极都得罪不起的人 我抄好了一份药单,将原单还给皇太极,仍旧惊魂未定道“看来这汗宫也不安全晚上你一定要小心,多派几个侍卫守着。”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会再冒险偷袭第二次。” 他这样说也有道理,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这又不是现代,医疗技术这么落后,要是伤到了要害可真是救不回来了 我想到方才姬兰的提醒,于是说道“我得赶在闭门前回去,不要落人把柄才对。你自己多加小心。” “倒是你,”皇太极面色忧虑,“回去的路上要多加小心。” 他话音刚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大变,一拍脑袋喊道“糟糕” 只见他连忙拿起外衣,起身欲离去,连手臂的伤也顾不得包扎。 我追着问道“怎么了” “塔尔玛”他顾不上和我解释,快步就冲出了屋子。 候在屋外姬兰着实被吓了一跳,我虽不明就里,但瞧一向稳坐如山的皇太极这样仪态全失,明显是情况危急,否则他不会如此一反常态。 我也连忙在后面追着,出门时将药单递给姬兰,顾不上多言,“按这个去配药” 看似静谧的赫图阿拉城,在那黑云的压盖之下,是此起彼伏的暗涌。 皇太极一路朝大贝勒府上狂奔,城中巡夜的侍卫见状,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连忙跟在皇太极后头跑。 我步子跑得不快,只能勉强吃力地跟着,眼看就要到大贝勒府了,只见一个丫鬟惶恐地冲出大门来,喊道“不好了,府上失火了” 皇太极步子一滞,口中仿若骂了一句“该死。” 见他冲进了大贝勒府,我连忙敦促赶来的卫兵“着火了快去喊人来救火快” 大贝勒府上一下子乱作一团,我一进府,便瞧见奴才们都提着水桶朝西屋方向跑,闻讯从东屋赶来的褚英见状,顺手捉住一个家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贝勒,可不好了嫡福晋的西屋失火了” 西屋是嫡福晋的寝屋,若我没有猜错,塔尔玛如今就住在西屋 果然这是冲着塔尔玛来的 褚英眉头一拧,面色冷峻。在家奴的带领下朝西屋的方向赶去,我也匆匆跟了上去,四处搜寻着皇太极和塔尔玛的身影。 距西屋越来越近,我感受到了大火的热度。那火光将城里的夜空都映亮了,伴着浓烟滚滚,一股刺鼻的焦味扑鼻而来。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前来救火的人亦乱作一团,大贝勒府上充斥着喊叫声。 褚英捂着口鼻,一脚跨进西屋的府门,朝正在救火的卫兵们吼道“快救人救人要紧” 我紧随其后,睁大了眼睛搜寻着他们的身影,可奈何浓烟呛人,我的眼睛都生生被熏出了泪来。正朦胧间,却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没入火海之中。没错,是皇太极 我不知为何,一瞬间竟是理智全无,脑子一热,追着他就要去。 我只知道,我不能看着他送命 我顾不得那么多,跟着一头扎进烟雾里,温度越来越高,四下都是烟,根本看不见什么人影。我被这呛人的浓烟逼得进退两难,前头是滚着熊熊大火的浓烟,我一急,欲要再往里寻,横空而来一只手,将我死死拽住。 我剧烈的咳嗽着,眼泪鼻涕呛了一脸,什么也看不清。那双手力气很大,硬生生地将我拖离了火海。 由于刚才鲁莽地冲进去,未做任何防护措施,我自然是吸了不少烟尘。新鲜的空气仿若将我这脱水的鱼解救回来,大口的喘息着。 离开火海的我,眼前一片模糊,大脑缺氧令得我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我抓着身旁人的衣袖,歇斯底里喊着“皇太极” 那人却毫无动静,只牢牢的搀着我。待我终于缓过来,挣扎着抬头看去,竟然是面色森冷的褚英 火势越蔓越大,我无暇及他,脑海中残留着皇太极冲进火海的背影,抓住褚英的手臂道“他还在里面,快去救他” 褚英如同木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酷。我意识到了什么,眼泪一下子翻涌而出,央求着“他不能死我求你,进去救他出来” 我脚一软,跪倒在他面前,哭着拉扯着他的衣服,心中如撕裂般疼 “褚英我求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水落石出恩情绝】 我哭得声嘶力竭,何其狼狈。 明知道皇太极不会死,可是偏偏心里的堆积着害怕、担忧、惶恐还有绝望,害怕真的会失去他。面对这场大火,这些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情绪,犹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这大约是我有生以来,哭得最残的一次了。 不知过了多久,褚英将我扶了起来,没有言语,只示意我看身后。 我泪眼朦胧地望去,两棵海棠树一半被烟雾笼罩在其中,树下分明地屹立着一对人。 毫发无损的塔尔玛正在啜泣着,而抱着她的那人正是皇太极。 他一只胳膊还在流着血,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动作异常温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像在安慰她,背后的海棠树应景地垂着头,多令人动容的一幕啊。 见到他安然无恙,我便彻底放下心来了,别过头去,不想再看,伸手抹掉脸上狼狈交错的泪痕。这一刻,看见他们相拥的身影,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刺痛,仿佛被无数细细密密的针在扎着。 也只是这一瞬间的心痛,我就已经可以确认自己对于皇太极的感情,早就超过了我的想象 救火的人越来越多,火势渐渐小了下去,这样的局面,我实在不愿再呆下去,唯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今天晚上你不在这里,失火的事情你什么也不知道。” 身后传来褚英冷静的声音,夹杂在顺风而来的烟尘之中。 我当做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往前走。他冲上来死死抓着我的手腕,我努力想要挣脱,却是越挣越紧,看他的样子,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我筋疲力尽,无力再反抗下去,麻木地站在他面前。 “到底是谁,要这样做” “听我的话,回去” “你一定知道什么” 眼前发生的一幕幕令我难以置信,我唯有将希望寄托在了褚英身上。我握着他的双臂,请求道“告诉我” 他双手握拳,咬着唇,却只字未吐。 “你不告诉我好我自己去查。” 我步履蹒跚地转身,“先前塔尔玛来找八爷,说她阿玛成了二贝勒的刀下鬼,自己却是那个帮他磨刀的” “火是我放的”未待我说完,褚英已厉声打断我。 我震惊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若你非要知道真相,我便告诉你好了”他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火是我放的。” 我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从始至终,褚英对于这场火的发生,都有些超乎寻常的冷静,仿佛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一般如果,纵火的目的只是为了除掉塔尔玛灭口,分明有很多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为什么偏偏要大张旗鼓地放一把火呢 不对,这分明是想把祸水东引 我冷笑一声,“呵,原来如此” 如果这此之前,我还完完全全地被蒙在鼓里,那么现在,我心里的疑惑已经全部解开了。褚英啊你当真以为你能骗得过我吗 “原来如此,原来是他。” 褚英身子一僵,似被我说中一般,瞳仁骤然收缩。 “能让大妃不惜涉险放冷箭来警告八爷的,又能让你不惜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府邸来杀人灭口,转移视线的人” 见他神情越发难看,我反倒笑了笑,“若我再猜不到,那真真是折煞了大贝勒的一番苦心了。” 他锋利的目光缓和了一些,打算转硬为软,“算我求你,这不是你该牵扯进来的事情。” “我是谁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不必求我,还是想想怎么堵悠悠众口吧” “只要你不说,便没有人会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漠然地盯着他,“你这样做你的好弟弟,可会感激你” 褚英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住口” 他怒目瞪着我,那满是怒意的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恳求。 “怎样我猜得可还准” 从大妃假借通敌信欲嫁祸褚英时,我就开始猜测她的目的。从家宴上的献舞,到后来塔尔玛、放冷箭、纵火,让我不由自主的将一切都联系到了一块来。 得出的答案,统统指向了一个人代善。 “那又如何你今天没瞧见大妃的眼神吗老二分明已经是大妃的入幕之宾了。” 这就是为何连皇太极也避讳禁忌,对我绝口不提此事的原因了因为代善和大妃有私情这名义上的母后与儿子有了私情,此事不仅关系到了爱新觉罗家的声誉,更关系到了努尔哈赤的威望。 努尔哈赤众多的儿子里头,唯一能与褚英竞争的只有代善,大妃的亲生儿子十二阿哥阿济格今年也不过两岁,根本无法与这些贝勒们相争。所以代善才是她想要扶持的对象。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乌碣岩一战,大妃处心积虑地想要扳倒褚英。她是在为代善清除绊脚石,是想扶持代善继承哈赤的汗位啊 面对我的质问,褚英哑口无言,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寒声道“这里面可还住着你的妻子啊,你就没有想过,万一这一把火”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火是我放的。”他的声音多了一丝紧迫感。 “你能帮得了他一次,可下次呢就算我不说,二爷与大妃私通的事情也迟早是会曝光的那时” “知道了这件事情,只会让你惹祸上身”他眉心紧成一团,“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呵,是啊面对强权,我又能怎么做呢除了沉默,除了忍受,除了漠视 “没错,一旦我站出来我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下一个众矢之的。我当然知道”我有些讽刺地笑了笑,“只是我没想到,连堂堂大贝勒,也会与他们苟合”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呢我该做个圣人,还是君子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弟弟被拉下马,像叔父那样” 褚英仰头冷叹,“我若是不灭口,老八明天就会带着她上父王那里告状你说,我该如何选” 我的步伐缓缓后退着我看不懂这城中的明争暗斗,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争斗,也想不出那个汗位到底有什么令人垂涎的 成为君王的代价注定是如此惨烈,令他们一个个如此的不计代价心怀仇恨的褚英,深藏不露的代善,深谋远虑的皇太极,诡计多端的大妃,一朝没落的舒尔哈齐,还有那个高高在上,却心思难测的努尔哈赤这宫闱中的斗争,让我不寒而栗。 我顿时醒悟,“所以你才挑了今天。你明明知道我是去见八爷了,所以才挑在这个时候因为这样一来,即便不能杀塔尔玛灭口,目睹了一切的我也可以成为你要挟皇太极的筹码。” 褚英愣在了那里,一言不发。 “呵,亏我还对你心存感激,亏我还拿你当做知己” 我在震怒之下,语无伦次了起来,“亏我还担心你的生死,傻傻地跟到了斐优城去” 亏我还曾天真地相信,眼前这个人对我真心一片,原来他迟迟没有赶我走,不过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拿我来要挟皇太极的吧 “从一开始,你对我好,就是别有目的,对不对” 失望和被欺骗的愤怒一时涌上心头,我摇着头,一步步地后退着,“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或许,当初根本是他默许嫡福晋来找我,有意要把我卷入这场斗争里来的。我不敢想,再想下去,过去所有发生在我和褚英间的一切,都会被推翻了 褚英任由我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却丝毫不做解释,目光清冷如月。 一气之下,我将腰间那串陨石玉坠扯下,直直地摔向他,吼道“从头到尾,你到底对我说了有几句真话” 我扭头就走,不料他却拽住了我。 “起码那日在海棠树下,我对你所言,句句肺腑。” 我背对着他,无法知晓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只是僵硬着背,死死地咬着下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也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气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加在我手腕上的力道渐渐地松了去,最后,终于是彻底松了手。 我没有再停留,趁自己还没不争气的又掉眼泪之前,大步逃走了。 我没有方向地跑着我第一次觉得赫图阿拉城这么大,这么空旷,我埋头一直跑、一直跑,像个无家可归的逃兵,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此刻的我,迫切地需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平复内心汹涌的情绪,然后自己可悲地舔一舔伤口。 我问自己现在,我还能依靠谁在这冷冰冰的赫图阿拉城里 原来被欺骗和背叛的感觉是这样的那些我之前所坚信的东西,一瞬间消失殆尽,我开始怀疑一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我终于跑累了,慢下了步子来,六神无主地走着。前方依稀有些灯火,我横冲直撞,也不知道是跑到了谁的府院上来了。 我抬头朝那牌匾看去,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居然又回到了皇太极的住处这是不是冥冥中的暗示 是啊,褚英那里回不去了,除了他,我真的是无枝可依了。 我失神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迈开步子进去,没走到两步,便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我愣神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俊朗如斯,风华少年。 差一点,就喊出来了,那个压抑在我内心许久的一个名字 皇太极紧张地看着我,“你没事吧” 那声音温柔如水,在这样静谧的夜色之下,让人觉得分外舒适。 我有些恍惚地看着他的脸,初见时不觉得,但日子久了,或许是他的眉眼逐渐张开了,愈加锋利起来。神态里竟都是叶君坤的影子 我绝望地想着,真的是他吗可他完完全全不记得我了啊,如果他还记得我,他一定不会这样和我说话,不会让我受这么多委屈我面前的人,叫做皇太极啊 想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将今天还没流尽的眼泪都倾泻了出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净是姑娘抱着我哭” 他在我耳边低声嘟囔了一句,却不忘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我哭得愈发厉害了,一边用手捶打着他的肩膀,没有原因,纯粹像是一种宣泄和释放。 “嘘,你轻点,让别人听见了,又不知该怎么议论我了” 我完全不理会他的话,发了狠一样,哭得撕心裂肺,感觉肺都要呕出来一般。 他拿我没辙了,一鼓作气将像我抗麻袋一样扛了起来,“你再哭下去,可快把汗宫的卫兵都招来了。” 我捶着他的后背,埋怨道“你都知道你也瞒着我你也骗我” “嘘,小声点。” “你你也不是君子” “好好好,我是小人。” “你”我被他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彻底给打败了,气得牙齿打抖,偏偏反驳不了一句话。 “我任你打任你骂,你可千万别哭了。”他将我扛到他屋里,笑眯眯地说“再哭,可就成丑女了” 我瞪他一眼,想我现在的样子,肿着一双眼睛,应是狼狈至极的模样,无一遗落地落入他的眼中。我伸出袖子擦了擦脸,又吸了吸鼻子道“丑你还盯着我看” 皇太极却捋了捋我的头发,轻柔道“我喜欢看你,现在这样也喜欢。很真实我喜欢看你不掩饰喜怒哀乐的样子。” 我才大哭了一场,堵着鼻子,闷声道“你就知道说好话” 他一耸肩,毫不避讳地承认道“谁让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怎么讨好你。” 我嘴上偷笑了一下,怕被他看见,又连忙顶回去,“油嘴滑舌。” 他凑近来,一脸孩童般的调皮,“你不喜欢我讨好你吗你看,都破涕为笑了。” 我推开他,收起笑容来,没好气地回“你你无赖” “你怎么说我都成。” 他耐着性子,用手帕给我擦着鼻涕眼泪,“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回我大哥那里了。” 我还在一下一下地耸着气,一阵哭闹下来,身上出了不少汗,里面的内衫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皇太极很快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我叫人给你准备汤水,你去洗个澡。” 事情变得一团糟,这次的暗袭和纵火事件都闹出了不小动静,明天赫图阿拉城肯定会有大动作。我想起他先前胳膊受伤的事情,那草乌的毒若不赶紧解了,只怕会伤及肾脏,连忙问道“你的箭伤” 皇太极拍了拍手臂,“放心,已经上过药了。” 我点点头,想到再回不了别院了,于是闷闷地问他“那以后我该怎么办” 他很快打断了我,宽慰道“今晚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担心。以后的事情交给我来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百般由命不由人】 我将身体没入温热的水中,放空身心,享受着暴风雨前片刻的宁静。 明天,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吧 我和褚英翻了脸,回大贝勒府是不可能了。 知道了褚英的目的之后,那别院于我而言,就像是个被监视着的“金丝笼”,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嫡福晋虽与我有几分交情,但她毕竟是与褚英统一战线的人,肯定一切都听他的授意。而代善此人,则是最让我猜不透的。乌碣岩那一战,我多少对他有几分了解。我一直以为他只信奉明哲保身之道,但事实上,他真的和他所展现表里如一吗在认清了褚英的算计之后,我开始怀疑一切我所认为的事情 但就如今发生的这一切,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代善参与其中。他和大妃私通是不争的事实,但他是否真的已经和大妃站在同一利益阵营中了呢若真是如此,他又何必对褚英出手相救 眼下这种各方势力混战时候,最怕的就是站错了立场,我深知这一点。既然我已决心脱离褚英了,那么如今我唯一能信任和倚仗的,便只有皇太极了 不得不承认,他才智过人,论谋略和胆识都不逊于代善和褚英。可问题是他现在的权势实在有限。现在赫图阿拉城中风头最盛的,当属褚英无疑,还真找不到第二个能与之相抗衡的。 褚英想到他,我心里更是一阵胸闷气短。 如他所愿,他现在的地位仅次于努尔哈赤,在五大臣之上,且战功绩绩。从上次乌碣岩一战来看,他在建州军民中还是颇具威信的。 之前朝中还有舒尔哈齐能与之势均力敌。现下舒尔哈齐落马,努尔哈赤铁了心要废掉这位早年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弟,这事已是板上定钉,再掀不了什么风浪了。 再观皇太极,形单影只,在努尔哈赤的儿子中他才排第八,前头还有七个都健在的哥哥呢,虽说他生母的地位也不低,可叶赫那拉氏偏偏走得早,不像五爷莽古尔泰,因着他生母富察氏是努尔哈赤的大福晋,如今仍是稳坐后宫,这地位是连大妃也是及不上的,让五爷在人前也得势不少。皇太极又不同于褚英和代善,年长且已有不少建树,在将领中威望不减,又跟着努尔哈赤一块儿征战多年。 皇太极年龄不过刚刚十六,虽说是得努尔哈赤的喜爱,管着城内城外大大小小账目,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管账是个易得罪人的苦差事,摊上这活倒不见得多得器重。要能在权利斗争中夺魁,最后拼的还是战功。 依城中现在的局面来看,皇太极根本没法和正得宠的大妃抗衡,甚至也不及富察氏所出的五阿哥莽古尔泰,更不要说当下正得宠的褚英和代善了。 所以,就目前的形式来说,这场角逐中,皇太极是丝毫不占优势的。 眼前的迷雾越积越厚,看来这场权利的斗争已经正式打响了。 历来围绕着最高权力的明争暗斗总是最为激烈残酷的,纵观两千年的历史,各种屡见不鲜的宫廷纷争入我的脑海从来这种争夺都伴随着流血和没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有些庆幸,我知道结局是怎么一番模样。皇太极,他会是那个最后的胜出者,未来大清的开国皇帝 不得不承认,我很自私,我只担心自己在意的人的安危,却不管别人的死活也许这种争斗,本就没有谁对谁错。正如代善曾说过的一样,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并非只有黑白对错的。坏人也可能是好人,好人也可能是坏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立场。褚英火烧自己的府苑,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塔尔玛倒戈是为了报父仇,布占泰屡次设计是为了他心爱的女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一个非做不可的理由。 而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这一系列的事情,就如同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牵扯着最后一丝疲倦,我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时也早已过了平日里起床的时辰,我揉了揉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知怎地,竟有些宿醉般地头疼。 我起身下床,姬兰听见了动静连忙赶来扶我,“格格醒了。” 我点了头,瞧了瞧这间屋子,问“这是在八爷的住处” 姬兰帮我打好了热水来,开始边服侍我洗漱,答“这是文馆,爷说府上不干净,让格格先住在这里。” “不干净”的意思,难不成是被人监视了 “昨个是什么情形”我脑袋沉沉的,丝毫不记得后来是怎么睡着的了。 “昨晚格格沐浴时睡着了,八爷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帮格格挪到这屋来的。” 既然将我挪到文馆,想必是有他的用意的。只是不知为何,这大早上一起来,我便有些心跳极速,眼皮直跳像是个不详的征兆。 我问“八爷人呢” “爷被汗王叫去问话去了。昨晚大贝勒失火,在场的人都被叫去大殿审话了。” 在场的人当时我也在场,可我却没有在审讯之列,难道 我心中的担忧更甚,昨晚我就已做好打算,无论今天发生什么,都不再逃避,不再畏缩。皇太极孤身一人,如何能在朝堂之上对付褚英和代善他们万一他们矢口否认,将罪责嫁祸给他 我一急,催促姬兰道“帮我梳最快的头,我要去汗宫大殿” “格格,爷嘱咐了,你哪儿都不能去” “再不去,只怕就迟了你想看着八爷出事吗” 就算是曝光我的身份也罢,至少我还能作证啊。 姬兰一听,马上有了决断,给我梳了个最简单的发簪,什么首饰也没用上。 从文馆出去,我便直奔大殿。姬兰向来是贴身跟着我的,一路上她比我要冷静,提醒道“这样鲁莽进去,手头又无铁证,就是去了又如何呢” 我踟蹰不前。对,姬兰说得不错,也许这样鲁莽,反而会破坏了皇太极原有的计划,对局势更是不利。 我再一次陷入了迷局之中,原以为自己一旦做出了选择,便不会再为难,不会再犹豫可是事到临头,我怎么又该死的心生畏缩呢 心中正辗转,之间几名护卫正押着一个丫鬟朝大殿方向走去,我努力想看清那是谁,只听姬兰骤得惊呼一声“殊兰” 居然是殊兰昨天在火场之上,我根本没有见到过她,为什么她会被叫到大殿去 心中的不安更深一层,我连忙跟上前头的卫兵,去一看究竟。 汗宫正殿之外把守森严,气氛肃静,我一走到殿门前,便有卫兵毫不客气地拦住我们。 “汗王正在议事,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我们是文馆巴克什派来做实录的。”姬兰解释道。 “有汗王手谕吗” 姬兰灵活地说道“这赫图阿拉城能有几个巴克什,你若不信,便进去问,大学士可也在里头,若要误了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那卫兵一听,本还有些疑虑,但转念想到若真的误了汗王办事,这后果他也担待不起,便将信将疑地放了我们进去。 我低声对姬兰说了声“多谢。” “格格不必谢我,八爷不让我这样做我只为了我妹妹,她是我在城中唯一的亲人。”她神色平静,就如我刚见到她时那种处事不惊的平静。 她对汗宫是极熟悉的,带我沿着一条亢道往正殿去。我提着步子,努尔哈赤洪亮如钟的声音渐渐近了,回响在空旷的殿内。 拐角处有一根柱子,正好可以藏人,我和姬兰就躲在这梁柱后边,凝神注意着大殿内的动静。这根柱子位在在大殿的西南方向,可以清楚地瞧见殿上的情况。 努尔哈赤高居上殿,殿前站着褚英和皇太极,皇太极站在靠左的一侧,从我的方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身,昨晚受伤的手臂已经用纱布包扎了起来,他半躬身低着头,分辨不出他此时的情绪。而后头几乎跪着大半个大贝勒府的家奴,男女老少,应都是昨晚失火时在场的人。 殊兰正跪在最前面,殿侧位列着几个文官学士,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只听努尔哈赤发话“是何人指使你纵火的” 殊兰声音怯怯地答“回汗王,奴才未受任何人指使。” “纵火原因” “因为对乌拉那拉氏心生妒忌” 努尔哈赤一抬眉,“哦因何事而妒” “因”殊兰的声音抖了一下,望了望身后,定声道“因爱慕八爷。” 殿上之人一片哗然,皇太极微微有些错愕,强装镇定,看来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回答。 努尔哈赤颇有意味地打量了一下皇太极,话锋一转“老八,你臂上之伤从何而来” “回父王,儿臣昨夜在大贝勒府救火时,被烈火烫伤所致。” “你怎么会在大贝勒府” 皇太极静默片刻,缓缓开口“儿臣去探望乌拉那拉氏。” 努尔哈赤忽然朗声笑了起来,“老八啊老八,前日给你指婚事,你是左右不允,原来有了意中人了,为何不早和父王明说” 努尔哈赤将重心转移到了皇太极的身上来,当着众人的面,突然感叹道“你额娘孟古去的早,将你交托给我,临去前还嘱咐我,要好生抚育你长大成人。可惜她不能瞧见你娶妻成家了唉” 听到努尔哈赤突然提起了他额娘,皇太极身子一颤,沉声答“怪儿臣不孝。” 努尔哈赤的收起了声音中的一丝憔悴与疲倦,坐直身子说道“既然今日提到此事,便将那乌拉那拉氏带来给阿玛瞧瞧吧。” 皇太极眉头轻皱,可这当着努尔哈赤的面,却也不好抵触,唯有欠身走到那一群跪在地上的人中,牵起塔尔玛的手。塔尔玛有些胆怯地低着头,皇太极却握紧她的手,将她带到了努尔哈赤面前。 努尔哈赤让她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她数秒,倒还真有父亲审视未来儿媳的模样。他盯了半晌,才恍然道“我还说是哪位乌拉那拉氏,今儿个一见倒是记得了。” 塔尔玛不敢逾矩,请安道“塔尔玛见过汗王。” “若本汗没记错,你阿玛应是”努尔哈赤皱眉想了片刻,褚英在旁提醒道,“乌拉大将博克多贝勒。” “回汗王,正是。” 努尔哈赤眉头微拧,“你阿玛他” 塔尔玛深吸一口气,道“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塔尔玛明白。”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嗯,不错,知事明理,看来老八没有选错人。我建州与乌拉也已契约停战,若此番联姻能使吾部与乌拉部重修旧好,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我的手不由得攥紧,看着皇太极和塔尔玛并肩站在殿中,倒真是像一对璧人。现在建州对乌拉的政策,是不软不硬,明着交好是缓兵之计,实则战火未熄,这样打着联姻旗号来空出时间备战的双重策略,一直是少数民族部落间的“潜规则”了。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努尔哈赤的意思,怕再明显不过了。 皇太极说过,他想珍惜姻缘,他不想把婚姻建立在政治交易上,现在连他也要屈服了吗 “老八早已过了成家的年龄,是该娶个福晋了,眼下战事平息,不如就着手将婚事办了,如何”努尔哈赤一槌定音。 皇太极眼看事情不得不就此发展下去,隐忍许久,终于开口道“阿玛,儿臣还不想娶妻。” 这样公然的反对,不禁让在场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简直就像在当众撕努尔哈赤的脸。果不其然,努尔哈赤一听这话,立马放下脸来,略带命令的口吻道“你额娘生前再三叮嘱,定要给你找一门好亲事。难得你对这乌拉那拉氏有意,趁此机会,也能将你额娘家叶赫的人也请来建州,不要再这般反复任性了” 此话落定,却见堂上一直安之若素的褚英,神情变得诡异莫测起来,似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哼声。 皇太极还欲再推辞,“儿臣还未建功立业,着实不急于成家。” “怎么,还不急”努尔哈赤脸色一变,“那倒是我这个做阿玛的干着急了。” 场面正是尴尬间,大妃从后头走了出来,脸色妆容妩媚动人,一脸娇笑道“哟,难不成八阿哥还瞧不上我的这个堂妹吗” 我手心渗出汗来,左右逢敌,纵观这大殿上的人,没有一个为皇太极说话的。加上大妃又及时来补刀,我的心攒成一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这浑水是趟不完的了。 努尔哈赤略有些不悦地盯着阿巴亥,言辞严厉道“谁人允许你上大殿来了” “汗王别生气嘛” 阿巴亥提着罗衫踩着碎花步子到了努尔哈赤身边,“臣妾是顾念到那叶赫那拉氏去得早,我也算是八爷的半个母妃,他对我堂妹有情,不如就让臣妾做主,把这桩婚事定下来。” 褚英这时开口附和道“儿臣认为,大妃所言极是。” 这番话倒是合了努尔哈赤心意,他点了点头,正声道“老八,你可还有异议” “儿臣” 他身子僵直,我似乎能看到他的挣扎。最后,我清楚地听到他有些颤抖的声音。 “不敢。” 我的心跟着重重地一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闯入大殿难阻婚】 “如此甚好” 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一旁做实录的巴克什说道“硕色,即刻替本汗拟一封信函给乌拉,再拟一封给我那叶赫的郎舅金台吉。” 一时间,大妃、皇太极还有褚英,无不古怪地抬起头望向努尔哈赤,那眼神却有些说不出的怨念来。我猜想,既然与叶赫有关,那必定和那女真第一美女有关。 皇太极成亲,通函叶赫难道哈赤大费周章地要皇太极成这个亲,主要的目的,竟是为了将他的表姐诓来建州 “阿玛,儿臣还有一事” 努尔哈赤方才正在神游,遐迩间不知在想些什么,皇太极突兀的一句话将他拉回神来。 “但说无妨。” “儿臣如今住在额娘生前的府苑上,屋子里外都有些破旧,还需重修一遍,方才能做新房,所以儿臣斗胆,请求父王将婚期延到秋后。” 我想这应是皇太极的拖延之策,等到秋后,只怕和乌拉的战事又起,无暇顾及他的婚事,这联姻也失去了意义。 但努尔哈赤却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一切,道“这点无须担心,你通晓国书,所以阿玛在文馆附近帮你重置了一处府邸,这样得空你可以去帮帮巴克什的忙。” 皇太极见此计不能奏效,只好恹恹地不再作声,但我看得出来,现在他脑子里正在飞速地想着对策。 我心中的失落感越积越多,原来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所谓爱新觉罗家人的命运吗我真的要这样眼睁睁地看他被迫接受这桩带有政治味道的婚事吗 我问自己,问自己的心,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害怕他娶别的女人还是害怕见到他就这么背了黑锅,败下阵来 心中突然升腾出一种挫败感来,自己现在居然变得这样懦弱无用,畏缩不前。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我还怕什么,顾忌什么 我的手死死地抠在柱子上,指甲上扒上了一层茜素红的漆。 不行我必须要做点什么,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帮我,现在他有难,我好歹也要帮他做点什么 我心一横,一步已经迈出,却发觉心口一窒,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向我射来。 是褚英我僵在原地,他的眼神中带着警告的意味,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想要传递给我什么信息。 “回去。” 他的唇语在警告我,回去。 我恍然记起之前,我也是这样,在紧要的关头告诉褚英,千万不要自投罗网。 当初做傻事的是他,不理智的是他,而今变成我了吗 而我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那么傻,那么执着于一件近乎是飞蛾扑火的事情了。 我愣在那里,一只脚还没来得及收回,只听一声尖锐的女声斥道“什么人躲在后头” 那怒斥声是大妃发出来的,她的目光火辣辣地刺向我,众人的注意力也都因这一身,纷纷聚集到了我的方向。 褚英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现在要逃,已经来不及了,我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既然已经被发现,不如将计就计。这样还可以保住姬兰。 我甩开姬兰的手,一步踏出去。身后的姬兰想和我一块儿出来,被我一眼怒瞪了回去。万一我出了事,她还可以出去救殊兰,若是两个人都落水,那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在场之人都清楚,殊兰在这场局中,扮演的不过是替罪羊的角色。总要有个人放火,而我认识的殊兰,以她的性格和胆识,她怎么可能放火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想找一个代罪羊,而殊兰,也许和塔尔玛一样是他们想要灭口之人 我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皇太极面前,他也是惊愕万分。我站定,与他双目对视,用汉话说道“你不能娶她” 他的瞳仁骤然收缩,那惊愕的目光中,却隐隐带着一丝惊喜 我的心提在了嗓子眼,快要不能喘息了。刚才的一切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原来要说出自己的真心,这么难 “堂下何人”片刻后,努尔哈赤雄厚的声音响起。 皇太极偷偷地握了握我的手,似在安抚我不要紧张。 我跪下来,双膝触在冰冷的地面上,我克服着内心的惧意,想着如何交代自己的身份,却见褚英已经打算开口,话音未出,只听另一个方向处,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响起。 “禀汗王”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竟是方才被哈赤命令做实录的硕色巴克什。褚英见状,眉头紧皱。 “此女乃在下所收的学徒,是臣的远亲,姓赫舍里氏,因其聪慧过人,通晓蒙汉文字,在下便将其收为学徒,寄居府上,也帮臣打点些文馆的事务。” 我不敢直视努尔哈赤的眼睛,埋着头跪在殿下,听着方才硕色巴克什的一番话,看来是皇太极已将我的新身份都安排妥当了。 “名字。” 我心下一急,大学士既然说我是他远亲,便要编个女真人的名字来,赫舍里氏我望了一眼膝下青色的石板,脑中灵光一现道“赫舍里氏碧落。” 哈赤似乎对我这个冒失冲到殿上来的小女子颇有兴趣,又问“这名字是谁帮你取的” 我吞口口水,总不能说其实是刚刚我自己帮自己取的吧,只好顺着方才硕色的话,接着圆谎道“是我师父帮我取的。” “哦”哈赤面露笑意,瞧了一眼那巴克什,问道“硕色,这名字可是你取的” 硕色一躬身道“是,回汗王,小臣乃其采生人。” “可是那一碧万顷之碧,和那落英缤纷之落” “正是。” “此名甚好。”哈赤一拍手,饶有兴致道“硕色巴克什,你能否跟本王说说为何取碧落二字否” “汗王过誉。这碧落二字,乃出自那白乐天的长恨歌,长恨歌语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碧落则有九霄青天之意,小臣希望徒儿与这碧落一般,直上九霄,无拘自在,便取名碧落。” 努尔哈赤从上殿走了下来,感叹道“真是许久没有人与我这般聊聊汉人的诗词歌赋了,巴克什啊巴克什,看来本汗真应该多上你那文馆坐坐。” “汗王抬爱。” 努尔哈赤有踱步到我面前来,缓缓地半蹲下身子,问道“方才为何偷听” “奴才知错,求汗王责罚” “我是问你为何偷听。” 努尔哈赤稍提高了些音调,那威慑力却让我胆颤心惊,一时间哑口无言。 皇太极及时挡在我面前解围道“父王,此女与儿臣关系要好,时常在文馆阅卷整档,她想必是担心挂念儿臣,今日之举,虽是冒失,但念起初犯,望父王从轻处罚。” 努尔哈赤换了一副表情,站起来拍了拍皇太极的肩膀,说道“老八,你知道阿玛此时想哪首汉诗吗” 皇太极蹙眉而立,双手还保持请命的姿势合拳举在额前。 “汉高祖刘邦,曾做过一首鸿鹄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努尔哈赤念完,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他特地用了汉话念出来,在场之人皆是一脸茫然之色。 唯有我、皇太极还有那巴克什听得懂汉话,可见他此诗,是念给我们听的。 皇太极听后,眉心拧得更紧了,我对这首鸿鹄歌完全没有印象,所以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从皇太极的表情来看,这诗中显然带了些别的意味。 我双腿跪得发麻,将目光投向皇太极,他冰冷的眼中透着忍痛的无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努尔哈赤负手而立,“老八,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父王先前说的婚事,你可想清楚了” 皇太极终于决绝地别开目光,不再看我。 “儿臣谨遵父王之命。” 他的声音冷静又坦然。回响在大殿之上,余音不绝。 他终究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 我的手紧紧撑在地上,一阵五雷轰顶般,脑袋里嗡嗡作响。那日在乌碣岩,他对我表明心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我不小了,我已经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了。” “那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等我长大,成为真正的男人了,我就娶你为妻” 我身上的力气被一丝一丝抽空。我以为,叶君坤走后,在这个时空中我再不会体会到心如刀割的滋味了却没想到,此刻没能挽留住皇太极的我,又重新体味到了一遍这种心碎。 昨日被褚英背叛,我不过是心灰意冷罢了,而此刻的绝望,却这么的熟悉 塔尔玛也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他却是面不改色,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 “但儿臣有一事要求,乌拉那拉氏是儿臣元妻,理应立为嫡福晋,但儿臣希望,先纳其为侧福晋” “难道,八阿哥对我这堂妹姿色不满意”大妃冷眼旁观许久,一听此话凤眼一挑,“她可苦苦在建州等了你好几个年头呢” 努尔哈赤打断她,“名分之事,老八当然可以自己决断。” “谢父王成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绵绵心意陷两难】 走出汗宫大殿,我感觉脚下的每一步都是虚的,没几步便出了一身冷汗。 我脑中一团乱,方才在大殿上发生的一幕幕都如数浮现在我脑海中。 努尔哈赤、褚英、大妃、塔尔玛我寒毛直竖,他们每一个人都如同带着假面的优伶,我猜不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甚至分不清敌友 方才大殿上的人,只有皇太极和塔尔玛被努尔哈赤留了下来,其余人皆被如数遣了出去。姬兰趁那些家奴们退下的时候也跟着出来了,而殊兰被审过话后也被先前的卫兵带走了。纵火一事最后到底会如何发展,没有人知道。 而我心里真正记挂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皇太极他是允婚了吗可他眼神中,明明是痛苦和煎熬。 每走一步,我心中便钝痛一下,那种感觉很真实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个人承担了一切,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亲吗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从来没有对他坦诚过但是,此刻我却能够真实地感受到那种疼痛。这是我来到这四百年前的时空中,第一次有过的感觉 我早已记不得,对他的这份悸动源自何时。也许是最初在羊鼻子山上的相遇,也许是在别院的惊鸿一瞥,也许是在家宴上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也许是那些他细心教我骑马射箭的日子,也许是在乌碣岩他有些执拗的表白太多了,多到我快记不得到底从何时起,心里一点一点慢慢溢出这份心动 而更让我陷入困顿的是,我意识到,这份心动,与他是否是叶君坤全无干系。 就算他只是个与叶君坤毫无干系的古代人,我的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不能娶她。” 可是,即使我耗尽全力说出了这番话,却仍是扭转不了局面是啊,历史又怎是我一个莫名其妙掉进这时空漩涡里的无名小卒,可以轻易改变的 他要娶塔尔玛,或许本就是历史的必然,我早该明白的。在这场权利角逐中,我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配角,无力扭转任何局面,甚至不会掀起什么波澜。因为我本就是不存在的。 我心中愁情万分,一个不留神,便一脚踩了个空,眼看就要滑下石阶去,只见一人飞快地过来拦腰环住我,将我托住,一阵清脆的玉石击碰声回响在我耳畔 我吓得魂飞魄散,直到看清眼前褚英那满是担忧之色的脸庞,我才回过神来,连忙推开他。 褚英倒是不觉得尴尬,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衣袖,关切道“怎么这般不留神” 我对他无话好说,只好客气道“谢贝勒爷相助。” 褚英面色一紧,低声叹道“你要这般生分待我到何时” “从大贝勒决定利用我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会有这个情形了。”我毫不留情地回答他。 只见褚英的脸上突然覆雨翻云般流转了千万种神情,最后留在脸上的,却是满满地憔悴我竟是看着于心不忍了起来。 不行,我要收起我这该死的心软来,他是那个一手捏造了殊兰纵火,还得皇太极不得不娶了塔尔玛以堵悠悠众口的人啊我不该再怜悯他半分 正巧这时,大妃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斜睨着我,声音仍旧娇艳欲滴。 “呦,这演的是哪出啊” “见过大妃。”我和褚英一齐躬身请安道。 阿巴亥没有正眼瞧我,只是一脸媚笑地走到褚英身边,柔若无骨的玉手搭在他的身上道“行了,大贝勒的礼我可受不起。” 褚英一笑,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口气极其客气,“大妃抬爱。” 阿巴亥吃了瘪,一掩嘴哂道“你啊你啊,和你二弟比,就是缺了些人情味儿。” “嗯。”褚英也是面带笑容,可是那笑中却带几分鄙夷带几分敷衍,“得空儿臣定向母妃好好讨教讨教。” 他特地将原本称呼的“大妃”改成了“母妃”,意在提醒他们之间的辈分关系。果不其然,那大妃一听,脸色立马阴沉了不少。 现在城中谁人不阿谀奉承这又得宠又得势的大妃偏偏褚英不吃这一套,该如何就如何,丝毫不怕得罪人,倒真不愧是堂堂大贝勒的底气。 我还躬身立在那里,此刻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在一边凉快着。 “不过大贝勒,喊我母妃有些不太合规矩吧”阿巴亥眼神一冽,抓到这个反击的机会说道“这城中的大大小小,无论品级无论辈分,可都当喊我一声大妃。” 褚英丝毫也不输这一点口舌,忙不迭道“若要这样说,儿臣以为,称大妃也不合规矩的,这赫图阿拉已经有大福晋富察氏了,哪里轮得到后进门的福晋儿臣以为,最合规矩的叫法,就是称妾” “你”阿巴亥被气得两眼差点翻白,难为一个绝世美人,被褚英一番挑唆成了个面目狰狞的凶婆娘我在心里偷笑,终于有个人能治治这嚣张跋扈的大妃了,偏偏这个人还是如今城中唯一一个她得罪不起的人 “你休要逾越”阿巴亥气得一跺脚,怒道。 褚英却仍旧是弥勒佛一般的笑容,可惜此时那笑中带奚落,字字锋利如刀,“儿臣何来逾越倒是母妃嫌儿臣不够逾越了吧” 我看这样下去两人定是一番口舌之争,只好拉拉褚英的衣袖,低声说“别惹事。” 褚英冲我点了点头,随即放下脸色来,那阿巴亥见状,脸上颇有惊恐之色,好像生怕褚英会活剥了她一般。 褚英故意将颀长的身子逼近她,那嗓音低沉却不乏磁性。 “别以为在朝堂之上我帮你说话,就跟你是一伙人了。先前你跟布占泰合谋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警告你,你的那些脏水,别泼到我二弟身上。否则有得你瞧的” 语气中充满了火药味,字字清晰入耳。阿巴亥瞪大了眼珠睨着褚英,又羞又恼。 褚英又挂出那副笑容,装作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对阿巴亥客气道“母妃,若你冥顽不灵,便是儿臣也帮不了你了。” 阿巴亥的惊愕稍纵即逝,随即摆出那副她惯有的娇媚嘴脸来,用手绢一掩嘴道“大贝勒真是会说笑。不过” 她的话锋骤地一转,卸下往日的姿态来,有些狰狞道“你可别站错了立场” 褚英又岂是等闲之辈,既然能肆意出言挑衅,必然也想到会有这样翻脸不认人的局面。他也收起先前的儒雅的君子做派,口气诡异道“不劳您费心。” 阿巴亥怒得正要发作,正巧身边经过几个卫兵,纷纷侧目请安,她只好收敛怒意作罢。 褚英皮笑肉不笑,而我正一副瞧好戏的模样看着他们两斗嘴皮子,谁知阿巴亥临走时居然狠狠瞪了我一眼,弄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心里嘀咕着,我在一旁凉快了那么久,你吵架吵不赢也别迁怒我啊 不过大妃斗不过褚英很正常,虽然大妃算是长一辈的人,可要论年龄,褚英可是整整比她大了一轮呢褚英跟着努尔哈赤上战场的时候,只怕这阿巴亥还在吃奶呢 虽然我对褚英亦是有积怨,但看他这么挑衅大妃,真是出了一口在乌碣岩受的恶气。 褚英冲着阿巴亥的背影冷哼了一声,面上带着些不屑与嘲讽。 我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褚英一手挥在我眼前,“走吧,还杵着干嘛” 我推开他的手,板着脸道“大贝勒,其实大妃说的也不尽然是错的。” “怎么说” “大贝勒眼下若不选好立场,只怕你我再难有交集。” 我这番话颇有些逼宫的意味,从刚才剑拔弩张的情形来看,大妃与褚英关系也不见得好,甚至是在对立面的。 虽然昨晚闹了一出火烧大贝勒府,但褚英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袒护他弟弟,从情理上而言,并无大错。若能将褚英劝说投入皇太极的阵营,要我与他冰释前嫌也是可以的,这样至少能够帮到皇太极一些,让他能在当前的时局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他马上就要娶塔尔玛了,还会需要我吗我是谁我又算什么想到这里心中的隐痛又加重了几分 褚英想必听出我话中的意思来了,这样也好,省得我绕弯儿。 “那你呢,你又站在哪一边” 他问得直接,问得也明白,但我却不好作答。对一个对宫斗任何概念的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我的确不太适应这样的日子,像是一头钻进了某个狗血辫子戏,然后化身里面的女主角,各种惊心动魄的宫斗桥段发生在我身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历史的结局,择良木而栖。 我委婉地说道“自然不会是大妃那边。” “我听懂了,”他神色一黯,眉峰微皱,“你站在老八那边。” 我不置可否,因为他的话本就带着肯定。褚英也是个聪明人,想必早已知道我的立场了。 “你为何如此相信老八” 我如何确信因为我是从四百年后穿越来的啊这条理由很充分也很有说服力,可是我苦笑一下,有谁会相信呢 我想拉褚英入伙,一方面是想帮皇太极,再之我想保全褚英 因为我知道,他若是能站在皇太极这边,那么他的结局,就不会落得如舒尔哈齐一般且不说晋王封侯,但足以保全自己全身而退了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我还是发自内心的,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结局。 见我迟迟没有作答,褚英口气缓和地劝诫“在他还没有娶你之前不要太信他人是会变的,老八现在是不够狠,他若狠起来只怕没人是他的对手。” 这字字句句都听得我五味杂陈。的确,皇太极现在不够狠,面对这些年长于他的兄弟手足,他仍旧处于被动状态。若是有一天,他发起狠来会像历史上那些君王一样,手足相残吗 褚英所言的确很有道理。我一直对皇太极信赖有佳,之一是因为他是范文程所托之人,二是因为我知道他会成为未来的清太宗。可我却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如今仍是年少,所以孤立无援,所以正直睿勇,可等他长大了,在这权势争斗中待得久了,怕是也会变的吧 他日褚英真与皇太极合谋,保不齐得势后的皇太极不会反过头来对付褚英。我有些可悲地发现,一直以来,我认为跟着皇太极,是一条能够安身立命之路,可我又如何能确信,他得到了江山后,不会像汉高祖刘邦一样,登上帝位之后,便铲除掉身边所有跟他出生入死之人呢 帝王之术向来都是如此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移居文馆从译事】 女真人常说武将当为巴图鲁,文臣当属巴克什。巴克什,蒙古、女真语中乃文儒谙悉事体之称。女真族中兼通女真、蒙、汉语之臣,频频出使,传宣汗谕,招纳降服,被努尔哈赤赐号“巴克什”,乃赫图阿拉城中的文官要职。与武臣赐号“巴图鲁”一样,都属官爵称号。 大殿风波过后,皇太极生怕出了岔子,连夜安排好了我的身份。一向同巴克什们情同手足的他,在文馆帮我打点好了一切。 我就这样以赫舍里碧落的身份住在了文馆。 文馆的工作主要是负责编制女真语书册,撰写汗王实录以及掌管老档,这些巴克什们不仅允文,有些还身兼军务,随时能披甲出征。 我能够顺利地在文馆安置下来,真要多亏了我能说女真语和汉语。而先前在朝堂之上自称是我“师父”之人,乃是巴克什赫舍里硕色。赫图阿拉城中约莫有七八个这样的巴克什,而主要负责文馆工作的是硕色巴克什和他的族弟,名叫赫舍里希福。 赫舍里氏也是这赫图阿拉城中显赫的一族了,这个名字似乎在各种日后的清宫剧里,也屡见不鲜,证明其日后的发展也甚是兴旺。 而皇太极与赫舍里二兄弟的关系,亦师亦友,希福的年纪只比皇太极长几岁,二人志趣相投,所以有些交情,而硕色则是以文会友。 据说有一次,文馆内吟诵汉诗,硕色巴克什的一番言论,令在场的众人都五体投地,连皇太极都直说“以硕色巴克什之才,堪为吾师。” 硕色知道我通晓汉语,便将许多手上的汉书译文拿给我修缮,这倒不是什么累活,以我的水平足以胜任。只是偶有闲暇,我便会在文馆的书桌前发呆,一张一张地写着“叶君坤”三个字,写了连自己都数不清的张数。 硕色偶会来点拨我几分译文上的事情,一日路过,见我桌上密密麻麻写的皆是这三个字,便好奇地问我,这三个字何意。 我却是一阵心酸,只答是个故人的名字。 硕色主掌文馆,自然公务繁忙,并没有过多追问,只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个字谜呢” 我轻笑着摇头,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没有去深想“字谜”后面更深的隐喻。 这文馆里,值得一提还有一位皇太极曾特地介绍给我认识的巴克什,名叫博尔济吉特氏武纳格。 他与府上其他的巴克什不同,武纳格是个蒙古人,却是在叶赫长大的,据说是皇太极的额娘孟古生前的挚友,所以皇太极从小便跟着这位武纳格巴克什学蒙语。 这位武纳格能舞文弄墨,也能舞刀弄枪,前日一见,倒真长了一副武将的模样,身材健硕,哪里像是做学问的人。 皇太极是努尔哈赤儿子中,唯一精通汉文的。他的书房里摆了不少的书,四书五经,礼易春秋,可谓是无一遗漏。 皇太极对汉学的精通,似乎也奠定了他日后入主中原的文化基础。想到这里我才隐隐约约记起,努尔哈赤的谥号是“武皇帝”,而皇太极的谥号里则是“太宗文皇帝”,看来这谥号中的“文”字,并非空穴来风。 在我的刻板印象里,女真人与汉人间的民族情绪是极强烈的,就说努尔哈赤,不说对汉人是恨之入骨,至少也非能和睦处之的。赫图阿拉城中,对汉人有着十分严苛的禁令,不许通婚,不许私藏,不许叛逃等等。 未入关前,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又精通汉学的爱新觉罗家人更是凤毛麟角。所以我便好奇地问过皇太极,为何学这些汉人的东西。 那时皇太极正坐在书房里读春秋,搁下书来问我“你可知蒙古人征服中原用了多久” 我被问得发蒙,半躺在他书房的摇椅上,“多久” “七十年有余。” 七十年这个答案真真把我吓了一跳,蒙古人居然用了七十年之长的时间,才征服中原,建立起自己的帝国,比征战亚欧大陆的时间还要长啊 皇太极嘘叹道“原本只需二十年结束的仗,硬是拖了七十余年,你可知为何” 我摇摇头,对这些问题我一向不太敏感,原以为作为现代人,或许能用一些现代的政治观点来点拨皇太极,可没想到,他这个古人却总是能说出写连我都赞叹不已的道理来。 “他们用了近五十年的时间,做一件事情” 皇太极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将那本春秋朝我一扬,“汲取汉人的文化。” 汉化 我脑海中蹦出了这个词来。 原来如此蒙古人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原来都是在进行文化的融合,进行汉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毕竟汉人有着五千年的文化大基础,征服中原的疆土容易,可要统治人心,征服这博大精深的汉文化绝非等闲。 少数民族若想在中原建立政权,统治成千上万的汉人,无不需要历经这一步的洗礼,就如鲜卑人否则只有被吞并,被历史的洪流淹没。 不得不说,皇太极是个很有政治远见的人。他的身体里,带着与生俱来的爱新觉罗家族的野心。在某种程度上,皇太极是与努尔哈赤最为相似之人。努尔哈赤也对汉文化有颇多专研,不单是因为他年少的经历,亦是因为他的野心,远不止统一女真那么简单。 他最终的目的,是入主中原啊 而作为女真族人中的一员,皇太极对汉文化的精通看似与他们的初衷背道而驰,但以我这个百年后的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皇太极这是吸取前人的经验,未雨绸缪,为后世打下基础。 眼前这个正在认真研读汉书的皇太极,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儒雅,却不失气度。 我从前一直担心皇太极会处于劣势,可我却忘了,皇太极本身就是最大的优势他允文允武,聪颖过人,韬略本领更是令人惊叹。英雄出少年,现在的他,已经具备了成为帝王所应有的胆识、谋略和政治远见。这是什么嫡长顺序、母妃出生都及不上的 在这一点上他不输给任何人 丁未,明万历三十五年春。 皇太极与塔尔玛的婚期在即。 这一次建州与乌拉的联姻,犹如一剂镇定剂,让双方的战事有所缓和,布占泰吃了败仗,也不急着出兵,在乌拉城中安心休养生息。而哈赤眼下对乌拉的兴趣。似乎也到此为止了。以我最近得到的消息来看,建州现在对外的军事重心,似乎因为这次与乌拉的“停战联姻”,而逐渐转移到了哈达部上。 这之中的名堂,瞎子都瞧得出来。可哈赤偏偏还给足了布占泰面子,将这次的婚事办得浩浩荡荡,远比先前七阿哥阿巴泰娶妻时场面大上了好几倍。 虽是两个部落首领各怀私心的一场婚事,但面子不能不做足。哈赤大张旗鼓地将喜书都送到了叶赫去了。众人不免玩笑,那叶赫首领布扬古正与纳林补禄夜不成寐地想对策呢 说到这布扬古和纳林布禄,还都是皇太极娘家的亲戚,纳林布禄乃皇太极生母孟古的亲哥哥,也就是皇太极的亲舅舅,而布扬古则是大名鼎鼎的“女真第一美女”的亲哥哥,即皇太极的表哥。 而皇太极对他的舅舅和表哥,可以说完全没有感觉。若非要说有感觉,就只剩恨了吧 我曾听姬兰与我提起过这样一件事情。说是当年侧福晋孟古病重时,弥留之际想见一见远在叶赫的额娘。努尔哈赤立马派人去了叶赫,请孟古的额娘来建州,却因当时建州与叶赫正势同水火,而时叶赫首领正是其胞兄纳林布禄,他认定这是努尔哈赤在使诈,想利用此事诓孟古的生母去建州做人质。 结果,孟古至死都没有见到叶赫派来的人,眼睁睁看着丈夫与胞兄之间无休止的斗争,撒手人寰。 也正是因此,皇太极对叶赫一族埋下了恨的种子。 我感叹着这世间的爱恨情仇,古往今来,最终不过为了一个“义”字。孝道之义、兄弟之义、夫妻情义、天下大义 城内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新册赏了独立的八爷府,又有婚事要准备,城中也增派了不少家奴。而我独自一人呆在文馆看书习字,眼不见心不烦,只图个清净。 因为皇太极的特别嘱咐,武纳格巴克什对我照顾有加,时常来瞧瞧我每天的起居,给我讲一些文馆中的事情。武纳格与硕色二人年纪差不多,均是三十出头,武纳格很早便归顺了建州,所以在赫图阿拉城里也算是老资格了。 我正在练大字,武纳格便走了进来,坐在靠椅上,他块头堪比武将,面色红润,笑吟吟道“又在习字” 因为他经常光顾,所以我也不以为奇,一手勾着袖子蘸一笔墨,点点头,继续写了起来。 “我瞅瞅,这写得是什么呢是诗吗” 武纳格捡起一张写满字的宣纸,上面是用汉字写的一首诗。 我吃惊道“你汉字不识,怎么知道这是首诗” “看着像呗。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啊” “嘶”我无奈,“你啊你,好歹是个巴克什,能不能文雅点。” “这俗语还不都是汉人发明的,倒还怪我不文雅了,切” 武纳格连连摇头,意兴阑珊道“不过你这成日写得都是同一首诗,是什么意思啊” 我搁下笔,叹息一声“说了你也不明白。” “又小瞧人呢吧你的蒙语也不好,下次遇到问题可别来求教我” 我和武纳格两人正好互补,我教他汉话,他教我蒙文,相互切磋。 只是,不是我不想告诉他,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这诗的意思。 这首诗,是叶君坤最喜欢的一首诗,一首北岛的诗。 以前他一有闲暇在家,就会翻出来读一读,或是用钢笔一遍一遍地写着。就像我现在做的一样。 我无法想起叶君坤的相貌来,但和他一起有过的回忆点滴都还清晰如斯。 这首诗,我读了不下千百遍,在赫图阿拉待得时间越长,这首诗就越频繁地出现在我的午夜梦回中。 故国残月沉入深潭中重如那些石头你把词语垒进历史让河道转弯 花开几度催动朝代盛衰乌鸦即鼓声帝王们如蚕吐丝为你织成长卷 美女如云护送内心航程青灯掀开梦的一角你顺手挽住火焰化作漫天大雪 把酒临风你和中国一起老去长廊贯穿春秋大门口的陌生人正砸响门环 我读着这些熟悉的语句故国残月,沉入深潭中;花开几度,催动朝代盛衰;帝王们如蚕吐丝,为你织成长卷 这些句子,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感悟。可现在读起来,竟是有几分像是一个千年的隐喻。 仿佛,叶君坤早就知道了我们的命运。 我久久地失神,被武纳格一个响指给拉了回来。 “喂” “什么” “我说,你就打算继续窝在文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武纳格绕手打量我。 “不然呢”我重新提起笔。 “你倒是闲得住,城里人可都乱成一片了。这边张灯结彩咯,那边又杀了一只铁牛,你是不知道”他手舞足蹈,看得我不由得嗤笑了起来,“当年汗王迎娶大妃的阵仗,也不过如此了。” “可不就是咱们八爷结个婚,至于吗” 我嘴上说的轻巧,在旁的人面前,又丝毫不能表露出我的怨念来。可心里自来文馆起,便一直是这般五味杂陈的。 奈何我在赫图阿拉城里,自身难保,纵使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又如何能左右这些事情 明明心中有贪念,明明很多感觉都有了质变,我却像个伪君子,继续口是心非,继续虚与委蛇回避我已昭然若揭的真心。 武纳格睁着双眼,吃惊道“你不知道” 我将毛笔搁在一边,反问“知道什么” 他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城里这么热闹,可不光光是为了八爷的婚事。而是那个叶赫老女,她来建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情似雨滁黏地絮】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个消息终于让我按捺不住,连连将笔墨纸砚都搁在了一旁。 武纳格也老大不小了,仍是个顽皮的性子,哼唧哼唧偏偏是不肯说。 我一急,拔腿就往外跑。武纳格一见,连忙跟上我,好笑道“不就是去看个美女吗,大老爷们都没你这么急” 我白他一眼,脱口而出“偶像你懂不懂粉丝你懂不懂” 武纳格愣得跟木桩似的,方才还在取笑我,现在吃惊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我这才觉察自己说了句太新潮前卫的话,不过也没啥关系,在这个遍地都是古人的时代,也没人会猜我是来自未来的异类。在古代住了快半年,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藕香粉丝”武纳格纠缠着方才我那两句话不放,追问道“这是汉人的吃食吗” 我不由得捧腹大笑,原来调戏古代人是那么其乐无穷的一件事 “说了你也不懂,你又不是汉人” “说得好像你是汉人似的”武纳格斜眼瞧我。 我忘了我是汉人的事情他不知道,皇太极曾经交代过我,毕竟我身处在一个女真部落里,还是不要向他人暴露自己的身份为好。所以城中知道我是汉人的,除了褚英和皇太极外,只有赫舍里家中的两位巴克什还有塔尔玛了。 我装作着急的模样,打着马虎眼“我当然不是。” 边说着我们已经快步穿过了文馆,到喜气洋洋的八爷府。府门前悬灯结彩,喜气洋洋,可我却连一个家奴都没瞧见。 “她在哪呢”我疑惑道。 武纳格双手一摊,挤眉弄眼道“我也不知道。” 我察觉出不对劲,丝毫顾不上他是什么巴克什,瞪他一眼。武纳格露出老好人一般的笑容,怨声载道“你饶了我吧,我这也是受人之托” 我心中的怒意消散了几分,虽然没有见到那传说中的“女真第一美女”,让我这个崇拜她很久的现代人颇有些失落,但是却隐约是猜到了几分 武纳格低声说道“你快些进去吧,可别再折煞老朽了” 果然我所猜不假,他边说边露出了考究的笑容来,笑得我耳根都红了这个武纳格,一把年纪了还不正经 他悠悠然地提步,边走嘴上还边念叨“唉,你们小辈有小辈的玩法老朽还是去找硕色喝两杯去也” 我无语地想着,这人真的是那孟古的生前挚友吗看来择友需谨慎呐。 望着这座焕然一新的八爷府,我犯起了难。 我很清楚,如果今日我迈进了这个门,我就再也无法逃避了。 我像个鸵鸟一样,消极逃避了这些日子,也是时候要直视这份感情了 那些太遥远的岁月,太深刻的回忆,真的能就此放下吗这些日子,我不断地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太多的枷锁和负疚,让我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 我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迈入了府邸。府院四下空无一人,我正出神想着他在玩什么把戏,左肩被人轻拍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往右边瞧去,竟没有看着人。我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还是在同一个地方栽了跟头。 我再扭头朝左边看去,果然看见一张棱角分明,五官英俊的脸。 我怒声道“皇太极” 他笑的特别风轻云淡,双手摆在身后,“你怎么还是没长进” 我哼一声,一字一顿地冷冷道“男人心,海底针” 他心情看似极好,丝毫不与我计较,只宠溺道“我这番费心,还不都是为了取悦你。” 又是糖衣炮弹他现在说这些甜言蜜语倒是说得愈发顺口了,偏偏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迷恋这种感觉 我小声嘟囔着“留着取悦你的侧福晋吧。” 他神色清冷,像要给我吃定心丸一般,直直地望着我,“只要我一日没有娶她,她便一日不是我的福晋。” 我心中的愁苦更甚,冷声道“可你总有一日要娶她。” 他有些不安地握住我的手,“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看着他的眼眸中满是忧色,我有些不忍地低下头,喃喃地说“我明白却也想不明白” 我和皇太极的关系微妙之处在于,我虽从头至尾都不曾表示过什么,但他清澈透亮的眼神,总是能看穿我所有的心思 他原本大好的心情,被我几句郁郁寡欢的话给搅得只剩惆怅,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握紧了我的手。 “筝筝,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他是第一次这样唤我的名字,语调轻柔缠绵,却带着些许叹惋,我的心为之一颤 我亦是第一次见他流露出这般困顿、无助、哀婉的神色,心中不免心疼,却口舌喑哑,竟是说不出些安慰的言语来。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拿各种各样的理由安抚自己,一直在对自己说要体谅他,他是身不由己的可愈是这样想,心中的委屈就愈积愈多。 他是皇太极啊未来的九五之尊啊他心属天下,怎么可能会是我能够独占的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是我对他抱有的期望太高了。 我着实是于心不忍,伸手去抚他的眉心,软下声音来“你已经够好了,真的。” 他清冽如水的眼中竟是情动,一伸手将我揽进他怀里。 古有云四月,囿有见杏。已是到了杏树开花的时节,他的身上也带着淡淡的杏香,每一丝气息都那样温暖欲醉,令我晕眩 他声音更是轻柔,热气就吐在我耳边,“我有好几日没有见到你了” 我乱了呼吸,有些赌气地低吟“是你太忙了” 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道“累” 他的语气,就像一个在外漂泊游荡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温暖的港湾,那样充满无奈和感慨。可是,明明他刚才还在对我强颜欢笑 我也累了,我也不想再推开这个怀抱了 我抬手轻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他,目光却落在了周围的摆设上。 院落到处都是崭新的,地上新铺的青砖,梁上是新刷的朱漆,墙上是新挂的红绸一切都新得那么刺眼。 如何是好我何尝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像是感觉到我内心的变化,突然将我箍紧,我肩膀被他勒得生疼,只得连连推他。 “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 他固执得就像个孩子,口气中带着恳求,我没有别的法子,只得顺着他的意。 过了许久,他才渐渐缓过来些,捋着我的头发,他指尖温热,若有似无地拂在我皮肤上。 “你要失望了,叶赫不会来人了。” 他说起来倒是有几分欣慰。 叶赫的人不来意味着他成这个婚,不过是自己做戏给自己看。 “你不想见你表姐吗” 他摇摇头,犹豫片刻又点了点头,说道“我想见她,可我不想在建州见到她。” 真矛盾,我不免有几分惆怅“不在建州相见,那就只有在叶赫相见了。” “是啊” 他有几分感伤道“若真是有朝一日再相见,恐怕会是建州与叶赫兵戎相见之日” 我看着他有些憔悴的脸庞,比上次瞧见好像清减了些,大约是没有睡好的缘故,眼眶也陷得厉害。 我展颜一笑,鼓励起他来“皇太极,振作起来,别忘了你是要成大事的人” 他似乎惊讶我会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有几分不可置信地瞧着我,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地说道“你额娘一定也对你寄予了厚望,为你额娘,为你表姐,为你自己不要轻言放弃” 他盯了我半响,突然“噗哧”地笑出声来。 “有时我真真好奇,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和你装的一样”我嘴快地接到。 他有些邪恶地挑眉,意味深长地问“哦那你说说我脑子现在装的是什么” 他边说着,向前一跨朝我逼近,我有些尴尬这样的距离,本能地后退一步,后脚跟踢上一个硬物。 “小心” 身体的重心一下子向后倒去,整个人就直直地倒了下去,眼看就要摔了下去,腰间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捞住,谁知为时已晚,两人都重重地摔了下去。 我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就已是一阵天旋地转,只感觉自己摔在一片软绵绵的怀抱中,那怀抱还是方才的那种清雅的杏香 我心跳不由慢了半拍,待缓过神来,已是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眼。两人之间贴得这样近,我一手还抓着他的前襟,一抬眸便看见他清俊的脸庞,耳边能隐约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令我微微有些晕眩 “我现在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他却是含笑地望着我,说道“装的是浆糊” 听他如此说道,我恼得抬起手肘戳他,浑然不顾自己此刻正以一种极暧昧的姿势躺在他怀中。 他吃疼了一声,龇牙咧嘴地,一手摁在心口,演得倒像是真的一般。 我对他这样逗我的把戏见怪不怪了,懒得搭理他,没想到他的脸色却是愈发苍白起来。 我难免有些心虚,该不会是真的弄疼他了吧 见情况越来越不对劲,我顾不得那么多,连忙去拭他的额头,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他不答,面露痛苦之色,我更是急了“喂,你没事吧皇太极”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一下吻住,我脑子里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他轻柔的双唇摩挲着我的,舌尖轻撬开我的唇齿,我的气息随着他吻的深入而紊乱起来。他吻得耐心却带着霸道,鼻息交融,唇舌交缠,令我所有的理智都轰然崩塌。 这和之前被偷吻的蜻蜓点水不同,这个吻,分明是早有预谋的 他把我骗来这里,一定没安好心。我努力找回支离破碎的理智,想要从这个吻中解脱出来,不想沦陷得更深 我感觉到他身体有些异样地一颤,这才慢慢地离开了我的唇,双眼中流转了千万种柔情。 我不敢去直视他如水的眼眸,想我现在娇羞的模样一定窘迫至极,他却舒眉展眼地一笑,轻轻地吻在我脸颊上,吁叹道“独独在你面前,我也是个浆糊脑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鸿鹄歌中藏真意】 五月如约而至。 北方夏暑总归是要来得要迟些。女真人似乎不喜好在夏日里办喜事,所以赶着天气微凉把婚宴给提上了日程。 转眼就是皇太极娶妻之日了,众人仿佛没了最初的热情。 因为正如他所言叶赫没有来人,乌拉亦是如此,这场婚宴倒成了建州在唱独角戏。 可赫图阿拉再大,毕竟比不得沈阳这些汉人的城池。何况住在内城的也就那么些人,城里的人都往新八爷府去沾喜气了,就连这文馆也是空荡荡的。我每日清闲时,就独自坐在院中纳凉,倒也悠然自得。 本以为自己能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可心中却如同打了疙瘩,愣是觉得堵得慌。我也无处可说内心的抑郁,唯有自己晾在一边,不闻不问,落得个清闲自在。 没歇到一会,便见姬兰匆匆跑来。 她面色惨白,“扑通”地跪倒在我面前,啜泣道“格格,求你求你救救殊兰” 我震惊地站起来,石桌上的书被我撞翻在地,散得一地狼籍。 “怎么回事” 那日努尔哈赤在大殿上分明是下过令的,将殊兰罚月供奉,贬为庶人,遣回原籍,可看姬兰的模样,分明是出了什么大事,走投无路了。 “殊兰她还在城里,被关在刑房里受刑他们逼她说说是谁指使的那些卫兵一直在用刑,可她就是不肯说” 我大大地为之一惊,用刑逼供那么朝堂之上,努尔哈赤所说的都是在掩人耳目,他从头到尾都不曾相信过殊兰的供词 我百思不得其解。努尔哈赤既然怀疑事情的真相,却又不明面里去查难道说,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一切 我的脑子所有线索都打起了结,殊兰在这件事情中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先前,我一直以为她是褚英拉来的替死鬼,可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我所想。 老八,你知道阿玛此时想起了哪首汉诗吗 汉高祖刘邦,曾作过一首鸿鹄歌 我一拍脑袋,对了,鸿鹄歌 努尔哈赤在朝堂上曾念过这首诗当日他所念用的是汉文,这说明他想向在场谙熟汉文之人传递什么。皇太极正是听了这首诗才凝重地允婚的,这之中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玄机 我急忙去找硕色巴克什,此时他应该在文馆归档才对。 我此刻的心情复杂,也顾不得礼数,没有通禀便冲了进去。硕色在坐在案上撰写文稿,见我没头没脑地冲进来,一脸疑虑地打量着我。 我一路跑着过来,还在喘着气,一边拍着前胸顺气一边问道“求教巴克什,鸿鹄歌何解” 硕色的神情先是一愣。随即放下手中地笔,颇有深意道“这可说来话长了” 我穷追不舍“恳请巴克什指教。” 硕色到底不同于武纳格,不是软磨硬泡就有用的,他思忖片刻道“城中总有些不雅之人妄自论断这大妃乃有吕后之风,依我看非也,想那吕后也是汉高祖皇帝予她的权,若非有所依仗,又怎敢公然拿太子和皇帝叫板惹得高祖皇帝写下这首无奈至极的鸿鹄歌,大妃要与那吕后相提并论,怕是还远着呢。” 我听得云里雾里,这个弯子绕得也太大了吧 “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硕色摇了摇头,看来他的话只能点到为止了。 这时,书架后头蹿出一个小男孩儿来,约莫六七岁的样子,他手上捧着一卷书,一本正经道“师姐还不明白吗” 我正困惑中,硕色神情略有不悦,道“索尼,不得无礼。” 那名叫索尼的小男孩儿吐了吐舌头,冲我低声道“师姐,汗王吟咏这首鸿鹄歌,意在表明自己要先下手为强,不能沦为汉高祖一般,连自己生的太子都扳不倒” “索尼,为师如何教你的不得口无遮拦”硕色打了断他。 索尼只好识趣地闭上了嘴,朝我递了个无辜的眼神。 不过,方才这个出自六岁孩童之口的一番话,倒真让我领悟到了其中的要领 太子难道指的是褚英吗这么看来,努尔哈赤早已知道褚英是这大火的始作俑者不仅如此,他已经对褚英日益彰显的势力感到威胁了 这下所有的疑问,皆迎刃而解了。 殊兰不仅不是褚英找的替死鬼,相反,她是大妃握在手中最好的一把利器只要殊兰在严刑逼供下,透露纵火是听从了褚英的计谋,那么努尔哈赤的疑心得到了确认,褚英只怕不会那么容易脱罪。 这个阿巴亥,真是蛇蝎心肠她的手腕比我想得还要多,还要狠毒 果然不虚此行 “谢巴克什提点。” 既然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不好再打扰,躬身告辞。踏出屋子时,我又瞧了一眼那给我提示的男孩儿。 索尼这个名字真是熟悉 我歪着头思索了片刻。他他该不会是那个历史上康熙朝的四大辅政大臣之一的索尼吧如果真的是他,努尔哈赤年间就已经出世了,那等于他先后经历了清初四代帝王啊 看他方才童稚的模样,大约不会想到,日后自己会名留青史吧我安慰着自己,见怪不怪,我连皇太极都调戏过了,还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混混沌沌地走出文馆,不知怎地,当下的忧虑令我记起褚英当日曾与我说过的一句话来。 “老八他不够狠,他若是狠起来只怕没人是他的对手。” 皇太极分明是从这首鸿鹄歌里读懂了努尔哈赤真正的用意,才会允婚的。 难道我真的是错估了很多事,错看了很多人 心神不宁地回到住处,便看见身着朝服正在等我的皇太极,大约是见我步子虚浮,连忙过来挽着我“寻你半天了,上哪去了” 我不动声色地分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故作惬意地和他开玩笑道“八爷今日怎么得空来瞧我” 他能听出我话中的疲惫与退避三舍,叹一口气,“我担心你” 我愣神,痴痴地问“汗王他爱过你额娘吗” 皇太极神情微滞,扯了扯嘴角答“额娘走时,他哭了。” 我看得出来他话中的苦涩,我朝他强撑出一个笑容,他又说了下去“虽然,我知道他在哭什么。他是在哭他这生与她的联系彻底断了可我不愿去猜,我只记得他哭了。” 这世间,当真是温柔乡,英雄冢啊 “我一直在听她的故事,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东哥,她叫东哥。”皇太极缓缓道“叶赫那拉东哥。” 颇有些拗口的全名,可我却还是清晰地记下了“东哥”这个名字。 我在心中默念几遍,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 皇太极仿佛洞察了一切般,神色忧郁地瞧着我。 “你”他欲言又止,最终吁了口气,淡淡道“莫要做傻事。” 他面色凝重阴郁,临走时仍是忧心忡忡地瞅了我一眼。我故作平静,目视着他离开。 好险刚才他的眼神,分明是猜出了我的心思可他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没头没脑地留下一句莫要做傻事。 他怎么会这般聪明,任是我一丝一毫的心思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可现下确实不是想着些的时候,我还要救殊兰 于是我连忙回屋,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趁着四下无人,偷偷出了文馆。 我对赫图阿拉城中的地形完全没有概念,只得凭着感觉走。大贝勒府后边是射箭场前府是正黄旗衙门,城中四色旗的坐标朝向,正黄、正白、正蓝、正红坐向均是按五行排列,黄旗位正北,取土胜水;白旗位正东,取金胜木;红旗位正西,取火胜金;蓝旗位正南,取水胜木。以皇太极的正白旗衙门出发,正黄旗衙门应在西北方向 我依照这个规律朝大贝勒府的大致方位一路小跑,幸得这准太子的府邸显赫气派,所以我这个路痴找的也不算辛苦。 谁知,我正巧走到大贝勒府,府中走出来一小厮,我定睛一瞧,正是常在褚英身边侍奉的奴才。我连忙拦住他,那小厮一见我,先是一惊,然后连忙请安。 见他记得我,我便开门见山道“你们贝勒爷可在府上” 那小厮答“爷正在府中后院练箭,格格有事找贝勒爷” 我点点头,那小厮脸上竞带着有些暧昧的笑意,说道“可要奴才去通报一声” 那笑意分明是误会我是要去私会褚英的,他在别院见过我,当然知晓我和褚英关系不一般。我也没空解释那么多,不劳烦他通报,与那门口的卫兵交代几句,便畅通无阻地进了大贝勒府。 穿过几个院落,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个熟悉的别院。自我搬离以后,这里便空了出来,无人居住,四下显得冷清至极。 院子里孤零零地栽着那棵海棠树,周围用青砖砌了圈石栅栏,花开得繁盛,可惜它长在这儿,再美也是孤芳自赏我有几分惋惜,却不宜多留,径直去了后头的射箭场,只听那鸣镝声越来越清晰。 我脚下的步子不觉有几分迟疑。前几日才与他说过狠话这下又这样前来,真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可现在,走到这一步,除了找褚英,还能找谁帮这个忙 皇太极已经领悟了努尔哈赤的深意,再不可能会出手的。不仅如此,我若是贸然提出此事,定会被他强行制止的。 脚踏进射箭场,心下的胆怯越积越多。所谓近乡情怯,大抵就是这个意思罢。 褚英没有穿甲胃,只一身便装。大概是见天气闷,又出了汗,所以只留一件单衫在身。我瞧他拉弓的动作,刚劲并存,每一弓都拉得饱满,每一矢都发的精准无比。 他没有察觉我的到来,背对着我,一弓接着一弓。 我脚踩在泥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褚英手上的动作钝了一下,并没有回头,嘴上问道“事情办妥了” 他大概是把我当作方才那小厮了,我只好有些窘迫地清咳一声。“大贝勒,是我。” 他闻声望来,见到是我,有些意外之色。当即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弓搁置一旁,朝我走来。 “是你。” 这句有些僵硬的开场让我无所适从。 只有开门见山道“你能不能帮我” 他飞扬的俊眉一扬,“但说无妨。” “我要救殊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亡命劫囚赴沈阳】 他笑得风清云淡,仿佛将我方才的话当做了笑话一般“如何救” “劫囚”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 褚英似笑非笑道“好一个劫囚,汗王囚的人,你如何料定我敢劫” “你敢”我脱口而出,毫不避讳他锐利的目光,“别人不敢,但你敢所以我来求你了” 他紧绷着脸,认真地瞅着我,一字一顿道“给我理由。” 我焦心如焚。褚英啊,救殊兰出来也是为了你啊若是她被迫供你出来,那就真的成了引火烧身了 “为什么来求我,给我理由。”他又冷声重复了一遍。 “因为我信你况且,我帮过你一次,一报还一报。” 此刻我还无法跟他一五一十地交代这后面所有的隐情。 褚英神情一变,皱着眉凝视我半晌,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只察觉他最后还是放弃了。他走回箭场拿起长衫,对着我稍稍颌首“我们走。” 我见状,马上会了意,心里暗暗歇了口气,连忙跟上去低声道“谢谢。” “事成之后再谢我吧。”他回应道,径直走出箭场。 刚刚出了府门,便瞧见他随身的那小厮神色匆匆地跑来,瞥了我一眼,本还有些犹豫,但见褚英没有吭声,马上低语道“贝勒爷,都办妥了。” 褚英点了点头,又吩咐道“备马,我要出城。” 小厮应声而走,我反倒有些搞不懂了,问“为何要出城” “你不是要救人吗” “是。” “赫图阿拉城中,没有一个地方会比城外更安全。”他提醒我。 我有些踌躇不前,迟疑道“可是出城要有敕书,而且,这样大张旗鼓地出城,若是叫人发现” “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褚英语带不屑,话才出口,他眼睛眯成狭长,眺望向远处的城门,喃喃道“不过,我看今日连敕书都用不着了” “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答我,朝着北门的方向走去,我心中疑惑,但既然选择了信他,那就信到底吧。 距离城门已不远,褚英突然停住步子,示意我朝北门看,只见几辆华贵的马车正缓缓驶进赫图阿拉城。 “知道这些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吗” 我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完全摸不着头脑。 褚英抿唇一笑道“是叶赫的人来了。” 叶赫怎么会 没想到拖到了这最后一天,叶赫的人真的来了。 褚英打量着我吃惊的表情,揣测道“今天是皇太极大喜的日子,叶赫的人能不来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他牵过两匹马来,将其中一条缰绳递给我,声音刻不容缓“上马。” 我也有数月未骑马了,难免有些生疏,连上马都成了难事。看来人当真和机器一样,久不用就会生锈。 褚英见状,轻松地托着我坐上了马,有些担心地问“你能骑吗” 我展颜“放心,本事还在” 时间紧迫,他也不再与我多说什么,驾马朝北门而去。 门口的守卫见是褚英,纷纷侧立行礼,领头的卫兵义正言辞道“大贝勒,恕小的无礼,只是汗王有令,戒严期间,不得城中任何人出入” “哦”褚英口气挑衅,“那这些城外的马车又是得了谁的命令可以进城的” “这个”瞧那卫兵的模样分外为难,显然是被下令禁口了。 褚英骑在马上的风姿格外威武,他一拉缰绳,正声问“你是哪个旗的” “回大贝勒,小的乃是正黄旗牛录额真。” “那我问你,正黄旗归谁管” “归汗王”那卫兵神色难堪,低下头去,“和大贝勒管。” 褚英嗤笑,神色一凛,“错,正黄旗归我管,现在是,以后也是。” 我听得双腿一抖,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敢说真狂 褚英不顾底下脸色一片惨白的士兵,颔首道“我要出去接贵客,这可是汗王的意思,还不快速速放行” 那领头的卫兵一听,这个大贝勒纵使再胆大,也不敢假传汗谕吧于是只好恭敬地命人放行。 褚英驾马出城时,口中还念念道“这群墙头草” 我担心地问“你就不怕汗王知道,定你个大逆不道之罪” “他若想治我罪,何必等到今天” 褚英冷哼一声,“阿玛现在还没选好能顶替我的人,我这条命呐,起码还有几年熬。” 我叹一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他乐观,还是爱得直接恨得也直接。我默默地驾马跟在他后头,他顾及我马术不精,所以也特地放慢了速度。 “我们已经出城来了,可人要怎么救” “等。” 他只用了简洁明了的一个字回答我。 “等” 褚英停了下来,将马头调了个方向,我也跟着照做,差点重心不稳摔下马来,新亏他及时伸手来帮我牵住缰绳,不然我可能真的会摔个脸着地,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来了。” 我眯着眼看着远处缓缓驶来的马车,前面驾车的人渐渐近了,我看着好生面熟。 褚英一勾唇,“还记得他是谁吗” 那人一身锦衣,瞧行路的身姿,应该是个武将。我仔细盯着那张脸,有个七八分熟悉。 褚英先一步纵身下马,马车横停在我们面前,掀起一阵黄沙来。 “额亦都将军,恭候多时。” 额亦都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乌碣岩之战便是他和皇太极带兵前来支援的 额亦都皮笑肉不笑,礼貌地躬身行礼“有劳大贝勒。” “你我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当年征哈达时,你替我挡了一箭,今日算是我褚英还将军一个人情。” “大贝勒有情有义,老臣没齿难忘” 我疑惑不解,额亦都此事为何会与额亦都扯上关系在我看来分明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 这时马车里探出一个人来,我一瞧,却是姬兰。我又惊又喜,忙不迭地下马。 “你怎么在这儿” 姬兰无奈道“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现在不是时候解释。”褚英已经走到我身边了,将我推上了马车,“要想救人,就按我说的做。” 他说罢,自己坐上了驾马的位子,为了加些脚力,将方才我骑来的那匹马也栓在了马车前头,而他骑来的那匹坐骑则留给了额亦都。 “此地不宜久留,将军还是早些回城,以免被人发觉。”褚英嘱咐道。 额亦都仍有些不放心地瞧了一眼马车,道“大贝勒,小女就” “放心吧,”褚英信心满满地对额亦都一点头,“我定会护她周全。” 额亦都这才放下心来,驾马而去。 我踏进马车里,里面正横躺这一个满身伤痕,昏迷不醒的女人殊兰是殊兰 我看着她手腕上溃烂的伤口,和苍白如纸的脸,心中一阵绞痛。 她只是一个少不经事,开朗没有心机的女子啊他们如何恨得下心牺牲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子 我心中堆积的酸楚在这一瞬间翻涌而出,死死地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格格妹妹她吃了太多苦了” 姬兰早已泣不成声,一边用手帕拭泪,一边哭诉着。 “格格一定要护她周全” 我抓着殊兰被酷刑折磨得关节泛白的手,坚决道“你放心,我一定不让她白吃这些苦” 我安抚好姬兰的情绪,掀开车帘坐在了褚英身旁,让他这么一个贝勒爷给我们驾马,我心里头真是过意不去。毕竟是我求人家帮忙,碍于礼节也该陪陪他。 别说,他驾车的姿势与古装剧中的车夫还真有几分不同,给人一种公子爷的感觉。褚英斜盯了我一眼,歪嘴笑道“你现在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吧” 我心情着实不佳,点点头,没有出声。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听完你不许生气。” “好。”我爽快地答。 “额亦都是殊兰的阿玛。”他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我已是猜到几分,“继续。” “额亦都是最早跟着阿玛打天下的人,十三岁为父母报仇,他姑父是嘉木王胡寨的寨主穆通阿。于是额亦都从小寄住在他家中。他跟阿玛有三十年了,三十年前阿玛路过嘉木瑚寨,曾路住在穆通阿家,额亦都欣赏他的气度,便决意跟随他出去闯荡。三年后,阿玛回到老城,以祖父十三副遗甲起兵,其中就有额亦都一个,真真可以说得上是出生入死了。穆通阿有个儿子,名叫哈思拉,只比额亦都大两岁,乃其表哥,就是姬兰的阿玛。” 我别有感悟,原来姬兰、殊兰这两姐妹的身世,竟是如此 褚英望着四周渺无人烟的旷野,“姬兰与殊兰二人虽是姐妹,都在我府上当差,实际却跟了不同的主子。此番殊兰之故,阿玛之所以没有在朝堂之上给殊兰定罪,给的便是额亦都将军的面子。可此事若是不审,等于错过了天赐良机,就算阿玛有心放过,大妃也不会善罢甘休。若不杀鸡给猴看,那这场火于谁而言,都是白烧了。” “所以额亦都将军早就找过你,帮忙共同劫囚,正巧遇上我也来求你” “不。” 他神情突然温柔了起来,“是我在等你求我,我本可以早一些救她,可我想等等看看你会不会来求我,没想到,真的等来了。” “你” 他笑得无害又无辜,“说好的,不许生气。我今天可是豁出我这太子之位来帮你劫囚了。” 我原本气得想跳车,可车轱辘转的飞快,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按捺住情绪问“我们这是去哪” 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沈阳” 沈阳我一别经月的沈阳 范文程、范文采、沈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我心事重重地坐回马车里,姬兰正在用水给殊兰拭着脸。 我看着分外揪心,不解道“你们既是额亦都将军的亲属,又何苦来城中当差呢” 姬兰眼中泪光盈盈“格格有所不知,我们钮钴禄氏虽也算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一支,可毕竟不比内城的权贵们,尤其是庶出的女儿家只能住在城外。阿玛再怎么显贵,也高攀不上内城的贝勒、贝子们唯有进了内城,才有出头的一天” 原来在少数民族中,权贵阶级观念也是这么根深蒂固的。我看着这个身形孱弱的女子说着这些辛酸事,想着她们独自在城中生活的凄凉因为姓氏,因为庶出,怕是过得如履薄冰。 “大贝勒的嫡福晋,虽是常书将军的嫡女,原先也只能在汗王跟前侍奉。若非机巧能干,得汗王赏识,又怎会被许配给了大贝勒,后来又晋了嫡福晋呢她的家世亦是显赫,可搁在内城,也只能从名不见经传的茶水丫头做起” 我摇头惋惜,“你们为何非要嫁给爱新觉罗家的人” “那中原女子,又为何非要做皇帝的妃子呢”姬兰噙着泪反问道。 这一问倒真把我问住了,是啊我毕竟不是封建制度下长大的小脚女人又怎么会懂她们的心,她们的苦 古代女人地位之低下,唯有仰仗、依附男人来过活,嫁个好男人,才是她们一辈子的出路,才有攀升权贵的机会。 马车赶得急,古代的马车也根本没有避震装置,所以一路颠簸得厉害,昏迷中的殊兰大约也被这颠簸之苦给折腾的不轻。 “咝”殊兰意识还在游离间,口中轻逸出一声吃痛声。 “你醒了妹妹你看看我”姬兰跪在她身侧,扶着她的身子。 殊兰却并没有转醒,只是梦呓道“没人指使我” 每一句都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说话,我终于忍不住,握着她的手“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好好睡一觉,没事了” “救我八爷” 她吐出这些片段般的语句,无一不刺伤着我的心 她到现在还在向皇太极求救着 可皇太极今晚却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啊他不会来救她,更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因为牺牲一个殊兰,是他登上汗位必须要舍弃的。在纵火这件事上,皇太极和大妃是同一战线上的 “殊兰她跟错了主子,她若不是错信大妃,也不会弄得如此下场” 我轻轻地摇头叹息道“造化何止是弄人” 姬兰轻抚着殊兰的发丝,“她真是傻,大妃拿八爷威胁她,让她把大贝勒府上放火的事情给担下来,不然就栽赃给八爷,她也是没有办法我早就知晓她对八爷有情,却没想到她真这般傻,自己独个儿担着她全是为了保全八爷,才自己扛下来的” 原来,为的都是一个“情”字人生自是有情痴说得真的不假 “她错了,大错特错” 我心中失望至极,咬牙切齿道“八爷是什么人他要把大妃连根拔起,要扫除障碍,今天只是牺牲一个痴痴为他的女子明天,为了这天下,再狠的的事他都做得出来她居然还奢望他会去救她,若她知道,这样折磨着要逼她开口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格格”姬兰眼神恳切,却犹如哀求一般说道“念在她伺候过格格,不要告诉她真相。” 我心中满满的情绪无处发泄,不知该说是恨还是无奈,倏地走出车厢喊“停车” 褚英仍驾着马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我几步冲到车外,作势要跳车,威胁褚英道“停车” 我也不要什么形象了,反正我在古代一直没有形象可言,连战场都上了,我也不把自己当女人了。 他估计担心我真的跳下去,真将速度给减了下来,用力一拧缰绳,车轱辘与泥地发出“咯吱”的摩擦声,一绕弯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天边犹如泼墨般渲染成灰。 我大喊道“我要回城” “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狠狠道,“我要回城去找他问个明白” 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掉,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深藏不露,都这样无情无义我要回去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狠这样绝 “现在回去,前功尽弃”褚英的语气严厉。 “你带她去沈阳,我自己回去,我要他给我一个解释。” 言罢,我就开始动手解拴马绳,脑袋充血,发了狠似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帮你亡命劫囚,你” 他上前来抓住我的胳膊,那力道大得我根本没办法动弹,“是你来求我的,我本可以弃之不管” 他将我的身子扳过去直视他,眼中目光灼热如炬。 “你不会不管,”我丝毫不放过反驳的机会,“她若回去,陷入危险的是你” 殊兰回去了,不仅褚英纵火的事情会被揭穿,大妃等一众人都等着以此大做文章,而且,他还会失去额亦都这支城中的重要势力。 褚英手劲一松,我又开始卸马,动作飞快。 他却深吸一口气,略带苦涩道“你现在回去可是要去看他成婚” 我被他一语言中,神情一滞。 是除了问清楚事情的究竟之外,我的确是想回去看他成婚。从大殿赐婚那日开始,我心中一直走这样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我不能看他娶别人,我做不到 “换作是我,我不会回去。” 褚英静静地说“不要做个伤心人,那一点也不像你。” 马车停在一块林子中,微风拂来,树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垂下头去,心中是千般无奈。我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又是这个困扰的问题 “就算你回去了,他也无暇顾及你。他身不由己,要娶乌拉的女人,还要对付叶赫的人,你去只会给他添麻烦。” 我的脑子刹那间竟是空白一片。 “他那边是洞房花烛,你却在这黯然神伤,这样太不公平了。” 我怔怔地望着褚英,他径自拿过我手中的马绳,麻利地解开,然后对车内的姬兰道“你骑马回城。” 我还在迷惘间,只见褚英的唇角勾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嘱托姬兰道“顺便替我给你们主子道个喜,就说碧落格格,我带走了” 姬兰原是一脸茫然,听过褚英后头的话,自然全都明白了,可仍有些忧虑地望着我。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深呼一口气“你去吧,八爷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她的。” 她感激地朝我一点头,策马而去。 看着姬兰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冲褚英微微一笑,“你说得对,我何苦要做那个伤心人。他让我伤心,我便让他担心着急,这很公平。” 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想对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低头,我不想成为一个依附男人活着的女人。所以,我不能回去。 我不能去质问他,不能像个怨妇一样纠缠她,我要做我自己认为正确且值当的事情,这是我的人生 “想通便好。” 褚英很是欣慰,重新坐回到驾马的位置上,看了看天色“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沈阳城,得快些上路了。” “嗯。”我答应一声,重新坐回马车里。 因为走的是小径,所以一路崎岖,我也不免有些晕晕乎乎。 一路上殊兰一直没有再醒来,我担心她休克,便一直掐着她的人中,让她能撑到沈阳。偶有几次车轱録硌到了石块,颠簸得厉害了,我便将手枕在她颈下,稳住她的身子,生怕颠着她的伤口。 酉时,我们终于到了沈阳城。 可不知为何,沈阳城入关口处竟是增派了不少守卫,与我上次出城时所见的相比,颇增了几分萧索之感。 离关口愈发近了,前头入关的队伍排得极长,凡入关者,都要接受搜查。 就连城楼上也布满了巡逻的士兵,有如战前警备一般。我一见这架势,丝毫不敢大意,将殊兰用棉被盖好,然后坐到车外。 “我是汉人,待会我和他们说。” 褚英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从衣兜里将敕书拿给我。 前头入关的队伍在缓缓前进,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在我们前头也是一辆马车,看那马车的装饰不像是寻常人家。再看马车四周,有几名打扮奇怪的的护卫,个个骑在马上,腰间配剑,用黑布围着头和脸,只露鼻目在外。 褚英比我眼尖,一下便瞟出这几人的不寻常来,他皱眉低声道“恐怕是城中的人。” 我为之一惊,细细打量着前头的人,瞧见他们黑布下露出的发辫来,果然是女真人 褚英双唇紧闭,面色冷峻,一伸手将马车上的帷幔给撕了下来,也将脸蒙住。 “你认识他们” 他不置可否,将另一边的帷幔也扯了下来,递给我,用命令般的口吻道“围上。” 我察觉情况有变,便按照他的吩咐也将脸围了个严严实实,不敢有一丝懈怠。 前头的马车被官兵拦了下来,为首的官兵还未发问,骑在最前头的男子将黑布一摘,露出光亮的前额,从怀中掏出一个类似于敕书的东西来,说道“吾等乃是张将军请来的客人,还不快快放行” 这汉语说得倒真够蹩脚,一听就知道不是汉人,我在心里暗暗想。 那些官兵瞧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互相使了个眼色,立马变得恭敬了起来。 “失礼,张将军特派吾等在此迎接三都督。” 我骤然睁大了眼睛,三都督难道前面马车里坐人是舒尔哈齐褚英眼中的震惊与我如出一辙。 舒尔哈齐他来沈阳城做什么私会明朝将领,这莫不是要通敌 言罢,那官兵马上命令道“放行” 那男子将黑布重新围上,对驾车的车夫做了个手势,马车又开始行进。 我把头埋得低低的,用帷布将脸包裹住,褚英接着驾马跟上去,装作与前头那车的人是一路的。 果然,那些明朝官兵瞧了我们的装束,一番打量后,又瞧见褚英帷布下的发辫,没有多说什么就跟着放行了。 我暗暗松一口气,马车顺利进入了沈阳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孑然一身如孤鸿】 沈阳城一如我记忆中的模样。 过了酉时,城外的马市也歇了,城中是华灯初上,依旧熙攘。 褚英自入城后便愁眉紧锁,未曾舒展过。我心中也有几分担忧,倘若方才马车上之人真的是舒尔哈齐,那这件事情可就非同小可了。 建州左卫三都督,跑来沈阳城私会汉将而且我记得,舒尔哈齐应是被努尔哈赤禁足了才对,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若是光明正大也罢,可他方才之举,却有意要避人耳目一般。 还有一点,今日分明是皇太极的大婚之日,他身为叔父理应出席,却趁城中大摆筵席之时,跑来沈阳见什么张将军。若不是恰巧让我们撞上,恐怕真成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就是快些将殊兰送到安全的地方,若路上拖延,只怕会误了闭城门的时间,赶不回赫图阿拉过夜了。 马车拐进一条小巷子里,褚英仿佛是对沈阳的路巷极为熟悉,轻车熟路地驾到了一间药铺前。 “我们到了。” 褚英将马车停在药铺后门口,利索地将马拴好。 这条小巷位置偏僻,所以一路上不怎么引人注目。 可夜愈发黑了起来,整个巷子散发着一股阴森之感,让我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褚英轻叩那药铺的后门,门两侧的对联被雨水冲刷得有些发白了,但那字迹还是分明可见的,字正方圆的小楷,书法功力倒是上乘。 他叩了半晌,终于是有人来应门了,开门的是名留着撮小胡子的老头,看那装扮,我猜想应是这件药铺的铺主。 他一瞅见是褚英,连忙笑呵呵道“原来是公子啊,快请进快请进。” 那老管家说着女真话,但却又分明是汉人的装扮,瞧他对褚英恭敬的模样,一定知晓褚英的身份,而且二人相识久矣。 褚英也不缺礼数,和颜悦色道“六夫人在否” “这个”那老伯有些犯难,面露堪色地解释道“前几日总兵府上遣了人来,说是李总兵病重,硬是是要请夫人去一趟总兵府瞧一眼,于是夫人今早动身去了辽阳。” 六夫人辽阳总兵府 难道说,褚英带我来此,还有另外的目的 我深呼吸,没有出声惊扰他们的对话。 褚英奇诧异道“李总兵病重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老伯叹一口气道“这谁知道我看八成是想将夫人诓去辽阳罢不过人老了,也难免会想见见故人” 褚英眉头拧得更紧了,“既然如此,那在下只好拜托老先生了” 那老伯连忙道“公子不必拘礼,但说无妨。” 褚英将马车牵来“在下想暂时将这姑娘托付在此些时日,这姑娘受了些外伤,虽未伤及筋骨,但身子单薄,还需调养几日才能痊愈,劳烦老伯多备些金疮药。” 言罢褚英便深深一躬,那老伯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哟,公子有托,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在下还得连夜回城,有劳老先生了。” 他二人之间像是早有默契一般,彼此都不多加过问,看似只是简单的寒暄,但却仿佛都心领神会一般。 马车被留在了药铺,来时拉车的马被卸了下来,我与褚英二人一人骑一匹,这样速度快些。 “那位六夫人,或许就是你先前说的” 褚英点了点头,“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听到了她的下落看来今日不巧,夫人去了辽阳,本来,你与她二人还可以见上一面。” 听见褚英的回答,我心中又开朗了几分,就算今日难以见成,日后亦是会有相见的机会。只要陨石的这条线索没有断,就还有希望 无论这位六夫人能否给予我有用的信息,但总归是有眉目了 我隐隐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一路驾马并排行着,我本不该多问,但见褚英仍是一筹莫展的样子,不由得关切道“自打你进了沈阳城,就愁眉不展,可是在担心三都督的事” 他听后,强撑一个笑容给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有烦心事,不如与我说说” 他摇摇头,“知道这些,徒增烦恼。” “一无所知,才是最大的烦恼。”我纠正道。 褚英有些无奈道“罢了,有机会我自然会告诉你。”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事一般,“你家可是在沈阳城里” 听他这么一提,我倒是发起愣来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家 他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是勾起了我的相思,安慰道“你自打入城后,便再也没回过家了吧既然到了沈阳,不如回家瞧瞧” “回家” 我轻轻地吐着这两个有些沉重的字眼。 家哪里还回得了家 褚英见我走了神,靠近来摸了摸我的头顶,就想个大哥哥一样,开玩笑道“你莫不是近乡情怯了” 我摇摇头,无比心酸地说“离家太久,连回家的路都快不记得了” “你这话,说得愈发伤心起来了。” 褚英悠悠地骑着马,口气调侃,“你才多大的年纪,就这样感伤,倒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我确实算是个老人了要是没穿越来这里,我的年纪跟褚英一般大,女人到了三十岁,在古代来说,算是不折不扣的老女了吧 想到我在现代的人生,上学、工作、结婚一切那样平淡,何时经历过这般的惊心动魄 “如何想起回家的路了吗” 他微笑中带着疲倦,眼神仿佛在向我传递着某种信心和勇气。 “回家的路太长了” “无妨,”他的眉稍带着无限柔情,“我愿舍命陪君子。” 我心头微微一颤,“舍命你会后悔的” 他唇角的笑容没有褪去,调侃道“人都帮你救了,要悔也来不及了。” “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复返,不愿跟你回赫图阿拉了”我试探地问。 “不担心,因为人一旦有牵绊,就难再回头。” 又被一语言中 牵绊我的牵绊是皇太极吗 我一拽缰绳跑到了前头,心中五味杂陈。 自从进了赫图阿拉城后,我便从未动过要回沈阳的念头,毕竟我不是那个“范筝筝”。对于“范筝筝”的家人范氏兄弟们,顶多也只有萍水相逢之情,再无其它。 也许我真的是个很自私,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偏偏忘了于他们言,“我”却是他们真正的亲人,这样了无音讯,他们也会担心、着急 我心中翻转了千万种情绪,有懊悔,有自责,有愧疚我怔怔道“我要回家一趟。” 褚英跟上来骑在我身侧,“可需要我陪” “不必了,况且你应该也还有正事要办吧” 他一怔,随即会意,眼中赞许道“知我者莫若你。” “那我们亥时在城南树林见。” 我仓促交待了一句,旋即掉转马头,与褚英别过。 我策马在沈阳的羊肠小道上狂奔着,心中奔涌的却是另一个念头 皇太极之前真的与我不曾相识吗他和范文程关系如此亲近,又怎么会不知道范筝筝况且我进城那么久了,竟然丝毫没有范氏兄弟的消息,难道范文程就没有试图联络过皇太极,了解我的情况吗就没有催促过我看完病后回沈阳吗 一个念头跃入我的脑海,夜风刮着我的脸,我竟觉得如刀剐般地痛。 可笑的时,这么久以来,我居然完完全全地忽略了这一切,只沉湎于城中的勾心斗角之中。说是来看病,但皇太极却从没有带我去瞧过大夫若说先前是在大贝勒府,因为受伤的缘故需要调养也罢,而今我的伤势早已痊愈,也搬到了文馆。可他却对失忆之事只字未提,也从未提醒过我,我在沈阳还有家人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不想我恢复记忆不想我回沈阳 你莫要做傻事 脑海中回荡着皇太极今日临别时意味深长的一番话。 他分明是知道我想做什么,他知道殊兰危在旦夕,知道以我的性格,一定不会放任不管的,但他却没有阻止,没有说破,只有这么一句劝诫 为什么以他的心智,一定能预料到褚英会和额亦都联手,而且极有可能会将人送出城去辽东的这几座城池,我会去沈阳的几率很大,他既然不想我回沈阳,为何没有阻止我 这背后到底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用力一夹马腹,马儿嘶吼一声奋力奔了出去。我心中的不安愈积愈浓,心中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范文程想要知道真相 那天空中一轮如镰刀的弯月,半隐半现,云后寒光微露,将我的心浸入水底一片冰凉。 眼前一片都是些破旧的屋舍。已是戌时,唯有驿站的灯火还亮着。 我迟疑地走到一间破落的宅子前,宅门上还挂着旧得发白的“范氏”二字的门楣。我几乎可以肯定是这里,门侧还有个简陋的马棚,原来那里还有一匹马,而现在里面却是狼藉一片,更不见有马匹的踪影。 也对,范家这一穷二白的境地,又怎么可能买得起马当日范文程送我去赫图阿拉的那匹马,就是赭玉无疑了。 我连忙下马叩门,那铁环上锈迹斑斑,明显是许久没有人叩过。连连叩了几声都没有反应,我焦虑地拍着残破的木门,一声一声的拍门声在静谧的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到最后,竟是连手都酸得抬不起来了,屋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我失神地蹲坐在门口,脑中混沌一片 “作孽啊人都走了还不让人清净” 我一下跳了起来,四下找寻着声音的出处,只见邻门的屋里走出一名老妪。那老妪瞧模样已到古稀之年,拄着拐杖,一边念念有词。 我急切地问“请问,你可知范氏兄弟去哪了” “搬走咯,家中死了爹又走女儿的,躲晦气去了” “走了女儿” “可不是呦,害了天花,没得救的,范家自己造的孽唉” 那老妪说罢,突然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起我了,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她突然满脸惊恐之色,整个人为之一颤。 “哎呦”她吓破胆一般,整个面容却都狰狞在一块,连拐杖都甩开了半丈远,“你你不就是范家那个女儿吗见鬼了见鬼了” 她一边嚷着见鬼了,一边哆哆嗦嗦地往屋子里跑。 我六神无主地站在黑夜中,感受这扎人心肺的凉意。 只听见我心中的声音在重复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是的,我被抛弃了,我范家抛弃了。送我进城,目的不是治病,而是遗弃我 马儿在一旁刨着土,一双乌亮的眼睛有些同情般望着我,我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悲。喜我的消失并没有给他们困扰,还是悲我只是个被家人抛弃的可怜人 我对范家之前的过往全然不知。毕竟我只是我,只是万历三十五年突然降临道这幅身体上的我,并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范筝筝”。 也许他们所认得的那个“范筝筝”是个讨人厌的姑娘,又也许是个红颜薄命的灾星,所以他们巴不得要送走她 再多的也许,却不可回避“我被抛弃了”这个事实。 从范文程独自将我留在羊鼻山的时候我就该猜到的,什么让皇太极照顾我都是假的,他们早就不想管我的死活了,想将我送走,任由我在赫图阿拉城中自生自灭 也是,范家垮了,他们怎么可能继续带着我这个累赘生活 这种感觉就如同在福利院的日子,一觉醒来,我才发现,原来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是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苦。是真的苦,苦到了心里。 原来即便是转世,也仍逃不过这份命运呐 我疲惫地跨上马,却不知要去向何方。 沈阳。诺大的沈阳。人海孤鸿,我却是鳏寡孤独,孑然一身。 也许此夜此地的我,注定要做一个伤心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夜逛青楼欲销愁】 黑夜无边,我穿梭在沈阳巷陌间,漫无目地游荡着。 我心中杂念丛生,完全忘记了与褚英相约亥时在城南会合的约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沈阳的督府衙门,只见前方灯火通明,门口还有不少官兵把守着。 逐渐走近了些,我才惊觉不对头,门前停着的马车,不正是之前进城时所遇的马车吗 正犹豫间,已被人一下拽进一条黑漆漆的甬道之中。我手上的缰绳一松,那马儿一脱缰,立马跑出几丈远。 动静太大,惊动了府门口的守卫,那几个官兵手持刀剑,朝我们的方向喊道“什么人” 我的嘴巴被他死死地捂住,心跳都漏了几拍。 褚英面色森冷,死死地盯着外头逼近的官兵。 我们藏身在黑暗的巷道里,虽然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但他们势众,我们人寡。若真是杀起来褚英倒不会怕这些虾兵蟹将,只是有了我这个累赘,他难免会分神 眼看那几个官兵就要逼到甬道来,褚英一手握刀,另一手将我牢牢护在身后。 我屏息,紧紧握着褚英的衣袖,所有的神经都紧绷在一起。 只差一步之遥,若他们再上前一步,就能看到我们了千钧一发之际,却听一声响,将那些官兵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 那几个官兵不知为何,没有再踏近一步,而是纷纷退了回去,只听一阵窸窣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看来是陆陆续续有人从府中出来。 “恭送大人”唯有这一句清晰地跃入我的耳。 随即便是阵阵远去的车轮声和马蹄声,我心中猜测,应该是三都督的马车走了。 虽然危机暂缓,但我们也丝毫不敢有所懈怠。我是个无权无势的汉人,倒也不怕什么,可褚英他可是万万不能落在汉人手里的。 余下的人似乎还没有走,而是在交谈些什么。 我侧耳倾听,多亏这夜晚静的渗人,才让我能依稀听到些他们谈话的内容。 “你说那三都督,当真会和我们联手”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李总兵这一招窝里斗,还真是厉害” 那声音渐渐听不清了,想是说话人走远了。 褚英脸上像是凝了一层冰霜,寒冷至极。我瞧见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沉着脸朝甬道的另一头走去。 窝里斗难不成,舒尔哈齐真的被策反了 我心中的不安愈来愈浓,却也不好开口打破这份死寂,只是跟着他走着。前方酒肆的招牌孤零零地摇摆着,平添了几分孤寂。 他突然驻足在那亮着灯的酒家前,在月光的弥漫下,那眉目俊朗依旧。 “喝酒” 他短短地问了一句,却没等我回答,便径直跨进了酒家。 我一愣,这酒家里头倒是挺热闹的模样,便跟了上去,前脚才刚跨进去,便察觉气氛不对 眼前莺莺燕燕,歌舞升平,和外头静谧的黑夜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天啊,这就是青楼吗 我吞了口口水,连眼都不敢眨,愣愣地瞧着眼前的的景象,有男人,有女人,有富人,有穷人,有大人,有小孩好像,也不像青楼。 不过我从来没逛过青楼啊,也不知道真正的青楼长什么样,判断也不见得准确。毕竟这场景,跟电视里演得还是有点差距的 褚英倒分外有少爷的模样,一看就是常客,从袖管中拿出几两碎银来,递给正恭维而来的小厮,道“雅座。” 那小厮笑眯眯地领着我们上了楼去,我好奇地打量着这酒家里的构造,倒还真有几分真正古色古香的味道。 放眼周围,环肥燕瘦,嬉笑怒骂各种形态的人都有。 我拽了拽褚英的袖子,小声问道“喂,你不会拉着我来逛窑子吧” “你猜”他故意调笑道。 “你别忘了,我们还得回赫图阿拉城” “那么着急回去” 他不急不慢地朝雅座走去,四周用罗绮隔出了一片小小的天地,环境也挺幽雅。这件酒家的构造是中空悬梁,不过只有两层,所以显得有些狭小,一楼设了个舞台,周围都是些看客、酒客,不同的看台能观赏舞台的景致也有不同,所以价位也有不同。 依照我的判断,我们的地理位置还算是不错的,舞台上的一举一动能尽收眼底。 小厮殷切地过来帮我我拉开凳子,端来茶水点心,褚英又另外买了几斤酒。 我坐下来,吃一口茶水,哼哼道“我才不急。” 不过我这点花花肠子早被褚英看透了,说道“今晚我们俩都是伤心人,不如找点乐子。” 我心里虽然酸楚,但依旧死要面子“我才不伤心。” “也对,被父兄抛弃,心里应是怨恨才是。” 他分明是在刺激我,我愤慨不平道“好女不穿嫁时衣” 却念头一转,突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 褚英还是那副调笑般的不正经,微眯着眼道“你猜。” “你跟踪我” “我是担心你。” “你” 周围一阵欢呼雀跃声,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原来是上台了一名清丽脱俗的舞姬,身着襦裙,丰姿绰约,引得底下看客阵阵叫好。 “机会难得,我便也瞧瞧你们汉人的舞技何如。” 说话间,已是几罐酒端了上来,褚英拿杯给我斟了满满一杯酒递来“敢不敢喝” “这有什么不敢的” 我仰头就是饮尽,这酒倒还真不参假的,味道有点像南方的黄酒,但却稍稍辛辣一些,醇厚一些。 想当初在北京读大学的时候,冬天冷了,和同学去外面聚餐,餐餐都喝酒。后来到了工作单位,刑侦部分工作压力强度都很大。有时候为了解压,有时候也是陪领导,一餐饭下来几瓶茅台都得扛住,没办法,中国的酒桌文化就是如此,迫于生计,碍于人情,每一杯都有不得不喝的理由。 所以我喝酒的功夫倒真不是吹嘘,大学时期就初露端倪了。从那会儿起我就常喝二锅头,喝了几杯,跟个没事的人似的。于是至此之后,叶君坤就给我取了个外号,叫“白开水”,意思喝酒跟喝白开水似的。 也多亏了他乌鸦嘴,这个外号让我顺利进入一路攀升,并且顺利当了部门一把手,喝倒法医界无敌手。 想起这些,鼻子居然泛酸起来,回想我今天一整天,当真是酸到家了。 我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酒壶,又斟了满满一杯,也是一口饮尽,心里却觉得痛快了不少。 谁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可我觉得越喝越快乐,越喝越无忧无虑了。 这下倒是把褚英看愣了,我笑着道“傻眼了吧我跟你说,你们女真女人能骑善猎,我们汉人女子也不差” 我这话中故意将“你们”“我们”几个字说得格外重,没办法,谁让他也总“我们”“你们”地说,弄得我老大不舒服了,明显得民族情结在作祟。 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后来“满汉一家”了,知道“你们”统一了“我们”,所以什么民族情绪,对我而言完全没有意义。 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你啊你啊” 我觉得他大约对我无语了,借着酒劲有些上头,变着法儿图开心,“堂堂建州大贝勒,居然跑来沈阳逛窑子你可得给我封口费” “你当我真那么无聊”褚英酾着酒,目光落在对面的雅座。 对面坐着两个人,也正往我们这边看。远看像是两个男人,可仔细一瞧,竟有一人是女扮男装 我生怕自己看花了眼,又多盯了一会儿,是女人没错可是这眉目长相倒像在哪里瞧过一般。 “我也被人跟踪了。” 褚英无奈地喝了一口酒,将目光撇开移到了我身上。 都说喝酒会让脑子变迟钝,看来是真的,这种脸明明是见过的,可偏偏是记不起来。 他见我格外煎熬的样子,道“才喝几杯,就头疼了” “我是头疼对面那个姑娘是谁。” “哦。” 他应允一声,悠悠地吐出两个字来“孙带。” 孙带,好耳熟,我又瞧了一眼她对了她不就是那个女扮男装参军的格格,努尔哈赤养女吗那天她为了帮舒尔哈齐求情,哭得那叫一个惨啊 不过,她跟踪褚英 我瞪大了眼睛,吃惊地说道“该不会” 褚英自顾自喝着酒,完全不搭理我,目光锁在台下的舞姬身上“这舞跳得还真有几分味道。” 我将他手中的酒杯一夺,“别岔开话题。” 他伸手夺回来,“别坏了酒兴。” 我伸手欲再夺,却被他巧妙地避开了。台下又是一阵比一阵高的叫好声,虽已是深夜,但酒肆中的热闹氛围却丝毫没有减退。 “看来大家都不给我八弟面子,今天大婚之日,竟是在沈阳城遇上这么多熟人。” 褚英别有深意地说着,眨眼间一壶酒就已见了底。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在沈阳巡抚门前听到的对话,提醒褚英道“方才我听那几个汉官说,三都督想和他们联手。” 他举杯的动作一滞,语气冷淡“意料之中。” “他们想从中挑拨,然后坐山观虎斗。”局势已经再明朗不过了。 “哼,窝里早就斗得天翻地覆了,何须他们再出手”褚英叹息,“叔父也不是第一次跟汉人走得这样近了” 这句话好像努尔哈赤也曾公开地说过,舒尔哈齐曾屡次被派作使节,进京向明朝进贡,怕是早就对努尔哈赤有了芥蒂,安排好了后路,有心投明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成梁还是当年的李成梁啊,”他半眯着眼睛望向台下的舞姬,道了四个字来,“宝刀未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朝朝频顾兰花草】 “李成梁,当真是宝刀未老。”褚英暗叹道。 我有些讶异,他明明听不懂巡抚门前那几个官吏的对话,又如何知晓该计乃是李成梁所出 只见他一杯饮罢,神色悠然道“别人我不知也就罢了,可这位宁远伯我再了解不过了窝里斗,是他惯用的伎俩。” 我回忆起之前在药铺与那老伯的对话,褚英与他分明是熟识已久,不然也不会将殊兰托予他照顾。他既然放心将殊兰托付给一个汉人,证明这交情绝非一般,看来要了解明朝的消息,免不了要在这辽东重镇里找些耳目。 李成梁、六夫人、青乌药铺 我有些郁闷地喝着酒,这些事情背后的联系,密切到我有些后怕。 额上突然被人敲了一下,褚英瞅着我,“想什么呢” 我白他一眼,调侃道“想你的风流账” “哦我如何风流了,你倒好好说出个所以然来。” “左边有个六夫人,右边还有个孙带妹妹,可不是风流吗” “哈哈”他笑得格外爽朗,“你怎么不提我面前的这个” 我被他挑拨得脸上发烫,故意撇过头去不看他。 他又笑了笑,“罢了。对面的那位是我妹妹,六夫人则于我有知遇之恩,怕是与风流皆搭不上关系。” “兄妹怎么了,知遇之恩怎么了” 我后面咽回去了半截话段誉还能爱上王语嫣,杨过还能爱上小龙女呢 不过这话和一个连金庸是谁都不知道的古代人说,等于对牛弹琴,自讨没趣。 “你记得我曾同你提过,阿玛未起兵时,我们曾在辽东总兵府为虏。那时是六夫人放了我们。也正是因此她才被革除了名份,四处流落了这些年,而今唯有屈居在这破陋之处。” 他晃晃酒罐,兴许是酒的缘故,脸上竟泛上了些红晕。 “我建州能有今日,只拜二人所赐,一是虏杀我祖父,逼得阿玛举兵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其二,便是六夫人。” 真是孽缘。 我脑海中不知为何,浮出这两个字来。满人的崛起竟是拜了汉人所赐,当真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一般。 “我们女真部落原本久居深山,过着安逸的日子,你定是不会懂,阿玛为何要起兵女真族人难道就不想安居度日,过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吗我今日带你来此,不光是为饮酒,也为让你明白一件事情。” 楼下的台子又换了一班人,这回倒像是个说书的节目。台上说话人着一身麻布长衫,模样像个穷酸书生,一上来先清唱了两嗓子热场,才开始进入正题。 “近来京师大雨成灾,听闻那长安街,水深足足有五尺,都说是那西王母发了怒,降祸给我大明;再来那安南人武德成又督兵侵犯云南,我大明总兵官沐叡出师将其击退,可其后莫氏宗党仍数来犯,边境之民颇受其害除此,辽东边民近来也多被建匪滋扰,顺天府王城的消息,说李成梁年前因居民恋家室,则以大军驱迫,死者狼藉大受朝野谴责,如今呐,这耄耋之岁的宁远伯只怕难撑辽东总兵之职” “李成梁到底是老了,想当年” “听说那奴儿哈斥,准备吞并海西女真,这鞑子若有朝一日驱兵南下,辽东无李成梁坐镇,怕是犹如当年那靖康之耻一般” “建匪被我们拦在关外,怕他作甚” “哼,那奴酋也不过时一介鼠辈,要他有那南下之心,只怕也没那胆女真各部奴酋唯有叶赫不敢妄动,建匪分明是惧怕我大明,你瞧他如今,可不还是年年得给我大明朝贡吗” “鞑子赖在这辽地,如同狗皮膏药,一日不驱除鞑虏,停开马市一日就不得安生” 奴酋、建匪、鞑子、蛮人 耳中填满了这些嘈杂的声音,这些刺耳的词汇的确,这女真未入关前,的确被称呼为蛮匪。作为一个汉人,这些字眼无比寻常,而今搁在褚英耳中听来,我难以想象 我咬着下唇,心中五味杂陈。原以为听到这些,褚英会因屈辱而愤怒地拍案而起,或是双手握拳,青筋暴起。可是他却只是淡然地吃着酒,稳坐如山。 “你明白了吗” 我不知如何作答,明白,却又不能明白。 “为何当日要救我” 我扯着有些哽咽的嗓子问“我和他们一样,我也是个汉人,没有权势没有后台” “因为你像极了一个人。” 褚英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我再没什么好对你隐瞒的了。那日在树林中见到中箭的你,你死死盯着我的坠子然后昏了过去那时我便猜,你与六夫人一定有些联系。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定不能放你走” “你是说六夫人”我茫然若失地望着他。 “见到你,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将你安顿在别院中,是我私心想要留住一个可以安心的地方” 那段在沈阳为质子的岁月,该是褚英一辈子无法泯灭的苦痛吧或许在他儿时的记忆中,六夫人是唯一给予过他关怀的人,所以他才念念不忘至今。 我心疼地问“你不恨吗” 他将一罐酒饮尽,用袖子揩了揩酒,“你看,他们也恨我” 芸芸众生,痴嗔爱恨,哪有一言就能道得明的 “对我而言,是爱是恨,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坐这江山,谁才能笑看风云。” 走出酒家,外面是沁人心脾的夜风,褚英将马牵来,伸手拉我上马,“走吧。” “不用管孙带格格吗” “她既然有办法来,自然有办法回去。” 酒暖肚肠,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夜风,感觉心中平静了不少。 我喃喃道“褚英褚,以锦装衣曰褚;英,才能过人曰英”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他突然出声打断我,侧过头来冲我笑,周遭是飞速后退的景物,夜色的笼罩下,他的双眼亮亮的。 我在心中默念着,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或许是夜色太温柔,或许是美酒佳酿太醉人,今晚的我忘记了此行救人的目的,忘记了城中的是非纷扰,彻彻底底陷入了感性。 我晃了晃头,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我喝了酒,不会醉,就是想唱歌。” 我靠在褚英后背,依稀能够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嗤笑声,“那你唱吧,我听着正好解闷。”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 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期待春花开,能将夙愿偿。 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听的歌,我们那个年代,正是风靡兰花草的年代,此时此刻此景,唱出来真是说不出的辛酸。 褚英沉寂了半晌,才道“这曲子的调子,我从不曾听过,很是新颖,我猜只有应天府的教坊司才有这般曲艺。” 我担待不起,谦虚道“什么教坊司,我这等不入流的,随心唱唱罢了” “我记得兰花草在江北是长不活的,所以才猜,约莫是江南的曲目。” 我欣然道“有什么长不活,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褚英有些吃惊,“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暗示我,并非汉人才可以坐拥天下” 完全正解。我只是稍微点拨了一下,他就猜到了我的意思。 “你怎么看” “我”他口气有些古怪,“我从来就未觉得,天下只能是汉人的。我们女真人,也曾问鼎过中原。” 他的祖先,完颜阿骨打,的确问鼎过中原 前头是猎猎夜风,稀稀沉星。 漫长的一日,终于要过去了,我不觉在心里庆幸着。 赫图阿拉城就在黑暗的尽头,褚英减了马速,问“你怕吗” 我抓紧了他腰间的锦带,像是在对自己说,“有什么好怕” 不就是我喜欢的人,娶了一个喜欢他但他不喜欢的女人而已,我难道要和那些古代闺中女子一般哭哭啼啼吗我不要 反正我是孑然一身而来,大不了再孑然一身地回去。 空空而来,空空而归,不过如此。没有什么好留恋,好伤心的。 丑时,我们抵达了建州境内,额亦都在南大门前接应我们。 我远远便瞧见城内灯火通明,显然是这次喜事还未结束。 我不禁唏嘘,这桩破婚事,有必要这么折腾吗,心里却是莫名添了几分堵。 额亦都下马相迎“大贝勒,可将小女安置妥当了” 褚英拱手应道“将军放心。” 额亦都脸上紧绷的神色这才送下来几分,毕竟为人父母,担心子女安危也是再自然不过的。 南大门换了守夜的卫兵,正好是额亦都的部下,于是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赫图阿拉城中。 若按照平常,此时城中早已万籁俱静,可偏偏今日却是一点也瞧不出入夜的感觉,倒与那沈阳城中酒肆别无二致。 额亦都感慨道“今日汗王雅兴大发,大殿里头的人都还没散,陪着汗王有说有笑呢。” “如此说来,老八他岂不是还在陪着叶赫那帮人” “如何要得他陪”额亦都口气略带不满,“汗王请来的人,当然是汗王自己作陪了。” 褚英笑笑,只当没听出了所以然来,转头来问我“要去瞧瞧热闹吗” “时辰有些晚了。”我婉言拒绝。 “不。,”他十分有兴致,故意道,“你就算是回去,也是睡不着的。” 一旁的额亦都轻咳一声,想是误会了我与褚英的关系。 我躲避着额亦都有些别有用意的目光,夜间凉气逼人,我打了个哆嗦,结巴道“真的、真的不了。” 褚英一瞧我这番拒绝,只好作罢,不让我难堪,“那便依你。” 他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仰头望月,随口调侃道“还是城里的空气好。” 远处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跑来,“将军,将军,你快些回汗宫大殿吧。” 额亦都瞧了一眼,叹气道“八成是殿上又闹一出了,我得赶快过去。今日之事多谢大贝勒相助,我额亦都定不负大贝勒这份恩情。” 褚英托住他将将要俯下去的身子,“我说过不必如此,此乃我褚英分内之事。” 额亦都目光坚定地朝褚英一点头,便告辞去了汗宫。 一下子又只剩我与褚英二人了,他见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有些抱歉地将外衣脱了下来。 “不用”我话还没说罢,他已经毫不由我拒绝地将衣服披上我肩头。 “我说当你是朋友,可没说不当你是姑娘。” 他自顾自笑了起来,无奈地瞅着我,“虽然你与我那妹妹孙带一样,净爱做些爷们儿做的事。” 我轻咳了一声,“咳,你这是夸我还是在贬你妹妹” 我是顾念着他一路上挺照顾我,才与他开了个半冷不冷的玩笑。 “别耍嘴皮子,”他敲敲我脑袋,下手丝毫不留情,“我送你到文馆吧。” 我纵然心里暗骂他这厮真没情调,但面上却没有再拒绝。 原因有二,其一是我今天刚做了亏心事,不敢走夜路;其二是我路痴,黑灯瞎火的十有八九找不到回文馆的路。 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倒真真切切地令我对褚英有了新的认识。 之前因为他利用我作筹码之事,我一直心存芥蒂,但不可否认,一直以来,在赫图阿拉城中他着实帮了我不少。 褚英也许不同于皇太极的睿智沉稳,圆滑细腻,但是他爱恨分明,固执专一,甚至为了自己所坚持的事情,会不计后果不顾安危。 这样的褚英一直在掩藏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情,只表现出冷酷的一面。 原本我并不能理解他对代善的无私袒护,对努尔哈赤的又爱又恨,对朋友的两肋插刀毕竟我没有参与他过去的人。但今日,我却似乎有些能够理解这样的一个褚英。 我甚至在想,也许,有朝一日,我与他会是生死之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红烛之夜许诺言】 “八爷,您还是快些回府吧,眼下您就是守在这儿也不见盼得到人来” 刚与褚英道过别,才迈进文馆,便听见正屋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八爷,已经耽误不少时辰了,侧福晋怎么说也是乌拉的格格,您这番难不成是为摆脸色给乌拉瞧” 是皇太极我屏气敛息,他是在等我吗 我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发鬓,轻轻地踏进正屋。 里头的气压好像格外低,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有些心存愧疚地望了一眼端坐在正座上的皇太极。 他一见我,原本紧绷绷的脸倒一下子舒眉展眼,起身朝我走来过来。 “你瞧,我可不是等着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红底子绣金边儿的锦衣,这一身行头,倒让我看着有些不习惯。虽然依旧是明眸秀眉,依旧是爽朗清举,却只觉分外陌生。 未待我作声,他便先发制人道“你让我好等。” 他没有问我去了哪,没有问我为何晚归。 可偏偏是他没有问,偏偏让我找不到话机问个究竟。而是这样没由来的一句,让我只能在原地踟蹰不前。 先前同他说话的小厮还未离去,见此情景,轻咳了一声道“既然格格回来了,爷也该放心了,眼下还是尽快跟奴才回府吧” 他靠得很近,我瞧见了他眼眸中的懊恼和无奈。 我避开他的视线,低吟道“你回去吧。” 却没想他一步上前握住我的手,那种力度不轻不重,像是一种安慰。然后侧身对那小厮道“你先回府,侧福晋今日也累了,让她自己先歇息,我晚些回去。” “可若是侧福晋问起” “就说我还在陪客。” 他的口气不容置疑,小厮听罢,只好恭敬地答应一声,退出去时不忘特地将屋门给带了上。 沉寂的空间里,我压抑着内心的狂乱,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浮躁。 他缓缓地叹一口气,“怎么了,不想见我” 我感觉他的气息离我只有咫尺,近得我有些难以喘息,他身上掺着几丝杏香,让我恍然记起那日,家宴上遇到他时,也是这种香气。 虽染不似白兰的馥郁,也不似檀香的清雅但不知为何,我却像是格外迷恋着这种气息。 这个味道触动着我的每一丝神经,只有靠得这么近时,我才能感觉到他是真实的,这周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微微吐气,呼吸紊乱,“不是。” 他微笑,笑得有些勉强,“那就是怕见我。” 一日未眠,又彻夜驾马奔驰,本就已体力透支,一整天下来,那么多事情充斥在我脑中,眼下又要强打精神与皇太极说清道明,我不禁太阳穴一阵刺痛。 “我知道你怪我对,我没办法给你解释,想必你也不想听。” “是因为父王之命难为是因为做事要滴水不漏你没有错,你做了最正确的事情,你可以将大妃一党一口气拉下水,可以让准太子失宠你是要成大事之人,这个绝佳的反击机会,你不会错过,更不能错过。” 我深吸一口气,“是我想错了错以为起码你会有一点仁慈。” 皇太极沉默着看着我,不置可否,脸上覆上一层阴霾。 殊兰伤痕累累的样子浮现在我眼前,那种扼腕般的刺痛又一次袭来 为什么一场男人的斗争,到最后要靠女人的牺牲来终结要让女人做他们博弈的赌注和祭品 他松开手,慢腾腾地倚在墙上,“有时候我也在想,我真的要去争吗” “我行八,又非正室所出,额娘在时,未曾为我争取到什么叶赫,早已将我视为仇敌在赫图阿拉中,只有我一人所以我想过,为何要争。” 他哑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争吗” 我的情绪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也烟不下,难受至极。 恍然间,我觉得自己太过愚蠢。一直以来,我都在用自己的观念来决断所谓的对错,用我的价值观来权衡他的所作所为。可这城中的纷争,本就和我在现代所从事的刑侦工作不同。 这里没有所谓的正义,没有所谓的真相,从头至尾就没有对错可言,皇太极亦是,他若有选择,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凭什么指责他呢我何苦把这份道德观念强加在他的身上呢 “因为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坐那个位子。” 他的眼神中有种不同往常的坚定,那样炽热真挚,仿佛累积了无数的决心。 我早就是知道这场博弈的结局,本就不该有现在这般迷惘。正如拿破仑的至理名言一般,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的抱负,从来就是那个能“一览众山小”的位子,而我是否真的对他奢求太多 “筝筝,我不是什么圣人。” 皇太极的语气有些低迷消沉,“我不可能顾及所有人,如果你要我对殊兰的人生负责,那好,我娶了她便是。” 他的话一字一句,那样无力,令我心中的酸楚全部满溢了出来。 他不再看我,径直走到门口,我心头一动,冲上去从后头抱住了他。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我真的累了,疲于再奔波游走下去 “什么叫负责,什么叫娶她便是你不是说,你想珍惜姻缘吗”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在苦笑,“若等不来那一人,娶谁又有何妨” 他将手覆在我手背上,手上的力道越握越紧。 “我不能予你什么保证,只希望你信我。只需信我。” 只需信我 简短有力的四个字,这是他给我的许诺 他回过身来,在我额上落下轻如羽毛般的一吻,“你累了,好好睡一觉。” 看似平常的一个早上,对赫图阿拉城来说,却显得有些非比寻常。 我一如往常,用过早膳后便坐在文馆中练字,却是武纳格来找我。 他向来是个老顽童的性子,经常大惊小怪,我也早就习惯了,以为他这次又要来什么奇招怪招。 结果他气定神闲地往我桌前一坐,表情古怪道“你知道吗今天汗王没有上早朝。” “昨夜汗王与宾客纵酒直至天明,会误了早朝也属意料之中。”我不急不缓地答。 武纳格一挥手,“你知道什么按规矩,今日汗王本该见八阿哥和八福晋的,可谁知道,汗王是闭门不见任何人,最后干脆连早朝也不去。听闻昨夜酒席之上,汗王为那东哥格格可失态好几次,我就知道这女人来了建州,定不会什么好事” 我忽地搁下笔,皱眉问道“那么那个东哥格格,现在也在汗宫里咯” “不然汗王何必让众人一块儿吃闭门羹” 如此说来,努尔哈赤如此坚持这场婚事的原因,竟然真的是为了叶赫,确切地说,是为了这个叶赫老女 “布占泰迟早是要与建州翻脸了,人事早已天定,又岂是一场联姻就能解决的”武纳格手执一把折扇,悠悠地扇着,“可惜我那侄儿” 皇太极曾经说过,他的额娘孟古,曾是努尔哈赤与东哥唯一的联系,如今孟古已逝,那么,唯一的联系就成了皇太极 他是唯一一个叶赫的血脉 也就是说,皇太极,他要一直活在牵绊之下。努尔哈赤是个怎样的人,我早已从他的儿子们身上领教到了,借他人之名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他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我不禁摇头感叹,这个努尔哈赤,难不成真是爱这个女人,爱到发了狂了不成 谁知这时,皇太极恰巧也进了文馆。他脸色阴郁,想必吃了闭门羹的滋味定然不好受,尤其是如今这个状况,他岂会不知,他父王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到底是为了什么。 “唷,八爷来了。”武纳格笑嘻嘻地起来行了个礼。 武纳格毕竟年长为前辈,皇太极也客气地回礼“小侄见过巴克什。” 我对这些繁文缛节向来头疼,所以见着皇太极我从来不行礼,哪怕是有外人在也是一样,这大约就是我特有的宣布主权的方式。 皇太极坐下来后便开门见山道“现下乌拉部虽是暂时稳住了,可辉发与建州却早已是剑拔弩张了,拜音达里如今知道我表姐在建州,更是立马翻脸,决意撕毁盟约。看来这一战是躲不掉了。” 拜音达里是辉发部的首领。早年辉发部内乱,族人叛逃去了叶赫,拜音达里害怕镇压不了,就与努尔哈赤做了交易。他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建州当人质,请求努尔哈赤派兵一千帮其平定内乱。 而后纳林布禄找到拜音达里,让他将质子交于叶赫,叶赫便归还其反叛的部众。结果拜音达里转头就答应了纳林布禄,因此便与建州有过了过节。结果叶赫出尔反尔,并没有给还辉发的部众,拜音达里知道自己被骗了,唯有转向努尔哈赤以婚约立誓结盟。 努尔哈赤不计前嫌,与拜音达里立下婚约,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为妻。谁知不久后,拜音达里就因为担心质子在叶赫的手上,不肯归还而撕毁了婚约,反悔拒婚。而后拜音达里的儿子被放回了辉发,努尔哈赤再次派人问婚约的事,拜音达里却自认为修筑好城墙,再不怕建州来攻,于是又撕毁了盟约。 当初他不肯在叶赫和建州中选择,举棋不定,最后落得两头不是人,现在又自以为城墙足以守城,不给自己留有后路。 这样的人充其量也只是个末路英雄吧 武纳格听后点头道“拜音达里前阵子大兴土木,将那扈尔奇山城里三层外三层地加围固防,分明是决意要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啊。” “倒不是怕他,只是”皇太极眉头蹙得愈发紧,“怕他与乌拉联手。” “这点你可以放心,他与布占泰二人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武纳格毫不避讳地说道“要我说,纳林补禄最后还是会把罪名怪到那女真第一美女头上,他和布占泰,打的都是一样的算盘” 皇太极吃一口茶,有些恍然若失,“父王打得何尝不是这个算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 “如今与辉发的战事迫在眉睫,叶赫的人偏偏这时来了,真不知是不是巧合” 武纳格颇有深意地说道。 皇太极听后,只是缄默不语,武纳格又连连改口道“在下并无诋毁东哥格格之意,只是” “巴克什不言,小侄也明白。叶赫的人,确实来得太巧了。” 皇太极与武纳格在馆内就辉发部之事小酌之后,武纳格便先一步告辞。 我一直坐在屋假装在看书,其实也在一边听着他们天马行空的对话,听完之后只觉得一个字乱 建州、乌拉、叶赫、辉发这些女真部落间的爱恨情仇,错综复杂得令人咂舌。 皇太极显然心情不大好,一来是为与辉发间紧张的时局,二来大概是因为他那远道而来的表姐。 说来也奇怪,女真族中姐妹共侍一夫本不是稀奇事,努尔哈赤如果打定主意要娶这个东哥格格,皇太极会是何种心境 自己的表姐眨眼变成母妃我无法体会,自然也无法理解这件事情给他带去的苦楚。 冷场了许久,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开场白,我这才清了清嗓子,支吾地问道“你你不用去陪你的侧福晋吗” 他本在想事情,听到我发问,才转过头来看我,微笑道“明知故问。” 气氛一下子仿佛更为尴尬了,我只好又问“那你不用去理账吗” “账目早就理好了,今日父王未上早朝,我也难得地空了下来。” “哦。” 我恹恹地答一声,实在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些别的话题,谁让我和他没共同语言呢我不懂政治,不懂人情世故,也没什么古人的内涵和雅致若他是个现代人,我们还能坐下来聊聊电影文学艺术,或者是时事什么的但是对于只在古代生活了一年的我来说,在他看来该是个无趣且肤浅的人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懊恼自己起来。 皇太极绕到我桌前,拾起一张宣纸来,上面写的是那首北岛的诗。 只见他读了一句,便兴致盎然,干脆整张举起来,细细地品读。 “这诗可是你作的”他冥思了片刻,问道。 “不是” 他望着那诗,出了神,好像连魂魄都被勾跑了一般。我喊了他几句,都未得到回应。 我疑惑地望着他,心里升起一层疑云。 “皇太极,你” “我分明分明在哪里读过这首诗。”他喃喃道。 我整个人如雷击中一般,久久无法回神他绝不可能读过这首诗,因为这是四百年后的一位现代作家所作除非 我三步做一步,跃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逼问“在哪里看过记忆中吗” “你在说什么” 他不明所以,缓缓搁下那张宣纸,“我只是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熟悉,兴许是我念得汉诗多了,有相似的罢了” “你再好好想想”我穷追不舍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关于叶君坤三个字的记忆吗” 听到这里,他脸色马上一沉,不悦道“怎么好好的,又绕到这里来了。” 已经有好几回了,他见我提到“叶君坤”三个字,就会面露忧色。我心中虽然充满了怀疑,但见他态度如此强硬,也就没有追着确认日复一日,我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失望也越来越深。 “你不愿回答,就算了。” 我摆手作罢,回到座位上去,叹气道“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止不住要自欺欺人,我真可笑。” 皇太极见我如此泄气的模样,只好收起脸色,过来温声道“我不是在生气,只是想你专注于我。只是我。” “除了我专注于你,我还能做什么呢” 他倒是发现得及时,捕捉到了我脸上的一丝不安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没”我随手翻了翻书,“只是觉得自己很无用,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懂,来赫图阿拉之后,除了给你找麻烦,消停下来的时候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感觉就像个骗吃骗喝的。” 我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心虚地将“骗吃骗喝”四个字给说了出了 皇太极朗声一笑,“呵,那你说,你想做些什么上阵杀敌还是绣花织布” 我努努嘴,纠结道“也不是,只是想让自己配得上你。”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有些发懵,皇太极将茶盏一挪开,坐到我身边来,眼中满是宠溺“你想如何配得上我” “至少,不要成为你的累赘。” 他是未来的大清朝的开国皇帝,他会统一女真,征服蒙古、朝鲜,最后问鼎中原这样的人,我如何能配得上 我不禁有些自怨自艾了起来。 是的,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可现实是,我还要在这个时空中生活下去。 这半年过去,我已经渐渐地从悲痛欲绝中走了出来。也许我注定无法找到叶君坤,也许是老天想要赐予我新生吧我想活下去,抛开痛苦,我想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我曾经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可有时,老天就是会开这样的玩笑。 或许爱情当真是最好的治愈良药,哪怕心底深处仍旧会有负罪感,但我非常清楚的是,我还想走下去,我想留在皇太极的身边。 也许我的名字不会被载入史册,也许我要尝遍世间的苦,也许这会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但是,不知从何时起,我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我想陪在他身边,陪他看乱世硝烟,风云万变;也陪他看红尘滚滚,繁华落尽。 他将我的身子扳过来直视他的眼眸,声音温柔“你岂是我的累赘,分明是我的良药。” “良药” “是啊,良药苦口却利于病,唯你能医我的病。” 我粲然一笑,“你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 “要讨好你,哪是那么容易的,当然要做些功课” 他伸手将我揽进怀中,手臂环在我胸前,将我的手握在手心中,他的体温无一遗漏地传递了过来。 我知道这种感觉,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让我深陷下去,越来越迷恋,越来越享受 我将头枕在他颈窝中,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在他怀中,贪恋着这一时的幸福。 “你会信守诺言吗” 他将我箍得又紧了些,却没有吱声,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我心里有些不安。 我承认,我很贪心,我患得患失因为我害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空。 我已经心死了一次了,目睹了至爱之人的离去,已经是伤痕累累了 我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我好不容易重拾希望,所以才害怕,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害怕到最后,梦里不知身是客,却还一响贪欢 大约是因为我与他之间的默契,他接收到了我传递给他的不安情绪,笑着安慰道“傻瓜,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 “万一”我犹豫着说道,“若有朝一日,要你取舍” “不会有那样一天。” 我的话还没问完,就听见他的回答,简洁又坚定。 但愿如此吧但愿我永远也走不到,要他取舍的那一步。 我只能够骗自己,但愿二字。但我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却又有那样的预感,如同墨菲定律,一旦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有可能发生 “皇太极,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悲戚地望着他,“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坚定自己的初心,不要忘记,你才是最适合坐那个位置的人。” 他没有多想,斩钉截铁道“那是当然,这辈子,我只做成王,不做败寇。” 这个回答,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他有他的使命和他的征途,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看到他陷入两难的境遇 皇太极蹭了蹭我的头顶,说道“若我真得上苍厚爱我一定不会为了一己私情而置天下于不顾,这是昏庸之君的行为。至少现在的我不会。”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 我的语气中在向他传递着某种暗示,我知道,他一定会把这当做寻常的鼓舞,但我想,他此刻最需要的,不是其他,便是这份来自他人的支持和鼓励吧 虽然进屋之后,他一直谈笑风生,没有显示出半点疲倦来。但他不经意间的表情中,带着深深的疲倦和困乏,面对我,他也一直在强颜欢笑。 这几日,应当是很辛苦吧 “要不要进去打个盹儿”我问。 他摇摇头,“回头还要去大福晋那儿问安。” 是啊,今天是他新婚第一日,自然免不了这些繁文缛节的问安。说是得空来我这儿的,其实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的吧。这个皇太极,有必要时时刻刻都在讨好我吗心中的甜蜜褪去,生出对他的心疼来。 我轻轻地抚着他的脸,原本阖着的眼,微睁开一丝缝隙,脸上仍带着笑意,颇有闲情地道“不如你陪我打盹儿吧。” 我脸上一红,结巴道“你你不是要去大福晋那儿” “不去了,我和五哥关系也算不上好,去也没劲儿。” “那你” 话还未说完,他便突然起身,我猝然跟着他站了起来,他牢牢抓着我的手腕,眼神中带着恳切。 “陪我吧,就一会儿。” 这会儿语气倒像是撒娇的孩子,我忍不住偷笑,他却是毫不介意地继续腻歪,“若是没有精神,如何成开疆扩土、一统天下的大业” 滑头我在心里暗暗说道。 “你放心,我只抱着你,不会做别的。” 感情他是怕我想歪了好吧,怎么说我也在这世上活了三十多年了,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儿了,起码就经验上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没有再等我回话,便拉着我往里屋走,直奔卧房。我还处于有些混沌的状态,被动地跟在了他后头。 进了卧房,他才松开我的手,将门掩上,径自坐在床沿边开始脱鞋子。 我的心狂跳不止,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利索地卸下腰封,将外衣也脱了去,里头穿得是一件白色的长衫,前襟是系带式的,所以半露出上身。他抱过我很多次,强劲有力的怀抱,今日却是我第一次正经地打量他的身材,兴许是从小习武的缘故,那身材倒还真有些料。 我在心里扇自己一嘴巴子,范筝筝啊范筝筝,你的意志力都哪去了这种时候,要矜持,要矜持 我一抬头,只见皇太极正好笑地打量着我,他已经半身坐进了床被中,又特地在外侧空出了一个位子来,伸手拍了拍床上的空处,脸上笑意融融地示意我过去。 脚下的步子险些发软,我一步一步谨慎地靠过去,刚抵到床侧,他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拉了过去。 我僵直地背对着他,后耳侧忽然感觉一股热气呼了上来。 却是他分外醉人的声音“可要我为你宽衣解带” 这句话当真是暧昧至极,我的脸直接红到了耳根,他的气息还萦绕在我周围,让我心头一紧。 宽衣解带 我的手有些微微地打抖,一边解着旗装的盘扣,脑海里一边重复着“宽衣解带”四个字的含义 旗装一层一层,虽说已是要入夏的天气,但还是免不了要依着女真人的穿衣窸窣,多夹几件在里头。 终于解到道了最后一层,是我平日里睡觉时穿的襦裙,再里头便是兜衣了,我深吸一口气,颤着手又继续解衣,他的手突然伸过来将我摁住我的手。 “就这样,”他气息有一丝不紊,“再解下去,我可不保证我会做什么。” 他扶着我的身子躺了下去,替我掖好了被子。我面朝着他,眼对眼,心对心。 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还是第一次。 对上他如水的双目,什么意志力都已经沦陷了。 他轻轻地将我挽入怀中,“得女如此,吾之幸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轻云蔽月若惊鸿】 这个小盹儿一打就到了入夜时分。我揉揉眼睛,身侧空无一人,屋内更是静得渗人。 我披上外衫坐起来,只见圆桌上摆着一碗热奶子和一碟酥饼。到了文馆,自然也没有先头在别院住得那般舒服。没有丫鬟,也就没人服侍,什么都得靠自己,我心里不由得感叹了一下世态炎凉。 好在是皇太极关心我,他的手下几乎都认得我,隔三差五就会给我改善改善伙食,捎些舒服的被褥,生怕我住的不舒服。 一觉从早上睡到傍晚,午饭自然也没吃,此时肚子正咕咕直叫。我忙不迭地在桌子前坐了下来,抓着酥饼三口两口往下咽,方才解饥。 说来也奇怪,昨夜明明又累又倦,可却半宿也睡不着。今日不知是不是皇太极在身边的缘故,所以睡得十分安稳。 正吃着,姬兰便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些点心。 “格格醒了。” “唔,”我嘴里还嚼着东西,冲她点了点头,又递了一块酥饼入口,也顾不上什么吃相,狼吞虎咽起来。 姬兰将点心放在桌上,又倒了一杯茶给我“还是八爷心细,猜到格格一会儿醒了准得喊饿,所以特地吩咐了厨房带些点心过来。” 我咽了一口茶,抹了抹嘴,“谢谢。” “怎么敢当,”姬兰坐下来,笑着说“格格于我有恩,八爷也许我来文馆伺候格格了。所以今后格格有任何事,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你也来文馆了” 姬兰笑着点了点头。 皇太极想得还真是周到,按说文馆并非他的私人府邸,他应是无权这样安排的,也不知他动用了什么门路。 我这个懒人,来古代之后生活起居都被人服侍惯了,一下子没了个贴身丫鬟,还真觉得不舒服。真希望以后的日子,能这么安逸下去。 说实话,谁不想过好日子尤其我这个现代人,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养尊处优过一辈子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姬兰瞅着我把桌上的食物都一扫而空,笑着问“格格可还饿” 我心满意足地搁下茶杯,摇摇头“饱了饱了。” 姬兰将桌上的碗碟都收拾好,正准备离去,我逮着她问道“文馆附近,可有什么散步的地方” “整个文馆只有三间宅子,一个是格格平日里常去的启运书院、还有巴克什撰写书稿的文庙,还有便是居处。启运书院连着八爷的府邸,文庙连着昭忠祠,出了昭忠祠往东南有一处荷塘,格格若想散步,去荷塘花苑倒是不错的。只不过荷塘过去便是汗宫的后门了,格格要注意别误入了大殿里头去。”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反而把我绕晕了,只记得文馆东南连着个什么荷塘花苑。 饭后散步,有益健康,古人的医疗技术不怎么样,所以为了在这个时空里多活几年,我得从现在就开始锻炼,至少得活到看着皇太极登上汗位那一天吧 想到这里,一丝笑意满上嘴角。我立马穿好旗装,准备出去透透气。 出了昭忠祠往东南我回想着姬兰告诉我的方位,在城中晃荡。 初夏的气息回荡在空气中,格外沁人心脾,又大约是我心情甚好的缘故,眼前的景致都显得格外的美。 走了几百米,果然瞧见有一池荷塘,周围用砂石砌出池塘的模样,里头一池的荷花开得正好,沐浴在晚霞的余晖之下,倒真有那“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姿态。 我倚在一株杏树下,享受着这份久违的宁静,一阵杏香袭来,让我恍惚地想起了皇太极身上的味道 正陶醉间,我却嗅到了几丝奇怪的气味,我起初没怎么在意,可越闻越觉得不对劲,深吸几口,我才想出这是什么气味来。 是香分明是有人在焚香 我四下张望着,沿着这焚香的气味寻去,只见一片矮木后头烟雾缭绕,果然有人影浮动,细一看,竟然是一名女子 在这与汗宫大殿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居然有人敢在此焚香我屏气慑息,想靠近一些看个究竟。 脚下的步子将将迈出,那女子却是忽地一个起身。 “啊” 我吓得惊呼了出来,那女子飞快地上前来捂住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这才看清楚她的脸,离得这样近,眼前女子的容貌让我惊呆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那篇洛神赋中的词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这样倾国倾城的容貌,这样摄人心魄夺人气息的美在赫图阿拉城中,还找得出第二人吗 我舌头都开始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东哥格格。”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背后的那满池盛放的荷花,竟是抵不上她半分秀丽。没想到,我竟会是在这样的境遇下遇见她这个传说中的女真第一美女同样身为女人,我心中早已是崇拜得一塌糊涂了。 怪不得她会被称作是女真第一美女怪不得有那么多人为了她争得你死我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部族也要得到她“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绝世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她未施粉黛,却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眼如清泉,透亮见底,真是女人见了,也要悸动上几分。 她却仍是对我笑,语气温柔“你是谁” “我我是文馆的文员。”我咽了口口水。 她会意一般点了点头,“那你一定懂些汉人的事情了。” 我痴痴地看着她,“嗯。” 她从身后拿出一只香炉来,里头还有未焚尽的香灰。 “你说已亡故的亲人,会知道我在烧香给他们吗” 她眼中的光亮黯了下去,只是默默地盯着那只香炉出神。 我对她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有些愣,只见她喃喃自语着“以这种方式来忏悔,会得到原谅吗” 我笑着安慰她道“在汉人的习俗里,为已故的亲人祭奠焚香,寄托哀思是能得到亡者的原谅的。” 她听罢,惊喜得就像个小姑娘,“真的吗” 我点头。她开心地拉着我的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太好了你知道吗,在这世上,我唯独不想愧对的人就是姑姑。” 姑姑我在脑海里飞速地理着叶赫这一家子人的关系,东哥是皇太极的表姐,那她叫皇太极的额娘,不是正好叫姑姑吗 莫非,她所祭奠之人,正是皇太极的额娘孟古 我打算一问究竟,于是迂回地试探“你与已故的姑姑,有什么心结吗” 我刚一提及,她的脸色就有了变化。她是何其貌美之人,一颦一笑,都能动人心魄。 “姑姑是这世上唯一在乎我的人,可是,我却害她郁郁而终” 她声音有些颤抖,“如果,非要在亲人与爱人间做抉择,你会如何选” “我” 不料她突然抛出一个如此尖锐的问题给我,让我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亲人和爱人,这真是一个难以取舍的问题,可偏偏有人那么无聊,就喜欢把他们搁在一块儿相提并论。无论摆在哪儿,分明就和“要你砍掉一只腿,你会砍自己的左腿还是右腿”的问题一样损。 可惜,对我而言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除了叶君坤以外,我没有别的亲人我的爱人便是亲人,亲人便是爱人。 她苦笑着喃喃道“好像无论如何抉择,我都会愧对姑姑啊唯有在此焚香,起码能少一些负罪感。” 亲人爱人 难道是指叶赫和建州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赫图阿拉,姑姑她毕竟是在这里走的,所以” 她将手指的香炉揣紧,眼神诚恳至极,“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她的目光让我无法拒绝,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看着她的眼睛,时常会感觉魂魄都被她勾了去一般,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会什么勾人心魄的巫术 “再回赫图阿拉之日,不知是何时,也许渺渺无期可不可以请你偶尔来这帮我给姑姑焚些香哪怕一年能有一次也好”她将香炉递给我。 我手下的动作一滞,迟迟没有接过香炉,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这时,不远处的大殿后门涌出一队正黄旗的卫兵来,为首的卫兵下达着命令,然后其余卫兵分队四散,那架势分明是在搜寻着什么人。 她匆忙地将香炉递到了我的手上,“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情况危急,眼看有一小队卫兵就要找到这里,仓促间我只好一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朝我展颜一笑“那么后会有期了。” 话音落定,她便径自走出矮木,朝那队卫兵的方向去。 “格格,您可让奴才们好找啊” “出来散散心罢了,我已经交代过汗王了” 那对话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抱着香炉与这孤寂的池塘做伴。 东哥,后会有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骤雨初歇辉发灭】 自在荷塘偶遇过东哥之后,我便一直心神不宁。旁的人都快以为我害了相思病,但那张容貌却总是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这样的绝世红颜,怪不得会引得无数英雄豪杰追慕,终究免不了成了所谓的“红颜祸水”。 转眼间,到了初秋。 文庙院中每日堆积的落叶越来越多,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会帮着扫扫落叶。皇太极许久未曾来过我这,我也知道,眼下建州与辉发之间的部落之战一触即发,只差一个时机。 秋九月,这场暗藏锋芒的战争还是无可避免的到来了。 努尔哈赤对此战甚为看重,决意亲自带军,立誓一举消灭辉发部。 出征之日,努尔哈赤亲自在点将台誓师,随征主将仍是褚英、代善和费英东等久经沙场的老将,皇太极虽请命出征,却仍不在点将之列。 至于此番大动干戈的原因,众说纷坛。有人说,打这场仗根本是为了那个“叶赫老女”,当年拜音达礼曾夸下海口要娶她为妻,分明是未将建州放在眼里,而后又撕毁盟约,巴巴地去投靠叶赫,一而再再而三,实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也有一种说法,说这是“杀鸡给猴看”,辉发不过是一道下酒菜,却是为了拿布占泰开刀。 其实,要给一场战争找一个理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且不说是在封建时代,就是在二十一世纪那个文明时代,每天都还是有很多野蛮、掠夺的战争发生着。而战争的结局,往往比战争的原因更值得让人沉思。 正如愤怒的结果远远比愤怒的原因更加可怕。 这一战是否正义也罢,早已不可避免,这一切,不过是按照历史必然的轨迹前行着,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我安心在文馆中韬光养晦,修生养息。没想到方出征不过几日,赫图阿拉城就捷报连连。 我收到的捷报大多是皇太极带来的。毕竟褚英也在出征之列,我虽不提一言,但他也知道我心中有所记挂,所以每次来文馆时,都会带着前线战况的消息。 皇太极笑容洋溢的进了屋,喜不自胜。我一瞧便知是大捷,忙不迭地问“可是打了大胜仗” “扈尔奇城简直形同虚设,如今只差瓮中捉鳖,关门打狗。” 我不禁奇怪,扈尔奇城乃是辉发部的都城,原先有闻拜音达礼为了应战,将扈尔奇城里三层外三层地加固加防,连夜修整城池,居然拿得如此轻而易举 “原以为会是一场苦战,怎想是光打雷不下雨。” 皇太极笑道“拿下固若金汤的扈尔奇城,自然不是易事。所以不能强攻,唯能智取。” “如何智取” 他将杯中的茶水洒出几滴来滴在桌上,用手指划出一个圆。 “若事先将士兵化妆成马贩和商户,从马市进入扈尔奇城,潜伏于城中。等大军到时,城中的士兵先反,拜音达礼定无暇顾及外城。借此城中军民慌乱,外城骑兵再包围扈尔奇城,里应外合,拜音达礼则如瓮中之鳖,这扈尔奇城就算修得再如何铜墙铁壁,也不过是形同虚设。” 皇太极在圆中点了一点,“无法突围,他们只有困死其中。” 假借出入马市的马贩子身份混进城里,这一招当真是妙在整个辽地,马市是不可或缺的通商之地,其中鱼龙混杂之人虽多,也正因其人行商,但通常不会引人疑心。 我不由得赞叹“能出此妙计者,不愧为将才” 最近帮着巴克什翻译汉书,不知不觉,话也说得文绉了起来。 皇太极好整以暇道“你可知此计乃何人所出” 我瞧见他脸上显露的期待,心里便有了答案,“难不成是咱们神机妙算的八爷” 他面色略喜,“这些计策,倒也是拜你们汉人的兵书所赐。” 我知道皇太极素来爱研读兵书,更有甚时,他还会将汉文的书籍录入女真文来研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对汉文化的钻研之深,定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我问“那这一计,是出自何处呢” “孙膑庞涓的马陵道之战、秦赵长平之战,皆有可圈点之处。” 他乌黑的瞳仁中迸发一簇光芒,迷人又耀目我心中一阵澎湃,情不自禁地出声唤他的名字。 “皇太极” “嗯”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坐那个位子。真的。” 他不语,黝黑深邃的眸子愈发显得迫人,我想我当真是贪恋他的容貌的,瞧着他疏朗的眉目,竟又出了神。 “你真的这样想” 我咧嘴笑答“当然,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皇太极不喜反郁,闷声道“可那之后呢为了巩固权位,我也会迈上阿玛的老路,变成一个不择手段,六亲不认的人或许更糟。”他紧抿着唇,“或许我会娶更多的女人,蒙古、朝鲜甚至明朝即便如此,你也这般希冀” 这一番话,瞬间将我的心搅得纠葛难解。 爱一个人,当然希望他能成为更好的人,希望他能乘风破浪,达成夙愿,可是 “你犹豫了。” 他一语道中我的心事。 对,我的确犹豫了。难道我要自私的告诉他,我虽然想你成为君王,却不愿见你变得冷酷无情,不愿和别的女人分享你 未待我回答,他已先我一步开口道“正因如今你在我身边,很多事情在我心中的分量,早已不同于初了。” “皇太极你的人生,本不该有我,更无须为我而改变我没有那么重要,也没有那么好。” 言已至此,我亦思来想去了很多,从前尘往昔,到前路迷途。从挚爱的叶君坤,到我眼前的这个青稚少年。 有些东西,我承受不起,更负不起这个责任。 “谁许你这般妄自菲薄了。” 他温热的双手覆在我肩膀上,郑重道“你是我所心仪之人,我觉得你好,便是世间千万人都比不上。” 我脸上微微一烫,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不知所措。 到底还是年少,到底还是带着一丝执拗。我无奈道“你现今倒好,也不害臊了。” 皇太极的笑容溢于言表,丝毫不打算放过这个逗我的机会,“我可真情流露了,轮到你了,你觉得我如何” 迄今为止,我从未真正意义上对他表明心迹过。唯一一次,便是哈赤下旨将塔尔玛许配给他的时候,我曾鼓足勇气过但要说是表白,也太过牵强了。 我想了想,给了个最佳的定义,“我觉得吧你是潜力股。” 果不其然,他马上就问“何为潜力股” 我简单概括道“就是现在还不怎么出众,可以后说不定能大红大紫,低投资高回报。” 皇太极一阵笑,将我圈在怀中,“这还要有回报呢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我总不能亏本嘛不是。” “不如我聘你做我的军师算了,至于回报,等我坐拥天下,就将这半壁江山送你。” 虽然这不过一句戏言,我却听得发憷,嘴上道“你胃口还真不小。”然而脑中却隐隐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 山河破碎,四海飘零,一句坐拥天下,需要多少血肉堆砌,多少战争洗礼 此时他的怀抱,是这般温暖安逸,会否有一日,这份安宁也会随着战争愈演愈烈,而戛然而止呢 两日后,传来捷报,扈尔奇城破,拜音达里父子身亡。 看来辉发气数已尽,我不由得一阵恻然。 明万历三十五年初秋九月,扈伦女真辉发部灭。哈赤率领建州大军凯旋而归。 然而此番的胜仗,并没有与以往一样,大设宴席,犒劳三军,而是马不停蹄地又开始调整兵马,时刻准备进军乌拉。 战事不断,而我也没有闲着,在文馆中帮着巴克什做汗王实录,外加翻译一些汉人的文书。 幸亏还有一技之长,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不至于让我的古代生活过于枯燥无味。 文馆本是个清闲的地方,换做是其他日子,甚少有闲杂人等前来。 这日天朗气清,只是晚秋的天气不免有些凉意逼人,我缩在馆中重读三国,怎么也没想到褚英会来造访。 算起来,我已有数月未见他,自上次沈阳行后一别,便再没有与他见过面。今日一瞧,他倒是黑了不少,想是因为前段时间出征辉发,晒了些日头。 我起身作一揖,恭敬道“大贝勒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怎料他今日心情不佳,瞧见我也未吱声,只微一点头示意免礼。 我撇撇嘴,恹恹地坐回椅子上,装作没瞧见他,埋头啃书啃得不亦乐乎。 褚英进了屋,也不说话,只是来回踱步,待小厮送来了热茶点心,他才安分地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才感受到他的眼神攻势,将书一搁,“贝勒爷进屋也不说话,难不成是专程来看我的” 我说话不怎么客气,并非对褚英不满,而是因为我已决心远离这些纷争,放宽心过我自己的日子了。褚英前来,我一面开心,一面又是愁,他是不是不速之客尚未知,我也拿捏不好。 谁料褚英道“倒还真不是来看你的。” “那就请贝勒爷有话直说,我今日要译的文书还有很多,怕没有闲功夫和贝勒爷绕弯弯儿。” 他嗤笑,有几分无奈道“怎么说话还这般横,得理不饶人。” “贝勒爷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恐怕今日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好的消息。” 我表面看着挺糊涂的一个人,到了正经的时候,心里都很清楚。我压根儿就是一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小老百姓,应该没有什么我能搭得上边儿的大事,需要褚英亲自来相告,除非 除非有关皇太极。 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有几分犹豫,“方才早朝” 我紧绷神经,凝神听着。 “阿玛本想让老八与蒙古扎鲁特的公主联姻,没想到他毅然拒绝。汗王大发雷霆,最后在二弟的进言之下,阿玛又让老八将额亦都的女儿娶进门。” 我倏地站起来,手肘一下将柜上的书卷撞倒在地。 我的脑袋已混乱成一片,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道“你说谁的女儿” 褚英抿着双唇,重复道“额亦都。” “额亦都有几个女儿” “不必再问,你知道她是谁。老八他定然不想娶蒙古女人,顶撞了阿玛,才致于阿玛当着众人的面问他那你想娶何人他说若非要儿臣婚嫁,儿臣愿娶额亦都将军之女为妻,汗王当时正在气头上,便说你要如此,便成全你” 褚英劝慰我道“这一次,可是他自己选的。” 这种感觉,犹如被浇了一大盆冷水,凉意彻头至尾。 “若非要儿臣婚嫁,儿臣愿娶额亦都将军之女为妻。” 皇太极,这当真是你自己选的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身在局中不知局】 我压抑着心中的涩意,重拾起书卷,“你来,就是为了专程告诉这个” 褚英冷声道“你非要如此想我吗” “对不住,我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不出什么好话。” 他冷眼盯了我许久,才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我来,是要提醒你小心一些,不要成为别人的把柄。” 我抬起头,“什么意思” “为何遇上关于他的事情,你总是这样乱了手脚” 褚英的语气有些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老八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若非情况所迫,他断不会轻举妄动。怕是有人想要设计他,不得已之下,他才出此下策。” 我好好想了想,的确,以皇太极那个性子,是绝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赐婚之事来顶撞哈赤的。他明知此时反抗,只会激怒他阿玛,与其撞这个枪口,倒不如先应承下来再寻缓兵之计。 想到这里,我才发觉此事还有很多玄妙之处。 “蒙古扎鲁特公主和亲汗王近来可在与蒙古联络” “这也是疑点之一,近来忙于征战,女真各部本就纷争不断,并未与蒙古各部有所联络,和亲一说实在有几分蹊跷。方才在朝堂上,汗王态度强硬,好像是有意要逼急老八一般,着实奇怪。” 我努力想从这些事情中找出些线索来,蒙古扎鲁特 “其实我怀疑”褚英沉吟道,“会不会是我们想错了方向。” “怎么说” “汗王赐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皇太极顺水推舟的举动” 褚英观察到我脸上忽闪而过的神色,我与他相视一眼,皆是沉默。 看来,我们有了共同的猜测。 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皇太极与哈赤是有几分骨子里的相似的,尤为是二人的行事风格,皆是不露端倪、虚实难辨的做派。 如果这场闹剧,本就是为了“抛砖引玉”呢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这两父子的双簧戏,是唱给谁的局又是是给谁下的 想到最后,答案不言而喻。 “你” 我有些不安地瞅着褚英,他却是神色如常,波澜不惊道“我的话已带到。” 褚英起身告辞,出门前用余光别有深意地探了一眼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褚英走后,我便六神无主地在屋内转着圈。 正当时,门外隐约有些动静,我止步凝神,将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有了上一次遇刺的经历,我一直将皇太极的匕首随身携带,用来防身,而此时,我的右手正紧紧握着刀柄,屏息留意着门外的一举一动。 褚英提醒我的话不无道理,我这样尴尬的身份和处境,极有可能成为他人的把柄,到时候,不知又会拖累上谁。 屋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丝缝隙,外头的斜阳沿着缝隙照了进来,我躲在门后头,只见地上拉出一个人影来。 若是姬兰,一定会先禀报一声。也不可能是武纳格,他向来横冲直撞,来这儿从来都是大摇大摆地进来,况且,看影子的身形也不像是他 我正准备握刀而出,细细地打量着地上的影子,才觉得不对劲。 这影子分明就是个半大的小孩儿的影子 我收起匕首,从门后走出来,果然瞧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正虎头虎脑的站在门口。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小男孩像模像样地穿着小马褂,头发显然还不够长,只将将能编成一小撮发辫,手里捧着一只鸽子,眨巴着眼睛盯着我。 我蹲下身子来,亲切地问“小阿哥,你是谁家府上的” 那小男孩瞪着圆不溜秋的双眼,也不说话,自顾自地跨进屋内,然后反手将门带上。 他像模像样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在矮凳上,别说,还真有几分派头。 我给这没头没脑闯进来的小阿哥倒了杯茶,和颜悦色地问“小阿哥,告诉姐姐你是谁家府上的是不是在城里走迷路了” 我摆出善良的大姐姐模样,努力让自己的笑得不那么生硬,生怕吓着这个小阿哥。谁让我越瞧他越觉得眼熟,横竖都该是内城的孩子,是哈赤的哪个小儿子也说不准,否则便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反正都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子。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将手中的鸽子递给了我。 我被他的举动弄懵了,莫名其妙地接过鸽子。 别看他年纪小,行事做派倒丝毫不像六七岁的小孩儿,只见他右手一抬,指了指我怀中的鸽子的左脚,“喏,自己看。” 我低头一看鸽脚,上头竟绑着一张信条,原来古人所谓的“飞鸽传书”不是瞎扯的,而是真有其事。 将上头的布条解开,我将信打开一看究竟。 上头唯有短短的几行字,写道“不令不宁,百川沸腾。今东宫五年不学,诸臣悠悠,莫以为意,大臣私相植党,尤以江南东林党为甚。另,劳烦八王爷照拂,不知阿姊尚好否” 我将目光移到下头的落款上,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落款是宪斗。 我将信纸搁下,脑中一片混沌,如坠五里雾中。 因为“宪斗”是范文程的字。 我问道“这格子是如何得来的” “早晨玩弹弓时不慎射下来的,是朝西边飞的鸽子。” 西边那便是八爷府不错了。 “你为何将此物交给我”我困惑。 男孩答道“内城中识得汉文的人不过几个。” “你认识我” “我知道你是谁,我曾见过你。”他这才调皮地朝我一吐舌头。 “是你” 我一拍脑门,惊呼出来,“你是索尼” 某日我向硕色巴克什请教鸿鹄歌之解时,他曾言辞犀利地向我解释这之中的深意。 “姐姐,汗王吟咏这首鸿鹄歌,意在表明自己要先下手为强,不能沦为汉高祖一般,连自己生的太子都扳不倒” “你这才记起来”索尼耷拉着脑袋,嘟囔着“亏你还是我阿玛的徒弟” “原来硕色巴克什是你的阿玛” 难怪他能如此自如的在文馆出入了。 索尼谦逊地道“你是阿玛的徒弟,我还是理当喊你一声师姐。” 我挠了挠脑袋,莫名其妙多了个师弟,况且还是“鼎鼎大名”的索尼,还真有些担待不起。 “师弟不必如此客气” 我对我的这位师父还是有几分敬佩之情的,尤其是在读过他所撰写的笔录和译的文章后,更觉之才华横溢,不仅遣词造句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文学造诣更是到了让人拍案叫绝的地步。作为一个“外族人”,能有如此水准,绝非易事。 不过当下实在不是讨论什么师徒情的好时机,因为这份信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原来,皇太极一直保持着和范文程的通信。为何皇太极未曾告诉我过我明明回了沈阳,沈阳城的范家早已人去楼空他们既然还记挂我,为何不曾与我联系 皇太极、范文程,他们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我当机立断,用布条将信重新绑回鸽脚上,可惜鸽子伤了翅,再飞已经不可能了。于是我拉过索尼来,商量道“你帮师姐一个忙好不好” 索尼点了点头。 “八阿哥是不是常去你阿玛那里” “大约隔上两三日,会来一次。” “这样,下回要是八阿哥去了你那儿,你就将这只鸽子交给他,就说这是你无意中打下的信鸽。” 索尼瞧着我,表情古怪地问“这信难道不是给你的” 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他解释不清楚,只能胡乱地交待道“你就按师姐说的做。” 可索尼却丝不肯放过这个细节,“若这信不是给你的,又为何” “你只许将信鸽完好地交到八阿哥手上,他自然就明白了。” 索尼有些迟疑地接过鸽子。 我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顶,“这件事,你替师姐保密,师姐就把这一屋子的书都借给你看,好不好” 这家伙分明就是一小书篓,听后,立马不假思索地说“好我帮你保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秋宵月色胜春宵】 信鸽一事,我在皇太极面前只字未提。 并非我刻意想要粉饰太平,而是我在等,等他愿意自己跟我坦白的那一天。 也许是我的演技拙劣,皇太极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许多次他都欲言又止,许是想说什么,却仍在犹豫不决。面对他的这份窘迫,我只是笑笑,不露声色地将此事带过。 熬到了大婚前几日,他大约也忙,便未再来文馆。而我却从别人那里听来他将要娶额亦都之女钮钴禄氏,并册立其为正福晋的消息。 我不免自嘲,从前我们虽是天天见面,可他的消息,最后我却要通过别人来知晓。 正福晋,即是第一任大福晋,对女真人而言,是原配之妻,所谓的结发之妻。 我甚至有些恍惚地想,若依照后来满清的礼制,皇子登基之后,他的嫡福晋理应被立为皇后,那皇太极登基之后,他的皇后会是殊兰吗清朝的第一任皇后 殊兰她应该会喜极而泣吧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我所认识的殊兰,是个心思纯善,没有太多诡计的姑娘,她不顾性命之危顶罪,这样不求回报的付出如此,对她而言是该最好的结局。 越想着,心中酸楚越甚,我毕竟是高攀不上他的吧他是天之骄子,日后的开国皇帝,而我呢说到底,我只是个无权无势,来路不明的汉人女子,哪怕他真心实意的喜欢我,以我的身份地位,怕是连后宫的门槛儿都跨不进。 他的妻妾中,不应出现我这样渺小的人物吧,就算有,也不会被载入史册,不会与他的名字写在一起再想那顺治的生母,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孝庄皇太后,我又如何比得上 每日带着这样消极的情绪消磨光阴,惶惶不可终日,一连数日下来,我连饭量都骤减了不少。 十月,婚宴。 前后不过四个月,皇太极马不停蹄地迎娶了殊兰。而这两宗亲事,皆为努尔哈赤钦点。 我心情自然郁悒,褚英倒常来文馆看我,估计是怕我想不开,每回都备好词儿来安慰我。 我硬是装的像个没事儿的人,然而褚英又岂会不了解我,故意问道“你可后悔当日救了她” “有什么好后悔的,是我要他对殊兰负责的。” 褚英无奈道“既然心里难受,又何苦要逞强” 我默不作声,心里却在数落,哪壶不开提哪壶,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明明你才是那个受伤最深的人,可你偏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让人觉得你冷漠,他又怎会懂得爱惜你” “别说了,”我鼻子酸酸的,却还是强忍着情绪,“我要如何是我的事情,不劳您费心。” “这话还真伤人。” 褚英耸眉,苦笑一下,“你这脾气,当真是没几个人能受的了。” “受不了就” 我张口欲说下去,突然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 我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推开他,谁知他的声音回响在我头顶,深沉又有些无力。 “别推开我,我只是想照顾你。” 他沉吟一声,“只是,不忍心看你这样孤立无援。”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出。 婚宴当晚,与八爷府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相比,一墙之隔的文馆显得有些过分清冷萧瑟。 褚英早上曾问我,要不要去参加婚宴。 我摇头答“不去,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给自己的伤口上撒盐这种事情,我便是再傻也做不出来。 此时此刻,便是姬兰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给我,想她此时的心情,也与我一般复杂才对。 于是我独自去了趟荷塘花苑,那个曾经偶遇东哥的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那日在此地的偶遇,真如一场游园惊梦。若不是此时我手中捧着这个她留下的香炉,我真的快以为那次偶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我在塘边坐下,将祭香点燃。 赫图阿拉城的大人物们,都在八爷府里喝喜酒呢。唯独我,这个伤心人,在此独自焚香,说不出的凄凉。 孟古,你的儿子在迎娶他的嫡福晋呢,你看见了吗 而我,因为受人之托,在此为你焚香。我们虽然未曾谋面,但我想,你一定是个温婉恬娴静的女子,一定有一双璨璨如月的眼睛 不知不觉,香已焚尽,秋风袭来,我一阵打颤。我捧着香炉准备回去文馆,可脚下的步子,却鬼使神差地驱赶我走到了八爷府。 刚刚过了亥时,来祝酒的宾客都散得差不多了。来往的多数是正在收拾打理的小厮,和卸灯笼红布的丫鬟嬷嬷。 一个家奴瞧见我,主动上前来请安,道“姑娘可是来参加婚宴的”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家奴笑着说“宴席已经散了,姑娘若想跟八爷道喜,请随奴才来。”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只是失魂落魄地跟着他往前走,手中还紧紧抱着香炉。不知是不是风吹得多了,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四周的喜烛灯火快眩花了我的眼睛。 “姑娘请进。” 他将我带到一间别致的客房前,我迷惑不解地问“这是哪儿” “八爷在里头等着呢,奴才还有活儿忙,先行告退。” 没待我问个究竟,那家奴已经没了踪影。 皇太极我想见他,可今晚,我真的该见他吗 这些日子的消沉令我有些犹豫,有些迟疑,也让我反复思忖自己是否应该坚持。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点灯,若不是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和空气中弥漫的浓浓酒气,我真会怀疑这是间空屋。 “不是说了,晚上我在客房歇,你们别再来烦我了。” 黑暗中传来一个带着恼怒的声音。 我一时间懵了,只听他又道“混账,听不懂我说的话吗”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不知是花瓶还是什么碗碟被摔在了地上。 我吓得一哆嗦,手上的香炉也轰然砸落,还好不是瓷的,不然肯定被摔个四分五裂了。 皇太极听见响声,这才觉疑不对,起身点灯。 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被一簇微弱的烛光照亮。 他身上还穿着今日典礼时穿的红色婚服,只是卸了腰带和繁琐的饰物。我对上他惊讶的目光,却是哑然。 “你” 他倚靠着床榻,半阖着眼,一手扶着额头,喃喃道“当真是喝高了” 过了数秒,他才又睁开眼睛,讶异地望向我,眉头紧皱“你怎么还在” 我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他以为我是幻觉 “筝筝” “嗯。” 我答应一声。他更是震惊至极,立马跳下床炕到我面前来,摸着我的脸道“居然真的是你。” “嗯。” 他身上酒气很重,重的有些熏人,想必晚上喝了不少酒。毕竟是大喜的日子,自然少不了饮酒相祝。可是洞房花烛夜,他怎么在这 “你怎么会来,你竟然会来。” 一时间,他有些语无伦次,只抓着我的肩膀一个劲儿的摇晃。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会来。我是被鬼迷心窍了,被鬼附上身了” 看来,此时我比他更语无伦次,更六神无主。 在我还要继续胡言乱语时,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抱住了我,口中呵出的热气喷在我的后颈上,引得我浑身一阵酥软 “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就这样,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缠绕着,让我险些窒息。之前堆积在心中的苦闷尽散心头,唯有他此刻无力的语气,令我无尽怜惜。 若我从不曾爱过一个人,便不会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可是很不幸,我爱过,所以我清楚地知道,我现在正无可救药地爱着眼前这个人,哪怕前路风雨飘摇。 活血爱本是无路可退的悬崖,一旦投身,便只有粉身碎骨。 我推开了他的怀抱,直视他的眼眸,问“你爱我吗” “爱。”他的眼中没有片刻的犹豫,没有谎言,只有和我一般真挚且炽热的感情。 “好。既然你爱了,便不能负我皇太极,我要你给我承诺” 他目光痴痴地望着我,“你要什么承诺” “我要你保证,你不能始乱终弃,不能三心二意,不能移情别恋,不能不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再娶别的女人” 他不知道这番话在心中来来回回,纠结苦恼了多久,才决心说出口的。 很多很多的事情都在我脑中纠缠着,关于过去,关于叶君坤,关于褚英更多的是关于他这个令我又爱又恨的人。 谁知我一鼓作气说完,竟惹得他一阵轻笑。 我轻恼,“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他伸手抚上我的鬓发,用指腹摩挲着我的脸颊,柔声道“都依你。可好” “要是你没有做到怎么办” 他俊颜舒展,遽然低下头来轻啄我的嘴唇“那就罚我,一生都爱不到你。” 我一个猝不及防,他已经倾身过来,将我牢牢锢在怀中。他的吻又急又密,先是嘴唇,再蔓延到脖颈间,吻到深处也仍觉不够 “这几天,我逼着自己不去见你就怕自己会动摇天知道我有多想你。” 浓厚的酒气让我有些晕眩,我的理智也早已坍塌,深陷在他温柔的情话和强势的吻中,再难抽身。 他身子很烫,呼吸也愈加紊乱,原本覆在我腰间的手腾出一只来,顺势将我拽到了床榻上。 他有些急躁地解开我的衣襟,嘴唇流连在我的锁骨间。我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正要褪去我的小衣,手上的动作却突然戛然而止。 这片刻的停止,终于让我得以喘息。他头埋在我颈窝间,声音喑哑“不要推开我。” 我早已情迷意乱,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他欣喜地抬头,我倾身凑上去吻他的脸庞,从脸颊,到耳垂我的主动令他的身子为之一僵,便再无束缚地箍住我的肩膀,一阵翻天覆地间,我已被他压在了床榻之上。 昏暗的灯火照耀着他的脸庞,清俊英朗,我微笑着伸手去抚他的眉峰,他却牢牢地抓住我的手,密密麻麻的吻如预期般落下,他轻巧地扯掉我的小衣,双手游走在我后背,前胸,腰肢被他触摸过的皮肤像是燃起了火苗,蔓延了开来 我一边回应着他,一边解着他衣服的盘扣,直至两人都赤诚相见,他一个纵身将我推到床的内侧,我赤裸的后背贴着有些冰冷的锦缎,浑身酥麻。 他不急不缓地靠过来,用他的体温包裹着我,温柔却又热烈,我们的身体完美地契合着,我紧紧拥着他的后背,随着他的律动感受着他的心跳,以及他内心深处的灵魂,这样的直接赤诚,彼此交融。 什么过去,什么未来,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筝筝,你会等我吗”他一边啃着我的肩膀,一边呢喃问着。 “我现在还没有能力给你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你愿意等我吗” 我的头发四散在他胸前,他亲吻着我的发丝,我心头一颤,勉强地在他的亲吻中拉回一丝神智。 “我会等你。” 我等你,无论前路有多少阻挠,哪怕是穷途末路,万劫不复 屋外的月光洒进屋内,浓情秋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醒来时已过了辰时,床侧是空荡荡的。我这才记起,今日是他新婚头一日,按规矩,他是要带上正福晋去给长辈们请安的。 屋外的阳光透过纸窗照进屋内,昨晚一夜缠绵,此刻回想起来仍是脸红心跳。这里应该是府上的客房,位置偏僻,但不知会不会有人经过,我瞧了眼身上衣不蔽体的小衣,连忙跳下床穿起衣服来。 我刚推开房门,外头侯着的奴才就迎了上来“爷给姑娘准备了早膳,姑娘用完再走吧。” 那家奴正是昨夜领我来这儿的人,想必他是皇太极的亲信,不然也不会认得我。 我犹豫了一会儿,本想问问皇太极的去向,但转念一想,问了也是白问,于是干脆说“我不吃了,告诉你们爷,我回去了。” “这”那家奴有些为难道“姑娘还是用完再走吧,不然奴才实在不好向爷交代” 我瞧见他恳切的模样,看来皇太极平时没少对他发脾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好说“得,我留下用早膳就是了。” 家奴殷切地吩咐丫鬟将早膳端了进来,各式各样的菜式糕点,精美可口,无比丰盛。唯独让我无奈的是,从这早餐的分量来看,他把我当成饿了三天的狼不成 不过今早起来,我肚子确实在咕咕叫,腰还有些酸痛,见到这么多美食,自然没有拒绝。顺手就衔起一块饽饽往嘴里塞,这饽饽做得细,软的像发糕,所以几口便咽了下去,我又塞了一个入口,这时,皇太极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这么突然出现,差点没害我噎着。 “你慢些吃,又没人和你抢。” 他笑容可掬地走过来,替我拍背顺气。 我喝一口清粥,才总算没噎着我自己。皇太极细心地替我拭去嘴角残留的米汤,脸上满是笑意。 我的吃相一贯令人不敢恭维,我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真佩服他还能看得这么入迷。来了古代之后,吃得实在是太不合胃口了,吃惯了现代的山珍海味,眼花缭乱的各国美食,面对这些有点磕碜的食物,只能狼吞虎咽才能勉强下肚。 我的宗旨就是吃东西就得放得开,不然怎么吃得饱我原以为就我这吃相,男人见了都会退避三舍,谁知他却丝毫不介意,反而温柔的让我有些飘飘然。 这男人,真是越来越勾人了,我眯着眼睛打量他。 他自顾自地给我夹菜,我抬眼问他“不用去晨昏定省” “我又不是贝勒爷,娶的又不是什么公主,哪来那么多破规矩。” 他语气里有些别扭,我吃一口咸菜,愣愣应声“哦。” “你这几日,就先住在这,我让姬兰也搬过来陪你。” “我还是回文馆吧,呆在这儿我怪不自在的” 他挑眉问道“不想和我呆在一起” 我瘪瘪嘴,搁下筷子,“也不是,只是感觉住这里名不正言不顺的,怕会落人口舌。” “笑话,我要你住,何人敢有非议” “只怕你正屋里头的两个女主人,不会答应吧” “这是我的府邸,谁是女主人,我说了算。” 他振振有词地说道,却忽然眼神一柔,挽过我的肩膀,“你该不会是在吃味吧” “是,我就是吃味了。” 我理直气壮地回嘴。想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家里有一大一小两个老婆,我能不吃味吗 他笑逐颜开,“我偏偏喜欢看你吃味的样子。” 我朝他做个鬼脸,这种讨姑娘欢心的伎俩虽然滑头,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受用 嘻嘻哈哈地吃完早饭,突然外头有人敲门。 “八爷,有消息了。” 皇太极先前脸上轻松自如的神色顿时全无,皱眉说道“我得先走了,事情办完了再来瞧你。这几日你暂且待在屋里,不要乱走。” 我从他的神情领会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体恤地点点头,他握着我的手,匆匆地说了一句“等我。” 我心中竟是一阵慌,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弄得他如此紧张。 接下来的一整日,我都在担心中度过。皇太极特地嘱咐过我不要离开屋子,我便听话的足不出户,还好这屋里备了些书,可以读读打发时间。 我一夜无眠,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直到子时,我感觉身侧一阵响动,转身一看,才发现是皇太极。 逆着月光,我看见他略有几分憔悴的脸。原本心中满腹疑问,在见到他后都抛诸脑后。心中唯一的念头是我等到他了,他平安回来了,就好。 也便是此刻我才惊觉,我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如此的依赖他,如此的不想失去他。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不是空穴来风。第二日,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昨天夜里八爷府进了刺客,幸亏卫兵及时察觉,所幸皇太极和府上的福晋都没事,只有一个侍奉的丫鬟受了轻伤。 我听后,心中生疑。皇太极昨夜明明没有睡在正屋,刺客根本是扑了空。现在想来,更是疑点重重,那晚他本该在洞房花烛夜,却睡在了侧屋,又偏偏昨夜府上进了刺客若说是巧合,搁在别人身上可能,可搁在皇太极身上绝无可能。 过了几日,我又听武纳格说,原来这几个刺客皆是汉人,极有可能是明朝派来的云云。 我脑中灵光乍现,忆起那日和褚英去沈阳时的见闻,舒尔哈齐神秘地去沈阳约见沈阳卫的张将军,从他们之间的对话来看,分明有所密谋。难不成刺客一事,也与此有关 我左右琢磨了一番,总觉得两件事情关联极大,遂想褚英或许知晓这之中的内情,正想去向他打探个究竟,说不定还能那几个刺客身上能捞着点线索。 谁知,又有消息传来,那几个刺客在狱中咬舌自尽了。这下死无对证,成了无头冤案一桩。 之后,对于此事,皇太极未主动提,我便三缄其口。我想他不同我解释自然是有他的原因,所以我也识趣地不拿此事惊扰他。 我在这侧屋没有住上几日,就觉得无聊至极,便主动要求要回文馆。虽然住哪儿都是住,但这八爷府毕竟不是我待的地方,文馆好歹还有朋友,能见面相聊几句。我坚持要卷铺盖走人,皇太极虽然很不情愿,但最后还是没有留我。 很好,日子又恢复平常,他还是当他的八阿哥。我还是做我的文馆小学徒。 日子转眼间到了明万历三十六年,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北方过冬。 我成日缩在屋子里不愿出去,谁让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对东北一直心存敬畏,瞧见外头冰天雪地我都害怕,说不定流个哈喇子都能结冰。 自上回乌碣岩大败布占泰,建州与乌拉两部之间的矛盾就未曾间断过,两部的交情,也是时好时坏。 布占泰怎么说也曾受过努尔哈赤的恩惠,又娶了努尔哈赤的女儿为妻,如今这样公开翻脸,明显是想买断与建州之间的交情,此举虽未得到太大的响应,但毕竟点燃了两个部落之间相斗的导火线。 而努尔哈赤岂是会善罢甘休之人布占泰此举,恰好给了努尔哈赤一个灭掉乌拉的借口。 我甚至可以看到,这个部落血光的未来努尔哈赤想要扩张建州的步伐从未停止,而他的野心,也不再只是统一女真那么简单了。 是的,一切只差一个时机,待时机一到,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将战争的矛头指向犹如参天大树一般的大明朝。 我在皇太极的熏陶之下,也开始读一些兵书,审时度势地跟他探讨一下当下的时局。 他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一如当初教我射箭一般耐心细致,我学的快,但什么都是半桶水,不算精通,多亏我老师还挺有两把刷子,才把我教的有点样子。 万历三十六年三月,努尔哈赤命褚英、阿敏率五千兵马征讨乌拉。建州军攻克乌拉部的宜罕阿林城,斩杀千余人,获甲三百,俘其余众。 而与褚英共同出征的阿敏,既不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也不是五大臣之一,而是舒尔哈齐的第二子。 舒尔哈齐一朝失势,可努尔哈赤却并没有将阿敏也牵连在惩罚之中,反而是更加重要这位自己的亲侄儿,甚至授予了他半个旗的兵权。可见努尔哈赤对舒尔哈齐还算是有些情分,又或者说,这是一种变向的政治收买。 而乌拉部本就在上次的战役中元气大伤,布占泰也清楚,眼下并不是逞英雄与建州硬碰硬的时候,于是唯有委曲求全,主动来向建州求和提亲,想要聘娶努尔哈赤的四格格穆库什为妻。 布占泰心里的算盘,人尽皆知。眼下和亲,不过是为求喘息的时间,以便日后卷土重来。努尔哈赤当然也心如明镜,可他仍旧欣然接受了和亲的提议。于是,这个穆库什公主又成为了一件政治的牺牲品。 我不禁有些为之扼腕叹息。女真部落间的这种奇特的联姻政治,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 城里的女人,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对于她们要嫁的对象是谁,从来不是她们所能决定的。 转眼到了入夏,我坐在院中纳凉。又到了海棠花开的时节,我满心欢喜地守着这些花苞开放。 姬兰端来凉茶,搁在石桌上,替我倒上了一杯。 我正伸手去接,谁知她手中的茶壶一抖,竟将茶盏碰倒在地,摔得破碎零星。 我颦眉,瞧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姬兰,出声问道“你心里有事情” 姬兰连忙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残渣,“奴才不敢。” “你跟在我身边也一年有余,你有事情,切不可瞒我。” 姬兰这个丫头,做事从来心思慎密,少有纰漏,日想出子毕竟久了,我对她虽算不上十分了解,但她的性格我还是摸得准几分的。 “奴才只是在外头听到了些风声,所以才” 我轻摇着绢扇,闭目养神,“什么风声” 姬兰又重新倒了一杯凉茶递给我,只听她颤着声音,低声道“说是八爷府上的侧福晋有了” “砰” 我扯着嘴角苦笑,这回,摔了茶盏的人是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了却前尘顺天意】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我目光清冷,镇定自若地说道。 姬兰有些慌了,“主子,您可得想开一些” 我冷笑一声,“我有什么想不开的爷有了子嗣,是喜事。” “奴才知道您心里头难过” 我笑着摇头,“放心,我心里头欢喜着呢,不难过,真的不难过。” 这句话,我是对自己说的。其实我早就有了这个觉悟,哪怕心里觉得苦,也要忍着,这样才有资格陪在他身边,有资格做他的女人。 我深呼吸,对自己说范筝筝,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选择了爱他,就要做好承担这一切的准备 “你妹妹最近可好自她当上嫡福晋后,我还没有亲自前去请安,不如今日我们就去趟八爷府,陪她说说体己话” 姬兰听罢,更是感慨,“好与不好,她的命都是格格给的。” “那是她自个儿的造化,与我无关。” 我收起绢扇,将夏衫前襟的盘扣扣好,“侧福晋总归是先进门,先怀上孩子也是正常的,只怕嫡福晋自怨自艾,没有怀上长子呢我们去瞧瞧她吧。” 姬兰不敢怠慢,忙搀我起来,我触及她手掌,竟是冰凉一片 进了嫡福晋的屋子,我在外厅候着,却迟迟不见人出来迎客。又等了半晌,才终于有个丫鬟来通禀,说嫡福晋偶感风寒,正卧床休息,不便见客。 我白白耗了一下午,心中本是有几分不悦,后来听见屋子里头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想起当初送她去沈阳的情形,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怕是落下病根了。 既然她不想见,我多呆无益,于是只有告辞离去。无论她是真的卧病在床,还是刻意不愿见我,都无所谓了。 出了正屋,四下不见姬兰的身影,还好这八爷府我还有几分熟,于是打算自己走回文馆去。 刚过了下午头,北方的天气算不上燥热,倘若能独自一人,黄昏下漫步,又何尝不是雅事一桩 正遐想间,一阵银铃般的嬉笑声闯入耳中,我下意识侧头望去,一张光鲜妩媚的脸庞映入眼帘。 不是别人,正是这八爷府上的侧福晋乌拉那拉氏塔尔玛。 如今她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了,身边簇拥着几个丫鬟,颇有一番众星捧月的味道。与我上一次所见的表情神态,相距甚远。 原来,女人有了男人的疼爱之后,真的会美上几倍。 她也看到了我,脸上的笑意立马褪了去,身后的丫鬟们无一不用挑刺的目光打量着我。 这算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吗我没打算跟她有所交集,礼节性的朝她行了礼。没想到她竟然走到我跟前来,姣好的面容强撑出一个笑容给我“姐姐,既然来了,不如就上我那儿坐坐吧。” 这一声“姐姐”叫的还真顺理成章,我却觉得颇有要耀武扬威的味道。 能怎么办,人都跟你宣战了,若不应战,岂不是显得很没品 跟她的众星捧月比起来,我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不过我丝毫不打算在气场输掉她,嫣然一笑道“侧福晋的好意,我岂敢推辞” 她八成没想到我会真的答应下来,她见我神态自若,丝毫没有怯意,脸都白了几分。 当日塔尔玛哭着向皇太极求救的情形我仍历历在目,却没想到,不假时日,她竟是完全变了个人一般,不论是样貌还是气度,再寻不到当日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的身影了。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这位侧福晋,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最后我们俩还真虚情假意地坐在了一块儿喝起了茶,旁人乍一看,真会以为我们是什么好姐妹呢。 塔尔玛先搁下茶盏,开口问“真是好久不见了,姐姐怎么有空来府上” 我用手绢拭了拭嘴角,直截了当道“现在没别人,就不用一口一个姐姐了,怪腻味的。” 很好,她听完后,脸又刷白了一次。 我不善勾心斗角,对女人间的这种虚与委蛇更是厌恶。我性格天生如此,在现代也从不与这类人为伍。学医令我的心境十分平和坦然,无心恋战。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来和你道喜的,真的。”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塔尔玛眼梢上满是笑意,“是爷告诉你的吗” “那倒不是,侧福晋为人高调,我想此事赫图阿拉城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古往今来,可不都是喜事传千里吗” 一来二往的,她居然能丝毫不占下风,果真我还是轻敌了。 我打起精神来,挂起不失仪态的笑容,“我看福晋面色红润,气色如虹,这一胎看来会是个小格格。” “是吗可太医诊脉,说这一胎会是个小阿哥呢” “其实是阿哥或是格格都一样,又非嫡出,以后都是要吃苦的,何必呢” “你” 这一句话终于是激怒了她。塔尔玛差点就从桌子上跳了起来,娥眉一皱,好不折煞她这如花似玉的容貌。 我连睫毛都没有抬一下,装疯卖傻地继续喝茶,心里却有种赢了的快感。 女人,从来都是这么幼稚的动物。 塔尔玛神色陡然一变,先前的嚣张跋扈不见了踪影,此刻的神情,要我形容,竟只能用落寞二字。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笑”她颤着声音,自嘲道,“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若不是因为布占泰的和亲,又怎么轮得到我怀上长子你们每个人都假惺惺的来跟我道喜,其实你们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时局所迫” 我被她这喜怒无常弄得有些楞,“我可没跟你道喜。” 她咬牙道“可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有些无奈地说道“福晋,你想多了” 可她好像憋了许多话想要发泄一般,不依不挠道“你一直是赢家,自然不觉得愧疚吧” 我不知她此话所指为何,只听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什么赫舍里氏,更不是什么郭络罗氏。你是个汉人,你家在沈阳,还有个胞弟” 我有些懵,正要问她是从何得知的这一切。 “我原来一直以为,爷对你的好,只是因为你弟弟的嘱托。他们一直在暗中通信,有一次我偷看了爷的信,爷大发雷霆,我才知道,爷如此在意你的一切,根本不是简单地因为承诺要照顾你” 此时的塔尔玛,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眼中是怨,也是恨。 不知为何,她斥的对象明明是我,可我却莫名得觉得悲悯 “我们女真姑娘中,有那么多美人,我弄不懂,为什么爷偏偏喜欢你,喜欢一个汉人。”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耳中充斥着她的一言一语,心中乱作一团。 “不过,我一点也不嫉妒你。因为老天有眼,让你这辈子投胎做汉人。爷永远不可能娶一个汉人女子进门,哪怕是庶妃” “你说完了没有” 说这句话的人并非是我,而是推门而入的皇太极。他脸带愠色,铁青着脸走到我面前来,不由分说地拖着我的手拉我向外走。 “八爷” 临出门时,塔尔玛焦急地唤了一声,皇太极冷冷地睃了一眼她,目光说不出的凛冽,连我看了都有几分害怕。 他的声音冰冷,“你好好在屋里安胎,分娩前,不准出屋。” 塔尔玛面如死灰,死死地咬着嘴唇。 这是禁足令吗原本只是想迎战看看她打算用什么招数来挑衅我,最后却闹成了这样,是我始料未及的。 皇太极继续拉着我向外走,好像生怕我在这个是非之地多呆上一秒钟。我手腕被他拉扯得生疼,也不知他是在发哪门子脾气。 “你撒手” 他没有跟我卯上,乖乖地撒了手,停下步子来。 被他拽着一路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荷塘,手腕被他抓过的地方因为用力过猛,火辣辣地疼着。 他瞧我一眼,沉沉地叹一口气,乖乖地过来帮我揉手腕。 我鼓着腮帮子,没好气地瞪他,心里想着,现在心疼了吧让你脾气大,让你不知轻重。 夏日黄昏,四周无人,静谧一片,唯有虫鸣啾啾。 皇太极拧了拧我的耳朵,好声好气道“你好好的,去见她作甚” “纯属偶遇。” “你天天都那么闲” “偶尔。” “都聊了什么” “聊人生聊理想呗。”我木讷地回答。 他终于没忍住,撇嘴一笑,“原来如此。” “皇太极,你的问题我答完了,现在该你答我的问题了。” 他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犹疑,沉声道“你问。” “无论事实是怎样,我都能接受,所以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我抬眸凝视他,希望能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哪怕是放下身段恳求他也好。 他眸子愈发黑亮了起来,将我用力地搂进怀中,又是一声叹气。 “好。” 我将手覆在他宽阔结实的后背上,“你和范文程到底瞒了我什么” 皇太极沉默了。 我无声地苦笑,“其实你大婚的那日,我去了沈阳范家早已人去楼空,邻居告诉我,范筝筝死了,得天花死的” “现在想想,我真的是愚钝。当初他说要进城看病时,我居然没有怀疑,回过头想才明白,其实看病不过是个幌子,他是想把我送进城,这样范筝筝就永远的消失了。” “筝筝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会告诉你。” 他将我拥得更紧了,我的脸靠在他肩膀上,咫尺之处,便是他铿锵有力跳动着的心脏。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我吧。” 皇太极沉吟一声,缓缓道来“起初在树林里见到你时,你的眼中只有惊恐和畏惧,空洞、苍白、陌生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真的什么都忘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我失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下巴搁在我头顶,宠爱地抚摸着我的发丝,低语道“既然老天让你忘记,这便是天意,天意不希望你再记起它来。” “可是” 他轻柔的吻堵住了我后面的声音,他的嘴唇像是有魔力一般,让我再一次沉溺其中。 “别怕,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填补你之前空白的记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番外篇】凤凰于飞 我要去马市,等一个人。 倘若你找不到他了呢 我会在马市搭一个帐篷,等他。 若还是等不到他呢 那我就边烤羊肉边等他。 万历岁壬辰 丰臣秀吉大举进兵朝鲜,朝鲜之役起,然朝鲜八道武备废弛,遂向明朝求援。 神宗以为“倭寇之图朝鲜,意实在中国,而我兵之救朝鲜实所以保中国”,因此明廷答应派兵出援,渡过鸭禄江,居大明领土辽东半岛宽奠堡。 初战不利,后增援,首除汉阳贼寇。 九月,建州卫佥事都督努尔哈赤听闻,因与朝鲜唇齿相依,愿出兵援助朝鲜,然朝鲜王拒。 十月,李如松提督蓟、辽、保定、山东军务,并充任防海御倭总兵官,其弟李如柏、李如梅为副总兵,决心派遣各军援助朝鲜。 十二月,经略宋应昌、李如松率军七万人东渡入朝,次年正月初六日抵达平壤,初八日合兵进击平壤,一举攻克,歼敌一万余人,俘获无数,日军逃窜。明军大获全胜。 史称平壤大捷。 班师回朝,途经沈阳驿,李如松勒马下令“传令全军,原地休息,生火造饭” “大哥,你不留下吃饭吗” 李如松看了一眼天色,道“二弟,五弟,你们二人留下守军,我另有有军务在身。” 李如梅没有多想,当即答应了下来,李如柏听后却是神色一变,没有说话,却拦在了战马前不肯让路。 李如松觉疑,“二弟,可还有事” “大哥可是要去沈阳城” “是又如何” 李如柏心一横道“你不许去” “放肆”李如松厉声斥道“我是你父兄,如今又兼总兵之务,你岂敢同我如此说话” 周围的将士皆侧目瞧着他们。李如柏仍旧不肯让步,“大哥,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不能去我不许你去” 李如松大怒,叱道“放肆你可是想在三军面前与我撕破脸” 众人见此形景,皆瞠目结舌,连李如梅也不敢出声劝解。李如柏双手握拳,额爆青筋,却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哼,心慈手软,如何能成大事那个孩子,留着是个祸患” 说罢,李如松一拽缰绳,策马向沈阳城去。 沈阳城中,青乌药铺。 母亲怀中方满周岁的女婴扑闪着乌黑的眼珠,天真无知地望着正在给她喂奶的妈妈。 铺外的管家突然冲进屋内,喊道“夫人,大少爷来了快快将孩子藏起来” 那妇人双眼惊恐地睁大,慌乱地将孩子塞进被褥中,再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寂静的空间中,突然响彻一阵撞门声,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狂跳的声音。 李如松二话不说,闯进屋中来,手握在剑柄上,狠狠道“十年前,父亲没有杀你,今日,你若不乖乖交出那个孩子,休怪我无情无义” “放过她吧她只是个女孩儿,不会给你们造成威胁放过我的孩子,求你” 她跪在地上,泪眼斑驳,只是苦苦地哀求着。 谁知原本藏在被褥中的女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李如松冷笑一身,拔剑朝床褥走去。 “放过她,放过她” 妇人抱着李如松的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李如松却丝毫不为之所动,用剑将被褥挑开,伸手将襁褓中的婴儿捞入怀中。 她哭得几欲昏厥,却还是死死拉着他的腿。 李如松冷冷地瞧一眼她,“不要怪我狠,我若不这样做,父亲便会亲自来动手,你也知道,若是孩子落入他手,怕是比今日还要惨上百倍” 他没有再说下去,一脚将她踢开,离去时也没有再回头瞧一眼这个伤心欲绝的妇人。 走出药铺,李如松大步跨上马,将女婴用布袋裹在胸前。 马儿还未疾驰出城,刚出城郊,准备过河,横里便杀出来一匹战马来。 “大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弟李如柏。他想必是一路追赶他到此,见他怀中裹着一个女婴,不由得警惕地握着刀。 “你当真是不要命了违抗军令,你当知是何罪” 李如柏丝毫没有退让之意,“大哥,这是一条人命呐” “留下她,日后祸患无穷。” 李如松不愿再与他纠缠,眼中神色一凛,将怀中的婴儿解下。 “今日,此婴已被我弃之河中,死生有命,来世若想报仇,便来找我李如松吧” 说罢,他长剑一挑,将襁褓中的女婴抛入河中。眉梢不露半点喜怒,没有再看李如柏一眼,扬长而去。 李如柏飞快地下马,跳入河中,那女婴呛了水,哇哇地啼哭着。 新亏是初秋,水流不湍,趁那婴儿没有沉入河水中,李如柏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举在头顶,救上岸来。 他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水浸得透湿。看着怀中幸存下来的女婴,开怀地笑了起来。 再抬头,远处的官道上早已没有李如松的身影了。 沈阳城南。 李如柏抱着这个湿漉漉的孩子,走在沈阳城南的乡野小道上。 虽说是救下这个孩子一命,可他眼下又该如何做呢绝不能将她还给她的母亲,这样只怕又会惹来杀身之祸。那总不能将她带回家吧 正当是苦恼间,李如柏只见不远处,一莫约六七岁大的男孩儿端坐在石凳上读书,身着一件长衫,手上捧的,是一本有些破旧的春秋。 “小书生,又在读书了” 过路的街坊瞧见,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呼。那小男孩儿腼腆地一笑。 “你瞧瞧这范家的大儿子,长得文质彬彬,打小就有文采,真不愧是那范文正公的后人哟” 书生“范文正公”的后人 他驻足,细细打量着这个小书生的面貌,倒是与当年沈阳卫指挥同知范沉有几分像。 难不成他当真就是那范沉的后人 “小书生,你过来。” 小男孩儿抬起头来,不解地盯着李如柏。 “令尊可是前沈阳卫指挥同知范沉之子范楠” 男孩放下书,点了点头。李如柏心中一震。 “你叫什么名字” “范文采。” 李如柏走到他跟前去,望了一眼手中已经酣睡的婴儿,将她交递到男孩儿的手上。 “这是你的妹妹,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 见那小男孩儿一脸茫然无措,他想了想,又从腰间抽出一块腰牌来,塞进婴儿的怀中。 “将此腰牌给令尊过目,他自然就明白了。” 未待那男孩儿回答,李如柏已经一个纵身跃上马,飞快地驾马而去。烈风刮在他的脸上,将他的战袍吹得飘扬了起来。 记忆中六夫人聪颖过人,读得四书五经,知书达理,让她的孩子成长在一个书香门第之家,也算是李家没有亏欠她的了。 他逼自己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范楠,该是你为我李氏一族报恩的时候了 万历岁壬寅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 书桌前,男孩儿正在专心地习字,他一直在凝神听她背书,谁知她背到一半,忽然止了声音。 “怎么了” “整日都在背女训,好生无聊”女孩儿将书扔在一边,仰头靠在座椅上,闷闷不乐道。 “不背女训,那你想背什么” 她眸子忽然一亮,扑到他面前来“哥,你带我去书塾好不好我也想听先生讲课” 他无奈地抄着手,“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女训也说,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我若整日窝在家中,不去学习,不就成了心之不修了吗我这是想修缮自己的心” 他被她的歪理折服了,无可奈何地答道“女孩子家,会读女训尽够了。” 她仍是有些气不过,恹恹地嘟囔“女孩子家怎么了” “要是读腻了,就出去走走,只是不要去得太远。” “哥,我们出城玩吧,好不好”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们去赫图阿拉玩,筝儿会说女真话,可以跟他们对话哦” “不行”他仍旧是坚决的两个字。 “哥” “好了,你再胡闹,我可要去告诉父亲了。” 他放下脸来,颇有兄长的威严,她一听到“父亲”二字,立马咂舌叹气,只好做回位子上,重新拾起了女训。 他将书卷微微抬低,眼神掠在她可怜兮兮的小脸上,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可是,哥哥”她尾音软软的,飘入他的耳际,“为什么我会说女真话呢你和爹爹都不会说” 他握笔的手一僵,只听她继续自言自语道“从来没人教过我女真话,可是上次赫图阿拉城来的那个游医,我居然能听懂他说话” “傻瓜,也没有人教过你说汉话啊” “哥哥又在糊弄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会说汉话,那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在说,耳濡目染啦。” 他手心皆冒出细密的汗来,“筝儿,其实” 她垂下眼睑,额上一圈在余晖的映照下毛茸茸的,是新生出来的鬓发,两边脸蛋粉嘟嘟的,让人想忍不住捏一捏。 她却突然说道“哥,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 “我好怕自己知道了之后,会失去很多东西,所以,就算是到死,也不要告诉我。” 他愣在原地,也不知该如何欲盖弥彰过去。 就算是到死,也不要告诉我 他听见自己有几分颤抖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 “好。” 万历岁乙巳 “哥,你看,这里有好多鱼” “哥,你快来,这匹绢布好漂亮” “” “哥,你娶我好不好” 范文采将书袋挎在肩上,伸出手指轻刮她的鼻子,嗤笑道“傻妹子。” 她不服气地跳到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嘴巴就快撅到了天上去,不依不挠“我可是认真的。” “好,你是认真的。”他就地投降。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发觉不对劲,又逮住他道“不对,你糊弄我,你还没有说你答不答应娶我呢” “筝儿,听话,不要胡闹。” 她垂下头,气馁得像只淋了雨的流浪猫,低声嘟囔道“为什么你们都说我在胡闹你也是,爹爹也是,就连文程也是我明明没有在胡闹啊” 她却不知道,他是被她追问得窘迫至极,不知如何作答,才只好摆出长辈的威严来的。 “好了。不要瞎想,我带你去书塾就是了。” “你不许反悔哦” 他莞尔一笑,“我何时骗过你”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讲堂上的老先生慢悠悠地讲解道“此句乃歌咏周天子之篇。文以凤凰比周王,以百鸟比贤臣。天子受拥犹如百鸟拥凤,即所谓媚于天子、媚于庶人也” 她有些执拗地站起来说道“谁说这一定是要歌咏周天子的诗呢,写诗人说的吗” 堂下哄笑一片,他伸手轻拽她的裙裾,示意她不得无礼。 谁知她竟丝毫不觉得做错,面不改色道“先生,凤凰于飞,写的是凤和凰相偕而飞,百鸟簇拥跟随,就像君子爱戴天子一样。本篇明明写的是夫妻间的合欢恩爱啊” 那老先生沉着脸瞧着她,她鼓足了气正视回去,范文采在一旁只觉得尴尬至极,只好连忙起身替她认错道“小妹少不更事,出言冒犯先生,还请先生” 他话到一半,老先生突然仰头笑了起来,惹得众人皆是莫名。 只见老先生踱步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因尔所见,得尔所悟哟,哈哈” 边说着,边瞟了一眼伫在一旁的范文采,眼中满是笑意。 她浑然不知这老先生话中的意思,愣愣地挠头,身旁的他却早已脸红到了耳根。 “先生堂上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自出了学堂,她便开始缠着他求解,谁知他板着脸,一副生气了的模样,压根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好了,哥,我知道今天这样不对,但先生也没有怪我啊” “你还知道认错”他故意提高了几分音量。 “我真的知错了” 她又开始像个小鸵鸟一样低着头,声音软软的。 他心中宠溺万分,嘴上却毫不客气道“罚你回家抄女训。” “哦,”她答应着,脸上仍是苦恼的表情,“先生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听了会脸红呢” “有空想这个,不如好好想想回家抄书要抄到几时吧。” 他边敷衍她,边在心里偷笑着,幸好她不是大智若愚,幸好她没有听明白。 万历岁丙午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如今我范家也有女一枚初长成哟” 范楠靠在床上,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只是慈爱地摸着她的头顶。 范文采和范文程二人皆跪在地上,唯有她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范楠的手。 “爹爹” “如今你已到了适嫁的年龄了,为父给你寻了一门亲事,对方是辽阳卫都转运盐使司都同知之子,家境殷实,为父见过一次,相貌品行皆是不错的” 跪在地上的范文采先是一惊,没想到父亲竟是要将她嫁出去 她泪眼婆娑,啼哭道“我不要嫁,我要在家守着爹爹” “女儿大了,哪里有不嫁的,你娘走得早,她生前一直嘱咐我要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范楠甚少拿母亲来糊弄她,他一直骗她说,她是他的原配夫人生的,可惜她不到两岁的时候,她母亲便去世了。 她还在抹着眼泪,声音梗咽“不嫁,不嫁” 他听着她的啜泣声,不觉得一阵心痛,冰冷的底面好像将寒意都传到了他的身上一般。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就是不愿意嫁也得嫁咳咳咳” 范楠说完,突然一阵猛咳嗽了起来,原本跪在地上的二人连忙爬起来扶着范楠,满目焦急担忧之色。 “父亲” 他只是摆摆手,推开了两个儿子道“你们去,为父无碍。” 她原本以为爹爹只是在吓唬她,只是因为她太调皮太贪玩了,也许只要她撒撒娇,爹爹就不会把她嫁出去了,爹爹舍不得让她嫁人的 谁知眼下,当真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都没处使了。 爹爹老了,爹爹是真的要将她嫁出去 出嫁那日,正直初秋。 她穿着红艳艳的嫁衣,麻木的就像灯影戏里头的皮偶一样,任由着别人摆布。 嫁人对她来说一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可她现在却正穿着嫁衣,即将要嫁到辽阳的官吏家去,嫁给一个她素未谋面的男人。 她心里很乱,理不出个头绪来。爹爹为什么要着急着将她嫁人,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嫁给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喜轿一路从沈阳抬到辽阳,一路上吹着婚庆的唢呐,她头盖喜帕,听着无比刺耳。 她闷在轿子中,只觉得胸闷郁结,于是揭下喜帕,将轿子侧边的轿帘掀开透气。 谁知刚掀开轿帘,就瞧见了他。 他也换上了喜庆的衣服,骑在高高的马背上,马脖上还系了红绸,可瞧他的神态却看不出一丝欣喜来。 他不开心吗为什么不开心眼前明明是一片热闹喜庆的景致,可仿佛落在他的眼中,却像是一片荒凉。他的目光看起来竟像是责备。 她默默地放下轿帘,脑子里却想起了她跟着他在书塾读书的日子。 “因尔所见,得尔所悟” 她默念着当初老先生说的那句话,她一直没有弄懂的一句话。 因尔所见,得尔所悟哟。你所看见的便是所想到的因为心中想着爱人间合欢之景,所以想到“凤凰于飞”之意吗 如果真是此解,那么他呢他为什么脸红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她 她“哗”地掀开轿帘,这动静惹得骑在马上的他也侧目望向她。 四目相对,仿佛一瞬间,所有的感情都苏醒了起来。 “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她原本想对他说很多,很多很多,最后只化作一句 带我走好不好 她盯着他嘴唇张合,仿佛在说,“好。” 他没有食言,真的带她走了。 明目张胆地拉她下了喜轿,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也不知是哪来的冲动。 他看着她精心画过的妆容,不由得一阵心悸,幸好幸好他迈出了这一步,没有让她就这么嫁给别人。 他驾马带着她,一路疾驰,像是逃亡一般。他甚至在想,如果可以,他倒真希望能带她亡命天涯。他将她环在胸前,一低头便能闻道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清香,天知道他等待这样一低头的温柔,等待了有多久。 脑海里满是她每日与他生活的点滴,她恼人的样子,读书的样子,习字的样子,撒娇的样子,欢喜的样子,失落的样子,倔强的样子。她也许和世上所有邻家碧玉一样,只是他偏偏就是被她的样子所吸引。 兄妹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把她当做妹妹,他陪着她一起长大,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从十五年前,那个战袍飞扬的背影消失在沈阳城的那一天,他再没有把她剔除出自己的生命。 一路上,多说什么都是徒劳。他与她一路过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只要她不再是他的妹妹,所有的感情都成了顺理成章。 他也不知道要带她去哪,跑到马儿也累得粗喘,他终于在一条溪涧边停了下来。 她的嫁衣很不方便,得提着裙裾才能走动,头顶上戴了许多繁琐的饰物,沉重重的,束缚得她难受极了。 他用荷叶给她盛了干净的清泉,因为今天要忙一整日,间隙定是没有时间方便的,所以喜娘特地交代了她不要喝水。到现在早就渴到不行,仰头喝了个干净。 他们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周遭的景色居然出奇的美。倒真有几分王维笔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境。 “哥,你说回去以后,爹爹会不会大发雷霆” 他一手揽过她,正陶醉这份难得的宁静,她竟十分不识趣地打断了他。她的老毛病又来了,一问便是一连串的问题。 “哥,你还记得原来书塾先生对我说过的话吗他的话中之意,我想到了哦” “哥,我是不是很聪明” 她当真是聒噪,听得他一阵心烦意乱,谁知她仍然一脸毫无所觉地继续说道“哥” 他不由分说,一低头就吻住了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小嘴。 “唔” 迷恋了如此久,终于是尝到了。他想。原想浅尝辄止,可是却仿佛尝不够,只觉得就算老天要让他用余生换此时片刻的美好,也是心甘情愿。 她的粉拳捶在他胸前,他却伸手逮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摁在胸前。 这对她来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便令此生足矣。 范楠正负手在屋中踱步,脸上的神色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父亲,您先坐下来,大哥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他一定会带姐姐回来了。” 一旁的范文程甚是担忧,怕范楠怒火攻心,只有不停地安慰着。 范楠一言不发,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也无法,只好陪着范楠一起等。 他们回到沈阳已经是深夜,路上的更夫已经敲过了三更。 家中气氛死寂,跨进屋时,他仍不忘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知道,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有些事情,无法逃避。所以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好了,哪怕被人唾弃也好,他也要说出来。 她跟在他后面,怯生生地走进来,结果范楠并没有和预想中一样大发雷霆,而是扫了一眼他们紧握的双手,皱紧了眉头。 “父亲,我有话要说” “文采,你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吗” “我这么做是有缘由的。”他冷静地应答着。 范楠冷冷笑了一声,“这个秘密,我藏了十五年,原本打算带进坟里,化作黄土也就罢了。没想到今日,你们终究要逼我说出来。” 他心头一震,手上握着她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 “筝儿,你可知,你为何会说女真话吗” “不知。” “因为你是女真人的女儿。” 范楠语调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番台词早已在脑海中练习过了千遍万遍。 范文采有如五雷轰顶一般,不敢相信事情竟会是这样的起源。虽然他一度追问过父亲,可他从未将这些透露给他过。 女真人她竟然,真的是女真人的所生。 “爹爹” “我不是你的爹爹,你日后也不用再这么喊我了,至于你和文采,你二人若是彼此心仪,大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用避讳任何。” 她脑中轰然一声,所有意识都归为空缺,不可置信地看着范楠。也就是一秒钟的事情,她身子一软,便昏厥了过去。 她沉沉地醒来,他和范楠都在床边守着她。 “十五年前,你被人从你生母手中掳走,我将你收留了下来,你是你母亲和女真人生下来的孽种,所以李家不能留你。我祖上曾有愧于李家,不但如此,家父又曾受过李家恩惠,所以,李家的恩情,我不能不报。” “李家是什么人我生母又是谁” “镇辽二十余年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当年将你交到我们手上的,是他的二子李如柏,曾经的贵州总兵。而你的生母,是他的六夫人。” 是啊,在大明又有谁敢自称李家唯有那个名震关内关外的李成梁了吧 在沈阳长大的她,并不是不知道李成梁这号人的,但毕竟太遥远,太陌生了。 李成梁,李如柏,六夫人这一个个名字涌入她的世界,仿佛眼前有白茫茫的一片浓雾,总是驱散不开。 “那我的生父呢我的父亲是谁” 范楠沉默了。她的生父是谁,他不知道。李家人没有告诉他,他担惊受怕了十五年,可这十五年来,李家人也没有来找他,就连六夫人,也没有来寻找过这个孩子。就在他以为他可以安心了,可以将这个事实一直隐瞒下去时,却没想到 此时此刻,他要如何告诉她,其实她不过是个弃婴,是个孤儿。 造化何止是弄人 “你从前就不许我去赫图阿拉,你和爹爹一样那么恨女真人,你也不会要我了,我知道你也不要我了” 她忘了该怎么流泪,只是死死拉扯着范文采的衣襟。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她捂着耳朵拼命摇头,语无伦次道“你答应过的,就算是到死也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原本想拥她入怀的手僵在空气中,一切显得那么突兀和不自然。他想不出什么言语来安慰她。他开始后悔,如果没有迈出那一步,如果没有自私地想要带她走,至少她会比现在好过一些。 上一刻,他们还那么美好。这一刻,早已天翻地覆。 “你为什么会说女真话呢,难道你是蛮子” “你的眼睛也和我们的不一样哦,好奇怪。” “你长得一点都不像沈阳城里的姑娘,倒像酒楼里流连的那些胡姬” 她好像睡了很久,久到几乎可以将长达十五年之久的记忆重新翻出来重温一遍。 陷入一个很长的梦靥中,难以自拔,只能徒劳的挣扎着。 她决定逃跑。 这一次,是自己一个人流亡,没有人会带她走。也他会去找她,只是她知道,他再不会,再不可能带她走了。 只因为她和他不一样,她是关外蛮夷人的女儿,她是他的仇敌。 她不会骑马,只会骑小骡子,于是她草草收拾了行囊,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滞怠,乘着月色离开了沈阳。 她不识路,便沿着马市一路走,也不知道何处才是归处。 也许她应该去赫图阿拉,以前就一直很想去赫图阿拉,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这是一种类似血脉般的向往之情。其实老天一直在暗示着她种种,可惜她从未上心过。 这是第七日,她筋疲力尽,身上的干粮也早已吃光了。 原以为入夜之后,马市上便不同白天般熙熙攘攘了。谁知越是到了晚上,马市越是热闹非凡。 草帐外点着篝火,几个女真人围着圈坐着,有吃有喝,有说有笑。 烤羊腿的香味儿直在她鼻子周围打转,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在在一旁的老魁树下坐了下来。一夜的颠沛,她也已饥肠辘辘了。 远处一搁老头儿拄着拐杖走了过来,闻道了这边的烤肉香,笑眯眯地靠拢过去,“几位爷赏点吃的呗” “给是成啊,但总没得天上掉馅饼吧” 旁边一人附和道“是啊,你得让爷几个瞅着开心,爷才能给赏啊” “几位爷何必为难老朽这介穷酸书生呢” 其中一位颇为年轻英俊的男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周围的人纷纷恭敬地退让开来,看来是身份非比寻常。 “即使书生,想必有几分文墨,不如就即兴作首诗吧,如何” 那老头儿眼珠子骨碌地转了两圈,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 “累累椎髻捆载多,拗辘车声急如传。 外邦儿妇亦提携,异装异服徒惊眴。 待外旧有规,近城廿里开官廛。 外货既入华货随,译使相通作行眩。 华得外货更生殖,外得华货即欢忭。 内监中丞镇是邦,连年峰火疲征战。 兹晨何幸不闻警,往事嘻嘘今复见, 外邦安宁斯人福,载酒招呼骑相殿, 寒威懔懔北风号,不顾尘沙扑人面。 严申互市勿作伪,务使外邦心有羡。 群酋罗列拜阶前,仍出官钱共欢宴, 令其醉饱裹馂余,归示部落夸恩眷, 朝廷有道将领贤,保尔疆土朝赤县, 肉食酪浆如不充,常来市易吾不谴。” 摇头摆脑的一首诗作罢,可把那几个女真人给看傻了眼儿。唯有站出列的那位俊朗非凡的少年,倒是颇为赞许地点头。 扬手对后头的人道“作得好,赏” 他如此一说,后头的人皆跟着起了哄,不仅是赏了酒肉,还有不少稀奇的玩意儿。 这都能得赏她见状,心中十分气不过,也没管那么多,几步走到那老头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骗人” “姑娘何处此言” 她有转身面朝那少年,趾高气昂地说“瞧你像是懂诗文的人,没想到竟连这首诗都没有听过。” 他有些讶异和不解地瞅着她。她饿的几乎前胸贴后背了,所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解决温饱问题才是最要紧的。 “这诗哪里是他作的,这分明是正德年间辽东巡抚李贡写的” 那老头一听,便蔫了一般,脸色难看极了。 她仍旧鼓足了气道“偷用他人文章,来骗吃骗喝,实在可耻不仅如此,还擅将此诗原作中的用词美化润色,颇有谄媚之嫌。” “借鉴借鉴,岂能叫偷”他摆手辩解着。 “好你个老家伙,敢诓我们”边上有几个女真人啃着羊腿,一听这话,撸起袖子就要过来找这老头儿麻烦。 却被那少年拦住,他笑的十分清雅,有如四月里和煦的春风一般,沁人心脾。 幸好是在夜里,不然她真怕自己会被他的笑容给蛊惑了。 “想不到姑娘竟是如此有文采之人,在下敬佩。”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谦虚道“不敢。” 只见他缓缓递出左手,笑得愈发温柔,“我叫叶君坤,你呢” “我我没有名字。” “人生在世,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名字很重要吗” 面对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她摸摸肚子,有些犯难。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不过,在那之前”她舔了舔嘴唇,“可不可以先给我一些吃的” 他朗声大笑了起来,立马招呼人来给她准备了些烤好的羊肉。顺便递给了她一把羊皮匕首,用来割羊肉。 “我们吃的都是半生的,这些是全熟的,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她蹲在火堆旁狼吞虎咽,顾不上答他的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瞧见她这副模样,他不由得好笑了起来,轻拍她的后背,“慢一些,该不消化了。” 他一直陪到她饱食餍足,周围的那些女真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唯有他二人。她伸出袖子揩了揩嘴上的油,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他仍是笑,笑着说话,笑着看她。 “吃饱了,不如去河边散散步吧,一口气吃下去这么多,若不消化掉,晚上该闹肚子了。” 她有些警惕地看着他,毕竟他是陌生人,从未相识的陌生人,她不敢轻易相信他。 “放心,我是好人。” 也不知这句话有什么神奇的力量,竟然真的起了安抚的作用。她没有再犹豫,牵上骡子,跟着他去河边散步。 拱桥月下,他们席地而坐,月光洒在河面上,泛出层层银光。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筝筝。” “没有姓氏吗” “没有。” 她冷冷地回答着他。 “我认识一个姑娘,她和你很像,也住在沈阳城里的,闺名也作筝筝。” 她侧目去望他。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她姓范。” 她瞪大了眼睛,只见他说得稀松平常,丝毫看不出说谎的模样。 “你认识她” 他点点头,眸子清亮透彻,皎洁如月。 “听说她独自离家了,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她,等了已有七天了。” “你为什么要等她” “因为她的出走,她的爹爹忧郁成疾,她的哥哥茶饭不思。所以她的弟弟希望能找到她,带她回家,家人团聚。” 她心中一空,顿时心中的酸楚翻涌而出。 “你是谁” “我是叶君坤啊。” 他的笑容在夜幕下,透亮如星辰。 他邀她去帐篷里休息,她拒绝了。于是她独自在河边坐了一宿,他没有陪她。 吹了一夜凉风,自然是要感冒的,她也没有幸免。不过,至少让她清醒了一些。 第二日初晓,他起床来河边洗脸,她出声问他“今天呢今天还要继续等她吗” 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也许等,也许不等。” 她顿了顿,思绪飘远了片刻,突然对他说道“你是女真人,那你能带我去赫图阿拉吗” “赫图阿拉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即使这样,我也想去看看。” 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带她去赫图阿拉,他说“我还要等那人来呢。” “只怕她不会来了。” “我是信守诺言之人,既然答应了朋友之托,便不会出尔反尔。” “如果她一直不来呢” 他苦笑,“那我只好边烤羊肉,边等她来。” “好吧,你继续等吧。我要走了。”她骑上骡子。 他塞给她一袋子碎银,还有那把羊皮匕首,“女孩子家,在路上肯定用得到。” 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却也没有回家去,而是继续走走停停绕着圈。饿了,就吃点干粮,累了,就投宿客栈。她带着他给的匕首到处游走,贴身携带,那把匕首上刻着一个隶书的“皇”字,她一直不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又这么奔走了数日,后来她累极了,抱着一丝侥幸去了马市,没想到他居然还在那里。 “你真的还在等” “是啊。” “真有毅力。”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今天要不要吃烤羊肉”他问。 她冲他笑着,拿出匕首来在他面前晃着“要,我要全熟的羊肉。” 其实他的烤的羊肉总是半生半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都能吃得特别香。 酒足饭饱之后,踩着碎石铺就的河滩,她与他并肩漫步着。 他脸上的笑容就像长白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宁静,却总带着些说不出的苦涩。 “你有哥哥吗”她倒转个身子,退着步子走起来。 “有,”他双手负在身后,“而且有好多个。” “好多个啊” “是啊,有七个呢” 她瞪大了眼珠,不可置信道“这么多哥哥,你岂不是很幸福” “这是什么理论哥哥多,不见得幸福,我倒希望我是老大,一个哥哥也没有。” 她也没有深究下去,只是点点头,又说“也对,像我哥哥那么好的人,很少有的。”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问“既然有那么好的哥哥,还不打算回家吗” “你不会明白的,”她仍旧在回避着关于“家”的一切话题,“你呢,你也不打算回家吗” “我” 他先是一阵沉默,才缓缓开口道“我还没有完成父亲交予我的事情,所以,不能回去” “你离家那么久,你父亲一定很想你。”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别人的故事,听得再多,终究还是体味不了的吧。 即使日子过去了不少,她还是经常想起他,想起跟在他后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喊着“哥哥”。 她时常想起他宠溺地揉着她的头发,说“筝儿,你也该长大了。” 她长大了,是真的长大了。 后来她每每途经沈阳,都会去马市。这已经成为了她这几个月来的习惯,只要累了倦了,就来这里找他。每一次,她都没有失望。 他好像一直在那里,坐在帐篷前面,像个守望者,又像个游吟诗人。她和他相处得很愉快,从来没有过的愉快,有时候,只是吃几块烤羊肉,说一些不搭边的话,也是好的。美美的在帐篷里睡上一觉,第二天有重新踏上路途,周而复始。 又几个月过去,到了初冬。 结果,他不在那儿了。等着她的,是披麻戴孝的范文程。 他眼中神色冰凉,“父亲去了。” 她手中的水囊跌落在地,里头的清水如数泼在了泥地上。 她回家了,终于。却是以这样一个契机,一个理由。 时隔数月,她也终于瞧见了他,她曾经的哥哥,曾经撒着娇,拽着他的胳膊要他娶她的人。 他刚刚及冠,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却面色苍白,下颔蓄起了胡子。她没想过再相见会是这副光景,心中感慨万千,他亦是如此。 她穿起了丧服,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哥,留胡子,真不好看。” 他原本毫无焦距的目光突然清晰了起来。 “好,我不留了。” 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再选一次,我不会带你走。因为你是我的家人,只是家人。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马市,等一个人。” “是什么人” “他叫叶君坤,我只知道他是个女真人。” “倘若你找不到他了呢” “那我就在马市搭一个帐篷,等他。” “若还是等不到他呢” “那我就边烤羊肉边等他。” “傻妹子” “哥,我不傻,我只是宁愿装傻。” 她迫切地想要见他,想要和他一块坐在火堆旁吃羊肉吃的满嘴油。 她有好多话想问他。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了吧我就是那个你要等的人,可是为什么,每次等来我了,你又从不挽留我呢 为什么,不再等一等我呢 万历岁丁未 “此药可保她性命无恙,但何时能醒,全看她个人的造化了。” “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此乃她命中之劫,恕在下无能为力。” “呵,世上居然还有无药可医之症。” “唉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怎而为之” 范文程走到屋外,外头下着雪,和着刺骨的冬风。只见他披着一件宽大的貂皮麾袍,正屹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 “偷了我父王的敕书来的。” 他低头敛了笑容,迟疑地问“她还好吗” “她很傻,硬是要回去等你。在河边等了你三天三夜,发了高烧也不知道。” “抱歉,当时父王交给我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我必须要回去复命。” 范文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她命中的劫数。” 他沉默,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台词。 “你要等她醒来吗” “不了,我现在这样如何见她” “你不怕她醒来之后,彻底忘了你” “也许吧,忘了我更好。我对她撒了一个谎,而我现在根本无法圆这个谎。” “叶,叶赫那拉;君,即代帝皇;坤,太极八卦中,行八为坤。君坤,好一个君坤。”范文程摇头道,“她那么聪明,总有一日猜得到你是谁的。她只是不愿去猜。” “到那时,欠她的,我都会悉数偿还给她。” 正月。 范文采将那挂药搁下,走到她床榻边坐下来,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轻轻唤了句“筝筝” 正月里,外头冷风飕飕,他刚从外边回来,手是极凉的,惹得她本能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只怯怯地道“大哥” 他伸出的手僵在空气中,早已忘了该如何悲如何喜。 最终,只能有如挫败地苦笑一下,叹一口气,悠悠道“忘了也罢,忘了也罢” 亥时,她已重新睡去。 院外。他收到范文程的飞鸽传书,彻夜疾驰地赶了过来。 他甚至一脚还没跨下马鞍,便呼吸急促道“她醒了” 范文程点点头,“她果真将一切都忘了。可我只怕姐姐她对大哥用情至深,总会有一日,会将前尘皆记起”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证明他们缘分未尽,便是换做何人,也左右不了。” “孽缘” 这二字一出,引得二人皆是一阵沉默。 “如果,她不在沈阳,如果我们将她送去赫图阿拉” “你这样做,她不会原谅你的。”他出声打断他。 “如今唯有如此了。 ”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范家完了,现在唯有你能帮我了。” 他摸摸鼻子苦笑,“你们家人,恨女真人入骨她若是知道我是建州的八王子,难保还会搭理我。” 对方亦是苦笑“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怕了,怕下一次遇上她,就没有那么轻易对她放手了。 “你非要如此吗” “她身上本就有着女真的血脉,总会有这一天的,岂是我们能够留住的” 他思忖片刻,“好,我答应你。” “今夜子时出发,要一匹脚力好些的马,明日卯时便能到了,可能要借你的赭玉一用了。” “好。” “你会告诉她,你是叶君坤吗” “马市的任务完成之后,这世上,就再没有叶君坤这个人了” 我会让她重新认识我,用我原本的身份,让她认识我。 我要去马市,等一个人。 倘若你找不到他了呢 我会在马市搭一个帐篷,等他。 若还是等不到他呢 那我就边烤羊肉边等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前世今生此相聚】 “后来呢” “后来,她终于去了赫图阿拉,只是,她看起来很想家。” “我我有吗” “你不想家吗” “想。” 我倚在他怀里,听他给我讲着这个有些绵长的故事。 我想家,但却不是沈阳的那个家而是我和叶君坤在北京的家。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在这个四百年前的时空中,他我眼前的这个皇太极,便是我苦苦找寻的叶君坤。 从前伴随着叶君坤而复发的头痛,在这一刻,居然痊愈了。还有所有关于叶君坤的记忆,都不再模糊了。 从我初见皇太极至今,他的容貌愈发锐利,越来越靠近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而现在,眼前的皇太极,和我记忆中的叶君坤,就这么完美的重叠了。 这一切,听起来就像神开的一个玩笑。 那日他读到那首北岛的诗时所露出的神情,分明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的,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从怀疑到确信,这一年来,幸好我的心比我的理智更早一步找到了他 即使是穿越了四百年的时空,兜兜转转,我还是没有找错人,还是坚定地站在他身边。所谓时空仿佛什么也没能改变,我还是我,他也还是他,只不过,换了一副模样,换了一个故事,换了一种纠缠 这迟来的相见,却未能让我激动万分,而是静默地留着泪。一年多来,我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一定是老天嫌我们在四百年后的相遇不够惊心动魄,不够荡气回肠所以才安排了我们在四百年前再次相见,再谱恋歌。我的叶君坤,就算他已经忘了前世的一切,也没有关系。因为我还记得,一刻都不曾忘过。 以及,我终于知道,在这世上我不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之人了。至少,我有母亲。 我眼泪如同水龙头一般,泉涌不止地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承认你就是叶君坤” 如果他早点告诉我,就不会有那么多曲折了。 他执起手绢,温柔地替我拭泪,眼神中满是怜爱。 “因为,叶君坤是你应该忘记的人。我只是我,我希望你心里爱的人,是建州的八阿哥皇太极,而非是马市的那个叶君坤。” 皇太极一声唏嘘,耐心与我解释道“那时阿玛派我出城历练,我必须要掩藏自己的身份,混迹在汉城的马市中。半年的历练结束,我便不得不彻底抛弃这个身份,回到赫图阿拉我瞒得过你,却瞒不过你父亲范楠。后来我曾去范家找过你,没想到竟令你父亲怒火攻心,一下不省人事。我自认有愧,也不期望你能原谅。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用叶君坤的身份面对你,我宁愿永远不让你知道。” “过去已经过去了你无须自责,我也不会怪你半分。” 这些,相比起他就是我苦苦寻找的叶君坤来,简直是不值一提。我怎么会怪他呢 “即便那时,我跟你说,叶君坤是我前世的夫君,你也没有一丝震撼吗” “我没想到,这个名字会让你记得这么深每每听到你提到叶君坤,我心里的负罪感就更是深。你不知道,在我知晓你对我心意时我有多开心” 他痴痴地望着我,“从前我不信有命中注定这种事情。但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有些事情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比如你我” 兜兜转转,时空流转,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就连我这个唯物主义至上的人,现在也开始相信,世间的一切,冥冥中都是注定好了的。老天让我来到这里,来到皇太极的身边,那么这便是我的命运前世我们是夫妻,这一世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他 一块陨石,将我们带到了这里。虽然我还不清楚,为何皇太极丝毫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于我而言,我的灵魂在范筝筝的肉体上重生了,我需要完成她未完成的人生,以及她没有经历完的故事。她和皇太极的故事,便是我和叶君坤的故事。这或许便是神的指引。我恍惚有种混沌初开的感觉。 “叶君坤,我早该想到,这个名字是一个字谜的” 当时硕色巴克什提点“字谜”二字时,我竟是没有往这方面去深想,白白错过了与他相认的机会。 “我真是蠢。君坤的谜底,不就是皇太极吗” 他弯弯的眼睛中柔情似水,“宪斗说,迟早有一日你会猜到的。” “没关系,即便一辈子都猜不出来,我也早就心许你了。” 我捏捏他的耳朵,破涕为笑。 “你确定吗”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眼中有些期待与不安,“你心许我,真的不是因为我是叶君坤” 我突发奇想,故意沉着脸说道“当然是因为你是叶君坤了。” 听见我的回答,他脸色的光芒又黯了下去。只见他沉默许久,嘴唇一张一合,却始终没有下文,脸上的表情失望又苦恼。 “那你要回去吗” 我有些讶异地望着他,他的反应让我始料未及。原本只是想假装逗逗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没毅力 于是我干脆演到底,反问道“如果我想回去呢你会放我走吗” 他眼眸一暗,望着地面。这是他犹豫纠结时惯有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想的话。”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吞了口气,“我就放你走。” 听到这话,我脑子一懵,没想到他对待感情这么没有恒心、毅力和原则我劈头盖脸地就骂了下去,“你你这个人才几天,你就心猿意马你” 我口不择言,激动地挥舞着双臂,说着说着,越说越激动,竟然有些鼻子一酸。他更是蒙了,估计被我这副作态给吓住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过来捆住我的双臂,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这是在恼什么” “我现在知道了,原来你跟我说过的话都是放屁你说什么不会放我走,你说什么要照顾我,都是放屁” 我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可偏偏这时来个词穷,只能想到“放屁”这两个不算太脏的脏字。 “那你要我怎么做” 他伸手欲给我抹眼泪,我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他,“我在河边等了你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等到你。你想要赶我走吗” 何止三天三夜我可是找了你四百年啊 他捆住我的双臂微微抖动着,“筝筝” “嘘,听我说。” 我用食指抵住他的嘴唇,“下面我说的话,你听起来也许像天方夜谭,但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他愣愣地看着我,生怕我会说出什么恩断义绝的话来。 “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彻底忘记了。我要谢谢你的坦白,但是我已决心把过往都抛诸脑后了。不管你我之前有过什么故事,都不重要了。我爱的人,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你,是那个帮我洗战袍,背我进城的你不论你叫皇太极还是叶君坤都好。那么现在,你要回答我相同的问题,你爱的是哪一个范筝筝” 我不容他有一丝回避地直视着他,洞察着他眼中瞬息万变的感情。心中却是紧张万分。 他没有逃避,没有犹豫不决,没有我所担心的那种躲闪。 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脸,吻干我的眼泪,“我爱你,眼前的这个你。” 我的心骤然缩紧,脸颊上落下他温柔如羽毛的吻。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爱的都是你。” 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情都难以平静。 皇太极他与我不同,他分明是这个时代的人,分明是从小到大生长在这个时代的人。为何偏偏是我,还带着前世的所有记忆,来到这里呢 还有,之前的范筝筝,她的灵魂死了吗还是被我侵占了身体后,正无处可归,幽游世间 辗转反侧了几日后,发现这些事情是我再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透的。于是我干脆用叶君坤的劝诫来安慰自己。有时候太执着于结果,反而会失去享受时光的过程。所以我不再纠结,而是将生活调理到之前的宁静。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皇太极与范文程一直有着密切地通信。信上的内容皆是近日明朝的消息,有大有小,有民间传闻,也有宦场沉浮。 这样的情报网络,绝对不是范文程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于是我很好奇地去问皇太极,他本还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告诉了我。 “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沈阳马市里呆上三个月” “原来你不是在等我。” “若要知道明朝的消息,必须要召集生活在中原的人做影士,可要召集汉人,是难上加难的。于是我想到了流窜在中原各地的马市,里面有许多的外邦人,他们居无定所,得到消息的途径多,最适合做影士,召集他们也比召集汉人要容易得多。” “我信了你的话,回去等你,等了三天三夜,你不觉得愧疚吗” 皇太极叹一口气,“我承认,你刚进城时,因为之前对你撒下的谎言,和你父亲的事情,对你心存愧疚。我无条件的答应帮你、迁就你是想补偿我的谎言对你造成的上海,让你快乐,我想看你笑,我以为那只是愧疚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早已不再是愧疚了,从家宴上情不自禁地吻你时我就该意识到所以,我很清楚我爱的是你。” 我心里一阵甜蜜。正巧此时,屋外飞来一只信鸽,最近范文程来的信十分频繁,看来是明朝有什么大的变故了。 皇太极熟练地抽出信来,展开宣纸细细读着信上的文字。我没有凑过去,只能瞧见他的眉头越拧越紧。 他看后,将信纸收了起来,我瞧出些不对劲来,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难道信上所述之事与我有关不成 “李成梁被劾罢了。” 李成梁有关于范筝筝身世之谜的李家 “之前他被弹劾罢免,万历皇帝最后还不是将他给召回辽东,还加封了太傅,以阅视叙劳”从褚英那里,我也了解了不少李成梁这几年的情况。 皇太极皱着眉头,食指敲着桌面,摇头道“这次只怕他难再复官。年前宪斗来信,便说李成梁因弃辽左六堡,徙六万四千余户居民于内地,致使明军驱迫,死者狼藉,大受明朝朝野谴责。而此番巡按辽东之人,名叫熊廷弼,上奏称他是罪可至死。” 我心中一阵感叹,名震四海的镇关名将,在历史上与戚继光并称为“南戚北李”,镇守辽东三十年的李成梁,最后的下场竟是被弹劾罢官就连那名留青史的抗倭将领戚继光,一生立下功名无数,最后呢因为同僚排挤和神宗皇帝的猜忌,愤慨而死 相比起来,李成梁给自己选择了一条很明智的路,他的结局,不至于落得那番惨淡。 “李成梁若是离开辽东,你的身世之谜就” “我不想知道。” 知道又如何我是谁,是谁的孩子,是女真人还是汉人,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他,这就足够 他听到我的回答,松了一口气,可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未减丝毫。我在他身边坐下来,“你还在担心什么” 他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握着我的手,掌心贴合着掌心。 “熊廷弼只怕没那么容易对付,在这辽东,建州是明廷的眼中钉。熊廷弼敢直书弹劾李成梁,不顾什么僧面佛面,可见其个性刚负。新官上任三把火,经略辽东,怕是会来个大换血。” “怕什么,”我安慰他道,“李成梁坐镇辽东那么多年,拉一个打一个,汗王不照样将半个女真部落收入囊中了” “那是李成梁,搁在熊廷弼身上,只怕不一样了。”皇太极并不轻松地说。 没隔几日,范文程的信上带来的消息,让我不由得对熊廷弼此人有了新的看法。 信上写,熊廷弼上疏备陈修边筑堡、以守为战的存辽大计,并实行军屯。军事上按照李成梁以夷攻夷的老路线走,并提出“实内固外”。他所提出的诸多部署,都透露着要守辽之意,且矛头直指建州。 李成梁在辽东呆了三十年,也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不知真是老糊涂了,还是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竟然让熊廷弼这个南蛮子一封奏疏抢尽风头。 熊廷弼这个辽东,会因为一个新上任的辽东总兵熊廷弼,有多大的改变建州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只是我的预感告诉,与明宣战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